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10月 07, 2012 11:44 am
【楔子】
【一】在東方的海洋上
【二】歡迎您登上夢幻號
【三】鋼鐵大亨與水族男子
【四】第一夜
【三】鋼鐵大亨與水族男子
船首的甲板上聚集了許多乘客，但穿著紅色制服的服務生仍自由地穿梭其中，是一種舒適的擁擠程度。牆邊擺設了一排長桌，潔白蕾絲桌巾上盡是擦得亮晶晶的銀色器皿，乘著五花八門的茶點。
白鬍子船長邁爾森站上台，簡短地發表歡迎致詞。魔雷幾乎沒有聽進半句話，因為他注意著現場，有全穿著紅色衣服的一家四口，奇異地一致，特別引人側目。當船長說完話，繽紛彩帶齊放，坐在甲板最前端的樂隊開始演奏起宏亮的進行曲，向大海宣示夢幻號的駕臨。
魔雷與藍華站在樂隊前，托著瓷盤享用著茶點。紅雁從人群中走出來，盤子上堆滿了一個小山丘的甜品，回到兩人身旁時，說：「邦帝斯先生好慢喔，跟之前上法院的時候一樣。」
「幸好他還沒來！」藍華咬著唇說，「要是他看到妳一個盤子裝得這麼多，肯定會感到可笑的。」
「還好吧，一次拿多一點我就不用再排隊，也不用浪費別人的時間，應該是利人又利己的善事啊。不然，我吃快點好了。」
「不行。妳狼吞虎嚥的樣子被邦帝斯先生看到的話，會被鄙視的。」
「我為什麼要狼吞虎嚥呢？我可以既優雅又快速地享用我的……」
「他來了！」魔雷說。
「嘿嘿，大哥，你休想騙……」
「真的來了，就在那邊！」藍華急忙說。
紅雁迅速地瞥了一眼，眼角確實看見捕捉到了邦帝斯的身影，她低下頭看著她那一盤美味陡峭的山岳，然後拉著藍華要脫身。
「為什麼要人家一起去？」
「妳留在這裡，就會顯得我失禮；如果我們一起失蹤，那就很合理。」紅雁頭頭是道地解釋，順理成真地把藍華給拐走了。
邦帝斯身後跟著的不是管家老羅的熟悉身影，而是一個如大樹般魁梧的男人，皮膚黝黑，無髮，但長著濃眉大眼與清楚的五官，即使穿著黑色斯文的西裝也隱藏不住他粗獷豪爽的氣勢。當他與邦帝斯來到面前時，即使是六呎多高的魔雷都必須稍微抬頭才能與他交換目線。
魔雷露出友善的微笑，畢竟他戴的面具遮住了半張臉孔，他能顯示臉部情感的只有嘴唇而已。
「久違了！魔雷騎士。」邦帝斯與魔雷握手，接著轉向旁說：「容敝人向您介紹，此位乃狄森特男爵，敝人恰巧於途中相遇，便打算讓您等相識。男爵，此為即是英勇善戰的魔雷騎士，曾經守護過安妮特公主與菲力佩克斯將軍。」
「男爵不敢當，只是一個虛名。」狄森特中氣十足，字字鏗鏘。「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不敢當。請多指教。」
兩人握手時，魔雷才發覺對方的手掌與身高是等比例地龐大，似乎可以用五指垂抓住香瓜般。狄森特臉上掛著自然的笑容，看不出有絲毫的惡意，但他的握手卻格外強而有力。這是魔雷這輩子握過最有氣力的手。
「魔雷騎……」
「容我打個岔。」狄森特打斷邦帝斯，「我與內人……啊，現在稱呼內人似乎不大對……我與未婚妻約好在觀景酒吧會面，如果兩位不介意，我們可以一起到那裡談天。這裡人多，樂隊又吵，不方便。」
「敝人樂於奉陪。」
魔雷心想自己還沒與邦帝斯說到幾句話，便答應了狄森特的邀請。
狄森特滿意地轉過身，率著兩人往酒吧的方向。
忽然間，一道冰針穿過了魔雷的太陽穴，頓時間全身神經失去了與腦部的連結，他停下腳步。回過神，身體下意識地去撫摸面具與頭部，完好如初。沒有血流。沒有傷口。手又立刻到達劍柄平時所在的腰部位置卻撲了空（佩劍早已交給里多了）。魔雷環伺周遭，沒有任何可疑人物。
是殺氣。他想。不，應該是野獸鎖定獵物時的慾望。
「魔雷騎士，您不要緊吧？」
還是他搞錯了？是幻覺？
「不，沒什麼事。或許是暈船。」魔雷說，「我們走吧。」
這是一艘高級遊輪，滿載著享樂主義的富家貴族，如果是仇家，也應當選個更合適的地點吧。船上的員工？不可能。會嗎？可是總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
魔雷提高警戒，跟著狄森特與邦帝斯走，一直到了酒吧，選擇了一個可以看到大範圍的位子，不忘查看死角是否藏著危險分子。
「小姐，『粉紅色夜晚』三杯。」狄森特說，「這是觀景酒吧裡新推出的雞尾酒，你們應該試試。」
「小姐，請幫我改成咖啡。」魔雷說，「不好意思，我對酒類沒有興趣。」
實際上魔雷十分厭惡酒。他不願將理智與判斷力出賣給乙醇。
「那敝人也點杯茶。敝人的酒量堪憂。」坐在魔雷身旁的邦帝斯笑說。
「當然當然。那小姐，我改成威士忌好了。剩下的給妳當小費。」狄森特拿出一枚銀幣，交給了服務生，「沒關係，二位不用爭了，今天我請客。難得遇見尊貴的從男爵與騎士，讓我這個小老闆請是應該的。」
「男爵謙虛了。」邦帝斯接著向魔雷解釋：「狄森特男爵乃鋼鐵冶煉與鑄造的業界龍頭之一，於北奧特大陸與佛蘭格曼特郡島上，皆有旗下礦場、冶煉廠、鑄造廠。全國逾半成的鋼鐵製品，都出自於狄森特男爵的公司。」
「不敢當不敢當。我只不過是作些鍋碗瓢盆的粗人罷了，比不上保家衛國的兩位！邦帝斯是王國內政的新星，魔雷已是功勳豐碩的勇者，能在此與兩位相聚，是我的榮幸。」此時，服務生將飲品都送了過來，狄森特舉杯，喝道：「向兩位致敬！」
邦帝斯還來不及加好檸檬與砂糖，魔雷也還沒倒入牛奶，就被迫乾杯：威士忌、紅茶、黑咖啡，這樣奇怪的組合。
「我還真納悶，兩位是有什麼事情大駕光臨佛島，才讓我們有緣相會呢？」狄森特問。
「敝人前往出差。敝人想這亦是參訪佛島的好機遇。」
「我帶家人度假。」
「喔？你已經結婚了？有幾個小孩？」
「兩個女孩。她們去玩她們的了。」
「她們幾歲？」
「國民教育都結束了。一個還想考魔法學院的研究生，一個還沒有打算。」
「喔──你還這麼年輕，真看不出來孩子已經這麼大了。」
狄森特從西裝內的口袋抽出一個銀盒，平放在桌上，打開來取出一根暗紅褐色的雪茄含在嘴裡。他將盒子轉向兩人，用眼神示意對方請便，但兩人都不抽菸。狄森特聳聳肩，把銀盒收好，用牙齒咬開雪茄的一端，準確地吐進菸灰缸中，然後摩擦食指與拇指，把雪茄給點著，為了讓表面平均受熱，狄森特用嘴轉動著雪茄，同時短促地呼吸，促使燃燒。整個過程中，焰火完全沒碰觸到雪茄。
看見狄森特使用火魔法的魔雷有些驚訝。他原本以為狄森特只是個暴發戶、土豪、劣紳，卻似乎接受過魔法教育。
狄森特面無表情地看著別桌的客人，雪茄的前端變得紅亮，然後他吐出裊裊雲煙，說：「見笑了。這是我點菸的雕蟲小技。那魔雷你掌握著什麼樣的魔法？」
「兩種。雷和火。」
狄森特罵了句穢語，不是針對任何人的。
「不愧是天生麗質的騎士。」狄森特說完又舉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我小時候也曾經夢想當騎士，不過我除了體能比較好之外，魔法就不怎麼樣。也幸虧啦，因為家裡窮，我長毛之前就去當礦工了，因緣際會加上後天努力就變成現在這副德性，沒什麼禮貌，但錢不少，是我唯一的慶幸。喔，對了，還有遇見我的未婚妻，也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狄森特爽朗地笑了起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兩人，然後說：「由我這大老粗的口中說出來或許怪彆扭的，他們說狗嘴吐不出象牙嘛，但是，能夠碰見她，我真的感到很幸福，整個人都變了。以前的我只懂得工作賺錢，部下都說我每天愁眉苦臉的，很不快樂。現在，我就像在雲端漫步一樣。」
「真是恭喜你了。」魔雷說，「我相信你們可以幸福的。祝福你們。」魔雷舉起咖啡杯，狄森特害臊地摸了摸後腦勺，也舉起酒杯。
我不應該先入為主、以貌取人的。魔雷想。每個人生長環境與生活習慣不一樣，不是每個人出生就可以像他自己和邦帝斯般豐衣足食並且接受優質教育。他出身清貧，從小就開始工作，雖然舉止言談有缺禮數，但那也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如果他有良好的家庭條件，憑他的體格、聰慧與個性，或許真的能成為騎士也說不一定。不，我在想什麼，現在他可是名大富豪，而且即將娶得真愛，兩人一同過著無憂無慮的優渥生活，還當個什麼鬼騎士？
對狄森特的評價，魔雷由負轉正。甚至有些羨慕起他來。
真愛。
魔雷曾經深信著自己的真愛，佩姬，那個他朝思暮想的女人。
「狄森特男爵，勤王黨近況如何？」邦帝斯問。
「喔，別說了！」狄森特搖頭，臉上仍掛著先前話題的幸福笑容，「你也知道，金鍋死後黨內就亂成一團，蘭斯洛也無心整頓，每天跟著一幫狐朋狗友吃喝玩樂，金爾鑫尼這隻老狐狸於是虎視眈眈，甚至，連杜喬改這個蠢蛋都有意競爭。啊……我好像不應該把這些內幕說出來的……兩位聽聽就好，不准傳出去。」
「男爵與勤王黨的關係是？」魔雷問。
「本來只是個委員代表，現在兼任榮譽主席，不過這只是個好聽的名號，我在黨內沒有什麼實權。」
「敝人聽說勤王黨針對金鍋郡主之死，組成了調查小組。如今進展如何？」
「幌子。就算認真調查，查出來的東西也不會被勞工黨所接受，這就是佛島上的遊戲規則，你說黑，我就說白，我說一，你就說二。或許金鍋的死因就會這樣無疾而終。」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金鍋是怎麼死的？」魔雷追問。
「其實詳情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聽說而已。事情發生時，我人在北奧特大陸。本來不會這麼早就要趕回佛島，我回去是為了幫忙整頓混亂的局面。你問金鍋怎麼死的，我只能把傳聞中的內容告訴你：有一天，金鍋去視察礦場，回程天雨路滑，他的馬車不大幸運，從懸崖上墜落，燈火把殘骸都燒個殆盡。
「乍聽之下，我都覺得是意外，但由於之前勞工對最低薪資的不滿，引起了群起抗議，後來爆發成流血衝突，被警衛隊鎮壓了下來，導致七死數十名傷的慘劇，所以勤王黨高層懷疑金鍋之死，是勞工──其實是影射勞工黨指使──的報復行動。當然，他們是以什麼作根據的，我不清楚，不過總該有些證據才敢這麼說。
「勞工黨也不甘示弱。陸帝──」狄森特轉向魔雷，「也就是勞工黨黨魁，將事件的起因歸咎於勤王黨的內部爭鬥。」
「意指金鍋是被自己的手下暗殺的？」魔雷問。
「你說得沒錯。」
說了一連串的話，狄森特歇下唇舌，靜靜地品嘗著雪茄獨特的風味，辛辣而甜膩，幾乎沒有菸味。邦帝斯坐得比較後，蹙著眉頭，顯然對雪茄沒有好感。
「那依你高見，金鍋究竟是被誰害死的？或者，這根本就是一場意外？」
狄森特把威士忌乾了，杯內剩下的大顆冰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喚來了服務生續杯，然後娓娓地說：「都很有可能。可能是勞工黨幹的、自己人幹的，甚至是老天爺幹的。我的觀點是這樣 ……
「從反面思考，勞工黨不可能害死金鍋。為什麼？因為金鍋本身也是鑄造工匠出身，是多數佛島居民票選出來的領袖。勞工階層的抗議，與其說是針對金鍋，不如說是針對那些貴族與豪門出身的勤王黨員。金鍋對於勞工們而言還算是個受愛戴的領袖，他從來就不是他們的敵人。
「同樣地，勤王黨裡的人也不可能害死金鍋。殺死他沒有好處。金鍋已經蟬連了四屆郡主，根據佛島的郡法，金鍋已經不能再次參選，再說他也老了，再過幾個月後就應該好好享清福的。」
「金鍋若是卸任，誰會是接班人呢？」
「大多數人看好貴公子蘭斯洛，因為他是金鍋重點培育的人選之一，不過大老金爾鑫尼當老二太久，他若不再次挑戰可不會善罷干休。」
「剛剛好像有提到一個叫杜什麼的呢？」
「喔，杜喬改？他不過是個他馬的笨蛋而已。」狄森特又喝完了第二杯威士忌，他手中又長又粗的雪茄卻幾乎沒有稍短的跡象，「我有個陰謀論，那就是金爾鑫尼基於某種理由必須幹掉金鍋，以保障自己挑戰郡主寶座的權力。不過，純為揣測，不要過度解讀。」
「那你呢？你沒有打算參選嗎？」魔雷打趣地說。狄森特大笑。
「我只是個替礦工發聲的代表，這麼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還是交給別人做吧！你想想，你做一，別人說二，無論你做什麼總是會有人反對，未免太煩了吧！我只要確保我的工人有飯吃，全國民眾有廉價高品質的生活用品，那就夠了。」狄森特轉過身向服務生續杯後，看見一個剛從門口進來的女人，便嶄露出笑容，起身向她揮手。
俏麗的雪亮短髮，白皙的肌膚，細肩帶黑色禮服形塑著勻稱曼妙的身材，但魔雷緊盯著女人的原因絕非她的美貌，不是為了她前臂上散發著朦朧美的蕾絲手套，亦不是為了她胸前閃閃發亮的祖母綠項鍊，或耳垂上的珍珠耳環。
若不是面具的掩飾，魔雷的神情肯定是失禮至極的。
女人來到桌前。邦帝斯與魔雷起立，前者基於禮貌，後者則仍處於不可思議的靜態。那張美麗的臉龐，就像每晚他在夢裡看見的一模一樣。他的心跳噗通噗通地加快，呼吸也亂了節奏。
狄森特低下頭，與女人親吻。
魔雷的心，彷彿被狄森特的巨掌緊緊捉住，
「容我向二位介紹，這是我的未婚妻佩姬，也是我這生最愛的女人。」
被硬生生地扯了下來。
※
兩個女孩走在廊上，紅雁拿著半個人大的導覽地圖朗誦著，藍華不時地要把她從迎面而來的行人前拉開。
「夢幻號是奧特史上第一艘以蒸氣發動的客輪，起初純粹作為奧特大陸與佛……佛蘭曼……佛格……佛……佛島等東方島嶼之間的連結，在佛島發展觀光業後投入了其中一環，成為史上最高級豪華的娛樂客輪。
「夢幻號長三百一十公尺，寬二十點六，二十萬的馬力，平均時速為二十八點五海浬。二十八點五海浬是多少？」
「比三十海浬慢一點。」藍華沒好氣地說，「走路時不要看地圖啦。」
「沒辦法啊，太多好玩的了，不知道從何玩起。妳又不想去游泳。」
「不是人家不想去，是因為妳剛吃飽而已，不能去。」
「我是沒什麼關係啦。」
紅雁扮了個鬼臉，被藍華拍了一下肩膀。
「嘿，這個酷！」紅雁指著地圖上船尾的位置，「飛行傘耶，真是帥呆了！走吧走吧！」
紅雁收起地圖，拉著藍華往船尾趕去。跑了大概兩百多公尺，紅雁抬頭，指著碧藍色的天空，興奮地說道：「哇，好高！已經有人在上面了！」
「……『請在此排隊』，可是都沒人呀。」
「因為沒有人敢玩啊。」里多說。此時的他沒有穿著在碼頭時的紅色制服，而是一件單薄的白色汗衫與藍色工作褲，胸前掛著很大一個雙筒望遠鏡，強健水手的上半身一覽無遺，「兩位小姐有興趣的話，可以馬上玩。上面那位少爺的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我們現在就拉他下來。」
里多舉起紅色牌子，示意玩家十分鐘時限已到。三個壯漢跟著里多一起拉麻繩，與天空拔河。
「今天的天氣好，晴朗，風又夠大。」雖然是看似十分吃力的工作，里多仍有餘裕和藍華與紅雁說話，臉不紅氣不喘，「請問兩位小姐誰要先玩？先玩的人就請先穿上救生衣。」
「不能兩個人一起飛嗎？」紅雁問。
「兩個人會怕危險。再說這個飛行傘是專門給單人飛行用的，即使是兩位苗條的小姐也擠不下。」
「沒關係啦，妳先玩好了。我看妳。」藍華說。
「嗯，那好吧。下一次讓妳先。」
上個玩家卸下橙色飛行傘後，紅雁便躍躍欲試地扣上了安全帶。里多簡短地說明了注意事項，就差不多要讓紅雁飛上去了。
「如果想提早下來，就把紅色的牌子往上撥，我們就會看到了。兩手抓好。我要啟動氣旋機了，當它把飛行傘吹得夠高時，熱氣流就會讓妳維持在空中。準備好了嗎？」
「從出生前就準備好了！」紅雁舉起拇指說。
「氣旋機啟動！風速正常！三、二、一，放！」在里多的號令下，三個壯漢們鬆開麻繩，紅雁雙腳向後一蹬，整個人飛了起來，她張大著嘴，微微地向藍華招手，不一會人造風就把她吹得又高又遠，氣旋機停止，飛行傘確實如里多所言，捕捉到了熱氣流。壯漢們把麻繩固定起來，到一旁乘涼。
一個人高高在上，紅雁忍不住地笑著，看藍華變得像手指頭那麼細小，甲板上也有一群船客觀望著。清風撫過紅雁的髮鬢，一股沁涼傳遍全身，此時她就好像無憂無慮的飛鳥。她兩旁的風景是廣闊的蔚藍海洋，遙遠的白色浪花彷彿佇足原處不動，學她納悶著：清澄天空下的海平線那端究竟藏著什麼？
藍華倚在欄杆邊，看著紅雁飛翔。起初，飛行傘只敢靜靜地待在原處，過沒幾分鐘後，開始改變航道，一下往左，一下往右，而當它突然墜落時，包括里多在內的圍觀群眾都發出驚呼，不過他們是虛驚一場，飛行傘畫了個漂亮的圓弧又飛上高處。
「妳朋友可真了不起，一下子就可以做出這麼難的特技，真是藝高人膽大！」里多脫口說出，完全忘了敬語和禮儀。
「紅雁就是這樣，總是可以想辦法讓你大吃一驚。」藍華說，沒有解釋說紅雁其實是她沒有血緣關係的姊姊。藍華從小到大都不覺得奇怪，但是長大後以客觀的觀點看待，三個沒有血緣關係、甚至是不同族群的人組成一個家，在他人眼裡肯定是很離奇的茶餘飯後的閒話。
「喂──藍華！有沒有聽到？很好玩耶！」遠方隱約傳來紅雁小聲的呼喊，藍華揮揮手臂，不想大聲回覆。
此時，陡然出現一隻手，抓住了藍華的手腕。她急忙轉身，映入眼簾的是在碼頭時出現的水族男子。
「放、放開！你弄疼我了！嗚……你要做什麼！」藍華用盡全身的力氣，卻完全無法掙脫。男子臉上依舊冰冷沒有表情，直瞪瞪地。
原本在一旁看飛行傘的里多見狀，即刻趨步向前，一把捉住男子的手臂，問：「這位客人，請你放手，不要造成其他客人的麻煩。」
見男子毫無反應後，里多便以多年水手的氣力，硬是要把男子的手臂扳開，就在藍華掙脫束縛的瞬間，水族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里多臉上揍了一拳，然後抱住里多的頭，飛身膝擊。
被擊中要害的里多不禁整個身體往後仰，退了兩三步，憑著海上男兒的氣魄，硬是挨了下來。這顯然出乎了水族男子的預料，原本他打算直接接近藍華的，卻被里多擋下。
「喂，里多！不要緊吧！」三個壯漢喊著，趕來助陣。
「不要緊。你們別插手。」里多說，往海裡吐了一口血，「這位客人，夢幻號上『以客為尊』是我們的工作，」里多左右抱拳，關節發出響亮的聲音，「不過如果顧客對我們動粗，也請千萬休怪我們不客氣！」
「里多先生……」藍華擔憂地。
「沒事，妳躲到我同事後面。」里多說完，三個壯漢便把藍華帶到後頭。
「妹妹不要怕。男人打架，最怕的就是自己人在身邊礙手礙腳，簡直害人害己。我們站遠一點，讓他有空間好好表現。」一個壯漢說。
「里多不用怕！大家都親眼看見是他想非禮這個可憐的女孩！盡量揍他！」另一個說。
「就算贏不了也沒關係，我們到時候會幫你的！」第三個笑說。
水族男子不動聲色，完全看不出他在盤算什麼。
「不是我自誇，我可是『海鳥號上的賭博拳王』，生涯從沒輸過一場拳擊賽。」里多說，已擺好攻擊姿態，要來真的了。
紅雁愜意地欣賞風景，一轉回頭就看見甲板上的爆滿人潮，中央的空隙有兩個身影對立著。怎麼回事？藍華呢？怎麼不見了？紅雁慌張地撥開紅色牌要下去，卻沒有人看見。
里多不愧是大海所鍛練出的男子漢，揮拳虎虎生風，連續的直拳與鉤拳組合快而有力，只是水族男子技高一籌，身輕如燕，輕輕鬆鬆閃避開里多的拳擊。
「喂，拳王！你怎麼還沒打到他啊？『海鳥』軟掉了嗎？」
「要不要換人了？看我用『海豚上鉤拳』教訓他！」
里多鋼筋鐵骨的同伴們嬉鬧起鬨著，只有藍華（拜魔雷所賜）冷靜地分析戰況。她覺得里多固然在肉搏戰有一定的經驗，但他恐怕打不贏對手。
里多維持著呼吸的節奏，減緩攻勢，儲備能量之餘，靜待破綻。水族男子移步何處，他緊跟隨，不時做出阻擋切入，逼迫對方轉向。經過幾回，里多看準水族男子轉向時變換重心的方式，便一個箭步作切入的假動作，另一側以鉤拳圍攻，看準這是對方即將移動的軌跡，里多一時間以為自己贏了，只要打中一拳，鉤拳的朋友們就會接踵而來。
不，一切出乎里多意料之外。
水族男子在重心不利的姿態下，竟向後仰身，柔軟的身段讓他避開了必中的鉤拳，甚至讓他由下而上踢腿，傷到了里多的下脅，緊接著水族男子轉身，另一腳踢在里多的下巴上，招招要命。里多幾乎要失去重心地倒下，卻憑著驕傲的自尊心勉強站住。
「不行！快住手！」藍華喊道，欲上前卻被攔阻。
「妹妹妳待在這裡，兄弟們上！」
三個彪形大漢一湧而上圍攻水族男子，卻沒有人能碰到他，一個接著一個像骨牌般被擊倒在地。解決掉三名壯漢後，水族男子回到原先的目標藍華身上，向她前進。
「等一……下……」里多忍痛使出最後的氣力，一個猛拳落了空，換來在腹部上沉沉的一拳，不得不跪倒在地上。
清除障礙後，水族男子與藍華間已經沒有任何人站立著。
至少，情勢乍看下是如此。
藍華緊握拳頭，靜觀其變。
兩人之間只差四五步時，一個橙色的身影降落在藍華跟前。
「紅雁！」
原來紅雁把飛行傘的手把固定住，解開了安全帶，從繩索上滑了下來。當一陣疾風將飛行傘吹得失去平衡而墜落時，紅雁便鬆手，從半空中跳下，以免跟著墜入海中，並且準確地降落在藍華跟前，來不及脫下救生衣的紅雁站起身，指著水族男子破口大罵：「你這個傢伙究竟想要對藍華做什麼？你敢再靠近的話小心我痛扁你！」
「為什麼……」男子首次開口，是一個沉醉迷人的嗓音，「妳會跟火番在一起？」
藍華愣了愣，說：「紅雁是我的家人，不准你這樣叫她！」
「……家人？」男子莫名其妙地陷入沉思。紅雁與藍華面面相覷，最後紅雁決定打斷他。
「喂，神經病，想打架的話我奉陪，不要在那裡裝傻！」
「警衛隊來了！警衛隊來了！」人潮中有男人高喊。
水族男子飛也似地跳起來，如隻海鷗般降落在欄杆上，迅速地奔跑逃離了現場，沒有人來得及反應。當負責夢幻號上保安工作的警衛隊趕到時，只看見里多和三名水手倒在甲板上，兩個乍看下纖弱的少女站在一端，完全摸不著頭緒。
※
魔雷目睹著女人粉嫩的唇瓣從狄森特黑色的嘴邊剝離。
「容我向二位介紹，這是我的未婚妻佩姬，也是我這生最愛的女人。」
「你怎麼這麼不害臊……」
聽得魔雷渾身發抖。
「日安，敝人叫邦帝斯。」邦帝斯親吻了佩姬的手背。
「從男爵。這很重要。千萬別漏了。邦帝斯從男爵。」狄森特誇張地強調，「這位則是驍勇無敵的騎士，魔雷。」
「幸會，魔雷先生。」
魔雷愣在原地半晌，才突然像是睡醒般。
「……嗯。幸會。」魔雷的右手顫抖著，直到兩手相觸時他倒抽了一口氣，當他握著佩姬纖細的手指時，竟有這麼短暫的一瞬間不願放手。他親吻手背，腦海卻是一片空白，完全沒聽見三人寒暄間說了什麼，直到他們坐下後，才急忙就座。
「……抱歉，我或許是有些暈船了。」
「什麼？騎士也會暈船嗎？」狄森特咧嘴大笑。魔雷只瞥了一眼摟著佩姬的狄森特。「也難怪我們需要海軍了。不過放心吧，這一路上不會有海盜的，不需要你上場。」
「倘使發生事故，夢幻號上亦有一隊訓練精良的警衛。」邦帝斯說。
「對了，妳要喝什麼？」狄森特愛撫著女人光滑如絲綢般的肩。
「就你一直推薦的『粉紅色夜晚』吧。」
狄森特再次轉過身尋找服務生。邦帝斯一無所知地與佩姬寒暄，而魔雷悶不作聲地凝視著面前的女人。是佩姬吧。就是他心中獨一無二的佩姬吧。她怎麼可以如此冷靜？莫非是自己認錯了？不可能。她的頭髮削短也染成雪國的顏色，但她白潔無瑕的臉蛋騙不了他。不可能是別人。
佩姬。魔雷的真愛。幾百年來不變的事實，在這一剎那被冷酷地擊碎。宛如昨日他還擁抱著佩姬，去向不明的她卻突然於此時此地出現，這個上帝獨寵的造物卻已在狄森特的懷中，淪落成了狄森特極其幸運捕獲到的獵物，被完完全全地霸佔了。一把妒火，燒盡了多年涵養所孕育的森林，只剩下道德理智如灰濛濛的天空般籠罩著一切憤怒。
「好久不見。你好嗎？」佩姬沒有說這些話，理所當然地對魔雷保持緘默，他們之間就像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一般。
「吾等原先還在談論您呢，女士。而您一出現，此處便熠熠生輝。」
佩姬甜美地笑了笑，說：「從男爵言過了。」
「並不如此。兩位俊男美女，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魔雷騎士方才亦云，兩位會是幸福的一對夫妻。」
魔雷是說過，也說錯了。現在他覺得自己是拿著刀子捅自己。
「多謝你了，騎士先生。」佩姬莞爾地說。
他擠出一個笑容，卻比口中殘留的咖啡還要苦澀。
狄森特回過神，身為全宇宙最幸運的男人，他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笑容，頓時間沒有任何言語，狄森特看了看兩位男賓，又深情地凝視著他的未婚妻，兩人再次接吻，額頭貼著額頭，依依不捨地分開。佩姬用手帕替狄森特嘴上的紅印擦拭乾淨，然後檢查自己是否要補口紅。
「沒有她，我還真沒辦法。」狄森特笑說，他桌面上的一手，食指與中指夾著雪茄，其餘三根指頭握著玻璃杯。「能夠遇見她是我三生有幸。」
「敢問兩位是如何結識的？」邦帝斯問。
兩個情侶用眼角瞄了一下彼此後，狄森特說：「說來也真是緣分。去年我從佛島回來北奧特處理開拓新礦場事宜。入冬時，一位有名的好友──兩位可能都認識或聽過他的事跡──有著『冒險王』別稱的阿斯托來探望我。
「本來我正為著申請文件、官僚繁瑣、礦工素質太差等等煩人的事情，搞到焦頭爛額，難得有好友自遠方來，便把公事擱在一旁。我以為阿斯托這種每天野外求生和古蹟尋寶的冒險者，休假時應該待在溫暖舒適的大屋子裡，享用佳餚、品嘗美酒、抽抽雪茄、欣賞音樂，不，你們猜他說了什麼？」
狄森特喝下一口酒後，還真的停下話語，期待邦帝斯與魔雷回應。見兩人沒有答案，他繼續說：「他說他竟然要去打獵！打雪貂！」此時狄森特激動到說了句穢語，然後笑著說：「我本來還勸他別出去，尤其他對北奧特的山地沒那麼熟悉，萬一碰上暴風雪還是雪崩什麼的……可是他執意要去，我拗不過他，就請佣人把打獵的器具從倉庫裡給我挖了出來。兩個人便騎著馬，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可是誰知怎麼著，」這回狄森特沒有提供空檔時間，「我們愈走愈遠，已經走進深山裡了，我看看手錶後覺得不對，便問他。這時候他才把身上自己帶的帳篷與乾糧拿出來給我看，後悔想回家都為時已晚，我就這樣被迫當了冒險王的學徒，在帳棚裡睡了兩個晚上。
「兩天來是有打到一些動物作晚餐，不過就是沒有雪貂。第三天早上，阿斯托說天色看起來不大好，如果那天沒有收穫就打道回府。此時，開始對打獵感到上手、產生興趣的我反而不想草草結束，所以我希望在第三天找到雪貂。雖然最後沒有貂皮大衣的原料，我卻捕獲到更美妙的生物。」說到此時，狄森特桌面下的手舉起來，撫摸起佩姬的臉頰。
魔雷克制著情緒，他的腳從五分鐘前就對著出口了，可是他仍期盼著自己認錯人，希望找出證據，證明面前這個酷似佩姬的佩姬並不是佩姬。曾經接受表白的佩姬回覆過魔雷，說她還不能給他答案。於是他等。默默地等。他以為佩姬遲早會有一個正面的答覆，無論是與否。難道他錯了嗎？那一次就是她拒絕的方式嗎？
佩姬抽走狄森特手中的雪茄，吸了起來。
「一直到下午都毫無斬獲，於是阿斯托憑著他辨別方向的本能找到了縣道，我們便沿著平坦的道路往回走，在途中突然看見一個穿著整齊的男人騎著馬，瘋了似地奔馳，差點撞到我們。我和阿斯托還不明就裡，繼續向前走了幾里，才在一個拐彎看見一輛小馬車被好幾個人包圍。」
「山賊。」魔雷說。
狄森特指著魔雷說：「是的，就是山賊。那時我才發覺先前的男人就是逃跑的馬車伕。小馬車因為沒有馬，所以往前傾斜。我和阿斯托躲到一旁監視，發現馬車內還有人，而這個人是……答案呼之欲出。」
「我那時候在車廂裡酣酣熟睡，忽然碰的一聲，馬車突然倒了下來，喔，真是把我嚇壞了。我完全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情，直到看見一群兇神惡煞，個個面目猙獰、獐頭鼠目，便急忙呼叫馬車伕，卻沒有回應。那群為非作歹的惡徒便不懷好意笑著說：『妳的馬車伕已經夾著尾巴逃走了！請尊貴的小姐自己下車，乖乖地把身上所有的財物與衣服都交給我們吧！』喔，聽到這裡，我簡直魂飛魄散，差點就暈了。」佩姬說。「還好那時候……我不是一個人……」
「如果馬車上沒人，我和阿斯托可能就會躲在樹叢後，等山賊把財物洗劫一空走人後再出來。說當時沒有害怕，是騙人的。雖然我對打架有自信，但是要我赤手空拳對付六、七個持有武器的亡命之徒，那大概還需要考慮個兩分鐘。於是，兩分鐘過後，我和阿斯托看見馬車裡出來了一個女人，便不能坐視不管。」
「像是童話故事一樣。」魔雷漫不經心地。
「一齣英雄救美的戲碼。」邦帝斯興致勃勃地說。
「哈哈，其實當時的距離也看不出是個美人胚子，有人需要幫助就伸出援手了。」狄森特理所當然地說。當服務生送來一杯「粉紅色夜晚」後，他加給了一枚銀幣給服務生，然後要求把一瓶威士忌送到桌上來。「不過憑良心講，全部要歸功給阿斯托才行。只有他有足夠的膽識，用一條繩索、一個麻布袋和一堆石頭作成一個像是鞭子般的武器，去對付六、七個拿刀拿劍的山賊。我只不過是隨地撿起了根粗樹枝，幫阿斯托牽制住一、兩個看起來比較弱小的山賊罷了。」
「那倒不是。」佩姬說，「我親眼目睹你掩護了阿斯托先生好幾次，不然憑阿斯托先生那樣莽莽撞撞的方式，不挨幾道刀傷都很難。」
「所以我自詡為『冒險王的學徒』嘛。」
「而且，當那群狼心狗肺的東西企圖挾持我當人質時，狄森特他第一眼就發覺了，馬上衝到我身邊來保護我，阻止他們的詭計。」
「那只是碰巧的。」
「是上天的美意。您贊成嗎？魔雷騎士？」邦帝斯說。魔雷點頭，喝著乾涸許久的咖啡杯。「於是乎，二位英雄，英勇地擊退了山賊。」
「英不英勇我可不敢說，我戰鬥的樣子肯定很笨拙，跟冒險王或訓練有素的騎士比起來，就像是兒戲般。要是魔雷在場，我恐怕會被嘲笑。」
如果我也在場……魔雷想著。我壓根不相信佩姬一個人會無法對付幾個不入流的山賊，或許她正要出手，狄森特與阿斯托就出現了。佩姬顯得嬌弱而依賴，純粹是為了逢迎狄森特的大男人個性而已。就像現在這樣。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山賊逃跑了，帶著佩姬的財物，還偷了一匹我們的馬跑了！阿斯托見狀便策馬急追，要我們待在原地等他。於是我們兩個人便坐在馬車上等。」
「因為山岳的氣候很冷，寒風刺骨，呼吸都可以看得見。」佩姬解釋。
「可是等了他媽的久，阿斯托都還沒回來。我是不擔心他，即使是把冒險王的四肢綁起來丟到無人島上的火山裡，他都能騎著飛天海龜安然回家。不，我擔心的是天色漸漸暗了，風也開始變大，像是暴風雪的前兆。如果再待在原處會冷死的。」
「那馬車呢？何故不待在車廂內？或是帳篷？」邦帝斯問。
「那不是個密閉式的車廂，前端是半開的。」佩姬說。
「充其量只能擋擋風。而帳篷被阿斯托帶走了！」狄森特說，「我想起附近有荒廢的礦場，那裡有以前礦工住的小木屋，所以便帶著佩姬去。走沒多久，果真飄起雪來。佩姬雖然穿著大衣，臉色卻十分蒼白，雙手冰冷。」
「我沒有想到會下雪嘛。穿得不夠。」
「那倒是。北奧特的天氣變化很大，沒有人說得準。即使是夏天，同樣陰晴不定：大雨、冰雹、大晴天。」狄森特說，讓佩姬餵了他一口雪茄，吐出灰色雲霧後繼續說：「當時我真是很擔心啊，怎麼走都看不到礦場，雪愈下愈大，視線愈來愈差，連我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判斷錯了，如果後來沒找到小木屋，我們兩個恐怕都會凍死在冰天雪地中。還好找到了，不過那時佩姬已經走不動了，是我背著她到小木屋的。
「我後來硬是把門鎖撬開，折騰了許久。幸虧屋外堆著柴火，地窖裡還有罐頭和肉乾，於是我生了爐火，煮了點東西熱湯給佩姬喝。她已經凍僵了，裹著被窩不停地發抖。」
「你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掛著兩條鼻水。」
「妳也一樣流鼻水，但是我仍覺得妳很美。」狄森特說，佩姬哭笑不得。「暴風雪又持續了三個晚上，於是，我和佩姬就……」佩姬咳了兩聲，看似雪茄煙引起的。「待了三個晚上。後來阿斯托出現了，我一點也不意外他還活著。可惜，他沒找回佩姬的隨身行李，我們兩個身上也沒帶盤纏可以給佩姬讓她回家，所以我們趁著當天天氣不錯，就趕緊回到我的別墅。」
「好個精彩的故事！」邦帝斯說，「可以寫成短篇小說！」
「哈哈，我這個鄉巴佬是寫不來。如果從男爵有意，就讓你寫吧，我可以再把詳細的情節告訴你。」
「不了，敝人文筆不精，惶恐壞了這精彩的故事。」邦帝斯說，「話說，佩姬小姐又為何會隻身在北奧特呢？您說話並沒有北方的口音。」
「嗯，我老家在北奧特，但我很小的時候就住在奧特城了。我之前則在奧特城的神殿做些簡單的文書工作。」佩姬說。
奧特城的神殿。魔雷想。那恐怕是了。
「這幾年來我父母老是催促我早點結婚，不然就快點回老家附近找工作，不要一個人待在遙遠的異鄉。所以我辭掉了工作，打算回老家，結果居然在半路上碰到綠林大盜……呼，當時我以為自己倒楣透頂了。」
真的是佩姬。魔雷雖然認定了事實，卻不願接受。
「所幸有驚無險，還因緣際會遇見狄森特男爵，兩人即將結成連理。可喜可賀的故事結局。」邦帝斯說，「冒昧請問兩位的婚禮將在幾時……」
喔，快要到極限了。
魔雷猛然站起身，即使是狄森特也吃了一驚。他低垂著頭，手遮著他的額頭與面具，虛弱地說：「……不好意思……身體有些不適，我先離開……」
「不要緊吧，魔雷騎士？」邦帝斯起身，扶著騎士的背。狄森特也站起來，他瞥了一眼手中的威士忌，如鏡湖般平穩，心中充滿疑惑。佩姬則坐在椅子上盯著魔雷。
「沒事、沒事……」魔雷向三人擠出一個笑容，然後頭也不回、倉皇狼狽地逃出酒吧。
「他怎麼了？我以為他說暈船是玩笑話，結果是真的？這麼大艘的客輪上，跟在陸地上沒有兩樣。暈船？」狄森特不可思議地笑著，「即使是陸上的勇士，一到海上就變成軟腳蝦了。」
「親愛的，有些人體質是比較敏感的。」佩姬說，輕啜一口「粉紅色夜晚」。
※
魔雷靜靜地躺在床上。
床頭邊擺著一瓶開封的安眠藥。
房間裡只有自己的呼吸聲。
他盯著天花板。
強烈的暈眩。好像漩渦般，所有記憶在旋轉著旋轉著旋轉……
【一】在東方的海洋上
【二】歡迎您登上夢幻號
【三】鋼鐵大亨與水族男子
【四】第一夜
【三】鋼鐵大亨與水族男子
船首的甲板上聚集了許多乘客，但穿著紅色制服的服務生仍自由地穿梭其中，是一種舒適的擁擠程度。牆邊擺設了一排長桌，潔白蕾絲桌巾上盡是擦得亮晶晶的銀色器皿，乘著五花八門的茶點。
白鬍子船長邁爾森站上台，簡短地發表歡迎致詞。魔雷幾乎沒有聽進半句話，因為他注意著現場，有全穿著紅色衣服的一家四口，奇異地一致，特別引人側目。當船長說完話，繽紛彩帶齊放，坐在甲板最前端的樂隊開始演奏起宏亮的進行曲，向大海宣示夢幻號的駕臨。
魔雷與藍華站在樂隊前，托著瓷盤享用著茶點。紅雁從人群中走出來，盤子上堆滿了一個小山丘的甜品，回到兩人身旁時，說：「邦帝斯先生好慢喔，跟之前上法院的時候一樣。」
「幸好他還沒來！」藍華咬著唇說，「要是他看到妳一個盤子裝得這麼多，肯定會感到可笑的。」
「還好吧，一次拿多一點我就不用再排隊，也不用浪費別人的時間，應該是利人又利己的善事啊。不然，我吃快點好了。」
「不行。妳狼吞虎嚥的樣子被邦帝斯先生看到的話，會被鄙視的。」
「我為什麼要狼吞虎嚥呢？我可以既優雅又快速地享用我的……」
「他來了！」魔雷說。
「嘿嘿，大哥，你休想騙……」
「真的來了，就在那邊！」藍華急忙說。
紅雁迅速地瞥了一眼，眼角確實看見捕捉到了邦帝斯的身影，她低下頭看著她那一盤美味陡峭的山岳，然後拉著藍華要脫身。
「為什麼要人家一起去？」
「妳留在這裡，就會顯得我失禮；如果我們一起失蹤，那就很合理。」紅雁頭頭是道地解釋，順理成真地把藍華給拐走了。
邦帝斯身後跟著的不是管家老羅的熟悉身影，而是一個如大樹般魁梧的男人，皮膚黝黑，無髮，但長著濃眉大眼與清楚的五官，即使穿著黑色斯文的西裝也隱藏不住他粗獷豪爽的氣勢。當他與邦帝斯來到面前時，即使是六呎多高的魔雷都必須稍微抬頭才能與他交換目線。
魔雷露出友善的微笑，畢竟他戴的面具遮住了半張臉孔，他能顯示臉部情感的只有嘴唇而已。
「久違了！魔雷騎士。」邦帝斯與魔雷握手，接著轉向旁說：「容敝人向您介紹，此位乃狄森特男爵，敝人恰巧於途中相遇，便打算讓您等相識。男爵，此為即是英勇善戰的魔雷騎士，曾經守護過安妮特公主與菲力佩克斯將軍。」
「男爵不敢當，只是一個虛名。」狄森特中氣十足，字字鏗鏘。「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不敢當。請多指教。」
兩人握手時，魔雷才發覺對方的手掌與身高是等比例地龐大，似乎可以用五指垂抓住香瓜般。狄森特臉上掛著自然的笑容，看不出有絲毫的惡意，但他的握手卻格外強而有力。這是魔雷這輩子握過最有氣力的手。
「魔雷騎……」
「容我打個岔。」狄森特打斷邦帝斯，「我與內人……啊，現在稱呼內人似乎不大對……我與未婚妻約好在觀景酒吧會面，如果兩位不介意，我們可以一起到那裡談天。這裡人多，樂隊又吵，不方便。」
「敝人樂於奉陪。」
魔雷心想自己還沒與邦帝斯說到幾句話，便答應了狄森特的邀請。
狄森特滿意地轉過身，率著兩人往酒吧的方向。
忽然間，一道冰針穿過了魔雷的太陽穴，頓時間全身神經失去了與腦部的連結，他停下腳步。回過神，身體下意識地去撫摸面具與頭部，完好如初。沒有血流。沒有傷口。手又立刻到達劍柄平時所在的腰部位置卻撲了空（佩劍早已交給里多了）。魔雷環伺周遭，沒有任何可疑人物。
是殺氣。他想。不，應該是野獸鎖定獵物時的慾望。
「魔雷騎士，您不要緊吧？」
還是他搞錯了？是幻覺？
「不，沒什麼事。或許是暈船。」魔雷說，「我們走吧。」
這是一艘高級遊輪，滿載著享樂主義的富家貴族，如果是仇家，也應當選個更合適的地點吧。船上的員工？不可能。會嗎？可是總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
魔雷提高警戒，跟著狄森特與邦帝斯走，一直到了酒吧，選擇了一個可以看到大範圍的位子，不忘查看死角是否藏著危險分子。
「小姐，『粉紅色夜晚』三杯。」狄森特說，「這是觀景酒吧裡新推出的雞尾酒，你們應該試試。」
「小姐，請幫我改成咖啡。」魔雷說，「不好意思，我對酒類沒有興趣。」
實際上魔雷十分厭惡酒。他不願將理智與判斷力出賣給乙醇。
「那敝人也點杯茶。敝人的酒量堪憂。」坐在魔雷身旁的邦帝斯笑說。
「當然當然。那小姐，我改成威士忌好了。剩下的給妳當小費。」狄森特拿出一枚銀幣，交給了服務生，「沒關係，二位不用爭了，今天我請客。難得遇見尊貴的從男爵與騎士，讓我這個小老闆請是應該的。」
「男爵謙虛了。」邦帝斯接著向魔雷解釋：「狄森特男爵乃鋼鐵冶煉與鑄造的業界龍頭之一，於北奧特大陸與佛蘭格曼特郡島上，皆有旗下礦場、冶煉廠、鑄造廠。全國逾半成的鋼鐵製品，都出自於狄森特男爵的公司。」
「不敢當不敢當。我只不過是作些鍋碗瓢盆的粗人罷了，比不上保家衛國的兩位！邦帝斯是王國內政的新星，魔雷已是功勳豐碩的勇者，能在此與兩位相聚，是我的榮幸。」此時，服務生將飲品都送了過來，狄森特舉杯，喝道：「向兩位致敬！」
邦帝斯還來不及加好檸檬與砂糖，魔雷也還沒倒入牛奶，就被迫乾杯：威士忌、紅茶、黑咖啡，這樣奇怪的組合。
「我還真納悶，兩位是有什麼事情大駕光臨佛島，才讓我們有緣相會呢？」狄森特問。
「敝人前往出差。敝人想這亦是參訪佛島的好機遇。」
「我帶家人度假。」
「喔？你已經結婚了？有幾個小孩？」
「兩個女孩。她們去玩她們的了。」
「她們幾歲？」
「國民教育都結束了。一個還想考魔法學院的研究生，一個還沒有打算。」
「喔──你還這麼年輕，真看不出來孩子已經這麼大了。」
狄森特從西裝內的口袋抽出一個銀盒，平放在桌上，打開來取出一根暗紅褐色的雪茄含在嘴裡。他將盒子轉向兩人，用眼神示意對方請便，但兩人都不抽菸。狄森特聳聳肩，把銀盒收好，用牙齒咬開雪茄的一端，準確地吐進菸灰缸中，然後摩擦食指與拇指，把雪茄給點著，為了讓表面平均受熱，狄森特用嘴轉動著雪茄，同時短促地呼吸，促使燃燒。整個過程中，焰火完全沒碰觸到雪茄。
看見狄森特使用火魔法的魔雷有些驚訝。他原本以為狄森特只是個暴發戶、土豪、劣紳，卻似乎接受過魔法教育。
狄森特面無表情地看著別桌的客人，雪茄的前端變得紅亮，然後他吐出裊裊雲煙，說：「見笑了。這是我點菸的雕蟲小技。那魔雷你掌握著什麼樣的魔法？」
「兩種。雷和火。」
狄森特罵了句穢語，不是針對任何人的。
「不愧是天生麗質的騎士。」狄森特說完又舉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我小時候也曾經夢想當騎士，不過我除了體能比較好之外，魔法就不怎麼樣。也幸虧啦，因為家裡窮，我長毛之前就去當礦工了，因緣際會加上後天努力就變成現在這副德性，沒什麼禮貌，但錢不少，是我唯一的慶幸。喔，對了，還有遇見我的未婚妻，也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狄森特爽朗地笑了起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兩人，然後說：「由我這大老粗的口中說出來或許怪彆扭的，他們說狗嘴吐不出象牙嘛，但是，能夠碰見她，我真的感到很幸福，整個人都變了。以前的我只懂得工作賺錢，部下都說我每天愁眉苦臉的，很不快樂。現在，我就像在雲端漫步一樣。」
「真是恭喜你了。」魔雷說，「我相信你們可以幸福的。祝福你們。」魔雷舉起咖啡杯，狄森特害臊地摸了摸後腦勺，也舉起酒杯。
我不應該先入為主、以貌取人的。魔雷想。每個人生長環境與生活習慣不一樣，不是每個人出生就可以像他自己和邦帝斯般豐衣足食並且接受優質教育。他出身清貧，從小就開始工作，雖然舉止言談有缺禮數，但那也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如果他有良好的家庭條件，憑他的體格、聰慧與個性，或許真的能成為騎士也說不一定。不，我在想什麼，現在他可是名大富豪，而且即將娶得真愛，兩人一同過著無憂無慮的優渥生活，還當個什麼鬼騎士？
對狄森特的評價，魔雷由負轉正。甚至有些羨慕起他來。
真愛。
魔雷曾經深信著自己的真愛，佩姬，那個他朝思暮想的女人。
「狄森特男爵，勤王黨近況如何？」邦帝斯問。
「喔，別說了！」狄森特搖頭，臉上仍掛著先前話題的幸福笑容，「你也知道，金鍋死後黨內就亂成一團，蘭斯洛也無心整頓，每天跟著一幫狐朋狗友吃喝玩樂，金爾鑫尼這隻老狐狸於是虎視眈眈，甚至，連杜喬改這個蠢蛋都有意競爭。啊……我好像不應該把這些內幕說出來的……兩位聽聽就好，不准傳出去。」
「男爵與勤王黨的關係是？」魔雷問。
「本來只是個委員代表，現在兼任榮譽主席，不過這只是個好聽的名號，我在黨內沒有什麼實權。」
「敝人聽說勤王黨針對金鍋郡主之死，組成了調查小組。如今進展如何？」
「幌子。就算認真調查，查出來的東西也不會被勞工黨所接受，這就是佛島上的遊戲規則，你說黑，我就說白，我說一，你就說二。或許金鍋的死因就會這樣無疾而終。」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金鍋是怎麼死的？」魔雷追問。
「其實詳情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聽說而已。事情發生時，我人在北奧特大陸。本來不會這麼早就要趕回佛島，我回去是為了幫忙整頓混亂的局面。你問金鍋怎麼死的，我只能把傳聞中的內容告訴你：有一天，金鍋去視察礦場，回程天雨路滑，他的馬車不大幸運，從懸崖上墜落，燈火把殘骸都燒個殆盡。
「乍聽之下，我都覺得是意外，但由於之前勞工對最低薪資的不滿，引起了群起抗議，後來爆發成流血衝突，被警衛隊鎮壓了下來，導致七死數十名傷的慘劇，所以勤王黨高層懷疑金鍋之死，是勞工──其實是影射勞工黨指使──的報復行動。當然，他們是以什麼作根據的，我不清楚，不過總該有些證據才敢這麼說。
「勞工黨也不甘示弱。陸帝──」狄森特轉向魔雷，「也就是勞工黨黨魁，將事件的起因歸咎於勤王黨的內部爭鬥。」
「意指金鍋是被自己的手下暗殺的？」魔雷問。
「你說得沒錯。」
說了一連串的話，狄森特歇下唇舌，靜靜地品嘗著雪茄獨特的風味，辛辣而甜膩，幾乎沒有菸味。邦帝斯坐得比較後，蹙著眉頭，顯然對雪茄沒有好感。
「那依你高見，金鍋究竟是被誰害死的？或者，這根本就是一場意外？」
狄森特把威士忌乾了，杯內剩下的大顆冰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喚來了服務生續杯，然後娓娓地說：「都很有可能。可能是勞工黨幹的、自己人幹的，甚至是老天爺幹的。我的觀點是這樣 ……
「從反面思考，勞工黨不可能害死金鍋。為什麼？因為金鍋本身也是鑄造工匠出身，是多數佛島居民票選出來的領袖。勞工階層的抗議，與其說是針對金鍋，不如說是針對那些貴族與豪門出身的勤王黨員。金鍋對於勞工們而言還算是個受愛戴的領袖，他從來就不是他們的敵人。
「同樣地，勤王黨裡的人也不可能害死金鍋。殺死他沒有好處。金鍋已經蟬連了四屆郡主，根據佛島的郡法，金鍋已經不能再次參選，再說他也老了，再過幾個月後就應該好好享清福的。」
「金鍋若是卸任，誰會是接班人呢？」
「大多數人看好貴公子蘭斯洛，因為他是金鍋重點培育的人選之一，不過大老金爾鑫尼當老二太久，他若不再次挑戰可不會善罷干休。」
「剛剛好像有提到一個叫杜什麼的呢？」
「喔，杜喬改？他不過是個他馬的笨蛋而已。」狄森特又喝完了第二杯威士忌，他手中又長又粗的雪茄卻幾乎沒有稍短的跡象，「我有個陰謀論，那就是金爾鑫尼基於某種理由必須幹掉金鍋，以保障自己挑戰郡主寶座的權力。不過，純為揣測，不要過度解讀。」
「那你呢？你沒有打算參選嗎？」魔雷打趣地說。狄森特大笑。
「我只是個替礦工發聲的代表，這麼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還是交給別人做吧！你想想，你做一，別人說二，無論你做什麼總是會有人反對，未免太煩了吧！我只要確保我的工人有飯吃，全國民眾有廉價高品質的生活用品，那就夠了。」狄森特轉過身向服務生續杯後，看見一個剛從門口進來的女人，便嶄露出笑容，起身向她揮手。
俏麗的雪亮短髮，白皙的肌膚，細肩帶黑色禮服形塑著勻稱曼妙的身材，但魔雷緊盯著女人的原因絕非她的美貌，不是為了她前臂上散發著朦朧美的蕾絲手套，亦不是為了她胸前閃閃發亮的祖母綠項鍊，或耳垂上的珍珠耳環。
若不是面具的掩飾，魔雷的神情肯定是失禮至極的。
女人來到桌前。邦帝斯與魔雷起立，前者基於禮貌，後者則仍處於不可思議的靜態。那張美麗的臉龐，就像每晚他在夢裡看見的一模一樣。他的心跳噗通噗通地加快，呼吸也亂了節奏。
狄森特低下頭，與女人親吻。
魔雷的心，彷彿被狄森特的巨掌緊緊捉住，
「容我向二位介紹，這是我的未婚妻佩姬，也是我這生最愛的女人。」
被硬生生地扯了下來。
※
兩個女孩走在廊上，紅雁拿著半個人大的導覽地圖朗誦著，藍華不時地要把她從迎面而來的行人前拉開。
「夢幻號是奧特史上第一艘以蒸氣發動的客輪，起初純粹作為奧特大陸與佛……佛蘭曼……佛格……佛……佛島等東方島嶼之間的連結，在佛島發展觀光業後投入了其中一環，成為史上最高級豪華的娛樂客輪。
「夢幻號長三百一十公尺，寬二十點六，二十萬的馬力，平均時速為二十八點五海浬。二十八點五海浬是多少？」
「比三十海浬慢一點。」藍華沒好氣地說，「走路時不要看地圖啦。」
「沒辦法啊，太多好玩的了，不知道從何玩起。妳又不想去游泳。」
「不是人家不想去，是因為妳剛吃飽而已，不能去。」
「我是沒什麼關係啦。」
紅雁扮了個鬼臉，被藍華拍了一下肩膀。
「嘿，這個酷！」紅雁指著地圖上船尾的位置，「飛行傘耶，真是帥呆了！走吧走吧！」
紅雁收起地圖，拉著藍華往船尾趕去。跑了大概兩百多公尺，紅雁抬頭，指著碧藍色的天空，興奮地說道：「哇，好高！已經有人在上面了！」
「……『請在此排隊』，可是都沒人呀。」
「因為沒有人敢玩啊。」里多說。此時的他沒有穿著在碼頭時的紅色制服，而是一件單薄的白色汗衫與藍色工作褲，胸前掛著很大一個雙筒望遠鏡，強健水手的上半身一覽無遺，「兩位小姐有興趣的話，可以馬上玩。上面那位少爺的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我們現在就拉他下來。」
里多舉起紅色牌子，示意玩家十分鐘時限已到。三個壯漢跟著里多一起拉麻繩，與天空拔河。
「今天的天氣好，晴朗，風又夠大。」雖然是看似十分吃力的工作，里多仍有餘裕和藍華與紅雁說話，臉不紅氣不喘，「請問兩位小姐誰要先玩？先玩的人就請先穿上救生衣。」
「不能兩個人一起飛嗎？」紅雁問。
「兩個人會怕危險。再說這個飛行傘是專門給單人飛行用的，即使是兩位苗條的小姐也擠不下。」
「沒關係啦，妳先玩好了。我看妳。」藍華說。
「嗯，那好吧。下一次讓妳先。」
上個玩家卸下橙色飛行傘後，紅雁便躍躍欲試地扣上了安全帶。里多簡短地說明了注意事項，就差不多要讓紅雁飛上去了。
「如果想提早下來，就把紅色的牌子往上撥，我們就會看到了。兩手抓好。我要啟動氣旋機了，當它把飛行傘吹得夠高時，熱氣流就會讓妳維持在空中。準備好了嗎？」
「從出生前就準備好了！」紅雁舉起拇指說。
「氣旋機啟動！風速正常！三、二、一，放！」在里多的號令下，三個壯漢們鬆開麻繩，紅雁雙腳向後一蹬，整個人飛了起來，她張大著嘴，微微地向藍華招手，不一會人造風就把她吹得又高又遠，氣旋機停止，飛行傘確實如里多所言，捕捉到了熱氣流。壯漢們把麻繩固定起來，到一旁乘涼。
一個人高高在上，紅雁忍不住地笑著，看藍華變得像手指頭那麼細小，甲板上也有一群船客觀望著。清風撫過紅雁的髮鬢，一股沁涼傳遍全身，此時她就好像無憂無慮的飛鳥。她兩旁的風景是廣闊的蔚藍海洋，遙遠的白色浪花彷彿佇足原處不動，學她納悶著：清澄天空下的海平線那端究竟藏著什麼？
藍華倚在欄杆邊，看著紅雁飛翔。起初，飛行傘只敢靜靜地待在原處，過沒幾分鐘後，開始改變航道，一下往左，一下往右，而當它突然墜落時，包括里多在內的圍觀群眾都發出驚呼，不過他們是虛驚一場，飛行傘畫了個漂亮的圓弧又飛上高處。
「妳朋友可真了不起，一下子就可以做出這麼難的特技，真是藝高人膽大！」里多脫口說出，完全忘了敬語和禮儀。
「紅雁就是這樣，總是可以想辦法讓你大吃一驚。」藍華說，沒有解釋說紅雁其實是她沒有血緣關係的姊姊。藍華從小到大都不覺得奇怪，但是長大後以客觀的觀點看待，三個沒有血緣關係、甚至是不同族群的人組成一個家，在他人眼裡肯定是很離奇的茶餘飯後的閒話。
「喂──藍華！有沒有聽到？很好玩耶！」遠方隱約傳來紅雁小聲的呼喊，藍華揮揮手臂，不想大聲回覆。
此時，陡然出現一隻手，抓住了藍華的手腕。她急忙轉身，映入眼簾的是在碼頭時出現的水族男子。
「放、放開！你弄疼我了！嗚……你要做什麼！」藍華用盡全身的力氣，卻完全無法掙脫。男子臉上依舊冰冷沒有表情，直瞪瞪地。
原本在一旁看飛行傘的里多見狀，即刻趨步向前，一把捉住男子的手臂，問：「這位客人，請你放手，不要造成其他客人的麻煩。」
見男子毫無反應後，里多便以多年水手的氣力，硬是要把男子的手臂扳開，就在藍華掙脫束縛的瞬間，水族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里多臉上揍了一拳，然後抱住里多的頭，飛身膝擊。
被擊中要害的里多不禁整個身體往後仰，退了兩三步，憑著海上男兒的氣魄，硬是挨了下來。這顯然出乎了水族男子的預料，原本他打算直接接近藍華的，卻被里多擋下。
「喂，里多！不要緊吧！」三個壯漢喊著，趕來助陣。
「不要緊。你們別插手。」里多說，往海裡吐了一口血，「這位客人，夢幻號上『以客為尊』是我們的工作，」里多左右抱拳，關節發出響亮的聲音，「不過如果顧客對我們動粗，也請千萬休怪我們不客氣！」
「里多先生……」藍華擔憂地。
「沒事，妳躲到我同事後面。」里多說完，三個壯漢便把藍華帶到後頭。
「妹妹不要怕。男人打架，最怕的就是自己人在身邊礙手礙腳，簡直害人害己。我們站遠一點，讓他有空間好好表現。」一個壯漢說。
「里多不用怕！大家都親眼看見是他想非禮這個可憐的女孩！盡量揍他！」另一個說。
「就算贏不了也沒關係，我們到時候會幫你的！」第三個笑說。
水族男子不動聲色，完全看不出他在盤算什麼。
「不是我自誇，我可是『海鳥號上的賭博拳王』，生涯從沒輸過一場拳擊賽。」里多說，已擺好攻擊姿態，要來真的了。
紅雁愜意地欣賞風景，一轉回頭就看見甲板上的爆滿人潮，中央的空隙有兩個身影對立著。怎麼回事？藍華呢？怎麼不見了？紅雁慌張地撥開紅色牌要下去，卻沒有人看見。
里多不愧是大海所鍛練出的男子漢，揮拳虎虎生風，連續的直拳與鉤拳組合快而有力，只是水族男子技高一籌，身輕如燕，輕輕鬆鬆閃避開里多的拳擊。
「喂，拳王！你怎麼還沒打到他啊？『海鳥』軟掉了嗎？」
「要不要換人了？看我用『海豚上鉤拳』教訓他！」
里多鋼筋鐵骨的同伴們嬉鬧起鬨著，只有藍華（拜魔雷所賜）冷靜地分析戰況。她覺得里多固然在肉搏戰有一定的經驗，但他恐怕打不贏對手。
里多維持著呼吸的節奏，減緩攻勢，儲備能量之餘，靜待破綻。水族男子移步何處，他緊跟隨，不時做出阻擋切入，逼迫對方轉向。經過幾回，里多看準水族男子轉向時變換重心的方式，便一個箭步作切入的假動作，另一側以鉤拳圍攻，看準這是對方即將移動的軌跡，里多一時間以為自己贏了，只要打中一拳，鉤拳的朋友們就會接踵而來。
不，一切出乎里多意料之外。
水族男子在重心不利的姿態下，竟向後仰身，柔軟的身段讓他避開了必中的鉤拳，甚至讓他由下而上踢腿，傷到了里多的下脅，緊接著水族男子轉身，另一腳踢在里多的下巴上，招招要命。里多幾乎要失去重心地倒下，卻憑著驕傲的自尊心勉強站住。
「不行！快住手！」藍華喊道，欲上前卻被攔阻。
「妹妹妳待在這裡，兄弟們上！」
三個彪形大漢一湧而上圍攻水族男子，卻沒有人能碰到他，一個接著一個像骨牌般被擊倒在地。解決掉三名壯漢後，水族男子回到原先的目標藍華身上，向她前進。
「等一……下……」里多忍痛使出最後的氣力，一個猛拳落了空，換來在腹部上沉沉的一拳，不得不跪倒在地上。
清除障礙後，水族男子與藍華間已經沒有任何人站立著。
至少，情勢乍看下是如此。
藍華緊握拳頭，靜觀其變。
兩人之間只差四五步時，一個橙色的身影降落在藍華跟前。
「紅雁！」
原來紅雁把飛行傘的手把固定住，解開了安全帶，從繩索上滑了下來。當一陣疾風將飛行傘吹得失去平衡而墜落時，紅雁便鬆手，從半空中跳下，以免跟著墜入海中，並且準確地降落在藍華跟前，來不及脫下救生衣的紅雁站起身，指著水族男子破口大罵：「你這個傢伙究竟想要對藍華做什麼？你敢再靠近的話小心我痛扁你！」
「為什麼……」男子首次開口，是一個沉醉迷人的嗓音，「妳會跟火番在一起？」
藍華愣了愣，說：「紅雁是我的家人，不准你這樣叫她！」
「……家人？」男子莫名其妙地陷入沉思。紅雁與藍華面面相覷，最後紅雁決定打斷他。
「喂，神經病，想打架的話我奉陪，不要在那裡裝傻！」
「警衛隊來了！警衛隊來了！」人潮中有男人高喊。
水族男子飛也似地跳起來，如隻海鷗般降落在欄杆上，迅速地奔跑逃離了現場，沒有人來得及反應。當負責夢幻號上保安工作的警衛隊趕到時，只看見里多和三名水手倒在甲板上，兩個乍看下纖弱的少女站在一端，完全摸不著頭緒。
※
魔雷目睹著女人粉嫩的唇瓣從狄森特黑色的嘴邊剝離。
「容我向二位介紹，這是我的未婚妻佩姬，也是我這生最愛的女人。」
「你怎麼這麼不害臊……」
聽得魔雷渾身發抖。
「日安，敝人叫邦帝斯。」邦帝斯親吻了佩姬的手背。
「從男爵。這很重要。千萬別漏了。邦帝斯從男爵。」狄森特誇張地強調，「這位則是驍勇無敵的騎士，魔雷。」
「幸會，魔雷先生。」
魔雷愣在原地半晌，才突然像是睡醒般。
「……嗯。幸會。」魔雷的右手顫抖著，直到兩手相觸時他倒抽了一口氣，當他握著佩姬纖細的手指時，竟有這麼短暫的一瞬間不願放手。他親吻手背，腦海卻是一片空白，完全沒聽見三人寒暄間說了什麼，直到他們坐下後，才急忙就座。
「……抱歉，我或許是有些暈船了。」
「什麼？騎士也會暈船嗎？」狄森特咧嘴大笑。魔雷只瞥了一眼摟著佩姬的狄森特。「也難怪我們需要海軍了。不過放心吧，這一路上不會有海盜的，不需要你上場。」
「倘使發生事故，夢幻號上亦有一隊訓練精良的警衛。」邦帝斯說。
「對了，妳要喝什麼？」狄森特愛撫著女人光滑如絲綢般的肩。
「就你一直推薦的『粉紅色夜晚』吧。」
狄森特再次轉過身尋找服務生。邦帝斯一無所知地與佩姬寒暄，而魔雷悶不作聲地凝視著面前的女人。是佩姬吧。就是他心中獨一無二的佩姬吧。她怎麼可以如此冷靜？莫非是自己認錯了？不可能。她的頭髮削短也染成雪國的顏色，但她白潔無瑕的臉蛋騙不了他。不可能是別人。
佩姬。魔雷的真愛。幾百年來不變的事實，在這一剎那被冷酷地擊碎。宛如昨日他還擁抱著佩姬，去向不明的她卻突然於此時此地出現，這個上帝獨寵的造物卻已在狄森特的懷中，淪落成了狄森特極其幸運捕獲到的獵物，被完完全全地霸佔了。一把妒火，燒盡了多年涵養所孕育的森林，只剩下道德理智如灰濛濛的天空般籠罩著一切憤怒。
「好久不見。你好嗎？」佩姬沒有說這些話，理所當然地對魔雷保持緘默，他們之間就像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一般。
「吾等原先還在談論您呢，女士。而您一出現，此處便熠熠生輝。」
佩姬甜美地笑了笑，說：「從男爵言過了。」
「並不如此。兩位俊男美女，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魔雷騎士方才亦云，兩位會是幸福的一對夫妻。」
魔雷是說過，也說錯了。現在他覺得自己是拿著刀子捅自己。
「多謝你了，騎士先生。」佩姬莞爾地說。
他擠出一個笑容，卻比口中殘留的咖啡還要苦澀。
狄森特回過神，身為全宇宙最幸運的男人，他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笑容，頓時間沒有任何言語，狄森特看了看兩位男賓，又深情地凝視著他的未婚妻，兩人再次接吻，額頭貼著額頭，依依不捨地分開。佩姬用手帕替狄森特嘴上的紅印擦拭乾淨，然後檢查自己是否要補口紅。
「沒有她，我還真沒辦法。」狄森特笑說，他桌面上的一手，食指與中指夾著雪茄，其餘三根指頭握著玻璃杯。「能夠遇見她是我三生有幸。」
「敢問兩位是如何結識的？」邦帝斯問。
兩個情侶用眼角瞄了一下彼此後，狄森特說：「說來也真是緣分。去年我從佛島回來北奧特處理開拓新礦場事宜。入冬時，一位有名的好友──兩位可能都認識或聽過他的事跡──有著『冒險王』別稱的阿斯托來探望我。
「本來我正為著申請文件、官僚繁瑣、礦工素質太差等等煩人的事情，搞到焦頭爛額，難得有好友自遠方來，便把公事擱在一旁。我以為阿斯托這種每天野外求生和古蹟尋寶的冒險者，休假時應該待在溫暖舒適的大屋子裡，享用佳餚、品嘗美酒、抽抽雪茄、欣賞音樂，不，你們猜他說了什麼？」
狄森特喝下一口酒後，還真的停下話語，期待邦帝斯與魔雷回應。見兩人沒有答案，他繼續說：「他說他竟然要去打獵！打雪貂！」此時狄森特激動到說了句穢語，然後笑著說：「我本來還勸他別出去，尤其他對北奧特的山地沒那麼熟悉，萬一碰上暴風雪還是雪崩什麼的……可是他執意要去，我拗不過他，就請佣人把打獵的器具從倉庫裡給我挖了出來。兩個人便騎著馬，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可是誰知怎麼著，」這回狄森特沒有提供空檔時間，「我們愈走愈遠，已經走進深山裡了，我看看手錶後覺得不對，便問他。這時候他才把身上自己帶的帳篷與乾糧拿出來給我看，後悔想回家都為時已晚，我就這樣被迫當了冒險王的學徒，在帳棚裡睡了兩個晚上。
「兩天來是有打到一些動物作晚餐，不過就是沒有雪貂。第三天早上，阿斯托說天色看起來不大好，如果那天沒有收穫就打道回府。此時，開始對打獵感到上手、產生興趣的我反而不想草草結束，所以我希望在第三天找到雪貂。雖然最後沒有貂皮大衣的原料，我卻捕獲到更美妙的生物。」說到此時，狄森特桌面下的手舉起來，撫摸起佩姬的臉頰。
魔雷克制著情緒，他的腳從五分鐘前就對著出口了，可是他仍期盼著自己認錯人，希望找出證據，證明面前這個酷似佩姬的佩姬並不是佩姬。曾經接受表白的佩姬回覆過魔雷，說她還不能給他答案。於是他等。默默地等。他以為佩姬遲早會有一個正面的答覆，無論是與否。難道他錯了嗎？那一次就是她拒絕的方式嗎？
佩姬抽走狄森特手中的雪茄，吸了起來。
「一直到下午都毫無斬獲，於是阿斯托憑著他辨別方向的本能找到了縣道，我們便沿著平坦的道路往回走，在途中突然看見一個穿著整齊的男人騎著馬，瘋了似地奔馳，差點撞到我們。我和阿斯托還不明就裡，繼續向前走了幾里，才在一個拐彎看見一輛小馬車被好幾個人包圍。」
「山賊。」魔雷說。
狄森特指著魔雷說：「是的，就是山賊。那時我才發覺先前的男人就是逃跑的馬車伕。小馬車因為沒有馬，所以往前傾斜。我和阿斯托躲到一旁監視，發現馬車內還有人，而這個人是……答案呼之欲出。」
「我那時候在車廂裡酣酣熟睡，忽然碰的一聲，馬車突然倒了下來，喔，真是把我嚇壞了。我完全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情，直到看見一群兇神惡煞，個個面目猙獰、獐頭鼠目，便急忙呼叫馬車伕，卻沒有回應。那群為非作歹的惡徒便不懷好意笑著說：『妳的馬車伕已經夾著尾巴逃走了！請尊貴的小姐自己下車，乖乖地把身上所有的財物與衣服都交給我們吧！』喔，聽到這裡，我簡直魂飛魄散，差點就暈了。」佩姬說。「還好那時候……我不是一個人……」
「如果馬車上沒人，我和阿斯托可能就會躲在樹叢後，等山賊把財物洗劫一空走人後再出來。說當時沒有害怕，是騙人的。雖然我對打架有自信，但是要我赤手空拳對付六、七個持有武器的亡命之徒，那大概還需要考慮個兩分鐘。於是，兩分鐘過後，我和阿斯托看見馬車裡出來了一個女人，便不能坐視不管。」
「像是童話故事一樣。」魔雷漫不經心地。
「一齣英雄救美的戲碼。」邦帝斯興致勃勃地說。
「哈哈，其實當時的距離也看不出是個美人胚子，有人需要幫助就伸出援手了。」狄森特理所當然地說。當服務生送來一杯「粉紅色夜晚」後，他加給了一枚銀幣給服務生，然後要求把一瓶威士忌送到桌上來。「不過憑良心講，全部要歸功給阿斯托才行。只有他有足夠的膽識，用一條繩索、一個麻布袋和一堆石頭作成一個像是鞭子般的武器，去對付六、七個拿刀拿劍的山賊。我只不過是隨地撿起了根粗樹枝，幫阿斯托牽制住一、兩個看起來比較弱小的山賊罷了。」
「那倒不是。」佩姬說，「我親眼目睹你掩護了阿斯托先生好幾次，不然憑阿斯托先生那樣莽莽撞撞的方式，不挨幾道刀傷都很難。」
「所以我自詡為『冒險王的學徒』嘛。」
「而且，當那群狼心狗肺的東西企圖挾持我當人質時，狄森特他第一眼就發覺了，馬上衝到我身邊來保護我，阻止他們的詭計。」
「那只是碰巧的。」
「是上天的美意。您贊成嗎？魔雷騎士？」邦帝斯說。魔雷點頭，喝著乾涸許久的咖啡杯。「於是乎，二位英雄，英勇地擊退了山賊。」
「英不英勇我可不敢說，我戰鬥的樣子肯定很笨拙，跟冒險王或訓練有素的騎士比起來，就像是兒戲般。要是魔雷在場，我恐怕會被嘲笑。」
如果我也在場……魔雷想著。我壓根不相信佩姬一個人會無法對付幾個不入流的山賊，或許她正要出手，狄森特與阿斯托就出現了。佩姬顯得嬌弱而依賴，純粹是為了逢迎狄森特的大男人個性而已。就像現在這樣。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山賊逃跑了，帶著佩姬的財物，還偷了一匹我們的馬跑了！阿斯托見狀便策馬急追，要我們待在原地等他。於是我們兩個人便坐在馬車上等。」
「因為山岳的氣候很冷，寒風刺骨，呼吸都可以看得見。」佩姬解釋。
「可是等了他媽的久，阿斯托都還沒回來。我是不擔心他，即使是把冒險王的四肢綁起來丟到無人島上的火山裡，他都能騎著飛天海龜安然回家。不，我擔心的是天色漸漸暗了，風也開始變大，像是暴風雪的前兆。如果再待在原處會冷死的。」
「那馬車呢？何故不待在車廂內？或是帳篷？」邦帝斯問。
「那不是個密閉式的車廂，前端是半開的。」佩姬說。
「充其量只能擋擋風。而帳篷被阿斯托帶走了！」狄森特說，「我想起附近有荒廢的礦場，那裡有以前礦工住的小木屋，所以便帶著佩姬去。走沒多久，果真飄起雪來。佩姬雖然穿著大衣，臉色卻十分蒼白，雙手冰冷。」
「我沒有想到會下雪嘛。穿得不夠。」
「那倒是。北奧特的天氣變化很大，沒有人說得準。即使是夏天，同樣陰晴不定：大雨、冰雹、大晴天。」狄森特說，讓佩姬餵了他一口雪茄，吐出灰色雲霧後繼續說：「當時我真是很擔心啊，怎麼走都看不到礦場，雪愈下愈大，視線愈來愈差，連我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判斷錯了，如果後來沒找到小木屋，我們兩個恐怕都會凍死在冰天雪地中。還好找到了，不過那時佩姬已經走不動了，是我背著她到小木屋的。
「我後來硬是把門鎖撬開，折騰了許久。幸虧屋外堆著柴火，地窖裡還有罐頭和肉乾，於是我生了爐火，煮了點東西熱湯給佩姬喝。她已經凍僵了，裹著被窩不停地發抖。」
「你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掛著兩條鼻水。」
「妳也一樣流鼻水，但是我仍覺得妳很美。」狄森特說，佩姬哭笑不得。「暴風雪又持續了三個晚上，於是，我和佩姬就……」佩姬咳了兩聲，看似雪茄煙引起的。「待了三個晚上。後來阿斯托出現了，我一點也不意外他還活著。可惜，他沒找回佩姬的隨身行李，我們兩個身上也沒帶盤纏可以給佩姬讓她回家，所以我們趁著當天天氣不錯，就趕緊回到我的別墅。」
「好個精彩的故事！」邦帝斯說，「可以寫成短篇小說！」
「哈哈，我這個鄉巴佬是寫不來。如果從男爵有意，就讓你寫吧，我可以再把詳細的情節告訴你。」
「不了，敝人文筆不精，惶恐壞了這精彩的故事。」邦帝斯說，「話說，佩姬小姐又為何會隻身在北奧特呢？您說話並沒有北方的口音。」
「嗯，我老家在北奧特，但我很小的時候就住在奧特城了。我之前則在奧特城的神殿做些簡單的文書工作。」佩姬說。
奧特城的神殿。魔雷想。那恐怕是了。
「這幾年來我父母老是催促我早點結婚，不然就快點回老家附近找工作，不要一個人待在遙遠的異鄉。所以我辭掉了工作，打算回老家，結果居然在半路上碰到綠林大盜……呼，當時我以為自己倒楣透頂了。」
真的是佩姬。魔雷雖然認定了事實，卻不願接受。
「所幸有驚無險，還因緣際會遇見狄森特男爵，兩人即將結成連理。可喜可賀的故事結局。」邦帝斯說，「冒昧請問兩位的婚禮將在幾時……」
喔，快要到極限了。
魔雷猛然站起身，即使是狄森特也吃了一驚。他低垂著頭，手遮著他的額頭與面具，虛弱地說：「……不好意思……身體有些不適，我先離開……」
「不要緊吧，魔雷騎士？」邦帝斯起身，扶著騎士的背。狄森特也站起來，他瞥了一眼手中的威士忌，如鏡湖般平穩，心中充滿疑惑。佩姬則坐在椅子上盯著魔雷。
「沒事、沒事……」魔雷向三人擠出一個笑容，然後頭也不回、倉皇狼狽地逃出酒吧。
「他怎麼了？我以為他說暈船是玩笑話，結果是真的？這麼大艘的客輪上，跟在陸地上沒有兩樣。暈船？」狄森特不可思議地笑著，「即使是陸上的勇士，一到海上就變成軟腳蝦了。」
「親愛的，有些人體質是比較敏感的。」佩姬說，輕啜一口「粉紅色夜晚」。
※
魔雷靜靜地躺在床上。
床頭邊擺著一瓶開封的安眠藥。
房間裡只有自己的呼吸聲。
他盯著天花板。
強烈的暈眩。好像漩渦般，所有記憶在旋轉著旋轉著旋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