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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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CENTER]琵琶語[/CENTER]
早就忘了是什麼時候了。如果該說回來,也是過去那三年五載的日子,倏忽而去,不留一點挽留的空間,直至午夜夢迴時,才想得起那歡騰的日子。也不知怎的,一個個都往身邊流逝,看不住、留不住,只能緊抓一絲歪斜的回憶,而把故事看透。
看倌別急,咱先為您沖盞鐵觀音,而這故事,就如同已經五沖的這盞鐵觀音。縱然七沖有餘香,而在這第五沖時,這味道已經澀淡了。唯一能夠在記憶深處回甘的,就只剩下那個最濃醇的那一沖吧。
那時,是個寒月,跟今兒個的月光有些相似,但更白、更艷、也更癲狂,好像是側倚在白先勇對面的尹雪艷、也有點像是曹七巧用她瘋狂的眼神瞪著張愛玲,都不清楚到底是作者寫主角、還是主角逼作者寫了。只記得月光灑在台北的國家戲劇院,既冷艷又瘋狂的看著芸芸眾生。
因而,一身如喪服般墨黑穿著的孟鏡,竟把這月光看的癡了。
到底是從沒見過這等月色、還是從來沒留意過,即使是孟鏡本人,也壓根兒不清楚。畢竟,即使是院前的大理石階,也憑藉著銀白色的月光,還真像是用藍田玉鋪成的,更遑論晚霧在月光的映照之下串起水晶來,搖擺著每個映照的臉龐,水霧點滴在花圃上,為中正紀念堂點上一絲光亮。
都快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沒去過中正紀念堂了。是父親纏綿在病床上的日子、還是母親安安靜靜的亡故開始,就被她自己禁止去中正紀念堂、甚至是台北了,多少年過去,紀念廣場早就成為自由廣場,而那尊銅像依舊是銅像,接受每個人的注目禮。在月光之下,那銅像又是如何想的呢?還是根本沒想過,一切的一切,都是人們的臆測?那冷靜又瘋狂的月光,就這麼的灑在這些雕梁畫棟之下,而發顯的是,發幽情於思古。
「大小姐,天涼了,小心著涼。」年少的管家拿起棉襖,朝孟鏡罩上,「天晚露重,還是披個棉襖吧。」
「什麼大小姐,都已經是老小姐了,」孟鏡一笑,就把自己給罩在棉襖之內,扣上扣子,「就只有阿愷你那麼哄我。」
「大小姐就是大小姐,美麗動人如同往昔。」
「還在哄,再哄就馬上回家去。」
「不敢。」
孟鏡一笑,眼角的紋路滑成一個美麗的弧線,眉頭上的紋路也彎成一道彩虹。右手一抬,阿愷撐了上去,把孟鏡輕輕的扶下綿延的階梯。
「阿愷,我不想坐車,最近頭暈的厲害,陪我搭捷運好不?」
「好的,小心手扶梯。」
慢慢的步下手扶梯,孟鏡和阿愷的影子,在路燈的照映下,竟有些重疊。回頭的孟鏡看著影子,不由得笑了出來。也真不知過多少個春秋了,阿愷就一直伴著她,從稚幼淚痕的僮僕到如今的挺拔青年,粗略算一下,也過了數十個年頭吧,而自己也從心高氣傲的大小姐變成現在的面貌,如今回憶起來,只是一轉身、一眨眼的時間,但也不過是這一眨眼的回憶,竟讓她嘴角微揚。
「大小姐,怎麼突然嘴角微揚?」阿愷突然轉過身來,好似他背後有副眼睛似的,「又再回憶過去了嗎?」
「沒,只是在想,你這樣伴在我身邊,已經幾年了。」一貫的老小姐既否決又承認的說法,她忍不住一笑,緩緩的步下手扶梯,走向售票亭…或者說是售票機器,如今她記憶中的真人售票亭,已經不復出現了,「阿愷,扶我過去吧,我走不動了。」
「是的。」阿愷帶著笑說,一邊帶領孟鏡走向售票機器,並且代替孟鏡買了代幣,還一邊說,「我記得,大小姐十來歲的時候,我才十四歲,剛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追著大小姐跑,現在大小姐快三十…」
話都還沒說完,就被孟鏡敲了頭,「難道你忘啦,報出女仕年齡是很失禮的事情,不是這樣嗎?」
「是的,大小姐,既然如此,那你的嘴角怎帶著笑意呢?」
又被孟鏡敲了一記,但不怎麼疼,可見孟鏡是鬧著玩的。阿愷一笑,扶著孟鏡,經過了驗票臺、前去月臺邊,等著車廂到來。這時大約是晚上九點不到,車廂內的乘客,說多也不會擁擠,說少卻剛好沒位置可坐。等了一會兒阿愷才找到一個位置請孟鏡坐下來,這時孟鏡才突然端詳起阿愷。
還記得那小孩子似的身高,稚嫩的臉龐帶著好動與不服從,才不過一個轉身兒,馬上拔尖了好幾寸,又一個初中剛過,一整個俊俏起來。但那時還是稚嫩的,怎這幾年越發成熟起來?倒自己越來越像個老媽子似的。
還記得,當阿愷還是男僕時,她自己天天挑剔,非得要把他的一舉一動,宛如在雞蛋裡頭挑骨頭似的一一剔出他任何不適任的動作…哪怕要讓他取比他高三個頭的茶器,就算人物平安,都可以說他取東西姿態不優雅而跟娘親抱怨。更要他離自己遠點,尤其當他們兩個出去的時候更是如此,好像生怕認識的人看見阿愷的時候,以為是她情人似的。
還記得每次抱怨說要撤換奴僕,娘親都勸阻著,每每要提到他的身世才肯罷休,怎知後來,越來越不得離開他了,就算他後來奴僕的期限已過,也讓他任個貼身秘書綁著。就算她嫁人了,也要硬拉著阿愷,像個拖油瓶似的拖到婆家,也同樣當個貼身秘書。
不知阿愷可怨耽誤他青春?他十八剛滿時,出類拔萃的他原來可以考上一間拔尖兒的中南部大學,她卻命令阿愷去就讀附近的私立大學,即使曾經是最好的私立大學,想必阿愷也不怎麼願意吧。但當時卻如此強迫他,還真是夠了…
「大小姐,到站了喔。」阿愷溫婉的提醒,「我們下榻的飯店到了。」
孟鏡從回憶中驚醒,有點不知所措,「到了?到哪了?」
「市政府站,我們要先去101附近的飯店下榻,到時候再出來做事如何?」
喔,對…都快忘了。他們下榻的地方,據說是很昂貴的信義區市政府,連買個房子都是天價。想起以前,這兒還是邊境地帶,比起繁華的台北火車站,這兒等於是蠻荒,當然更不能跟士林文教區比。是在這幾年發展的吧,自從蓋了高聳入雲的台北101後,市政府信義區才一整個繁華起來,早已經看不到原來的場景了,只剩下一兩點老房子可供追憶,而不斷興建的,卻是數不盡的百貨公司與高樓大廈。
孟鏡走出捷運站。看著入雲的101,總覺得有說不出的嘆息。那一根像方尖塔墓碑似的高樓大廈,沒有巴比倫塔的美感,倒像了根避雷針似的迥然矗立。是的,迥然,因為他跟四周來比,是突兀且奇怪的,已經不單是用鶴來做為比喻,而應該用鴕鳥被丟進野雞堆似的,就算怎麼說他們是同種,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只是有時候,野雞是盲目的,盲目的被命令要跟隨著鴕鳥,甚至希冀自己跟鴕鳥一樣高、跑的一樣快、踢猛獸踢的夠猛而已。台北101,曾經號稱全球第一高,如今這種光環早已被其他人搶了過去。只是,人們還很自豪的說,台北101。
至於路,她已經是一點都不熟識了,還記得很小的時候,曾經來過市政府附近,為什麼來這兒已經忘記了。只記得那時候的路,非常非常小,小到只允許一輛車過去,什麼時候這兒已經變成三線道了。
孟鏡擺擺手。台北改變的東西太多了,以前在台北街上都可以看到標語,現在連一個標語都沒有,反倒是各式各樣的建築興起,台北哪,早就不是他所認識的台北了。
「大小姐,怎麼了嗎?」阿愷回頭,「快要紅燈了,腳步要加緊了。」
「…沒事。」孟鏡起步,渡過了馬路,「阿愷,這兒變化好大喔,什麼時候變那麼多的。」
「在最近幾年而已。」阿愷回頭,對著孟鏡這麼說著,「不過還是有一些東西留了下來…剛剛那個紅綠燈,還在原來的地方,只是變成了LED燈而已。」
「不,那個紅綠燈已經改變了。」孟鏡搖搖頭,「以前的紅綠燈哪,是從中心輻射發散的光源,紅的暗紅、黃的鵝黃、綠的青草綠,而且還有著漸層美感。怎知今日的紅綠燈,居然統一了顏色…」
「大小姐,台中不也是用LED燈的?」阿愷牽動了嘴腳,但還是沒笑出來,「現在什麼事情都變了…不單單只有台中慢慢的變,連台北、高雄都跟著變了,變的最快的要屬台北了…為了要迅速成為國際都市,台北那種變法已經不能稱做脫胎換骨了…有點像江西詩派黃庭堅的…」
「奪胎換骨?」孟鏡小小聲的笑說,「我看也奪的不怎麼樣。而且奪誰的胎、換誰的骨?奪的那麼四不像。」
「這要細說,恐怕三天三夜都講不完咧。」
「饒你討得嘴巴便宜,就算我有三天三夜的時間給你,你也不見得講足七十二小時。」孟鏡的笑容越發明顯,可見她真的是被逗笑了,「我看哪…原先有幾分唐宋風華,大概是日本人引進來的;後來日本戰敗,民國進來,被二二八和白色恐怖洗劫之後,人民整個膽子都被嚇破了,弄個房子非得要用水泥磚頭,還架了鐵窗把自己關起來;然後解嚴時期,那就是百花齊放,成就如此景象了…但還是被美國駐軍那段時間影響很深,跟美國的房子越來越像…」
「應該不是和美國房子越來越像,而是和美國市中心的公寓越來越像了。」阿愷插上嘴,並且接下去道,「但是又不像美國把住宅區、商業區、和工業區、農業區分開來…逐漸的,因為有利可圖,商業區入侵住宅區了,結果導致住宅區沒地方住,就逐漸的和工業區與農業區混在一起了…最後混合區取代了農業區。」
「唷,阿愷,沒想到你研究的蠻細膩的嘛。」
「不是研究。」阿愷謙遜的說,或說只有表面裝謙遜,「以前上通識課程不都有一門都市計劃學?在大學的時候,那個老師規定我們買書買講義,然後考試只考標題…」
「考標題不也考死一堆人。」孟鏡掩著嘴笑,「你提到這個我倒想起來了,那時有一堆人找你要講義原來是這個…」
阿愷沒有應聲,看來是猜對了。
沉默了一會兒,阿愷才接下去道:「是的。」
這阿愷…提到不高興的事情,就半點話都打不出個屁來。孟鏡有一點不高興,但也無可奈何。只得依循阿愷前進的路線,前往飯店,或許哪天,阿愷會把這段大學生活說給我聽。
但那一天,得要過很久很久…至少,孟鏡是那麼認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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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望著巴別塔似的台北101,孟鏡有說不出的感慨。
巴別塔,那個在希伯來神話裡的通天塔,據說高達六百六十六層樓高的高塔,希冀達到神一般的高度。但是這件舉動觸怒了神,於是神將人類的言語混亂掉,讓人類都沒辦法一起工作。這也造成了人類不信任的開始,也因此人類開始逐漸分離、分居,只有性質相似的人們聚在一起,再度發展出語言。
而如今,這台北101,真的有點像希伯來神話中的巴別塔。喝著點滴茶水,在景觀陽台邊看著這座高塔,孟鏡在思索著。或許,台北這個都市想要達到神的階級,被神所關注、觸怒,所以才建造了這座巴別塔吧。只可惜,神的目光並沒有在這座巴別塔關注過。中東、歐盟、北韓、南美洲…這些國家所造成的觸怒,已經讓神忙不過來了,誰又會去關注台灣這密度第二大的地方呢?
當然,台北101的燈光的確精彩。在夜空中,以耀眼的輻射之姿朝四面八方擴散,非常光燦,光燦到不可理喻,好像全台灣的光芒,都集中在台北似的。擡頭一望,就可以瞬間找到最明顯的地標,殊不知是怎麼建成的。
而除了那座高聳入雲的方尖建築物,其他地方,都顯得特別昏暗。不知這個城市的人看別的縣市,是怎樣的眼光。儘管,媒體曾經大肆報導,天龍國和天龍民,把台北的自傲與自負極度誇大。只是這世界上,只有相對耀眼,沒有絕對耀眼。台北這個城市,的確朝向絕對耀眼的地方走,而耀眼等於無限,台北正趨近於耀眼,卻永遠永遠不是耀眼。
「大小姐,浴室可以使用了。」阿愷握著一頭濕漉漉的頭髮,從浴室間走了出來,「洗澡水也順便放好了,還有什麼要交待的嗎?」
「洗澡等等再來,」孟鏡往後一仰,對著阿愷,沙啞的說,「先幫我沖盞茶如何?我想要一盞解渴。」
「是要日本玉露還是剛剛的英國伯爵呢?」
「都不是,給我台灣的鐵觀音就好。」孟鏡笑笑的說,「我好久好久沒喝過鐵觀音了。你還記得怎麼泡嗎?」
「還記得,老爺…乾爹之前,有教過我。」阿愷從右側端出蓋甌來,他應該早有準備了,「抱歉,我這次只準備了蓋甌。」
阿愷拿了些許鐵觀音,燒完熱水就往蓋甌裡沖,茶葉奔騰,散出濃濃的果香。接著,阿愷把第一沖棄掉,再度沖上熱水。阿愷頭上的點滴水珠滴落在蓋甌上,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笨手笨腳的阿愷已經好久沒見過了,那個年代,笨手笨腳的只會招來一頓的鞭兒打棒兒挨,現在看來,卻格外的逗趣。
阿愷抬起頭來,看著帶著笑意的孟鏡,突然意會過來:「大小姐,看到我犯錯都不會說的。我馬上去換一甌。」
「別,」孟鏡阻止了他,「這個正好。」
孟鏡捧了過來,把茶葉撥開、飲用,像是拿情人還是自己親生兒子泡的茶一般,一邊喝還一邊說道:「何必說呢?這樣也不錯哪。」
「要是以前,早就挨打了。」阿愷起身,到房間內整理他的頭髮。
「這是家規,誰也沒辦法求情的。」孟鏡品著鐵觀音,鐵觀音帶著一絲奇特的甜味,不是蜒茶那種甜,而是一種混合著果香和茶香揉煉而成的香味,「事後娘不都拿了紅棗湯圓和退淤藥給你?」
「是阿,大娘…乾媽對我真的很好,乾爹也是…」阿愷陷入了回憶中,「都快忘記乾媽乾爹的容貌了,但是他們的情份都還在我的夢中徘徊。」
「你還是改不了老爺大娘的稱號阿…快點把這個彆扭過時的稱號給忘掉。連同大小姐的稱號也一起忘掉。」孟鏡喝著茶,靜靜的說。
「老爺大娘的稱號忘掉可以,但大小姐這個稱號千千萬萬不可以忘掉。」阿愷又莫名的堅持起來了,每次只要提到稱號問題,阿愷都會異常的堅持,「要不乾爹乾媽會從夢中跳出來訓我一頓的。」
「現在沒人稱大小姐了。」
「但是絕對不能忘記大小姐的身分!」
僵持了一會兒,沉默尷尬著兩人。直到孟鏡輕笑:「我不鬧了,阿愷,拿你的琵琶吧,我想聽你的琵琶和你的歌聲。」
「是的,大小姐。」阿愷也恢復了笑容,「請問大小姐,想要聽什麼曲子呢?」
「就下午聽的曲子吧,艷后開頭那個調子。」
「恩,好。」
轉軸撥弦,試了幾個音。琵琶輕輕的撥下去,然後馬上挑了出來…
該來的,躲不掉
命運巨輪滾滾兇囂
碾壓美麗家園,抹滅深刻愛戀
我心坦然,不哀
不怨,卻只怕
無聊騷客把我倆編成小調,荒腔走板,扯開破鑼嗓
跳樑小丑把故事搬上舞台,即興一段男歡女愛
你我生死纏綿,竟成了
異國宮廷迷亂歡宴,一代名將
竟以醉漢之姿登場,而我只能
眼睜睜看著自己顏面盡喪,活像個騷首弄姿的
婆娘

曲終中心晝,模仿著豎琴音色的琵琶,帶著更加令人深刻的柔和尖細聲,阿愷的假腔又學的特別好,好像是阿愷在扮演艷后似的。好似那個曾經艷麗四射的艷后,在服下毒酒之後,穿越過來的樣子。靈魂屈在一個男子身上,唱出她此生最深刻的回憶。豎琴似的琵琶聲交錯著,大珠是琵琶語、小珠是豎琴聲,交錯著好似落下了玉盤,流動的歌聲錯雜著瀑布,猛然一拔,將歌聲推到了高潮。
「大小姐,獻醜了,還是沒辦法像魏海敏女士一樣。」在一連串的琶音和搖指中,阿愷的歌聲停了下來,「魏海敏女士還是很厲害的,她當艷后的確是不二人選,在整個『艷后和她的小丑們』,就算艷后是人生中的小丑,在魏海敏女士的演出下,倒成了最大的小丑王了。」
「如果你像魏海敏女士一樣,你豈不成一個有名的男旦了嗎?」
「大小姐,您這是過譽?還是調侃呢?」阿愷笑著停下了琵琶。
「你說呢?」孟鏡偏頭看著他,有點逗趣的。
「這下,我倒認為您在調侃我了。」
阿愷把琵琶放進了右側的琵琶盒中,琵琶很大,大到即使高挑的阿愷抱著,也被遮住了半面。猶抱琵琶半遮面,那個白居易曾經描寫的琵琶女,用來被後人揣測那種嬌羞的樣子,如今阿愷彈奏起來,倒有幾分神似,只是不該稱為嬌羞而已。教坊裡的、彈琵琶的少女,曾經在京城裡讓五陵年少爭纏頭,昂貴的紅綃呢,早已不知多少了。什麼是時間推移呢?在身邊的紅綃越來越少的時候吧,也該有了些自覺。只是不論男人女人,都不肯承認自己已經老去。
如今看見阿愷,想到以前的他,收到少女送的各式各樣的禮物,跟那六尺紅綃也差不多貴吧,琵琶聲曲陣陣,當然不能跟彈吉他的學長比擬,卻也顯現出另一番風味。也真忘了,什麼時候來追求阿愷的人越來越少了,門前零落雖然還不至於,但的確越來越少人來找阿愷了。
知心的確還有幾個,卻也都散在台灣各地,阿愷也不會主動去找他們,或許交情就那麼淡了。突然這麼想起來,孟鏡也笑了。因為自己不也是這樣嗎?在高中大學的時候,知心真的佔極少數,如今研究所的時候,也都散去了,到底是自己貪懶還是已經相見忘言了,她自己也不知道。
「大小姐,洗澡水都快涼了。」阿愷溫柔的提醒,「這甌茶我來整理,您先去洗個澡吧。」
「也對,都忘了要洗澡了,明早上還要早起。」孟鏡起身,走向浴室,「換洗衣物都幫我準備好了嗎?」
「都已經準備好,放在一旁的洗衣籃裡了。」
「恩,好。」孟鏡開了門,走向浴室。阿愷目送著孟鏡,然後開始整理茶甌。猛然,手機聲響起,接著從浴室傳出了孟鏡的聲響,「阿愷,是我的手機嗎?」
「不,是我的。大小姐,我先出門接個電話。」
阿愷起身,走出房門,輕輕的把門關上,然後按下了通話鍵:「喂?請問哪裡找?」
「阿愷,是我啦,」聲音歡快了點兒,帶著豪放與快意恩仇,「你不記得了嗎?在大學的時候常常跟你出去喝酒的~」
「喔,阿維哪,」阿愷淺淺的笑了,「都已經十點了,找我有什麼事嗎?」
「當然是找你出來喝酒哪~你現在在哪兒?西屯?龍井?」
「不好意思,我現在不在台中。找我喝酒等我有空吧。」
「真是可惜了,原來想擇日不如撞日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惆悵。
「怎麼著?又失戀了?」
「什麼失戀!你別亂咒我!」手機對面突然暴動了起來,還摻雜了幾句笑聲,「是阿玠剛好這次放假回台中啦!什麼失戀,我和我馬子還好得很呢!」
「是的,」阿愷也忍住了笑意,「現在大夥兒好嗎?」
「哪有什麼好不好的,還不就是那樣討生活,」聽得出來對面的聲音很無奈,「話說你和那個大小姐的發展如何…」
「大小姐就是大小姐,你再胡說我就要掛斷了。」阿愷的聲音沉了下去。
「等等等…」阿維連忙阻止了他,「我鬧著玩的啦,那麼不禁鬧。不過話說回來,以前除了上課的時候,都會看見你和你的大小姐連袂出席,哪怕是家聚族聚還是什麼聯歡晚會,任誰也會想到那邊去哪…」
「說起來都是我不對似的,不過大小姐要跟,我也不好意思拒絕。」阿愷偏著頭說,聲音有些歡快,或許想到從前的事情了吧。也對,多少年沒提到以前的事情了,要不是因為這通電話,他也不會談起那段大學的生活。每個人都有自己潛藏的記憶,往往會因為事件翻了出來,或許沒了這通電話,他也不會想起來吧。記憶是醞釀的,而醞釀的時間長短往往取決於有沒有事件發生,且事件引發的效果往往多面化:如果是剛開始時,是腐敗的味道;然後接著是醋酸味;只有在很偶然的情況才會變成酒,那是經過多年的封存才成功的。
也許還記得,在大學一、、二年級時,成天大小姐長、大小姐短的自己。一些事情之後,到自己不再提起大小姐差不多三年有了,然後是乾爹乾媽的過世,才再度和大小姐有所接觸…
「嘿!阿愷,阿愷在嗎?」
「在、在!抱歉,我有點恍神了。」阿愷笑著說,「你也好久沒打電話過來了,我都以為你消失了呢。」
「什麼消失!是你消失了好嗎!」阿維揮著拳似的激動語氣,「研究所才不到一年你就跑了出去!自此除了在研究室找的到你以外,你到底去哪了?」
「大娘老爺…乾媽乾爹過世,我得要去幫忙。」
沉默了一會兒,雙方都沒有任何的聲響,直到阿維咳了聲:「我知道你乾爹乾媽過世,我只是很好奇,守孝再怎麼樣也是三年,三年之後呢?你到底在忙什麼?碩士畢業也沒見到你的人影了…」
「這是一篇很長的故事,裁裁剪剪也要一天一夜。」
「去你的一天一夜!」對面的聲音總算笑了出來,「那你現在在哪兒呢?」
「台北。」阿愷簡短的說。
「台北哪…那我和阿玠衝去台北找你囉!」
「別,大小姐在呢!」阿愷的語氣浮躁了起來,「大小姐明天還要早起,所以你們別來亂。」
「大小姐哪…好久沒聽你大小姐長大小姐短囉…」阿維竊笑著,「自從大三你一臉陰沉的來上課,你就不曾大小姐長大小姐短囉。」
「少在那兒瞎說,」阿愷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只是難免憤慨而已。」
「確定是憤慨嗎?我看不只吧。」
的確,在那年,他是和大小姐吵了一頓非常大的架,但以他的身分,是不該斥責大小姐的。只是那時聽到大小姐要到英國讀大學,不知怎的火氣便上來了,儘管還是遵守著管家的禮儀,卻在行動中表達他的怒氣。當然他也知道,這件事畢竟攸關大小姐的路途順遂與否,只是難免憤慨而已。
憤慨什麼也都忘了,大概擔心的成分還比較多一點。雖然知道乾爹乾媽都會把一切準備好,但是從小就服侍起大小姐的他,怎麼可能不擔心呢?當然,擔心是多餘的,大小姐每個月的家書都說明了那邊快樂又有點刺激生活,而越來越成熟的筆鋒也說明了大小姐的成長,那時聊天軟體還不發達,家書基本上可以代表了一切…這也是為什麼自從去英國之後,他每周都會定期檢查信箱的原因。
只是他絕口不提大小姐,也絕不寫信給大小姐,老爺大娘收自己為乾兒子這件事情也是老爺大娘寫信告訴大小姐的,自己也從沒回過大小姐任何一封信,即使他總是第一個看到信的人。
也大約是這個時候開始,乾爹乾媽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了,乾爹被檢驗出肝癌,基於人生的最後一點尊嚴,他決定不接受化療,畢竟白色恐怖那段時間已經把他人生僅有的屈辱都磨盡了;而大娘說來也好笑,在乾爹躺在病床上過世之後,大娘鎮重的跟著大夥兒道別,然後在睡夢中安詳逝世,似乎是追隨乾爹而去的。這也是他第三次寫信給大小姐,第一次是說明乾爹的病、第二次是乾爹的決定、第三次,就是兩封訃聞了。
而大小姐因為這三封信,趕回家三次。
喪禮一切從簡,只是親戚們一點都不體諒大小姐,是的,不是原諒,連體諒都沒有。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親戚們都這麼說,指責著大小姐的不孝。或許,沒人能真正體諒大小姐吧,在親戚的孩子全都就讀國外知名大學的當下,為了自己父母的光榮也去就讀了國外的大學。
畢竟在大家庭中,如果沒有就讀比較好的大學,是會被大家比較和說閒話的,更遑論那時的社會風氣…『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外國。』這高中生都朗朗上口的諺語可以說是那個年代的學生和家長寫照,當然,家長若是有條件,也會自動自發的支持自己兒女出國讀大學,或乾脆在外國定居下來。但是,說閒話也有分很多種,其中就以不孝更讓人詬病,尤其父母病危沒法見父母最後一面的,那更惹人閒話。
「誰又能知道大小姐苦衷呢?」
「啥?什麼苦衷?」阿維被阿愷莫名其妙的話搞混了,「你現在又在講什麼?」
「沒的事。」阿愷連忙轉移話題,「你和阿玠就慢慢喝吧,我就不陪你們了,等下次阿玠放假來台中的時候我再請客。」
「好,就這麼說定了喔!」豪放的聲音又再度響起,然後阿愷按下通話終止鍵。
「阿愷,剛剛那個人是誰?」從浴室傳出孟鏡悶悶的聲音,「怎麼講那麼久?」
「是阿維,您認識的。」阿愷如實回應著孟鏡。
「阿維學長阿,好久沒見面了。」孟鏡似乎也想起了一些什麼,「那時我高中的時候阿,我不常常跟你、阿維學長、還有阿玠學長一起出去玩嗎?幸好老爹老娘不知道,要不肯定把你給打死…現在他們過得好嗎?難道阿維又和他不知道第幾任的女朋友分手啦…」
「您別亂咒阿維,他跟他現在的女朋友穩定的很呢。」
「我說笑的,」打開浴室門,孟鏡走了出來,披肩的頭髮濕漉漉的,水滴滴在乾爽的衣服上,「現在他們在哪兒?」
「台中,剛剛他們問我要不要去喝酒,我婉拒了。」
「那真可惜,錯過了…」
「沒有什麼好可惜的,」阿愷輕輕的拿起地上的吹風機,「大小姐,我來幫您吹頭髮吧。明早兒還要早起,大小姐也要早一點睡。」
「你也是,每天都覺得你七晚八晚才睡,」孟鏡擦了擦濕潤的頭髮,「那麻煩你了。」
吹起了頭髮,髮絲飛揚,有點像條條柳枝飛舞,飛舞的柳枝隨著風的節奏揚起,又隨即落下,點點春雨映在枝條上,潑散出去,成了一幅映景。
在這光燦的台北101下,柳枝數條,人影一雙。
殘篇待續...
乍看之下
宛如進入白先勇老師的小說系列
一樣的回憶步調
感覺上
卻是截然不同性質的故事
令人期待後續

問好
跳舞鯨魚
乍讀來
張愛玲沉香屑的第一爐香、第二爐香倏地燃了起來
再細品
自有個人一番別出心裁鐵觀音七沖有餘香的情韻

拜讀了
靜候續篇
感謝跳舞鯨魚和妍音的誇獎了

其實,這篇算是我的斷頭小說

前面寫得很開心,到了後面...

我記得我把那一大段結局給Delete掉...

因為沒有算非常好,不夠出類拔萃

也許有天,想到結局是什麼時

會下筆如有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