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10月 26, 2012 9:57 am
第六章 我就是你 你就是我
同年同月同日生，本來並非什麼令人匪夷所思的巧合。但正如林肯及甘迺迪兩位美國總統的名字音節、任職年份及遇刺日子一樣，當一連串巧合同時出現的話，就不得不讓人產生造化弄人之感。
子靈把餐匙插進咖哩豬排飯中，勺起了一小口飯，但終究未能把咖喱飯放進嘴裏。咖喱飯對他來說太刺激了，並不適合在聽到驚人的事件後立即進食。
「也許我們還有更多相似……不，應該說是一樣的地方，要確認一下？」子靈向眉頭深鎖的阿穎問道。
阿穎稍作遲疑，說：「我想這是我們必須做的。」
「應該從哪裏開始說起呢？或許可以從校園生活開始吧，你在哪裏唸幼兒班？」
「幼兒班是在陳瑞祺永援分校唸的，升上小學後，就一直待在陳瑞祺永援中學，直至高中畢業。」說罷，阿穎靈動有神的雙目轉向對坐的子靈，眼鏡鏡片下顫抖的眼神期待著子靈從口中吐出一個「不」字。但良久不語的子靈，卻以沉默這種非語言交流令她的期許幻滅。
「幼兒班三年都是戊班，小一至初二唸乙班。中學選科後一直在理班唸至畢業。然後在澳門大學選讀新聞系，學士畢業後立即到報社工作。對不？」子靈繼續確認二人的共通點。
阿穎微微點頭，身子有點顫動。
子靈感到額頭發熱，他嘗試用手掌的溫度為額頭降溫，卻發現掌心早已被汗水染濕。他抬起頭看著阿穎，眼前的這個女子幾乎可說是自己的青梅竹馬，從幼兒班起，兩個人就一直唸同一個班、讀同一所大學、找同一份工作。甚至走過同一條路、認識同一個朋友、拍過同一張照。卻始終沒有見過一次面。事情已經超越子靈想像力的極限，卻活生生地呈現在眼前。他試圖作出一點假設，但腦袋像遭受雷殛一樣，無法正常運作。
阿穎說：「你今早在茶水間時，曾問我在這一兩天有沒有發生過什麼特別事情……我想說，在這幾天確實沒有，但小時候倒是有一件事情令我難以釋懷。」
小時候？難以釋懷？子靈內心震憾的強度不亞於黎克特制九級以上的地震，強烈的震幅牽動五臟六腑，湧起一股惡心，他突然感到作嘔。「有誰消失了嗎？」
「你連這個也知道？」
「不只知道這件事情，我連那個消失的人也知道，是小三乙班的葉家豪。對吧？」不需等對方回應，子靈已知道答案。
「不是啊。」
咦？
「真的不是啊。我們終於有件事情不相同了。哈哈，不過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嗎，我也搞不懂了。」
「不是葉家豪又會是誰，在小三乙下學期消失的到底是誰？」子靈氣血翻湧，急切想知道問題的答案。畢竟葉家豪的消失在他人生中佔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影響著他的成長歷程以及人生觀的建立。要是葉家豪沒有在兒時消失的話，自己的性格大概會有天翻地覆的轉變，也許不會再遇上何天成及楊曉茵，也不會捲入眼前這莫名奇妙的風波之中。基於種種因由，他對阿穎的答案求之若渴。
「消失的同學叫楊曉茵啊。」阿穎回答。
當震驚的事情超過了某個程度，人的反應會變得平靜下來。情況有點像迴光返照，身體無法駕馭死亡的時候，機能反而會在一剎那放鬆下來，使內心變得澄明，泛起智者的光華。
「楊曉茵消失了？你在開玩笑嗎，我昨晚才剛與她聊天呢。」
「我不知道你的情況是怎樣，但在我的世界，楊曉茵確實在小學三年級徹徹底底消失了。此後我一直沒有見過她。」
「那麼葉家豪呢？」
「我印象中是有這麼一號人物，但他好像在小四那年就轉學了。」
情況不是完全翻轉了嗎？不，應該說，情況完全一樣，只是角色轉換了。子靈讓那霎時復甦的思維活躍起來。在我的世界，消失的是葉家豪；在阿穎的世界，消失的則是楊曉茵。那麼事情的因由和影響會是一樣嗎？需要確認一下。「可以說說楊曉茵的消失為你帶來怎樣的影響嗎？」
阿穎雙目四處流竄，像突然失了方寸似的，想切法逃出子靈尖銳的問題，但終究還是屈服了。「影響是很深遠的，如果真要用一句說話歸納出來的話，那大概是讓我不再相信身邊的一切了吧，所有事情好像都會隨時消失一樣。我不敢去了解世間的事物，也不敢去認識朋友，怕這些東西會在一瞬間突然消失。我也不清楚為何兒時發生的一件事情會在我心中留下這樣的烙印，但我確是一直在這陰影下成長。」
子靈默默點頭。完全正確。要是我的話，大概也會作出這樣的總結吧。「阿穎，我有個想法，或許可以解答部分的問題。」
「你不妨說出來。」
「先假定我和你說的話都準確無誤，那麼在我們的人生經歷中，差別較為明顯的就只有小學三年級時消失的同學不同而已。其餘的成長經歷程我想也是大同小異。到這裏你能理解？」
阿穎點頭。
子靈繼續說：「關鍵就在於小三那一年，不知什麼緣故，那一年，世界突然出現了分岔路，一邊是葉家豪消失，另一邊是楊曉茵消失，而我和你就在那時進入了不同的路軌。雖然路軌不同，但方向仍是一致，我們的生活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彼此看不到對方。一直到了今日，或許是昨日，兩條岔路再次交匯，我們終於遇上了。」子靈稍待片刻，他明白這個想法實在太過妙想天開，需要時間去沉澱。「你有什麼看法？」
阿穎陷入短暫的思考，然後說：「這也說不通啊，在我小學那年消失的只有楊曉茵，如果像你說的那樣，你，即是方子靈應該都會在那時一併消失的。」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在我的小學階段，也沒有方柏穎這號人物。但我的想法是，那條分岔的路軌並不是讓兩個人踏入了不同的成長之路。而是讓一個人分成兩個……」
聽到這裏，阿穎大概明白子靈表達的意思，但這個想法更難接受。「你是說，我們兩個本是同一個人，但在小學三年級時因發生了特殊的事情，讓我們分裂成兩個。然後在若干年後的今天，出於同源的我們又因為某個觸發點而再次相遇了？」
「這是我的想法。」
「但我們有各自的家庭啊。」
「人都能分裂了，為什麼家庭不行？」
「如果找到小三前我倆不同的家庭照，這個假設就不成立了吧。」
「也不。既然我們與天成的那張生日照片能因為我們的相遇而改變，我相信其他的照片一樣可以。」
「那麼，又是什麼原因令我們……分裂？」
「不清楚。但這確是目前最有說服力的假設。」
「也就是說，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阿穎問。
「大概吧。」這確是子靈想到最合理的解釋。
在這一席異世紀般的對話後，子靈與阿穎默默無言地把眼前的食物放進口中，把食之無味這個成語發揮得淋漓盡致。有時兩個人都想說點什麼，但又想不到該說些什麼。比起強行吞下的食物，剛剛的對答更加需要優先處理、消化。
「或許明天一切會回復正常吧。我不會再入侵你的生活，你也會在我的人生中消失。」子靈在離開餐館時作了這樣的結論。
「我想這個可能性挺低的。」阿穎一語中的把子靈的隨口一言戳破。
事出必有因。每件事情的發生都是由一連串的誘因所引起，要阻止某件事情的出現，只有在事件形成之前，把觸發事件的誘因消除。一旦事情已經發生的話，要去改變就難於登天。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每件事情都是在千錘百鍊的因果下鍊成的。子靈及阿穎都明白這個道理。
在一頓奇怪的晚飯後，子靈及阿穎各自歸家，反正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而且兩人確實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要是往日，子靈一定會駕電單車到主教山，以流水般的車燈把內心複雜的困惑分解、稀釋。但今天，他出奇地發現自己無需登上夜闌人靜的主教山。周邊發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令人費解，但他內心的空白處卻像俄羅斯方塊般逐格逐格被填滿。雖然有些地方無法完美湊合，但以往那種對世界的失實感卻逐漸消除了。
那天子靈回到家中，罕有地與父母進行了愉快的交談。以往對雙親的失實感在這天彷彿一掃而空。回到房間，子靈滿足地躺在床上。原來以往會對世界的真實性感到疑惑，是由於自己有一半的靈魂走上了另一條路軌嗎？這個概念慢慢化成一顆種子，在子靈的思維深處紥根。一分為二的兩個靈魂，終於在今天化成兩個人的姿態重遇，驅走了體內的空虛，填補了世界的空白。他確信，方子靈及方柏穎，是一樣的人，不一樣的靈魂。這個晚上，他墮入了前所未有的熟睡之中。除了剛才的種子外，內心深處好像還有什麼開始萌芽了。
待續
同年同月同日生，本來並非什麼令人匪夷所思的巧合。但正如林肯及甘迺迪兩位美國總統的名字音節、任職年份及遇刺日子一樣，當一連串巧合同時出現的話，就不得不讓人產生造化弄人之感。
子靈把餐匙插進咖哩豬排飯中，勺起了一小口飯，但終究未能把咖喱飯放進嘴裏。咖喱飯對他來說太刺激了，並不適合在聽到驚人的事件後立即進食。
「也許我們還有更多相似……不，應該說是一樣的地方，要確認一下？」子靈向眉頭深鎖的阿穎問道。
阿穎稍作遲疑，說：「我想這是我們必須做的。」
「應該從哪裏開始說起呢？或許可以從校園生活開始吧，你在哪裏唸幼兒班？」
「幼兒班是在陳瑞祺永援分校唸的，升上小學後，就一直待在陳瑞祺永援中學，直至高中畢業。」說罷，阿穎靈動有神的雙目轉向對坐的子靈，眼鏡鏡片下顫抖的眼神期待著子靈從口中吐出一個「不」字。但良久不語的子靈，卻以沉默這種非語言交流令她的期許幻滅。
「幼兒班三年都是戊班，小一至初二唸乙班。中學選科後一直在理班唸至畢業。然後在澳門大學選讀新聞系，學士畢業後立即到報社工作。對不？」子靈繼續確認二人的共通點。
阿穎微微點頭，身子有點顫動。
子靈感到額頭發熱，他嘗試用手掌的溫度為額頭降溫，卻發現掌心早已被汗水染濕。他抬起頭看著阿穎，眼前的這個女子幾乎可說是自己的青梅竹馬，從幼兒班起，兩個人就一直唸同一個班、讀同一所大學、找同一份工作。甚至走過同一條路、認識同一個朋友、拍過同一張照。卻始終沒有見過一次面。事情已經超越子靈想像力的極限，卻活生生地呈現在眼前。他試圖作出一點假設，但腦袋像遭受雷殛一樣，無法正常運作。
阿穎說：「你今早在茶水間時，曾問我在這一兩天有沒有發生過什麼特別事情……我想說，在這幾天確實沒有，但小時候倒是有一件事情令我難以釋懷。」
小時候？難以釋懷？子靈內心震憾的強度不亞於黎克特制九級以上的地震，強烈的震幅牽動五臟六腑，湧起一股惡心，他突然感到作嘔。「有誰消失了嗎？」
「你連這個也知道？」
「不只知道這件事情，我連那個消失的人也知道，是小三乙班的葉家豪。對吧？」不需等對方回應，子靈已知道答案。
「不是啊。」
咦？
「真的不是啊。我們終於有件事情不相同了。哈哈，不過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嗎，我也搞不懂了。」
「不是葉家豪又會是誰，在小三乙下學期消失的到底是誰？」子靈氣血翻湧，急切想知道問題的答案。畢竟葉家豪的消失在他人生中佔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影響著他的成長歷程以及人生觀的建立。要是葉家豪沒有在兒時消失的話，自己的性格大概會有天翻地覆的轉變，也許不會再遇上何天成及楊曉茵，也不會捲入眼前這莫名奇妙的風波之中。基於種種因由，他對阿穎的答案求之若渴。
「消失的同學叫楊曉茵啊。」阿穎回答。
當震驚的事情超過了某個程度，人的反應會變得平靜下來。情況有點像迴光返照，身體無法駕馭死亡的時候，機能反而會在一剎那放鬆下來，使內心變得澄明，泛起智者的光華。
「楊曉茵消失了？你在開玩笑嗎，我昨晚才剛與她聊天呢。」
「我不知道你的情況是怎樣，但在我的世界，楊曉茵確實在小學三年級徹徹底底消失了。此後我一直沒有見過她。」
「那麼葉家豪呢？」
「我印象中是有這麼一號人物，但他好像在小四那年就轉學了。」
情況不是完全翻轉了嗎？不，應該說，情況完全一樣，只是角色轉換了。子靈讓那霎時復甦的思維活躍起來。在我的世界，消失的是葉家豪；在阿穎的世界，消失的則是楊曉茵。那麼事情的因由和影響會是一樣嗎？需要確認一下。「可以說說楊曉茵的消失為你帶來怎樣的影響嗎？」
阿穎雙目四處流竄，像突然失了方寸似的，想切法逃出子靈尖銳的問題，但終究還是屈服了。「影響是很深遠的，如果真要用一句說話歸納出來的話，那大概是讓我不再相信身邊的一切了吧，所有事情好像都會隨時消失一樣。我不敢去了解世間的事物，也不敢去認識朋友，怕這些東西會在一瞬間突然消失。我也不清楚為何兒時發生的一件事情會在我心中留下這樣的烙印，但我確是一直在這陰影下成長。」
子靈默默點頭。完全正確。要是我的話，大概也會作出這樣的總結吧。「阿穎，我有個想法，或許可以解答部分的問題。」
「你不妨說出來。」
「先假定我和你說的話都準確無誤，那麼在我們的人生經歷中，差別較為明顯的就只有小學三年級時消失的同學不同而已。其餘的成長經歷程我想也是大同小異。到這裏你能理解？」
阿穎點頭。
子靈繼續說：「關鍵就在於小三那一年，不知什麼緣故，那一年，世界突然出現了分岔路，一邊是葉家豪消失，另一邊是楊曉茵消失，而我和你就在那時進入了不同的路軌。雖然路軌不同，但方向仍是一致，我們的生活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彼此看不到對方。一直到了今日，或許是昨日，兩條岔路再次交匯，我們終於遇上了。」子靈稍待片刻，他明白這個想法實在太過妙想天開，需要時間去沉澱。「你有什麼看法？」
阿穎陷入短暫的思考，然後說：「這也說不通啊，在我小學那年消失的只有楊曉茵，如果像你說的那樣，你，即是方子靈應該都會在那時一併消失的。」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在我的小學階段，也沒有方柏穎這號人物。但我的想法是，那條分岔的路軌並不是讓兩個人踏入了不同的成長之路。而是讓一個人分成兩個……」
聽到這裏，阿穎大概明白子靈表達的意思，但這個想法更難接受。「你是說，我們兩個本是同一個人，但在小學三年級時因發生了特殊的事情，讓我們分裂成兩個。然後在若干年後的今天，出於同源的我們又因為某個觸發點而再次相遇了？」
「這是我的想法。」
「但我們有各自的家庭啊。」
「人都能分裂了，為什麼家庭不行？」
「如果找到小三前我倆不同的家庭照，這個假設就不成立了吧。」
「也不。既然我們與天成的那張生日照片能因為我們的相遇而改變，我相信其他的照片一樣可以。」
「那麼，又是什麼原因令我們……分裂？」
「不清楚。但這確是目前最有說服力的假設。」
「也就是說，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阿穎問。
「大概吧。」這確是子靈想到最合理的解釋。
在這一席異世紀般的對話後，子靈與阿穎默默無言地把眼前的食物放進口中，把食之無味這個成語發揮得淋漓盡致。有時兩個人都想說點什麼，但又想不到該說些什麼。比起強行吞下的食物，剛剛的對答更加需要優先處理、消化。
「或許明天一切會回復正常吧。我不會再入侵你的生活，你也會在我的人生中消失。」子靈在離開餐館時作了這樣的結論。
「我想這個可能性挺低的。」阿穎一語中的把子靈的隨口一言戳破。
事出必有因。每件事情的發生都是由一連串的誘因所引起，要阻止某件事情的出現，只有在事件形成之前，把觸發事件的誘因消除。一旦事情已經發生的話，要去改變就難於登天。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每件事情都是在千錘百鍊的因果下鍊成的。子靈及阿穎都明白這個道理。
在一頓奇怪的晚飯後，子靈及阿穎各自歸家，反正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而且兩人確實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要是往日，子靈一定會駕電單車到主教山，以流水般的車燈把內心複雜的困惑分解、稀釋。但今天，他出奇地發現自己無需登上夜闌人靜的主教山。周邊發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令人費解，但他內心的空白處卻像俄羅斯方塊般逐格逐格被填滿。雖然有些地方無法完美湊合，但以往那種對世界的失實感卻逐漸消除了。
那天子靈回到家中，罕有地與父母進行了愉快的交談。以往對雙親的失實感在這天彷彿一掃而空。回到房間，子靈滿足地躺在床上。原來以往會對世界的真實性感到疑惑，是由於自己有一半的靈魂走上了另一條路軌嗎？這個概念慢慢化成一顆種子，在子靈的思維深處紥根。一分為二的兩個靈魂，終於在今天化成兩個人的姿態重遇，驅走了體內的空虛，填補了世界的空白。他確信，方子靈及方柏穎，是一樣的人，不一樣的靈魂。這個晚上，他墮入了前所未有的熟睡之中。除了剛才的種子外，內心深處好像還有什麼開始萌芽了。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