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之雪(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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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葉隨風飄落
它對小苗悲傷地宣告
"我來自你的未來"
小苗抬高頭天真地回
"我來自你的過去"
風輕吻著土地說
"別怕,我是你們的現在"


隨著夜深,酷寒的大雪不斷覆蓋寂元村,這一群建築嚴密、歷史悠久的石樓群彷彿穿上令人肅然起敬的白色套裝,像一排組織精密的鹽柱聳立著,它們是即將添入咖啡的方塊糖,攪和後會將苦溶成微甜的世界。
村長大石已緊急發出大雪警報,指示村民要緊守在家勿隨意外出,全村今晚將陷入最險惡的白色風暴。
村民幾乎都將門戶緊閉,任大雪在外面恣意狂妄。
K的酒吧反常地亮起炫麗的燈光,依舊掛起營業的牌子,店面的玻璃大門結滿厚實的雪霜,而門前的道路寸步難行。
今晚生意注定稀疏,但大門鈴鐺聲仍不時清脆地噹噹響著,客人三三兩兩的進來,有獨居的寡婦或老人,還有打發時間的年輕熟客。
每一次當客人夾帶風雪頂著滿頭霜驚險進入酒吧時,屋內所刮起小型的風暴都會將桌椅、客人身上的衣帽吹得亂七八糟,有的寡婦裙子被吹的掀起來露出一大片毛內褲,有的是老頭子的鬍鬚被吹得後翻起來蓋住整張臉,只徒露出兩隻花白的眼睛面面相覷,有的客人桌上杯酒被吹得飛溢出來噴得他們滿臉酒液,但仍無損客人們頑劣的酒興,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掩著臉、掩著杯口以及拉緊衣領防止雪花入侵,他們明白這一夜終會結束,要享受難得的時光。
  「妳知道嗎?我最喜歡別人告訴我:『我好像在哪看過你』,這種感覺...真的很親切。」K帶著溫和的笑容走進吧台,他轉身面對櫃子,眼神不斷游移,修長的手指劃過不同弧度的酒瓶身。
   他背對著坐在吧檯前方高腳椅的美智,精心打算從琳瑯滿目的酒款中,找出適合她的酒。
  「我來看看妳適合什麼…就順便慶祝妳滿十八歲吧。」
  「今天你跟我都不適合喝醉喔!」美智用手撐著臉,小心地提醒著他,自己並沒有忘記兩人在此的理由。
  「知道啦,不過...妳一定不知道,用驚訝的口氣說:『咦?我好像在哪裡看過妳!』的那個人就是妳。」K敘述事情總是很平靜的,但今天罕見的用俏皮的口吻訴說,他倒了一杯紅莓汽水酒給美智,美智先轉過酒瓶查看標籤,見上面標示酒精濃度約10%,她判斷自己喝個幾杯應該不成問題。
  「我?」悶聲懷疑,美智順手接過酒杯。她不記得自己說過這種話,因為K的相貌美豔異常,深邃的臉廓獨一無二,無論何時都讓人印象深刻,除了母親,她從未見過像他那樣與眾不同的人。他美得太落寞,就像外面的雪。
  「沒錯,不過不是十八歲的美智,是四十歲的美智說的,我們在同樣的場合,在一個大城市的酒吧相遇。」K試嚐一下紅莓汽水酒的味道,酒味有點膩,口感帶點酸酸甜甜的,是年輕女孩子喜歡的滋味。
「等等,你先等一下。」
美智伸出手掌阻止K繼續接話,她深吸一口氣說:「你是認真的對吧,你不是耍我的?」
「我耍過妳嗎?」K歪著頭笑著說,那雙眼眸閃爍著幽微的星光。
「可是你說的太荒謬了啦!什麼四十歲的我?」不禁提高聲調,美智忘記酒吧還有其他的客人,站在K身旁的調酒師也停下動作錯愕的望著她,她立即不好意思的頻頻點頭致歉。
「坦白說,我要說的就是一個時空旅行者K的故事,如果妳不想聽,就別怪我不說。」K攤開手,展現自己的大方無私,他語帶玄機的說:「不過妳有想過嗎?如果妳選擇順其自然,或許妳會有不一樣的收穫。」
  「我知道你說過時空旅行者,但我以為我們只是在討論一些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美智仍是不可置信。
  「語言總是在真實與虛幻之間游移,所以永遠都存在著可能性,那現在妳還有興趣繼續聽嗎?」K繼續探問,並擺出一臉篤定、無從商量的模樣。
美智幽幽嘆了口氣,努了努嘴後,決定無條件妥協。這是她單方面想了解的,K有揭開與緘默的權利,比起他私自保留,就算此時給予的是一個荒謬的幻想、一個投射的夢境,也比一切歸零、毫無線索的好。她相信即使是神恐怕都無法否認愚人的瘋言傻語都有比歷史學家的筆鋒還要更接近真相的一天。
畢竟近來發生那些極為玄秘又不可思議事情,實在令她措手不及,她無法理解自己的人生究竟存在著什麼樣的意義。所以她把握細心觀察到的徵兆,她不能錯過它,她篤定K握有這把解密的鑰匙。他一直以旁觀者身分超然的參與她們家所發生的事情,某種程度來說這絕非偶然。
  美智決定徹底參與他的遊戲,直到他投降為止,她從源頭開始問起:「如果你是一個時空旅行者,那我很好奇,你來自於哪裡,外太空?」
  「在最原始的時空中,我因為時空旅行而消失了,我只是一名失蹤人口,
而且再也回不去了。」K的神情帶點惆悵。
「那...你是來自於過去還是未來?」美智覺得自己的問題有點難以啟齒。
她真的要陷進去了,沉溺於K獨具的魔幻魅力中。
「這裡離我的年代還要好幾百年。」
K知道詳細的時間是四百六十七年兩百零二天,埋藏在他體內的時空導航晶片記載的一清二楚,但與他所知的時間盡頭相比,四百多年的未來不過是彈指之間。他曾希望自己能夠與美智出生在同一個年代,那麼他就不會擁有時空旅行的技術,而作出穿越時空的傻事,他接著說:「美智,我曾遇見過另外兩個妳,那兩個妳在另外兩個時空會擁有我的記憶度過她們的餘生,這個時空的妳也是,雖然妳們的靈魂與記憶都互不相通。」
「兩個我?那我們作著都是相同的事情嗎?例如擁有相同的打扮、相同的嗜好、相同的智商?」美智不禁好奇在K所謂的時空旅行中,自己是否曾經有過不同變化?
「妳要知道,在我來到妳的時空後,妳所處的世界便從一個時空分裂出來,
所以是一模一樣的美智,不只是美智一樣,所有的事物、所有的條件都一樣。」K明白用解釋太過深奧,所以他拿出紙筆畫了一張像樹幹的分枝圖給美智看。
美智看了圖說後,轉了轉腦袋,略有領悟地道:「所以就像是有一個絕對的時空存在,你闖進去,就會分裂一個出來?」她指著主幹說,「如果這是我的生命軌道,假如你從我八歲後四十五天十五個小時三十八分十九秒闖進來,這個樹幹就會從中生出一條旁枝,走向另一個方向?」
 「是的,有一個我沒有辦法干涉的時空,就像我沒辦法干涉我自己。我所干涉的都是分裂後的世界了。如果我執著繼續干涉分裂後的世界,就會製造下一個分裂。」 K將時空旅行比喻成骨牌的模式,所有時空透過旅行者的干涉介入,就會產生另一個獨立的世界。
  「我來到妳八歲的時候,從這個切入點,就被分裂成兩個時空了,另一個按照原本的時空宿命行進,而另一個被我介入的,則因為新成員的加入,改變了所有的因緣。」
「所以單靠你一個人真的有改變世界的力量?」美智心想世界有數十億人口,每個剛呱呱墜地的新生兒都有改變世界的可能性,那個人將來可能是偉人、投資客、軍火商、強盜犯或是恐怖分子,可是她沒想過,一個時空旅行者能透過撞擊產生一個新世界。
「那是很細部的變化,何況我所想改變的不過只是一個平凡人的命運而已。
我選擇了妳,我第一次是在未來遇見妳,又或者說現在我是來到那個美智的過去,這是一種相對關係。」K指出時間看似不斷前進,實則只是提供時空旅行者參考的時空座標,那是一條幽靜無波的河,從此岸到達彼岸不需花費任何的力氣。未來的美智有一天會因為死亡而在座標位置中劃下休止符,但過去的美智卻永遠活著。直到美智死前那一刻,他仍可以轉移時空,幫美智重新開創一條道路。
美智,不單單代表一個人名,還包含過去、現在和未來無盡的平行時空,她亦象徵一個歷盡萬劫的永生,暗藏著他所無法割捨的執著與夢幻般的孤獨。
對K來說,不管認識那一個時空的美智、幾歲的美智,都是一個靈魂嶄新又無法記憶接續的陌生人。
「我是那個美智的過去,她是我的未來是吧?K大哥,現在你開始仔細地說吧,全部、全部都說出來。」帶點無奈,美智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切齒地說。
「遵命,那我要從什麼時候開始說呢?我想想...」K擁有絕佳的記憶力,可是過去探索過太多無數的時空,偶爾也會亂了記憶中的拼圖,但只要他由靜生定、心思專注凝聚時,便能打開記憶的廊道,細膩回顧那些悲歡離合、糾結盤雜的故事。

那天夜幕低垂,當時我進行了無數次的旅行,身心非常的疲憊不堪,尤其嘴巴又很乾渴,像有一簇憤怒之火在攀爬食道,我很想大量的進水,如生命初降般純淨甘甜的水,但我需要的並不是單獨休息的密室跟水,我需要是寂寞的人群與我相陪,而且最好熱鬧喧騰、燈光繽紛,充斥許多迷惘靈魂的異度空間,那才是我可以徹底宣洩疲憊的歸屬之地。
我相信能安慰孤獨者的就只有寂寞者,因為不會彼此吸引,亦不會相互沉淪,像兩條平行的心靈航道各自抵達宇宙的邊境。
每次藉由時空旅行來到一個嶄新環境,初期我都會呈現短暫的視覺空白,好像處在一個明亮白皙的世界,四處都是極亮閃爍的光,人潮來來去去,像一片片模糊的白影,每個人都沒有臉、沒有表情,像一面無法反映倒影的鏡子,最後隨著現實感的加深,才慢慢看清楚所處的環境。
這種情況就像坐飛機到異國時所產生的時差那樣,是由於生理時鐘錯亂產生的不適,嚴重時我還會想嘔吐、嚴重口渴、肌肉抽搐。
由於晚上的夢境遊走到了白天,導致我總以為在做夢,很漫長又孤寂的夢,只有我一人的獨自冒險,喃喃自語變成我的一種習慣,旁人看來還以為我是精神失常或嗑藥過度呢。為了釐清所處的現況,在我睜開眼睛後第一個要判斷的是我在哪裡?是理性真實的世界抑或我私人的夢域?
在難以衡量的瞬間,我總共撞擊出一萬八百二十三次平行世界過,在進行分裂途中,我就像一只陀螺轉呀轉,累了偶爾停下來喘息,但改變不了陀螺自轉的路徑,我習慣從一圈又一圈的迷失中清醒,又從清醒中沉醉於迷失的狀態。
  我沒有目標、沒有依存,也不知道該為何奮鬥;如同時間本身,它從不為誰破例,也不為誰存在。上帝為人類創造了時間,而人類也試圖在時間裡找尋上帝。
  我想,上帝應該不在那,我從沒看見過。
冷風侵蝕著靈魂,逐漸地我失去了作夢的權力--因為我試圖在夢裡找到真實,而在真實中卻盼望著夢境--這種生活是多麼徒勞而悲哀。
  我學習認清自己終究是一名永生無望的時空旅行者。
  穿梭就是我唯一回家的路。
妳問我穿越時空究竟是什麼感覺?
  我想最貼切的形容,應該像是有種重新投胎出生的感覺吧。
  妳會慢慢融入當下的時空,就像是誤植的單字,隱身在浩瀚的字海中,似乎也錯得很美麗。錯誤,就是我們故事的開始。
我走進一家氣氛不錯的鋼琴酒吧,我喜歡有酒的地方,那可以解釋你一切的迷亂與失序,現場正輕快揚起李斯特的曲子《鐘》,琴鍵高低音不斷交錯,短促有力的聲響,形成歡愉喧鬧的氣氛。音樂馬不停蹄的走著,就像我時空旅行的步調,如浪潮般華麗的旋律將時間化為踢躂的時鐘聲,滴滴答答,來來去去,高昂,低落,猛烈,幽緩,不顧一切繞著宇宙中心旋轉,急轉,然後是空轉,我不禁懷疑在我體內流失的究竟是什麼,是熱血、是青春,還是我天真的夢境。
時間是會流逝的嗎?在我的認知是永遠不會的,它會創造更多時空的可能性,讓每一刻都締結永恆,站在科學的角度講,是浩瀚豐富的時空資料庫,但在宗教的面向來說,那是一種精神無窮、靈魂不朽的最佳證明(即使存活的是肉體之軀),但對我而言,讓時光之河潺潺流動的是更多萌發的瞬間,是擺渡者通往孤獨與痛苦的彼岸。
我厭倦那一瞬之間,那接續生命與因緣的時空鎖鏈。
我必須說,人的宿命是可以被改變的,但不表示人人都能通往幸福天堂之路,而是勇闖更多不同的地獄罷了。
「我好像在哪看過你」出聲的是一個身材寬闊、短髮齊耳的中年女子,我注意到她染霜的髮絲黯淡無光,估計年約四十多歲。她說這句話後,很快就吸引我的目光,我剛解釋過,我喜歡很親切的感覺,就像一隻被遺棄的貓在陌生的旅途中看到神似主人的臉龐,雖然只是一時會錯意的偶然,卻喚起曾經得來不易的幸福感。能夠聽到這句話比起任何邀約都還令我驚喜,即使這只是藉機攀聊的開頭,注定空歡一場,但至少曾經快樂過。
  快樂總是引起人頹廢的本能不是嗎?
「鋼琴演奏的好聽嗎?」她語帶慵懶地問。
「彈得很犀利,像一陣疾風。」
她指向舞台,告訴我正在彈奏這首曲子的女人是她的二姊。
我抬頭一望,演奏者是個穿著很淡雅的女人,確實是一名絕色,看她風華猶在的模樣,外貌應該比實際年齡年輕。
「朋友,請問妳怎麼稱呼呢?」
我坐在她旁邊的空位,她將桌上的酒倏地滑過來轉讓給我喝。
  她傳送的動作漂亮、灑脫,彷彿歷經無數次的演練。
「我叫做美智,美麗智慧,我二姊叫作德貴,品德高貴,你呢?」很奇特的,她的談話一定都會帶到她的二姊,好像與我對話的是兩個人。
「我叫K,初次見面,妳好。」我間接否認跟她見面過的事實,因為我擁有強迫性的記憶力,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個細節,都會烙印在我腦海中,徘徊不去。
「看到我跟我姊的樣子,你會很驚訝嗎?」她又接著問,似乎已經替我鋪陳好後續的話題。
「驚訝?為什麼?」我搖頭表示不解。
她圓睜著略帶醉意的眼神,用模仿的口氣開始比方說:「一般人都會說,妳姐姐很漂亮,但妳怎麼長得不怎麼樣嘛?尤其年紀越大,越有人說,妳是根本是妳姐的阿姨吧!妳說妳們是姊妹,我看不是吧,該不會妳是妳媽跟別人偷生的吧?各種明嘲暗諷的說法都有。」
坦白說我很少特別注意人的面貌,美或醜都無妨,因為在我原本的世界中,外貌和性別僅是一種可隨意變化的面具,它表示人的性格、興趣或是此時的心理需求,但是我也明白活在肉體、時空均受限的人類們,都異常執著於自己的外貌,擁有一張絕佳的面貌便能協助人們輕易走向成功的道路。如果我必須對一個人的美醜下定論,那麼結果往往是來自於當事者對自身的評價。
  「喔,妳會很在意美或醜嗎?」我裝作不經意地問。
  發出哈哈的苦笑兩聲,她毫不避諱地說:「這很正常吧,人都會希望自己擁有吸引人的特質吧?」接著她悄悄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可是多年前我知道一個祕密,據說是千真萬確的,你就當笑話聽聽吧。我有一天回到小時候的故鄉,有一個兒時鄰居跟我爆料,她說其實妳小時候出生時,是一個絕世大美女,就跟妳媽媽歌姬一樣。我媽媽可是長得非常的漂亮,比現在電視上任何一個女明星都美,連我二姊都比不上,可是你瞧瞧現在的我,我曾經是美女,你相信嗎?」
  坦白說依照這世代的標準,她確實很不漂亮,不僅無法引人側目,還會想迴避三舍。而且她就算小時候去做變醜的整型手術,依照現今的技術恐怕也不大可能,因為臉上沒什麼動刀的痕跡,我想這也是她所想暗示的--很明顯是渾然天成的醜女對吧?   
  但我說不出口來傷害她,只是含蓄地搖搖頭,因為攻擊一個滿身是傷的女人,實在沒什麼必要。我也不明白,她為何一直試圖引導我攻擊她,把自己的姿態搞得很卑微,我知道就算說出不恰當的說詞,她也會一律概括承受,而且覺得那是必要的。她的自殘態度,讓我遣詞用字變得很小心,我並不想讓她得逞,讓她理所當然地耽溺在感傷之中。
  「你也不信吧?但後來我鄰居又找了幾個老長輩來作證,每一個都信誓旦旦的掛保證,其中還有人找了一張很古老的照片給我看,她說照片裡的漂亮小嬰兒是我,但我真的很難相信。她們還說我是受到母親的詛咒,生了一場奇怪的病後才變醜的,而我3歲開始生病的那一天,我母親也離奇的失蹤了。」
為了增添話中的真實性,她隨手從黑色皮包中,翻出一張她收藏的舊照片,照片裡真的是一名前所未見的漂亮小嬰兒,皮膚白皙滑潤像是雪披覆在上頭,尖挺的鼻子,大而渾圓的眼珠黑白分明,桃色小嘴微啟,看起來相當惹人憐愛。
「你知道嗎?自從那一天開始,我每天都在思索為什麼我會變醜呢?如果我這麼美,我現在人生還會如此嗎?這是我一生最想知道的真相。」她悻然的收起照片,像是收起一個不曾存在的美夢。
我打趣地問:「現在的妳過得很糟糕嗎?」
她口氣帶著驕傲說:「不糟,經濟獨立自主,算是月領高薪的女主管。」
「那何必有遺憾呢?」
「美與醜是世間衡量一個人所取捨的標準,因為醜我過得很辛苦,我從來沒有很順遂的人生。你沒有醜過,你不知道我這一生嚐過多少屈辱。從我離開村莊到大城市打拼後,每一刻都活在美醜分明中。我徹底體會到原來美是天堂、醜是地獄,像是職場上的升遷,在同儕當中我是通過最嚴苛的考驗才當上女主管的,跟欣賞的男孩子告白,他說如果我再美一點,他才會慎重考慮,即使我離他的理想只有一貌之隔。當我手裡拿著一堆沉重的行李、汗流浹背搭上公車時,就因為我的長相,所以總是得不到一個小小的讓位,還得飽受別人嫌棄的眼光。甚至連買衣服時,我拿到的折扣都比一般人還少,只因為我醜、我矮、我肥,所以我就該增加活著的成本。所以我很不甘心,我想知道為何我會變醜?我得到的究竟是什麼詛咒?憑什麼那個該死的詛咒會讓我必須從負債的人生開始爬起!」也許是醉意太深,她開始抽菸,試圖從吞雲吐霧中清醒。
我的經驗是,煙霧能遮掩的只是真相,人沒辦法從謊言中清醒,所以我不喜歡抽菸。
  「美醜只是一個軀殼,成功與否是在於人的行動與意志。」這是我認為在你們時空中應該守護的信念。
  她將四指緊握掌心,伸出大拇指比出讚的手勢,並故作迷糊地說:「成功...原來我過的是一個成功的人生嗎?」接著她將其他手指抽出,開始細數道:「我想過得是一個快樂、順利、幸福、美滿的人生。你知道我的成功,讓我過得好孤獨。」
  她將攤開的掌心給我看,掌紋又粗又雜,不像我的掌紋條理分明。有人說掌紋顯現的是一個人的命運,如果所言屬實,那她必定擁有的絮亂無比的人生,也印證她的命確實苦不堪言。但難道我就特別平順嗎?習慣對世界抱怨與不滿難道不是人性嗎?
  看著眼前這個叫美智的女人,不知為何讓我心生同情,她的處境彷彿就像我的處境一般--看似擁有美好的前程,卻違背內心的意志,陷入自己所設的陷阱中,不可自拔。
「如果我會時空旅行,或許我可以回到妳的過去,幫妳找到答案。」
「假如是真的,那我很歡迎,麻煩找到時請告訴我一聲。」她笑得很瀟灑,也許覺得我在揶揄她。
但我是以嚴肅的心情藉機向她坦白的,我口氣認真,沒有任何敷衍地說: 「可是妳知道嗎?當我回到妳的過去查清楚答案後,再回來找妳,妳已經不是妳了,妳會是另一個美智,妳可能同樣會說『我好像在哪看過你』,但也許不會。妳不會有我們今天的記憶,但妳可能會再告訴我同樣的故事。」隨後我畫上一樣的樹幹圖跟她解釋我穿越時空的軌跡。
「喔,你是說類似平行世界那樣嗎?沒辦法改變任何一個因果,但會再分裂另一個世界,你遇到我,找到我,告訴我,三個都是我也不是我,就是科幻小說情節嘛。」她似乎很有概念,大概平日都看在科幻小說消遣吧,她抱著遊戲的心態率性地說:「無所謂,到時你就可以直接告訴那個美智答案,至少有一個美智會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醜。」
「可是妳這個美智,可能永遠會像今天一樣,滿懷幽怨、不甘心、憤怒,一直執著於妳或許一輩子都無法獲得解答的謎團。」我穿梭無數個時空,我知道時空的規則只有一個,那就是你永遠無法改變一個時空的軌道,你只能從它的旁枝、它的膺品中,得到不算完美的成功。
「那麼這就是我身在這個時空的宿命吧,可是假如你有空、你願意去幫我找到解答,那麼請幫我...」打了一個酒嗝後,她滿臉醉醺醺地說:「幫我給在另一個美智一個忠告。」
拉起我的耳朵,她用輕柔到不行的聲音悄悄地說了一個忠告。
後來我詳細地跟她要了全家人的姓名資料、生辰年月日,她故鄉住址、現居地址,她都不疑有它,一五一十的詳細抄給我。
   當然,她還告訴我她所知家裡發生過的風風雨雨,也是一段令人詫異的故事。印象最深刻的是她二姐德貴,年輕的時候做了不少荒唐的事情,甚至造成無可挽回的悲劇。
「那麼再會唷!」交代完畢後,她率性擺擺兩隻手向我說再見。
   離開的瞬間,我不禁心想要是可以這麼灑脫的是我,那該有多好?
接著我便凌空消失了。
我沒看清楚她的表情,她或許會很驚訝的瞪大眼睛,或許是醉眼惺忪的模樣,或許她清醒後根本不記得遇過我,但無所謂,只要我記住她的承諾就夠了。  
  時空旅行者的宿命,意味著只有自己才擁有全部的記憶,其他的人只是時空的過客罷了。雖然我可以將無數個美智所擁有的記憶整合,但那些拼湊後的美智,還是同一個美智嗎?還是美智本身就是虛幻的,她是我太執著的妄念,是我白日一場不可思議的夢境,我想這是我一輩子都在探索的答案吧。
  翱翔在時空的洪流中,有時就像待在母親的子宮一樣,常常有種很溫暖的錯覺,但我沒忘記自己的任務,我調整時空旅行的時間,立刻回到三十七年前美智的故鄉--姑里村。

將故事說到一個段落後,K不知不覺已喝完第三杯紅莓汽水酒,他和四十歲美智的相識彷彿就在昨日。當時不過是區區一小時的談話,卻影響了他往後的歲月,究竟是誰執著的比較深呢?
「好啦,這是我第一次跟妳初次見面的故事。」
   「所以我就是四十歲美智說的另一個時空的美智?有榮幸知道真相的美智?」
拉開美麗的嘴角,K微笑的點點頭。
美智不知道是否要感到知足,如果K所言屬實,那此刻的未來她還有機會成為哀怨寂寞的高級女主管嗎?她會因為知道真相而擺除性格的幽怨與對詛咒的仇恨嗎?四十歲的美智恐怕是預料不及的吧。
街道上風雪聲不斷嘶吼著,大雪伴著寒風絕望的哭喊聲覆蓋整個村落。
「真是令我不舒服,你是預告我會過得這麼悲哀嗎?因為我現在的這個容貌?」美智久久才又吐出言語,這個故事真實的令她感到不可思議。
她不可否認的是,K所描述的四十歲美智一舉一動確實擁有她的影子,不過也有可能是K按照對她現今的認識所編造出來的也說不一定。
K確實掌握很多她所不知道的家族過去,單從這一點要說出精采絕倫的謊言跟虛構四十歲的美智、一百歲的美智,都太簡單。
「那你說,你跟我見過的那幾次的『初次見面』都是在我何時發生的?」既然K說他會時空旅行,又是記憶力絕佳的人,那她就要好好問個明白,並找出不合理漏洞之處,讓他謊言不攻自破。
「三次,第二次是在妳三歲的時候,妳恐怕記不得了。」
K伸出手摹擬抱著小嬰兒搖啊搖的動作,這種揶揄調侃,讓美智瞬間羞紅雙臉。
「我知道,那一次你是回到我過去,去查為什麼我變醜的原因,所以第三次...第三次就是...」紅莓汽水酒的酒精似乎在美智體內開始揮發,她顯得有點意識迷亂。
K放下酒杯,替美智接續地說:「沒錯,第三次就是妳十七歲的時候,從此我不曾再離開過,就直到現在。」
  「你等了一年,就是為了這一個月嗎?」
  「是的,現在這個景緻在我夢中出現了上萬次。」
『我好像在哪看過你』
僅是一句對話
卻成為小說中重要的零件
故事結構和時空場域
因此得以任意跳躍切換
透過對話間的縫隙
衍生出無限想像

拜讀
跳舞鯨魚
時空旅行是讓我很意外的設定,感覺變得更加迷離,如果一來,K的博學廣問也說得通。很顯然,只有K才是美智的救贖,看到現在反而有種多主角路線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