週日 5月 12, 2013 9:20 am
走不遠，看到一名婦人站在河岸邊，身形相當憔悴，宛如石雕般凝視河面，全身上下籠著一團黑氣，那麼沉重，那麼濃稠，幾乎和我死前的氛圍相同，最重要的是，還有另一個身影緊緊跟在她身邊，像團甩不開的肉瘤，而且鬼魂的直覺告訴我，那個身影也是鬼魂。
「現在正是脫離魔掌的時候，錯過今天機會不會再有。」
「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該是結束坎坷人生的時候了。」
「讓他內疚一生吧，不需要再猶豫，猶豫解決不了事情。」
那麼清楚的心音對話讓我非常震驚，原來真有水鬼找替身的事情。我愚騃的看鬼魂緊緊纏住婦人，並不斷對她刺激與蠱惑，使得婦人的生命之光快速黯淡，任何人都可以設想得到，照此情況演進，眼前婦人生命將會因此終結，我慌亂的望向阿飄妹妹，她的神態卻冷靜異常。
「看看就好，不要干涉。」
「但是那位婦人真的很危險，相信妳也可以看得出來不是嗎？」
「我當然看得出來，但是你必須明白，她會被鬼魂纏住，甚至因此失去生命，原因絕對不是你我想像的單純。」
「總不能眼睜睜看她變成水鬼的替身！」
「不，沒有所謂的單純找替身，也不會有人無故落水身亡變成某個鬼魂的替身，因為任何鬼魂都不能傷害無冤無仇，無因果業力的人，否則會受到非常嚴厲的罪罰，甚至可能永不超生，那位婦人和鬼魂之間肯定有因果業力在搓和，絕對不是無端受到魅惑，一切都是生生世世的因果業力所造成。」
「看到她被如此蠱惑，誰都會升起惻隱之心。」
「你幫不了她，也不應該幫她，否則反而會害他們無法了結因果。」
或許受到我和阿飄妹妹的談話聲吸引，纏住婦人的鬼魂忽然轉頭盯著我們看，他的神態並不如想像中狡詰駭怖，目光也未顯露陰森兇殘，彷彿尋常人正在做尋常事，也不太理會我和阿飄妹妹，只是看一眼後就回頭繼續纏住婦人。
「照妳這麼說，看到有人發生意外豈不是都要束手旁觀，這是什麼道理？」
「當然不是，而是得救與否自有定數。你仔細想想，有人在千鈞一髮之際得到挽救，但為什麼那麼剛好被某人發現並搶救成功，如果其中一人出門前上個廁所，早餐多吃一碗粥，或被某件事耽擱一兩分鐘，搶救與被搶救的事情就不會成立，也有人明明躺在車水馬龍的道路邊，卻因為沒有人伸出援手而喪命，為何那些從他身邊走過的人不伸出援手？又為何一個團體同時落難，有的當場喪命，有的能得到救援，有的卻能毫髮無傷？這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因果，注定有人應該被救，甚至應該被某人救，但有人必須藉此了結因果。世間人無法明白這個道理，加上慈悲為懷的觀念深植人心，自然會以救人一命勝造七及浮屠為主，但你我皆是鬼魂，而且正循環於因果之中，必須考慮出手是援救還是破壞，因為他們可能從此再也互不相欠，來生不需要再有任何牽扯，而你的出手卻可能讓他們繼續循環。」
以因果業力循環角度來說，阿飄妹妹所言的確有道理，但能接受的恐怕不多，尤其當我看到婦人開始舉腿跨越欄杆時，更是自然反射的快速向前奔去，試圖拉住婦人或阻擋纏住她的鬼魂，但沒想到，就在我靠近他們僅僅一步之遙，幾乎伸手就能拉住婦人時，卻被一股莫名且強大的力量衝擊，並將我狠狠的往後彈飛，力量之大，讓我絲毫無法抵禦與招架，難道這就是業力？
我費了很大力氣終於穩住步伐，抬頭卻看到婦人跳入河裡的最後身影，纏住她的鬼魂也跟著一躍而下，那景象讓我升起強大的無力感，沮喪得再度跌坐在地上，思緒一片紊亂，對與錯混淆不清。
阿飄妹妹急忙過來，神情顯得非常焦慮與擔憂，她詢問我是否安好，有沒有受傷或不舒服，並蹲下身仔細檢查我的狀況，而我只是看著河面波動不止的漣漪發呆。
「你的衝動讓我很擔心，幸好沒事。」阿飄妹妹回頭望了一眼尚未平穩的河面，然後說：「你救不了她，真的救不了她，就算能一時阻饒，也會有其他因緣際會使她喪命，身為鬼魂，你必須明白這個道理。」
阿飄妹妹繼續用溫柔語調說明鬼魂與人的差異，我當然明白鬼魂本身便是代表因果的道理，所以看待及評論事物要比人深且遠，因為人的眼界在今生今世，鬼魂卻要考慮前世來生，但目睹生命在眼前消失總是震驚，並體認到生命不但脆弱，而且過程中的每件事每個轉折，都受到前世來生牽扯。
我站起身走到岸邊，河面的漣漪已經漸漸平緩，只有低且遠的水紋在蔓延，我想婦人應該已經沈入河底，甚至被鬼魂壓住無法浮出水面求救，想起天使的四個忠告之一：「不要想做什麼，因為你做不到。」心情宛如遭受嚴重風雨斂籍，頹喪得必須承認，我的確什麼都做不到，這是身為鬼魂的另一個悲哀。
沒多久，不遠處的河面忽然發出一道微光，而且在那有點紅不是很亮的光暈中，有兩縷白色霧影從河裡緩緩升起，升到水面時，一團紫光忽然從遠方快速竄來，兩縷白色霧影便跟著紫光一起朝東方天際而去，直到完全消失。
「從另個角度來說，這也算是圓滿結果。」
「坦白說，我無法反駁。」
爾後路程我已失去瀏覽夜色的興致，縱然沿途貓狗嚎叫聲依舊，也只是無意識的看看瞧瞧，意外的是阿飄妹妹竟然靠過來挽住我的手臂，雖然感受不到彼此溫度傳遞的滋味，溫柔的觸感還是令人陶醉，也讓我明白，原來鬼魂和鬼魂之間可以親近接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