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我思索這個問題同時，只見筱蘭拭完淚水後躍身而起，然後坐到電腦桌前握住滑鼠，點出螢幕上的對話框。
　　
　　「哪有人找那麼急，叫半天又不回應。」
　　
　　「小杜，告訴你一個壞消息，大哥死了。」
　　
　　「震驚！真的假的？」
　　
　　「昨天我接到一封大哥寄來的信，裡面說當我收到信時他已經走了，他很感謝我們陪他走過生命裡的這段過程，並交代我不要哭，不要悲傷。信沒看完我就驚嚇不已，急忙撥打信裡留的另一支手機號碼求證，號碼不是大哥的電話，接電話的是位名叫恬靜的小姐，她證實大哥已在凌晨離開人間，後來我再打一次大哥的電話，結果沒有人接而且斷訊了，」
　　
　　「為什麼會突然發生這種事？有沒有說什麼原因？」
　　
　　「自殺，大哥用吞藥和割腕結束自己的生命。」
　　
　　「………」
　　
　　「我知道大哥以前有憂鬱症，費了很大力氣和時間好不容易才走出來，前一陣子和大哥聊MSN，他說最近幾個月很不好，非常不好，十幾年前被背叛，被捨棄，被詛咒，被厭嫌，被切割的滋味全都回來了，他說他幾乎要撐不下去了。」
　　
　　「妳有安慰他嗎？」
　　
　　「當然有！」
　　
　　「………」
　　
　　「可能最近遇到的挫折讓他回想到過去，以致於憂鬱症又發作。」
　　
　　「當他最需要人陪伴時，我們竟渾然不知……難過，覺得對不起他。」
　　
　　「小杜，是不是人不管怎麼做最後結果都一樣，就像大哥十幾年前被背叛，被捨棄，縱然努力十幾年試圖重新奮起，結果還是重複當年歷史。」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如果真是這樣，那人生有什麼意思？」
　　
　　「那位恬靜小姐有說什麼時候出殯嗎？」
　　
　　「她說大哥遺言不發喪，不辦告別式，明天下午火化。」
　　
　　「那麼快？連給人悼念的時間也沒有？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我想想……」
　　
　　我和阿飄妹妹站在筱蘭背後，一字一句看他們的對話，雖然我想不起來十幾年前自己被誰背叛，被誰捨棄，被誰詛咒，被誰厭嫌，被誰切割，又為了什麼事，但我知道，如果曾經被如此對待，經過十幾年努力又歷史重演，那種滋味絕對不是未曾經歷過的人可以體會。阿飄妹妹倒是一派輕鬆，依舊維持甜甜表情，彷彿這一切均在意料之中。
　　
　　「先不管什麼問題，妳先打電話問那位恬靜小姐地點和時間，我們一定要在大哥火化前趕去見最後一面。」
　　
　　「好，我馬上打。」
　　
　　「我會聯絡和通知其他人，看他們要不要去。」
　　
　　「我打完電話也幫忙聯絡。」
　　
　　接下來便是一連串的重複行為，兩人不停向他人告知我的死訊，並互相報告結果，過程中筱蘭仍不時用衛生紙拭淚，我的眼前也開始浮現小杜的形象，胖胖的圓臉，胖胖的身材，但肥腴的身體裡，包藏的是顆善良與樂於助人的心，宛如畫像裡的菩薩諸佛，總使人一見歡喜。擁有如此摯友我當無所遺憾，但人是很奇妙又怪異的動物，當思想陷入死胡同時，非但會繞著圈圈走，還會否定其他美好事物，甚至將之陰謀化，彷彿全世界都與自己為敵，不瞭解自己真正所需，但若有人用和悅態度傾聽並詢問，卻又說不出所需何事，或要求的是不可能實現的結果，這就是憂鬱症患者的悲哀，容易眷戀過去，無法接受現實殘酷變化，活在自己狹隘的空間裡，但不代表行為與思想錯誤，充其量只能說每個人執著與程度不同，而我死前可能正是如此，因為執著，把自己圈梏在乾涸的井底。
　　
　　「大部分都聯絡好了，只有兩個人一直聯絡不上。」
　　
　　「誰？」
　　
　　「姚老師和孟老師。」
　　
　　「他們又是誰？」
　　
　　「姚老師和孟老師是大哥的好友，算是紅粉知己吧！」
　　
　　我疑惑的望向阿飄妹妹，她點點頭，表示除了談情說愛之外，姚采慧和孟莉蒔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不僅工作與人生道路上互相幫助，而且無話不談，可惜我的心鎖太緊，所以通常扮演傾聽和建議的角色，自己心事從不對人透露，而且將傾聽的不如意事件累積在心底，並成為日後衡量人性與人生的標準。朋友間有一人扮演傾聽和建議角色很正常，但傾聽和建議者會將不如意事件累積心底倒是讓我很意外，倘若如此，那提出建議時是何種心境？是真實感同身受還是純粹扮演角色？但不可否認，世間上確實有這種人，會在傾聽他人不如意事件時將事件累積於自己心底，最後變成自己無法化解的沉痾。
　　
　　「那就這樣了，明天見！」
　　
　　「晚安。」
　　
　　關閉對話視窗後筱蘭大多在瀏覽我和她的合照，再拿出一些項鍊布偶之類的東西把玩，我想起那些都是我送她的禮物，有些已經很久遠，忘了何時何事贈送，但這也顯示我和她的感情相當深厚。阿飄妹妹說筱蘭曾在我經濟困頓時幫了我一把，這才讓我想起確實有這麼回事，而且直到我死亡仍未償還，看來這筆債又要拖到來生，想想身為人還真悲哀，往往今生因果尚未了結，不知不覺中又會結下來生債。
　　
　　沒多久筱蘭就窩回床上睡覺，睡前雙眼依舊紅腫，而且不時傳出抽搐聲。
　　
　　「不要再用空間穿越，慢慢散步回去工作室，我想多看幾眼這個世界。」
　　
　　我們沿著河岸踱步行走，真真實實的行走不是飛，但還是和身為人的時候不同，少了雙腳踏在土地的真實感，覺得自己很虛，很幻，好像一縷輕煙沿著土地飄浮，而且風和街燈會從身體穿越過去，甚至落葉也會從頭頂直接墜到地面，完全感受不到晚風拂面的沁涼滋味。一條流浪狗直盯著我和阿飄妹妹看，當我們逐漸靠近時，牠立刻露出兇光擺出警戒姿態，並發出吼吼的低鳴聲，然後仰頭哮了幾聲狼嚎，一溜煙竄到對街騎樓底下狂吠，惹得附近幾條狗也跟著狂聲大叫。
　　
　　「原來狗真的可以看到鬼魂，而且看到後會發出狼嚎聲，以前我都以為牠們在發情。」
　　
　　「不只狗看得見鬼魂，很多動物都可以。」
　　
　　阿飄妹妹指了指一旁的灌木叢，我才發現有條黑貓躲在其中，牠彎身拱背四肢僵直，瞳孔放大眼露兇光，身體短毛幾乎全數豎立，並不時發出淒慄的喵喵聲，宛如遇見敵手的野豹，我覺得很可愛，於是故意快走幾步朝牠奔去，牠也立刻對我瘋狂嘶叫，哇嗚，哇嗚，聲音宛如嬰兒哭泣，然後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竄向遠方，惹得我哈哈大笑，覺得做鬼還是有好玩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