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向刀叢覓小詩/白小樓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

  龔俠懷是為了我大刀王虛空而存在,

  若是這樣,我也是為了某人而存在。

  而那人又是為了另一人而存在,

  一千年,兩千年……如是者不斷的循環下去,

  延續著這遙遠的刀鋒之路。


※ ※

  紅葉書舍。

片片紅葉飄落,盡是血眼中墬。就在風起紅葉落的情景中,一名穿著簡單的白衣男子正佇立於樹下,看著手裡的小紙條,正輕聲低吟著:

  慣於長夜過春時,挈婦將雛鬢有絲。
  夢裏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大王旗。
  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
  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

  他穿著簡單,但他並不簡單,他也不是簡單,他是單簡,洪葉兩名愛將之一的單簡。

  就在園子的另一方,一名年紀、穿著與單簡相同的男子正朝著單簡的方向走來,他才是真正的簡單。簡單問道:「單簡,你在念什麼?」

  單簡抬看一看,見到是簡單,輕鬆一笑,回道:「哦!我在念公子寫的詩。」

  簡單道:「可以給我看嗎?」

  單簡道:「行!」語畢,便將手中的小紙條遞給簡單。

  簡單看著小紙條,嘴唇微微跳動,像是正在默唸般。「唉……單簡,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望向簡單,單簡回道:「我怎麼可能忘記。十年前的今天,武林黑白兩道,綠林水陸兩路好漢,八方方人馬齊聚平江府,義救龔俠懷,武林史稱『救龍事件』。」

  簡單道:「唉!……但有誰會料想到,像詭麗八尺門這般聲勢浩大的組織,卻會在一夕之間瓦解,這麼樣的一個好大哥,後來卻為眾家弟兄反過頭來辱罵。」

  單簡道:「嘿!當初龔俠懷率領八尺門弟兄,憂國憂民,為天下蒼生而奔波,不僅朝野欽佩,就連當今聖上都親自接見嘉獎了,但還不是避不過『人心險惡,世態炎涼。』這一關。」

  想到十年前的情景,想到自己與單簡跟著洪葉奔波的日子,簡單忍不住感嘆道:「沒有人會想到,當時會救龔俠懷的人,全部是與他最看不對眼、最討厭他的人。」

  聞言,單簡忍俊不住,笑道:「呵呵!公子是這樣沒錯,不僅公子,龔俠懷與不少人之間也是頗有心病。在龔俠懷下獄前,我老聽公子批評龔俠懷的不是,但下獄後呢!公子卻不顧眾人的反對勸阻,極力拯救龔俠懷於牢獄中。」

  「早在當時,公子的『紅葉神劍』已到了一出手就是絕招,一發招就是經典的境界了,但遇上了龔俠懷的『天涯刀』,就只能敗在堂下。」想起了當時的洪葉,簡單忍不住道:「就是因為有龔俠懷,公子的劍一度黯然失色;就是因為有詭麗八尺門,紅葉盟差點就要無疾而終了。公子討厭龔俠懷,公子認為龔俠懷不將他放在眼裡,但公子看到詭麗八尺門內訌的一塌糊塗,公子既不高興,也不悲傷,公子不願意接受這事實,所以公子要將龔俠懷就出刑部大牢!」

  見及簡單義憤填譍的模樣,單簡道:「簡單,你可別忘了,除了公子之外,哈公-哈廣情、斬經堂總堂主-朱古泥、三十六路烽煙總聯盟盟主-蘇慕橋、飲冰上人等可也是出了不少力,他們雖不像『救龍』好漢般的不顧生命,但也是忙於四處關說,極力挽救龔俠懷於牢獄之中。」

  簡單惋惜道:「可是…這麼多人有什麼用,還是抵不過奸官小人的暗箭,救龍行動失敗,幾乎全軍覆沒,龔俠懷還是慘死於大牢。」

  看著簡單,單簡露出微笑道:「龔俠懷沒死。」

  簡單愕楞道:「龔俠懷沒死?可驗屍的人是龔俠懷的紅顏知己,後事是公子與眾多朋友所為,這……」

  單簡問道:「你忘記當初公子所說嗎?……」


  在這個冬日的遲陽裡,積雪未消,路上行人不多,一人在冬洋的長街舒然行過,霎眼看去,竟有點眼熟!

  竟是有點像一個人……

  誰呢?

  --龔俠懷!?

  (龔俠懷回來了!?)

  (龔俠懷沒有死!?)

  (龔俠懷還活著!?)

  ……

  簡單回道:「這只是公子太想念龔俠懷的緣故,犯了幻覺。」

  單簡反駁道:「那你怎麼不說龔俠懷之所以傳出死訊,那是他的仇人的自我安慰?」

  簡單道:「你…你無理取鬧嘛!就算龔俠懷沒死,四肢廢其三,不死也半條命了。」

  單簡道:「那又怎樣?」

  眼見雙方越說越火,簡單克制自己的語氣,溫言道:「你…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單簡聳了聳肩,道:「事實罷了。」

  簡單搖了搖頭,一副「拿他沒法子」的模樣。心思瞬閃,簡單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忽道:「對了!方才聽你這麼說我才想起,數日前,大刀王虛空回來了。」

  單簡又驚又喜,道:「他回來了!」

  簡單點頭道:「嗯!他回來了,不過在看過龔俠懷的墓之後,馬上又走了。在臨走時,他摸著龔俠懷的墓碑,留下了一句話……」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

  龔俠懷是為了我大刀王虛空而存在,

  若是這樣,我也是為了某人而存在。

  而那人又是為了另一人而存在,

  一千年,兩千年……如是者不斷的循環下去,

  延續著這遙遠的刀鋒之路。


  說罷,簡單轉向單簡,問道:「你懂嗎?」

  單簡凝神細聽,聽完之後又了想一下,這才回道:「我懂……公子曾經對我說:有人為了龔俠懷而存在。在龔俠懷事發時,『他』雖不像公子那般的奔波,卻也開始關心了龔俠懷。後來『他』死了,據公子所言,公子曾在『他』的墓前第二次的看到龔俠懷。」

  簡單問道:「你說的『他』是誰?若『他』真為龔俠懷而存在,那麼事發之時,怎麼不見『他』出來?」

  單簡解釋道:「救人難道得像『救龍行動』的好漢嗎?最終他們得到什麼下場,一堆白骨,一伓黃土罷了。『他』有出現,只是『他』不像公子、不像蘇慕橋等為人所尊重,他們是「大俠」,而且也是鞏固的屹立於武林的「大豪」,舉足輕重,而『他』是浪子,浪子比較自由浪漫,但也易受人誤解和鄙夷。」

  「龔俠懷愛『他』、恨『他』,因為『他』就是性情中人,就連『他』的刀也一樣大情大性,一點也不虛偽。愛『他』是因為『他』能超越別人,恨『他』是因為『他』難以超越,而『他』自己也一樣超越不過『他』自己所建立出來的規範。」

  簡單問道:「等等!你口中的『他』,該不會是……」

  單簡點頭道:「嗯,『他』在生時曾經這麼說過……」


  誰說刀法要怎樣練,才能算武學正宗!

  刀法和其他的武藝一樣,只要能修練出自我精神,繼而震攝你的對手,讓你的對手為你所敗,就是成功的。高手過招,應心如止水,一旦心動,必敗無疑。

  在我的字典中是沒有「淺斟細酌」這四個字,我要的不是拖泥帶水,而是一亮刀,就見真章,甚至有時我連刀都不要,天地萬物,就是我的刀!

  ……

  抓了抓頭,簡單道:「刀劍殊途,這道理我實在不懂。」

  單簡道:「可你知道嗎?『他』刀劍雙修,已到了『劍走刀形,刀走劍意。』的境界了。」

  簡單忍不住問道:「但你怎知『他』是為了龔俠懷而存在呢?」

  「是公子說的。」單簡解釋道:「公子曾這麼說過:『武學可不是一個人就能精進的。只有一個高手是不會有傳說的,是要兩位平等的高手,平等的所有,這才有那驚天動地,流芳千古的傳說。』」頓了一會,單簡問道:「你知道龔俠懷是以什麼何種兵器敗王虛空的嗎?」

  簡單道:「不就是刀嗎?」這問題簡單覺得很愚笨,難不成龔俠懷是拿劍敗王虛空。

  單簡道:「是刀沒錯,只是他用的是木刀。」

  簡單道:「呃…這我知道。」

  單簡道:「當時的龔俠懷已經承襲了『他』的意念-『天地萬物,盡是我刀。』所以龔俠懷這才捨棄他的天涯刀,將刀放在嚴笑花那。」

  簡單道:「天涯刀……這…這的確和『他』好像啊!」

  點點頭,單簡續道:「在龔俠懷死後兩年,『他』也離開了人間。就在『他』下葬後沒多久,每到晚上,『他』的墓碑旁總有一個雄偉的身影在對天哭泣,不時的朝著空中揮舞著雙手,大喊:『頓失所寄!』。隔天,四周便出現一道道毀石裂地的刀痕。」

  簡單問道:「你認為這是龔俠懷所為?你就是憑公子之言和墓碑裂痕,論定龔俠懷沒有死?」

  單簡笑了笑,道:「『他』敢愛敢恨,求死得死,『他』怕寂寞,重感情,無人的時候常對著一面空白的牆說話。這些都跟龔俠懷的性情一樣,龔俠懷創立詭麗八尺門,這不也是一種笑擁寂寞,緊握刀鋒的悲歌手勢而已」

  簡單道:「可……可我還是難以置信。」

  單簡搖頭微笑道:「不談龔俠懷了,不管他生他死,目前令人期待的,還是王虛空和他所要為之存在的人。」

  簡單點頭,深感贊同:「他們代表的是無窮的未來,依我所見,目前在我們前面,我們以之為目標的人並不可怕。」頓了一會,簡單的額頭滲出些許的冷汗,簡單續道:「可怕的是後頭正迎頭趕上的人。」

  單簡認同簡單所言。

  「你還記得王虛空離開前與公子的對話嗎?……」


  王虛空以一種寂寞如雪的語音說:「我要去報仇,我還會報仇下去,直至我在這世間沒有仇,或者沒有了我。」

  洪葉忍不住問了一句:「那麼,你活著就是為了報仇嗎?」

  「至少,報仇給了我活下去的力量。」王虛空嘴角掛著一個很奇詭的微笑道:「在我而言,有正義即是要報仇的,所以正義就是復仇。如果刀叢裡才有真正的詩,我只有在刀叢裡找尋我的道。」

<怒向刀叢覓小詩>全篇完

寫作參考資料:
[1]刀叢裡的詩,天天文化,作者:溫瑞安。
[2]我所瞭解的溫瑞安,白小樓的大腦,作者:溫瑞安、車田小美、曹正文、方娥真、坦蕩神州、踏破賀蘭山缺、陳墨、葉洪生、白小樓等。
[3]為了忘卻的紀念,作者:魯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