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8月 10, 2012 3:48 am
２
背著厚重的背包，手提行李搖晃著下車，全是鍾愛的衣物與準備開學的用品，母親曾瞧著我小小的身軀卻承受滿載的行囊而發笑。
「帶這麼多東西去學校幹麻？」
「其實也沒什麼，都是些衣服。」
「男生還這麼愛漂亮。」母親喃喃幾句，手輕撫我的臉。
「妳教的啊。」我笑嘻嘻回應，母親年過四十還是非常注重門面，她常說打扮於外是一種禮貌，可能也是她原就有著脫俗的外表，在與父親離異之後，不乏成熟男士的追求。
「一個人在外要更獨立，知道嗎？天冷不要忘了穿外套，不要讓自己餓肚子，如果想家的話…記得打電話，還有……」
「好啦好啦，我都知道，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好嗎？」打斷她的話，為的是證明我已經不是個孩子，足以獨立；一方面也害怕分別的場面，再這麼話別下去，我早已泣不成聲了。
抬頭望去日式建築感的台中火車站，微笑深吸了一口氣，從山間小鎮過度到繁華的城市之中，我是既緊張又興奮的，像是羽翼已豐的飛鳥，渴求試著飛往廣袤而未知的天空裡。
轉搭公車開往一中街，司機給了我一張卡並提醒我下車投錢，在從小生活的小鎮裡沒有如此規則，只需一台腳踏車便可以通行整個鎮上。初來乍到，我讓眼中的新鮮感帶領我看往每一處好奇的地方，窗外的車水馬龍是我不曾見過的，從前的綿延山巒被無數大樓林立所取代，每一張陌生的臉孔自我面前一閃而過，連想窺視他們的心理狀態都來不及。
公車到站時我隨著人們起身排隊下車，左手捧著零錢右手持著手卡，行至司機面前我一時失神將卡片丟進零錢箱，司機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正當我腦中思索著：怎麼了嗎？又立馬回過神來將錢丟進鐵盒中，傻笑著將卡片還回司機的手中。好在鐵盒孔小，裝不進卡片。我紅著臉快速跑下車，真是好尷、尬、啊。
一中街，像個圍繞於學校之間的迷宮，我看著來往行人如搶食的蟻群般密集流動，心中開始恐懼起來，問到了學校的方位，像隻夾著尾巴逃跑的小貓一路奔往校園。
幾週過去，對於外界改變適應力極好的我，生活開始步上軌道。原本鮮少和班上同學交談的我，也漸漸褪去一身怕生的外衣，相談甚歡。唯一使我不適應的事情，是每天晚上住宿生總是要關在宿舍裡強行自修，由每層的樓長看查，宿舍大門也因此而上鎖。頂著台中第一學府的光環，面對的升學壓力總是極大，坐在宿舍的桌前，聽著其他三位室友振筆疾書，而我老早將心思全飛向宿舍外的自由空氣中。
某天傍晚心裡的獸總算無法忍受衝破牢籠，因著學校的制度對我發出怒吼，我趕在宿舍大門關閉之前換上便衣，無心唸書，逃了出來。
遊蕩在學校周圍，我能去哪呢？只能隨處行走，心中激盪出一陣陣自我辯思的漣漪，第一次月考坐上了最後一名的位置，班導YU老師將我領至辦公室，細心詢問我的生活與困難，我想在乖巧文靜的外表下，入學成績也不差，她也無法預料我會是如此狀況吧，並要我多加努力。我不想承認自己對於即將被訓練成考試機器而感到無奈，只能傻笑裝乖多謝關心。
想起了剛入學時，好似傳統一樣學長們都會對新生學弟多加「關照」，走在校園裡免不了銳利尋覓的眼光，甚至下課時間窗外會出現刻意經過的學長們對著教室指點一番。
「小可，語資班的學長又來看你了。」哈兒，班上第一個主動認識我的人，嬌小可愛，講話卻直白的很。
「喂！別看他們。」我始終低頭看著課本。
我早就注意到了，還是習慣當個透明人，成為眾人焦點倍感不安。
「到底為什麼每天都來，是不是想對你做什麼？」哈兒皺著眉咕噥，清秀的小臉變得格外滑稽。「我去跟他們說。」他從座位上起身。
「不要。」我慌張地拉起他的手。「無所謂，只是一些無聊的人，時間久了他們就會消失的。」
「呵呵，你在怕什麼？認識一下有什麼不好？」
「我、不、要。」我的手又抓得更緊。
「好。不要就不要，你這樣抓著會痛。」他笑著抽開我的手。
哈兒是個容易相熟的對象，心情不好就搞笑給我看，有趣的事會領著我前往，受委曲了第一個站出來當仁不讓。他如夏天燥熱，精力無窮，一股魅力吸引著我微笑，我知道我喜歡這個人，而我永遠都不會離棄他。
夜行至隔壁體院的球場，走累了到階梯上坐，聽著運球的規律節奏，碰撞出我內心滾動的情緒。這些打球的人們、溜著直排輪的人們，從汗水中脫穎而出的眼神，有著堅定與奉獻，整個靈魂為了一個信仰而狂熱，如此奮不顧身是我從未見過的。纏繞著我的煩悶一掃而開，我的靈魂在叫喚、在吶喊，催促我去做一些改變，如果現實生活無法使我感動，就必須設法去找一個出口，能夠讓我體內的靈魂爆炸開來，每一個碎片將如三菱鏡般折射出另一種生活樣態。
默默將這種感覺記起來，唯有這種心裡的微痛感能夠時時刻刻提醒我還活著。
來談談白狼吧，該怎麼說呢，在最初最初的記憶裡，沒有想過我會與他相熟，在同一個班上，從什麼時候這個人開始吸引我的目光？他戴著黑色粗框眼鏡，用些微的蠟抓起頭髮，高大的身形無論穿上制服或是體育服都格外搶眼。他交遊廣闊，在專屬的朋友圈中自在且自信，唯一我認識的朋友即是哈兒，此外我一個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與之攀談。哈兒玩鬧在他們之間時，我總是一個人遠遠注視，努力張開耳朵希望聽見什麼事情讓他們笑得如此開懷，像一個躲在暗處觀察目標物的間諜，直到發覺自己怎麼能如此明目張膽地釋出渴望的眼神，感到羞愧不已，而這種羞愧感像影子一直尾隨著我，甩也甩不開。
我不知道，白狼這個人對於我欲望的想像，正漸漸在心底發酵。
因為哈兒，我認識了白狼，滾燙的興奮感及慢熟的天性互相挾持，我幾乎無法從哈兒與他的對話中說一些什麼，只是聆聽，沉默且專心。我不再只是一個遙遠觀望的眼神，而是真實地融進他的世界裡了，那個我從來覺得無法接觸而使我焦慮懊惱的他的世界裡了。
「什麼事情這麼好笑？」白狼的聲音滑進我的耳朵，我不由自主看向他清澈的眼睛，隨即因害羞而看向別處。
「喔…沒有，沒有什麼。」我傻笑，在我腦中一片空白無法思考的時候，我總是傻笑。
「哈兒，他好安靜。」
「小可很容易在自己的世界裡，常有的事啦。」哈兒瞬間做了一個鬼臉，逗我們發笑，將氣氛不至於變得尷尬。
第一次對談之後，我開始怪自己不爭氣，白狼一定會覺得我是一個無聊至極的人，如此之人怎麼能夠成為他的朋友呢。他所謂的「安靜」即刻被我解讀為冷漠、難以相處，但下一秒又反駁自己，除他之外的其他人，我依然能夠自然地與他們相處，並沒有任何心裡需要在乎他們如何看待我的想法而綁手綁腳，那他有何其能力足以使我無法施展一貫的交友模式呢？
在乎。至心裡翻找出這樣的可能之後，我開始感到恐懼與羞恥。我在乎白狼，在乎他每天上學有沒有朝我打招呼，在乎他的一舉一動，甚至在乎我在他心裡的重量是否如同我一樣。但怎麼能夠？日復一日，我的愛欲及對他的崇拜竟膨脹到如此地步，我的理智持弓搭箭奮力抵抗，可內心的猛獸張牙舞爪，並汲取我的罪惡感當作養分，愈發壯大。
雖然加入白狼的朋友圈，身在其中卻還是成為冷靜的觀察家，不投機的話題每每提不起我的興趣，必要時插口一兩句，眼神交流總比我的話還多。還是待在原點繞圈圈嘛，我想著，但得以接近他的生活一點，能夠多了解他一點，已經知足了。
某天放學時間，眾人熱烈談論待會兒要去什麼地方玩，上進的孩子趕著進圖書館放下書包占位置，我在座位上發呆，思考剛才數學題目的疑惑。
「嘿！等一下要幹麻？」
猛一抬頭，一張朝思暮想的臉孔嵌入我的瞳孔，是白狼。我緊張且詞不達意，快速闔上數學課本再慌忙收拾東西塞進書包裡，總算說了一聲沒事。
「那跟我去吃飯吧。」他因為我的反應而發笑，走到門口旁等我。
我快步跟上，腦袋裡還無法運轉前幾分鐘發生了什麼，我只知道我的臉頰好燙啊。
「哈兒呢？」我問，通常他都和我吃晚餐。
「他喔，說社團有事要忙。」
時序秋離入冬，風稍來些微涼意，我和白狼並肩而走，為了遮掩欣喜的心情而不斷在內心奮戰，已經無力在現實之中對他侃侃而談。於是他總是說話，我仔細聆聽，偶爾有兩人都沉默的狀態，卻也輕鬆被他下一個話題所打破。
現實的我雖然彷彿在聽且對答如流，心底卻反覆思量他與我之間的微妙關係。他的邀約會有別的意思嗎？會是因為喜歡我而特意親近我嗎？抑或是僅僅朋友間的相互陪伴？想到這裡我幾乎頭皮發麻，像戰場的敗兵聽見遠處的爆炸聲就想逃；像凝神觀看熱烈燃燒的燭火，卻被刺燙的蠟油滴傷而瞬間收手。我不敢再猜測，不敢再問，倘若答案使我心痛，宣告我先前的想像判了一個多心的罪名給我，我該如何從自己所建的欲望牢籠中掙脫呢？
「一中街快繞一圈了，你預備這樣走下去嗎？」白狼的聲音有著玩笑的愉悅。
「嗯…我還沒決定。」胡思亂想間的產物早就將我餵飽，哪有心思去關心身體的飢餓呢。
「沒差，我也可以就這樣和你一直走下去。」
該死。白狼知道此刻只消一句曖昧的話就足以將我打垮在地嗎？心裡仍舊為了我那愛欲的信仰堅持著，為了一絲「他也對我不同」的感覺而苟延殘喘，希望他不要讓我白打這場仗。
「就吃這家吧。」我腳痠，也不想和我的胃過不去及不讓他覺得我是個自閉又難搞的人，我隨處指著一間飯卷店，沒有座位。
「OK，在哪吃？」他笑，像是終於擺脫不斷行走的儀式而回報的笑。
「喏，就在那裡吧。」我四處張望，指著水利大樓前的廣場。
我們坐在長椅上，吃著剛剛買完熱騰騰的飯卷，突然覺得好笑，我已無心戀戰，就讓我們在這裡，把未知的未來都經歷過吧。
「我發現你很愛笑。」白狼把嘴邊的肉塊吞進嘴裡，身體湊過來。
「笑？」
「是啊，好像沒有什麼煩惱，就像你現在的表情。」
「有益身心健康啊。」我掩著笑，說了一個奇怪的答案。
「我覺得沒有什麼不好啊，而且…」他的眼神抓住我的，在夜裡閃閃發亮。「你笑起來很好看。」
「哈，為什麼？」我努力抑制狂喜的衝動。
「因為你的眼睛也會笑啊。」
我感覺到我的世界正微微撼動著，沒有想到他的青睞竟是根源。此刻我只想好好看著他的眼睛，渴望看穿他的身體直達靈魂，在那裡我能夠得到什麼解答也不在乎了，我享受當下的每一秒鐘，彷彿掉進一個無底的黑洞，如果再怎麼筋疲力竭也無從逃脫出去，那就任由週遭的風景來感動我吧。
廣場內人潮流動，穿著制服的學生情侶三三兩兩，把我們也包覆在甜蜜的氛圍裡，我們的長椅旁栽植一棵茂盛的樹，葉片延展像一把大傘。我看著白狼的側臉，默默向樹神祈禱，如果可以，請將落葉飄散於他的身旁，把我心裡的話偷渡到他的耳裡。
背著厚重的背包，手提行李搖晃著下車，全是鍾愛的衣物與準備開學的用品，母親曾瞧著我小小的身軀卻承受滿載的行囊而發笑。
「帶這麼多東西去學校幹麻？」
「其實也沒什麼，都是些衣服。」
「男生還這麼愛漂亮。」母親喃喃幾句，手輕撫我的臉。
「妳教的啊。」我笑嘻嘻回應，母親年過四十還是非常注重門面，她常說打扮於外是一種禮貌，可能也是她原就有著脫俗的外表，在與父親離異之後，不乏成熟男士的追求。
「一個人在外要更獨立，知道嗎？天冷不要忘了穿外套，不要讓自己餓肚子，如果想家的話…記得打電話，還有……」
「好啦好啦，我都知道，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好嗎？」打斷她的話，為的是證明我已經不是個孩子，足以獨立；一方面也害怕分別的場面，再這麼話別下去，我早已泣不成聲了。
抬頭望去日式建築感的台中火車站，微笑深吸了一口氣，從山間小鎮過度到繁華的城市之中，我是既緊張又興奮的，像是羽翼已豐的飛鳥，渴求試著飛往廣袤而未知的天空裡。
轉搭公車開往一中街，司機給了我一張卡並提醒我下車投錢，在從小生活的小鎮裡沒有如此規則，只需一台腳踏車便可以通行整個鎮上。初來乍到，我讓眼中的新鮮感帶領我看往每一處好奇的地方，窗外的車水馬龍是我不曾見過的，從前的綿延山巒被無數大樓林立所取代，每一張陌生的臉孔自我面前一閃而過，連想窺視他們的心理狀態都來不及。
公車到站時我隨著人們起身排隊下車，左手捧著零錢右手持著手卡，行至司機面前我一時失神將卡片丟進零錢箱，司機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正當我腦中思索著：怎麼了嗎？又立馬回過神來將錢丟進鐵盒中，傻笑著將卡片還回司機的手中。好在鐵盒孔小，裝不進卡片。我紅著臉快速跑下車，真是好尷、尬、啊。
一中街，像個圍繞於學校之間的迷宮，我看著來往行人如搶食的蟻群般密集流動，心中開始恐懼起來，問到了學校的方位，像隻夾著尾巴逃跑的小貓一路奔往校園。
幾週過去，對於外界改變適應力極好的我，生活開始步上軌道。原本鮮少和班上同學交談的我，也漸漸褪去一身怕生的外衣，相談甚歡。唯一使我不適應的事情，是每天晚上住宿生總是要關在宿舍裡強行自修，由每層的樓長看查，宿舍大門也因此而上鎖。頂著台中第一學府的光環，面對的升學壓力總是極大，坐在宿舍的桌前，聽著其他三位室友振筆疾書，而我老早將心思全飛向宿舍外的自由空氣中。
某天傍晚心裡的獸總算無法忍受衝破牢籠，因著學校的制度對我發出怒吼，我趕在宿舍大門關閉之前換上便衣，無心唸書，逃了出來。
遊蕩在學校周圍，我能去哪呢？只能隨處行走，心中激盪出一陣陣自我辯思的漣漪，第一次月考坐上了最後一名的位置，班導YU老師將我領至辦公室，細心詢問我的生活與困難，我想在乖巧文靜的外表下，入學成績也不差，她也無法預料我會是如此狀況吧，並要我多加努力。我不想承認自己對於即將被訓練成考試機器而感到無奈，只能傻笑裝乖多謝關心。
想起了剛入學時，好似傳統一樣學長們都會對新生學弟多加「關照」，走在校園裡免不了銳利尋覓的眼光，甚至下課時間窗外會出現刻意經過的學長們對著教室指點一番。
「小可，語資班的學長又來看你了。」哈兒，班上第一個主動認識我的人，嬌小可愛，講話卻直白的很。
「喂！別看他們。」我始終低頭看著課本。
我早就注意到了，還是習慣當個透明人，成為眾人焦點倍感不安。
「到底為什麼每天都來，是不是想對你做什麼？」哈兒皺著眉咕噥，清秀的小臉變得格外滑稽。「我去跟他們說。」他從座位上起身。
「不要。」我慌張地拉起他的手。「無所謂，只是一些無聊的人，時間久了他們就會消失的。」
「呵呵，你在怕什麼？認識一下有什麼不好？」
「我、不、要。」我的手又抓得更緊。
「好。不要就不要，你這樣抓著會痛。」他笑著抽開我的手。
哈兒是個容易相熟的對象，心情不好就搞笑給我看，有趣的事會領著我前往，受委曲了第一個站出來當仁不讓。他如夏天燥熱，精力無窮，一股魅力吸引著我微笑，我知道我喜歡這個人，而我永遠都不會離棄他。
夜行至隔壁體院的球場，走累了到階梯上坐，聽著運球的規律節奏，碰撞出我內心滾動的情緒。這些打球的人們、溜著直排輪的人們，從汗水中脫穎而出的眼神，有著堅定與奉獻，整個靈魂為了一個信仰而狂熱，如此奮不顧身是我從未見過的。纏繞著我的煩悶一掃而開，我的靈魂在叫喚、在吶喊，催促我去做一些改變，如果現實生活無法使我感動，就必須設法去找一個出口，能夠讓我體內的靈魂爆炸開來，每一個碎片將如三菱鏡般折射出另一種生活樣態。
默默將這種感覺記起來，唯有這種心裡的微痛感能夠時時刻刻提醒我還活著。
來談談白狼吧，該怎麼說呢，在最初最初的記憶裡，沒有想過我會與他相熟，在同一個班上，從什麼時候這個人開始吸引我的目光？他戴著黑色粗框眼鏡，用些微的蠟抓起頭髮，高大的身形無論穿上制服或是體育服都格外搶眼。他交遊廣闊，在專屬的朋友圈中自在且自信，唯一我認識的朋友即是哈兒，此外我一個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與之攀談。哈兒玩鬧在他們之間時，我總是一個人遠遠注視，努力張開耳朵希望聽見什麼事情讓他們笑得如此開懷，像一個躲在暗處觀察目標物的間諜，直到發覺自己怎麼能如此明目張膽地釋出渴望的眼神，感到羞愧不已，而這種羞愧感像影子一直尾隨著我，甩也甩不開。
我不知道，白狼這個人對於我欲望的想像，正漸漸在心底發酵。
因為哈兒，我認識了白狼，滾燙的興奮感及慢熟的天性互相挾持，我幾乎無法從哈兒與他的對話中說一些什麼，只是聆聽，沉默且專心。我不再只是一個遙遠觀望的眼神，而是真實地融進他的世界裡了，那個我從來覺得無法接觸而使我焦慮懊惱的他的世界裡了。
「什麼事情這麼好笑？」白狼的聲音滑進我的耳朵，我不由自主看向他清澈的眼睛，隨即因害羞而看向別處。
「喔…沒有，沒有什麼。」我傻笑，在我腦中一片空白無法思考的時候，我總是傻笑。
「哈兒，他好安靜。」
「小可很容易在自己的世界裡，常有的事啦。」哈兒瞬間做了一個鬼臉，逗我們發笑，將氣氛不至於變得尷尬。
第一次對談之後，我開始怪自己不爭氣，白狼一定會覺得我是一個無聊至極的人，如此之人怎麼能夠成為他的朋友呢。他所謂的「安靜」即刻被我解讀為冷漠、難以相處，但下一秒又反駁自己，除他之外的其他人，我依然能夠自然地與他們相處，並沒有任何心裡需要在乎他們如何看待我的想法而綁手綁腳，那他有何其能力足以使我無法施展一貫的交友模式呢？
在乎。至心裡翻找出這樣的可能之後，我開始感到恐懼與羞恥。我在乎白狼，在乎他每天上學有沒有朝我打招呼，在乎他的一舉一動，甚至在乎我在他心裡的重量是否如同我一樣。但怎麼能夠？日復一日，我的愛欲及對他的崇拜竟膨脹到如此地步，我的理智持弓搭箭奮力抵抗，可內心的猛獸張牙舞爪，並汲取我的罪惡感當作養分，愈發壯大。
雖然加入白狼的朋友圈，身在其中卻還是成為冷靜的觀察家，不投機的話題每每提不起我的興趣，必要時插口一兩句，眼神交流總比我的話還多。還是待在原點繞圈圈嘛，我想著，但得以接近他的生活一點，能夠多了解他一點，已經知足了。
某天放學時間，眾人熱烈談論待會兒要去什麼地方玩，上進的孩子趕著進圖書館放下書包占位置，我在座位上發呆，思考剛才數學題目的疑惑。
「嘿！等一下要幹麻？」
猛一抬頭，一張朝思暮想的臉孔嵌入我的瞳孔，是白狼。我緊張且詞不達意，快速闔上數學課本再慌忙收拾東西塞進書包裡，總算說了一聲沒事。
「那跟我去吃飯吧。」他因為我的反應而發笑，走到門口旁等我。
我快步跟上，腦袋裡還無法運轉前幾分鐘發生了什麼，我只知道我的臉頰好燙啊。
「哈兒呢？」我問，通常他都和我吃晚餐。
「他喔，說社團有事要忙。」
時序秋離入冬，風稍來些微涼意，我和白狼並肩而走，為了遮掩欣喜的心情而不斷在內心奮戰，已經無力在現實之中對他侃侃而談。於是他總是說話，我仔細聆聽，偶爾有兩人都沉默的狀態，卻也輕鬆被他下一個話題所打破。
現實的我雖然彷彿在聽且對答如流，心底卻反覆思量他與我之間的微妙關係。他的邀約會有別的意思嗎？會是因為喜歡我而特意親近我嗎？抑或是僅僅朋友間的相互陪伴？想到這裡我幾乎頭皮發麻，像戰場的敗兵聽見遠處的爆炸聲就想逃；像凝神觀看熱烈燃燒的燭火，卻被刺燙的蠟油滴傷而瞬間收手。我不敢再猜測，不敢再問，倘若答案使我心痛，宣告我先前的想像判了一個多心的罪名給我，我該如何從自己所建的欲望牢籠中掙脫呢？
「一中街快繞一圈了，你預備這樣走下去嗎？」白狼的聲音有著玩笑的愉悅。
「嗯…我還沒決定。」胡思亂想間的產物早就將我餵飽，哪有心思去關心身體的飢餓呢。
「沒差，我也可以就這樣和你一直走下去。」
該死。白狼知道此刻只消一句曖昧的話就足以將我打垮在地嗎？心裡仍舊為了我那愛欲的信仰堅持著，為了一絲「他也對我不同」的感覺而苟延殘喘，希望他不要讓我白打這場仗。
「就吃這家吧。」我腳痠，也不想和我的胃過不去及不讓他覺得我是個自閉又難搞的人，我隨處指著一間飯卷店，沒有座位。
「OK，在哪吃？」他笑，像是終於擺脫不斷行走的儀式而回報的笑。
「喏，就在那裡吧。」我四處張望，指著水利大樓前的廣場。
我們坐在長椅上，吃著剛剛買完熱騰騰的飯卷，突然覺得好笑，我已無心戀戰，就讓我們在這裡，把未知的未來都經歷過吧。
「我發現你很愛笑。」白狼把嘴邊的肉塊吞進嘴裡，身體湊過來。
「笑？」
「是啊，好像沒有什麼煩惱，就像你現在的表情。」
「有益身心健康啊。」我掩著笑，說了一個奇怪的答案。
「我覺得沒有什麼不好啊，而且…」他的眼神抓住我的，在夜裡閃閃發亮。「你笑起來很好看。」
「哈，為什麼？」我努力抑制狂喜的衝動。
「因為你的眼睛也會笑啊。」
我感覺到我的世界正微微撼動著，沒有想到他的青睞竟是根源。此刻我只想好好看著他的眼睛，渴望看穿他的身體直達靈魂，在那裡我能夠得到什麼解答也不在乎了，我享受當下的每一秒鐘，彷彿掉進一個無底的黑洞，如果再怎麼筋疲力竭也無從逃脫出去，那就任由週遭的風景來感動我吧。
廣場內人潮流動，穿著制服的學生情侶三三兩兩，把我們也包覆在甜蜜的氛圍裡，我們的長椅旁栽植一棵茂盛的樹，葉片延展像一把大傘。我看著白狼的側臉，默默向樹神祈禱，如果可以，請將落葉飄散於他的身旁，把我心裡的話偷渡到他的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