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4月 10, 2012 3:27 pm
神祕列車
1.
一眼就看到老邱晾在陽台邊，菸味有些刺鼻，尤其在這樣頭疼的早晨了。
但還是要抽上一支，為什麼？沒因為什麼，有時候習慣就是這樣造成的，但沒菸，忘了帶。
「老邱，擋支菸抽抽。」拍拍口袋，攤手說。
「你今天有做夢嗎？」他拇指自菸盒推出一支遞來說。
「說到做夢，這夢太詭異，是惡夢嗎？我不確定。很孤單，一早醒來滿身大汗。」
老邱說：「嗯。」
「然後風吹進來，被冷醒了，這種灰色的天實在不討喜。」
老邱說：「的確不討喜，討喜的總是春天的太陽，可惜現在卻已是秋天了。」
老邱向背後吐一口菸氣，接著說：「那今天有什麼工作？」
吸一口菸，眉頭都皺了，說：「剛見到阿舍，他說上面派了個案子，我覺得是可以接來做做，你看怎樣？」
老邱說：「哦？怎樣的？」
「兇殺案，在陽明山上的第三病房。」
老邱忽地轉頭看向晦澀的天空，說：「是那間杜鵑窩？」
「對。」
老邱嘆了一口氣，說：「那你要怎麼做？」
「先去看看吧，或許很簡單。」
老邱又吸了一口，這口看來很燙口，眼睛都閉了起來，說：「簡單，人人說的簡單，做來卻總是難，難事無人做，沒人擔。」菸氣掩蔽他的雙眼，有點模糊。
「那你是要接？」抽了最後一口菸。
「那就接這簡單的工作吧。」他雙手抱頭。
風呼嘯來。
「真不討喜！」
「還記得你做什麼夢嗎？」老邱回頭一句。
「忘了。欸！」
老邱說：「嗯？」
被這回問怔住了，我說：「我忘了要說什麼了。」
老邱說：「遲早會想起來的。想起什麼就說出來，悶在心裡一定不愉快，說的是吧？」
「這麼有哲理，或許醫生也不過如此吧。」
老邱說：「幹這行的，總體會得出一些哲理的，都幾年了。」
「警察不是人幹的工作，刑警尤其不是。」
「哦。」老邱坐回辦公桌，喝了一口茶。
「喝茶？下班喝酒吧。」
老邱說：「最近戒酒了，膩了。」
「怎會膩？」搔了一下背，昨晚好像忘了洗澡。
他再喝了一口茶，說：「膩，就是甜過頭，酒不但甜過頭，還會醉呢。」
「醉怎會不好？就像夢一樣。」
他說：「天天做夢也是會累的，尤其都是同一個夢。」
老邱拿起筆在綠色板子的文件上寫的幾個字，我問：「有道理，這文件是幹嘛的？」
他皺了眉頭，說：「工作啊，不然整日閒得發慌？」
——車在蜿蜒的山路行駛，葉子都枯黃了，還得被風無情的吹落，還是狂風呼嘯的那種，真不討喜，是充滿厭惡的那種。
2.
「詭異，瘋人院給我感覺總是這樣，有點熟悉，很討厭！」
老邱點支菸，說：「要嗎？」
「謝啦！感覺快下雨了，早點結束，下班回家吧。」接過菸與打火機。
老邱低頭吐一口氣，說：「熟悉？」他眼睛突然亮起來，接著說：「你對這裡熟悉？」
「很討厭的感覺，我好想回去！算了，早點完事吧。」看一眼第三病房的招牌，風吹得頭好痛。
他突然拉住我，厲聲說：「不要逃避了，你一定記得！」
「什麼？你怎麼了？」
他收手，掩住臉，說：「我失控了，對不起。」
「最近壓力太大啦？」從他外套口袋拿出菸盒，接著說：「壓力大就再抽一根吧，這行就是這麼高壓。」
「幹這行的，一百個男人有九十九個都抽菸，甚至女人也開始抽了，都用菸來解壓，但換來的通常是口乾舌燥，現在越抽越辣口了，哪天真該戒了。」他拍拍我的肩，接著說：「但不是現在。」
嘆了口氣，拍一下他的背，我說：「開工了。」
「院長室不知道往哪走，這裡比想像中的大。」
老邱食指很篤定，指著說：「那邊，那間有希臘立柱的那間房子，在那裡。」
「你怎麼知道？」
「就是知道。」他外套風衣被風吹得不斷向後揚飛。
走進木質大門，大理石磁磚有些灰塵，櫃檯護士說：「請問……」
亮出警徽，我說：「我們是士林分局的刑警，我是林警官他是邱警官，我們接到報案，請問院長在嗎？」
她看了一眼老邱，說：「那……這邊請。」
「妳也真鎮定，院裡發生兇殺案，妳臉上都沒出現恐懼的神情。」注視著護士的眼睛，我接著說：「不害怕嗎？」
她怔了一下，說：「怕是會怕，但在這種環境就要更鎮定，你說是吧？」
「的確堅強，上次我跟邱警官對付那個持槍的銀行搶犯，要不是邱警官夠鎮定，說不定我現在就不能說風涼話了。」拍拍老邱的肩膀，真是我的好戰友。
——這麼冷的夜，是需要紅酒暖身的，尤其是風敲打窗戶時。
3.
交誼廳，一對老翁面對面坐著，手邊各持一副撲克牌。
兩人持有的牌數不同，南面的老翁手上有六張卡，北面的只有三張。南面老翁抽出手上一張牌，甩入桌面，大聲說：「召喚，黑騎士（黑桃Jack）。」
北面老翁不甘示弱，也甩出一張黑桃Jack，說：「嘿嘿，我的比較強！」
南面老翁說：「為什麼？」
北面老翁敲敲桌面，說：「後攻占優勢。」
「為什麼後攻占優勢？」
北面老翁驕傲的說：「因為我要先攻擊，生命值一樣，攻擊力相同，我先砍一刀再換你砍，砍到最後一定是你死我活。」
北面老翁將南面老翁的黑桃J拿開戰場，丟進旁邊的「墓地」。
「哈哈，那我出這張！」南面老翁接著丟下一張紅心Queen，接著說：「這那就是我贏了吧？」
北面老翁搖搖食指，說：「不不，還是我贏。」
南面老翁右手拍拍桌面，不服氣地說：「這次為什麼又是你贏？你說說看啊！」
北面老翁指著檯面上的紅心Queen，說：「她是不是女的？」
「是啊！」
食指指甲敲牌上的紅心，說：「那這是不是愛心？」
「是啊！」
北面老翁冷笑，說：「有著愛心的女人怎麼會去殺害快死的男人呢？」
南面老翁噘起嘴，說：「還是可以啊！」
北面老翁又搖搖食指，說：「你看不出來她已經愛上我的黑騎士了嗎？」
南面老翁猛力搖頭，說：「看不出來！」
北面老翁用食指在黑桃上畫圈，說：「這是不是愛心中箭了，都黑了。」
南面老翁大笑，說：「是欸！老頭，你好聰明哦！」
北面老翁點點紅心Queen暗示，說：「那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中的箭是誰射的？」
南面老翁重重拍了一下大腿，說：「是不是紅皇后射的？」
北面老翁拍拍手，說：「對。所以還是我贏！」
南面好翁說：「怎麼又是你贏？」
北面老翁說：「因為紅皇后愛上黑騎士，所以到我的陣營了！」
南面老翁說：「那我不是沒牌了？」
「換你抽牌了。」北面老翁挑眉意識南面老翁從牌堆抽牌。
南面老翁抽到了方塊King，大笑說：「我要召喚盾牌國王，這下你就贏不了了吧！」
「老婆都被搶了，還堅持什麼？老頭，認命吧！」北面老翁甫說完這句，南面老翁已痛苦的淚流滿面，嘴裡不停地碎念。在念什麼？無從得知，之後身體顫抖，醫護人員一看情況不對，趕緊派兩名壯漢將南面老翁架住，給他嘴裡塞了兩粒鎮定劑。
4.
院長室，裘醫師喝了一口紅酒。
「每天都搞同一套，很累。」裘醫師被窗外的風所吸引，盯著那棵被颱風欺壓的樺樹。
「但方法是你想的，或許這次就會成功了？」院長喝了一口紅酒，一口輒盡，接著說：「現在他只信任你，你也看得出來他只當你是朋友。」
「我是醫生，不是朋友。」裘醫生再喝一口紅酒。
院長也不強求，他看著已經睡著的病患，暗忖：「這一醉是否真能醉醒？」
——飢餓，直盯前方的目標！
——眼前就有一隻羊，牠正在吃草。
——天很灰，灰的分不出是雲還是天？
——顫抖的四肢正興奮著，但必須裝得平靜。
——慢慢靠近，像是牠的同類。
——眼神不能嚇到牠，盡量不帶殺氣。
——舌尖舔著冷冷的牙，喉頭卡著嚥不下去的痰，是需要濕暖的食物了。
——笑了，笑的可怕！
——置身在鐵軌正中央，橘紅的強光照得眼都睜不開，雙手擋在眼前勉強睜開雙眼，但我卻怔住了。
——疾行的列車直面衝來！明知手護頭沒用，但還是反射性的舉起雙手，風拉扯頭髮，感覺的到，斷了好幾根！
——列車卻又像空氣般，車頭內部機械了然無疑，不由自主地被吸進車廂裡，乘客沒感覺到我存在，我坐在位子上旁邊是我可愛的女兒茉莉，與我對坐的是我妻子潔縈。
——槍聲響起！轉頭向後看去，持槍者刻意壓低的帽簷下露出餓狼的眼神！
——手拍打腰際，沒有槍！一個警察卻沒有槍！
——好燙！這驚恐的憤怒燃燒我，我才意識到臉頰發熱不是因為腎上線素的關係，而是因為血！
——「爸爸！」茉莉死盯著對面頭部中彈的母親，嚇得流不下淚，她緊抓著我的雙手，怎麼辦？
——轉頭，查看歹徒的位置，卻，他已站在我面前！
——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口崩壞的牙齒，雷克奇！不！不要！雷克奇傲視的眼神，掃了茉莉一眼，他黑色槍管冷冷地抵在眉尖，隔著槍管死盯著他的眼，他奸笑說：「我這口牙怎麼來的還記得吧？」
——不能慌，壓低的聲音說：「我打的。」
——「很痛！你知道嘛？」雷克奇張嘴聲說。
——「知道。」盯著他的眼，我說。
——「這種痛，你可能不了解。」
——「你想怎樣！」
——「我不想怎樣，老朋友了！」他大笑，笑地很難看，令人感到絕望的那種！
——他接著說：「這種痛，你也應該體會的，林英傑。」
——「你到底想怎樣？」我目光充滿著火。
——「當然是，」槍管自我眼前轉開，子彈彈出，紅色火光像是靜止樣的留在槍口，「這樣！」
——用盡全力手肘拐在雷克奇那已崩壞的牙，又斷了幾根，趁他來不及反應，轉手扭開他的槍，將他架開，他無名指在這搶槍的一扭，斷了，噴出的血像是湧泉！一搶過槍，已是發了瘋似的瘋狂掃射雷克奇！
——他可怖的笑臉印在眼裡，突然氣力放盡，灘倒在紅泊之中，潔縈剛買的白色襯衫沾滿了血漬，這才意識到，遲遲不敢回頭面對殘忍的現實！
——「茉莉！潔縈！茉莉！潔縈！茉莉！潔縈……」這時，才回頭呼叫她們，已經分不清是血還是淚了！
——懷裡的母女流著血淚，滴在身上，滴進心裡！
5.
陰濕的空氣，寒冷的氣溫，窗外的風還呼嘯著。
大汗淋漓的額頭充滿油膩感，頭很痛，痛得淚都流了下來，嘴裡念著的是一個人的名字，雷克奇！
「雷克奇是誰？」
6.
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遲遲不睜開眼，不知道睜開眼第一個畫面是什麼？
「雷先生？你還好吧？」
麻木的四肢，重重的舉都舉不起來，「快！快去叫裘醫師過來！」
7.
「英傑？林英傑？」是老邱的聲音。
「老邱？」
「對……英傑，你還好吧？」老邱白色的風衣，衣袖在眼前晃阿晃。
「還好，好像做惡夢了。」
「什麼夢？」
「我只記得一隻狼。」
「狼？怎樣的狼？」
「可怕的狼！」
「還有呢？」
「牠牙齒滴著血！」頭突然好痛，痛不欲生，痛得趕緊閉上雙眼，燈光很刺眼。
「我在哪裡？」右手背壓在眉間，慢慢適應燈光的亮度。
突然想到，說：「第三病房？」
「對。」老邱推一下眼鏡，鏡片印著一張蒼白的，滿是汗的臉。
「那工作呢？」
「工作？」老邱皺著眉頭說。
「當然是第三病房的殺人事件。」擦掉額頭上的汗，起身接著說：「我怎麼會睡在這？」
「你昨天醉倒了。因為下山的路被土石流沖壞了，所以我們被困在山上……」
「對對，之後院長請我們喝酒。想起來了。」
「唉……對。」老邱忽地轉身跟護士說了些話，護士離開了房間，只剩老邱一人站在床邊。
老邱說：「那你有想到什麼？」
「昨天下午，我看到一對老翁玩牌。」
「之後呢？」
「坐在南面的老翁失控，結果被逼吞了鎮定劑抬了出去。我很好奇他不是被抬去病房而是到對面的屋子裡，於是去問了那北面的老頭，老頭說那間屋子是不一樣的病房，那病房是專門關重症病患用的。而兇殺地點正在那裡面！於是我一個人到那裡調查，對了！你怎麼不在？」
「我？那時候在院長室吧。」老邱雙手抱胸說。
8.
「孩子，想玩牌嗎？」北面老翁對雷先生招手。
「哦？」雷先生信步走到那桌，一屁股坐在南面老翁原本的位置上，他一進交誼廳就很好奇他們的對決。
「規則呢？」雷先生拔掉唇上乾掉的死皮說。
「小子，規則是人定的，那你覺得呢？」北面老翁拿起桌上的撲克牌說。
雷先生攤開南面老翁的撲克牌，掃視。五十二張撲克牌全是Jack、Queen、King，他伸手到北面老翁面前，譏誚地說：「老頭，你的牌可以看嘛？」
「當然可以。」北面老翁的牌中沒有King，取而代之的是Ace。
「我不想要現在這副牌，不是我的個性。」雷先生推出一張King，接著說：「牌全攤開，我重選。怎樣？」
北面老翁挑起一邊眉毛，說：「哦？」
雷先生說：「不行嗎？」
北面老翁說：「嗯，可以。」
北面老翁把所有一百零四張牌混亂，說：「一次只挑一張，可以吧？」
雷先生盯著亂牌的桌面，說：「有意思，當然可以。」
「來者是客，你先。」北面老翁擺出「請」的姿勢，對著雷先生。
「嗯。」
牌面大的King竟全留到最後，桌上七張king表示一開始就有少牌，而先取者牌組持有數必多後者，後者佔優勢，但他們是如何想呢？雷先生認為自己吃虧嗎？還是北面老翁才是吃虧？強大的國王沒人要？怎會不想要？只是取就透露自己的戰略了，這兩人都是心機鬼。
當雷先生拿走最後一張King的同時，原本默默無語的北面老翁說話了：「我創造這個紙牌遊戲，撲克牌做基底。只有四種角色，Jack、Queen、King、Ace。Jack攻擊力最低，但會因為紅心、黑桃、梅花、方塊，牌型的不同而有不一樣戰法。每個角色有不一樣的牽連效果。如何贏？自己檯面可以出到五位角色，五位角色牌進到桌面排滿自己的缺時，這人獲勝。Ace是裝備用武器，黑桃者最強其餘次之。黑桃Ace可升等四級，其餘次之。所以Jack有黑桃Ace便攻擊力高於King。一回合只能攻擊一次，這是為了玩久一點。」
雷先生微笑：「嗯。」
北面老翁說：「你是優勢吧？」
雷先生說：「你認為呢？」
北面老翁說：「應該是。」
雷先生說：「怎麼說？」
北面老翁說：「因為你多一張K牌，還是黑桃的。」
雷先生笑了：「那又如何？這不是正合你的意嗎？」
北面老翁也笑了：「我只是挑牌挑到眼花了，沒看清楚那張黑桃K而已。小子，你想太多了。」
雷先生仰面呼了一口氣，說：「老頭，果然奸啊！」
北面老翁說：「生意人本該如此，要不然我兒子也不會送我到這裡來養老。」
雷先生直盯北面老翁雙眼，那雙眼頓時失去了譏誚的神情，反而是一種悲情，失落的那種。
北面老翁忽地拍一下頭，說：「每個角色都擁有不同的效果。」
雷先生說：「要不我讓你，你先攻。」
北面老翁說：「這麼想讓我贏？」
雷先生說：「不過是想知道有什麼效果罷了。」
北面老翁捋一下有長度的鬍鬚，再慢慢順開，淺笑說：「黑桃king跟紅心Queen在一起時黑桃King會喪失武器，也不能加以攻擊。」
北面老翁眼神中又恢復意開始的譏誚，俯視手中的紅心King。
雷先生說：「哦？」
北面老翁將手中紅心King插入牌堆中洗亂，放在右手邊，從上頭抽五張牌持著，待到雷先生完成一樣動作後，他再抽出一張牌，自手牌甩出一張紅心king，再疊上一張紅心Ace，接著說：「要是紅心King遇到的是黑桃Queen的話，他也不能攻擊，因為啊，他愛上了她。」
一個人是什麼個性，在他的布局上就可以看得出來，一開始就是嚴陣以待，最厲害的牌開場就使出來，這不但是威嚇，更是佔據一方的存在。
雷先生不慌不忙地照著北面老翁的動作，抽牌。
雷先生問：「那你說，Jack跟Queen的效果又是什麼？」
黑桃King，甩到檯面時後方跟著連甩出兩張黑桃Ace，這是這場遊戲最強大的牌了。北面老翁知道，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他現在笑了，他是在計畫什麼？還是說只有無奈？
無奈，就像是他的生命一樣，北面老翁將紅心King與紅心Ace推到墓地區，這動作很慢，慢得像是歲月在他臉上刻下的皺紋一樣，他還是得面對現實面，將敗。
北面老翁冷冷的說：「紅心Queen要是單獨遇到黑桃Jack，紅心Queen會移動到對方陣營，就像是那老頭的老婆一樣，他年輕時不常在家，結果老婆就跟人跑了。」
一個人要是沒了贏的信心，怎麼贏？
北面老翁抽一張牌，甩出黑桃Queen，「順帶一提，Queen沒有攻擊能力。她是純粹效果牽制的角色。」黑桃Queen自然是贏不了雷先生無敵的黑桃King，換到雷先生。
雷先生不慌亂，說：「哦？那King要是遇到Jack呢？」
雷先生派出的也是Queen，不過他的是紅心Queen。
北面老翁眼睛為之一亮，大笑說：「小子，你犯了個錯誤。」像是面對南面老翁一樣的表情。
「有紅心Queen在時，黑桃King會因為她而放下手中的武器，不再屠殺。一國之君總會為了美人棄江山而不顧的。」北面老翁解釋著，便將雷先生檯面上的兩張黑桃Ace放進墓地區，這局平局作收。「Jack要是在King出動以前得到對方的Queen的話，則下回合出現的國王將會鬱鬱而死。」因為出現了轉機，北面老翁越笑越開懷，笑到甚至忘了自己有說過什麼似的，好勝，北面老翁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北面老翁抽出一張牌自牌堆中，他瞧了一眼，譏誚的說：「哈哈，你應該有看到我剛跟老頭完的那局吧？」
雷先生下巴意示一下，說：「是有。」
「那你應該知道我要出什麼了吧？」北面老翁將牌拿到放在面前，擋住了一隻眼睛，而另一隻盯著雷先生的雙眼，卻沒發現驚恐，反而是鎮定。
北面老翁說：「小子，這局你輸了。」他甩出黑桃Jack，接著說：「紅心Queen，是我的了，啊哈！」
雷先生伸出張大的手在北面老翁面前晃動，說：「啊，不是喔！」
北面老翁難以置信帶點憤怒的說：「怎麼不是！」
雷先生敲敲他的黑桃King，說：「在國王與王后的幸福生活中，區區的騎士是不會有搗亂效果的。非但不會有，反而會激起國王的妒心，使他再次舉劍但國王不會這麼輕易地玷污自己的雙手。這是你說的，可別忘了。換我了，我派出梅花Jack再加紅心Ace在梅花騎士上，梅花騎士攻擊力升三等。你的黑桃騎士送往墓地。」他將黑桃Jack放進墓地，比數三比一，雷先生優勢。
9.
裘醫生靠在院長室門旁，觀察交誼廳病患們的情況，但眾多病患中，他現在最關心的正是對坐玩牌的那對，他們表現平靜，也有漸漸好轉的跡象，開始為真理思辯是恢復的徵兆，他是這樣認為的。雙手抱胸的他，起步朝戶外走，去吸一支煙，經過一組病患。
10.
中心坐著一個略顯福態的老者，他周圍一圈五個人，像是梅花坐一樣。
老者問其中一人，說：「你最近想到什麼？」
那人大聲說：「沒有！」
老者微微閉眼，說：「哦？那你呢？」
第二人轉了轉他已有些酸痛的脖子，鼻孔對著老者，說：「老頭，你放屁！」
老者笑了，說：「怎麼會認為是我放屁？」
第二捏住鼻子，大聲說：「因為臭啊！」
「所以我都放臭屁？」老者還笑瞇瞇的，也不因自己的言論而臉紅羞怯。
第二人終於將頭給轉正，長瀏海蓋到他的下巴，他將頭髮往後撥，說：「我認為你放臭屁就是你放臭屁！」
老者還是笑著，說：「為什麼呢？」
第二人頭忽地向前一伸，露出一口黃板牙，說：「因為我放的都是香屁！」
「為什麼？」第一人皺著眉頭斜眼盯著第二人。
第二人仰面大笑，說：「因為我有吃一顆李樹上的桃子！」
老者問：「既然是李樹，怎會有桃子？」
第二人嘖嘖，搖著食指，說：「那棵樹可是我家鄉裡最神祕的樹！」
老者盤起腿，兩腿收在小小的圓凳上卻很穩健，笑瞇瞇的說：「那桃子的功效是什麼呢？」右手輕拍自己的胸膛，接著說：「吃了就可以知道是我放臭屁嗎？」
第二人說：「吃了之後，放的屁都是香的！」
老者說：「哦？」
第二人說：「因為……」突然放了一個屁。
屁的味道濃郁，很厚重。除了老者外，其餘的四人紛紛扇起手，好臭，這味道臭就算了，還很衝！
第二人看到其他四人以厭惡的眼神瞪著他，他看到老者也盯著他，但不同的是老者是笑著的。
第二人臉紅了一陣，接著青了一陣，羞愧的急將頭埋進長長的瀏海裡。
老者接著看了第三人，第三人什麼都沒說，第三人右手高高舉起，彈一下手指。
彈指聲又響又亮，這聲響有如在玻璃盤中丟下一粒鋼珠，敲擊玻璃盤瞬間發出清脆而不混濁的響聲。
又像是石子落入池中，濺起的漣漪，一波一波地打在四人的耳膜，餘音繞樑，也許就是這種感覺了吧？
老者拍了一下他的大肚子，雄渾有力的一陣，他笑瞇瞇的說：「很好。」
第三人再度舉起右手，對空再是一響。
「哈！」笑聲渾厚有勁，簡直與老者的拍肚聲有得拼。
老者緩緩轉頭對著第四人，笑著說：「不錯。」
第四人笑而不答，繼續他的大笑，笑到後仰重心不穩倒在地上，他還是在笑，笑是因為自己跌倒？還是為了化解尷尬而笑？老者沒有問，他自己也沒說，他只是笑出聲聲有勁的笑聲。
老者看向第五人，第五人一個微笑，他也回以微笑。
無語。
你看我，我看你。像是有種特殊的默契，又像是兩人有著心電感應。他們在想些什麼？他們在對話嗎？還是說老者在等他開口？或者是他等老者？兩人大眼對小眼，第五人忽地轉身，離開。
老者看著他的離開，笑瞇瞇的說：「今天結束吧。」
11.
裘醫生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他這時卻忽然想起中學時的一個英文老師說過：「精神病院裡的人不一定都是瘋了，他們也許是天才也說不定？」英文老師藤鞭輕輕敲了講台一下，接著說：「天才與白痴只有一線之隔。」
果然只有一線之隔，尤其對裘醫生而言，更是有所體悟，他總對新人說：「這行待久了，總會有一些與一般人不一樣的體悟。」吸一口菸，接著說：「有時候在醫院睡一覺，醒來會迷糊自己是不是也跟他們一樣？」
裘醫生點燃叼著的菸，像是蛇在吐信，也許每個癮君子都有過幾次幻想自己是蛇吧，吐信來探查環境，抽菸也是跟環境扯的上邊，因為吐出煙氣讓人在霧裡看花，花便是他們自認為的觀音座蓮吧？
蓮花中有兩個人跑過，跑的氣喘呼呼，是雷先生跟那老者。
12.
「小子，最近有個姓雷的小伙子很特別。」北面老翁盯著檯面上的四張Jack，接著說：「裘醫生特別關注他。」
「哦？」派出手牌上最後一張紅心King。
「輸了！」北面老翁雙手抱頭抓養，頭髮都凌亂了，接著說：「他住在對面那棟的104號房，據說他是個殺人兇手。」
「殺人兇手不是應該在牢裡嗎？」
北面老翁說：「他說，每個禮拜他就會說自己是殺人兇手一次。」
「為什麼？」
北面老翁攤手，說：「這我就不知道了。」
「是喔？」
北面老翁頭向前伸，說：「他是最近來的，沒什麼朋友，而且很孤僻，聽說他總是忘了自己叫什麼。」
「這麼可憐？」北面老翁的鬍子長到頭一伸就碰到桌面，鬍子跟桌上的牌摩擦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那他本名是什麼？」
北面老翁說：「好像是叫雷克奇的樣子，我還蠻想找他來玩玩這遊戲的，玩這遊戲可以知道很多事情。」
13.
雷克奇。
這名子好熟悉？像是混濁的淺池子裡的石頭一樣，很模糊，但有人卻將它拾起，並丟到我面前。
這顆石頭，濺起的漣漪就跟它一開始被丟進池子裡一樣！
丟那顆石頭的是一個老頭，這老頭總一臉笑瞇瞇的，北面老翁在輸了之後羊顛瘋發作，護理人員將他帶走，帶到窗外那間擁有紅色大門的屋子。
老頭臉笑瞇瞇的走來，搭訕說：「剛剛老陳被帶走了。」
「誰？」
老頭說：「他就是你剛才遊戲的那長鬚老翁。」
「嗯。」
老頭笑了笑，說：「怎麼他羊癲瘋突然發作了？」
「他輸了。」
老頭瞇起眼睛，微笑說：「他很少輸呢，幾乎沒有。你怎麼贏的？」
掃視了檯面上的四張Jack一張King，說：「你跟他玩過？」
老頭說：「從來沒有。」
「為什麼？」
老頭說：「他沒找我玩過。」
「哦？」
老頭沒追問怎麼贏的問題，說：「你們剛說到雷克奇？我也聽過這個人。」
「真的？」
老頭微笑，說：「他就住在那棟有著紅色大門的房子。」
走出交誼廳，穿越希臘石柱中間，石道旁帶點灰黃的草地，晦澀的天。
「那是個怎樣的地方？」邁出更大一步。
「關重症病患的治療室。」這胖老頭，喘著氣說。
「哦？」
「那裡很特別，你剛剛也看到了許老頭被帶進去那吧？」老頭笑瞇瞇的，接著說：「看的出來你擁有很多秘密。」
——他說的應該就是那個南面的老翁吧？
「怎麼說？」
老頭笑瞇瞇的眼神，謎一般的笑臉，他說：「因為你跟那些人都不一樣？好像不屬於這裡？你是誰？」
「我？」自口袋掏出警徽，接著說：「林英傑，士林分局。」
老者還是笑瞇瞇的，他眼裡的人是誰？突然有種不信任感襲身，他說：「林英傑，那雷克奇又是誰？」
停下腳步，眼裡還是老者的笑臉，但這笑臉越來越猜不透，應該說是他像已經看透事物一般，在他面前像是裸體，有種羞愧感，但卻說不上來。
——雷克奇到底是誰？
老頭忽地轉過頭，看向剛出來的那間有著希臘石柱的白色屋子。
「不知道，所以我才需要到那裡看看！」盯著那白色石柱，接著說：「老頭，你在看什麼？」
老頭轉過頭笑瞇瞇的說：「孩子，我剛看到的是朋友呢？還是……」老頭瞧了一眼紅色大門，接著說：「到了，剩下的你自己去探索吧，再見了，林英傑。」
真是莫名奇妙的老頭。
推開紅色大門，大門後的醫護人員各個身著紅色西裝外套、紅色襯衫、紅褲，還有腳下發亮的紅色靴子。
紅色大門背後，紅磚外露，一間間房間不像是病房，卻像是監獄，對，就是牢房，於其說那些紅衣人是醫護人員反而更像是獄卒。
關在陰暗房間的人，無不是綣縮身體躲在更陰暗的角落，但卻有一雙眼正亮著光。
她忽地站起身，她頭髮凌亂，卻帶著熟悉的眼神、相貌，手緊緊抓住欄杆，什麼也沒說。
「妳怎麼會被關在這裡！」眼睛開始尋找門的鑰匙孔，但卻沒有，怎麼被關進去的？要怎麼救她出來？她為什麼會被關在這裡？孩子怎麼了？茉莉！茉莉呢？
開始焦慮的情緒已經難以壓抑，說：「那……茉莉怎麼了？」
潔縈猛力搖頭，髮稍還滲出水，水滴打在臉上，卻像是眼淚，但它卻是紅色的，腳已站不穩，癱軟地坐在地面，眼中只有潔縈悲傷的表情，還帶有一種不諒解，盯著我！
潔縈緩緩開口，說：「雷克奇。」
「就在那間房，104號。」潔縈像是枯枝般的食指，指著走廊底部的房間——104號房。
14.
腳還癱軟無力，且跪且站地拖著麻木的腳，經過陰暗的窄廊，104號房，門沒鎖。
雷克奇？你到底是誰！
104號房，推開房門就看見牆角的一灘汙漬。
走到汙漬前，壓低身體一股濃濃的腥味竄入鼻孔，血！
一道閃電，瞬時照亮了病房，發現牆面上怎麼會有一片凸起的紅磚？
按了按那凸出的紅磚，雙手使勁地把它拔出來，整面牆突然間毀垮，而牆面裡頭是一幅圖，是一部列車，車上載著乘客，而乘客是紅色顏料塗成的，不對，不是紅色顏料，是血！
雷克奇！你這個殺人兇手！你這混蛋！你殺了我全家！茉莉那麼小……
雙手死命捋頭髮，頭的疼痛卻蓋不住心理的那種痛！
眼淚直流，就像視窗外的雨，風很強，雷聲大！
雷克奇。
他在畫裡！他那對可怖的眼神，敗壞的牙齒，帶著血的笑容，就在眼前！
憤恨的，有力的，死命的！
瘋狂的如山腰的土石流，手已鮮血如注的流，頭越來越痛！
15.
裘醫生盯著床上的病患。
病患幽幽地睜開眼睛，他看著裘醫師，帶著的表情很矛盾，很困惑，像是不知道自己是誰又迷路在十字路口，只能跟人潮走同一方向，該到何方？
病患說：「你怎麼不在？」
裘醫生說：「我那時候在院長室吧。」
裘醫師瞧一眼病患被包扎過的手，說：「手還會痛嗎？」
「手？」病患舉起雙手，仔細掃視在，他眼裡他的手很完全，沒有包扎，但有傷痕，這傷痕是以前戰役留下的痕跡，這痕跡是灼傷的黑皮，被子彈灼傷的痕跡。
他每看到這個疤，就會很感激，但他一感激，頭就疼的厲害。
「手沒事阿，你看！」他炫耀地把有著黑色死皮的那面給裘醫生看，接著說：「還記得嗎？」
裘醫生冷冷的說：「我記得。」
「老邱，我已經找到最重要的線索了！」病患大聲的說。
裘醫生看著病歷表，說：「哦？」
「好好記在筆記上，」病患接著說：「雷克奇。」
「雷克奇？」邱醫生摘下眼鏡，放下綠色的病歷表，他開始抽搐，他已經受不了了，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他已經沒有心情再演下去！做什麼事都會膩，但卻不得不做。
裘醫生厲聲說：「雷克奇！你想問雷克奇事誰吧！好！我就告訴你！你就是他！」
「我？」病患茫然。
裘醫生手指著病患的口袋，大聲說：「你的警徽，你有翻到正面看過嗎？沒有！」
病患拿出口袋的卡片，正是自己引以為毫的士林分局……
裘醫生一把搶走他手中的卡片，翻正面對病患雙眼！
第三病房精神病院
姓名：雷克奇
症狀：多重人格，精神分裂
家庭狀況：妻，林潔縈 女，雷茉莉
緊急聯絡電話：妻，0955XXXXXX
門口，一名略顯福態的老者倚在門邊，看著裘醫生與雷克奇，拍拍隴起的肚皮，笑瞇瞇的一個微笑，默默說了一句：「探索到了嗎？」
他點了一根菸，放在紅色的煙灰缸中，笑瞇瞇地走開，兀自燃燒。
煙氣讓人在霧裡看花，花便是觀音座蓮吧？
完。
1.
一眼就看到老邱晾在陽台邊，菸味有些刺鼻，尤其在這樣頭疼的早晨了。
但還是要抽上一支，為什麼？沒因為什麼，有時候習慣就是這樣造成的，但沒菸，忘了帶。
「老邱，擋支菸抽抽。」拍拍口袋，攤手說。
「你今天有做夢嗎？」他拇指自菸盒推出一支遞來說。
「說到做夢，這夢太詭異，是惡夢嗎？我不確定。很孤單，一早醒來滿身大汗。」
老邱說：「嗯。」
「然後風吹進來，被冷醒了，這種灰色的天實在不討喜。」
老邱說：「的確不討喜，討喜的總是春天的太陽，可惜現在卻已是秋天了。」
老邱向背後吐一口菸氣，接著說：「那今天有什麼工作？」
吸一口菸，眉頭都皺了，說：「剛見到阿舍，他說上面派了個案子，我覺得是可以接來做做，你看怎樣？」
老邱說：「哦？怎樣的？」
「兇殺案，在陽明山上的第三病房。」
老邱忽地轉頭看向晦澀的天空，說：「是那間杜鵑窩？」
「對。」
老邱嘆了一口氣，說：「那你要怎麼做？」
「先去看看吧，或許很簡單。」
老邱又吸了一口，這口看來很燙口，眼睛都閉了起來，說：「簡單，人人說的簡單，做來卻總是難，難事無人做，沒人擔。」菸氣掩蔽他的雙眼，有點模糊。
「那你是要接？」抽了最後一口菸。
「那就接這簡單的工作吧。」他雙手抱頭。
風呼嘯來。
「真不討喜！」
「還記得你做什麼夢嗎？」老邱回頭一句。
「忘了。欸！」
老邱說：「嗯？」
被這回問怔住了，我說：「我忘了要說什麼了。」
老邱說：「遲早會想起來的。想起什麼就說出來，悶在心裡一定不愉快，說的是吧？」
「這麼有哲理，或許醫生也不過如此吧。」
老邱說：「幹這行的，總體會得出一些哲理的，都幾年了。」
「警察不是人幹的工作，刑警尤其不是。」
「哦。」老邱坐回辦公桌，喝了一口茶。
「喝茶？下班喝酒吧。」
老邱說：「最近戒酒了，膩了。」
「怎會膩？」搔了一下背，昨晚好像忘了洗澡。
他再喝了一口茶，說：「膩，就是甜過頭，酒不但甜過頭，還會醉呢。」
「醉怎會不好？就像夢一樣。」
他說：「天天做夢也是會累的，尤其都是同一個夢。」
老邱拿起筆在綠色板子的文件上寫的幾個字，我問：「有道理，這文件是幹嘛的？」
他皺了眉頭，說：「工作啊，不然整日閒得發慌？」
——車在蜿蜒的山路行駛，葉子都枯黃了，還得被風無情的吹落，還是狂風呼嘯的那種，真不討喜，是充滿厭惡的那種。
2.
「詭異，瘋人院給我感覺總是這樣，有點熟悉，很討厭！」
老邱點支菸，說：「要嗎？」
「謝啦！感覺快下雨了，早點結束，下班回家吧。」接過菸與打火機。
老邱低頭吐一口氣，說：「熟悉？」他眼睛突然亮起來，接著說：「你對這裡熟悉？」
「很討厭的感覺，我好想回去！算了，早點完事吧。」看一眼第三病房的招牌，風吹得頭好痛。
他突然拉住我，厲聲說：「不要逃避了，你一定記得！」
「什麼？你怎麼了？」
他收手，掩住臉，說：「我失控了，對不起。」
「最近壓力太大啦？」從他外套口袋拿出菸盒，接著說：「壓力大就再抽一根吧，這行就是這麼高壓。」
「幹這行的，一百個男人有九十九個都抽菸，甚至女人也開始抽了，都用菸來解壓，但換來的通常是口乾舌燥，現在越抽越辣口了，哪天真該戒了。」他拍拍我的肩，接著說：「但不是現在。」
嘆了口氣，拍一下他的背，我說：「開工了。」
「院長室不知道往哪走，這裡比想像中的大。」
老邱食指很篤定，指著說：「那邊，那間有希臘立柱的那間房子，在那裡。」
「你怎麼知道？」
「就是知道。」他外套風衣被風吹得不斷向後揚飛。
走進木質大門，大理石磁磚有些灰塵，櫃檯護士說：「請問……」
亮出警徽，我說：「我們是士林分局的刑警，我是林警官他是邱警官，我們接到報案，請問院長在嗎？」
她看了一眼老邱，說：「那……這邊請。」
「妳也真鎮定，院裡發生兇殺案，妳臉上都沒出現恐懼的神情。」注視著護士的眼睛，我接著說：「不害怕嗎？」
她怔了一下，說：「怕是會怕，但在這種環境就要更鎮定，你說是吧？」
「的確堅強，上次我跟邱警官對付那個持槍的銀行搶犯，要不是邱警官夠鎮定，說不定我現在就不能說風涼話了。」拍拍老邱的肩膀，真是我的好戰友。
——這麼冷的夜，是需要紅酒暖身的，尤其是風敲打窗戶時。
3.
交誼廳，一對老翁面對面坐著，手邊各持一副撲克牌。
兩人持有的牌數不同，南面的老翁手上有六張卡，北面的只有三張。南面老翁抽出手上一張牌，甩入桌面，大聲說：「召喚，黑騎士（黑桃Jack）。」
北面老翁不甘示弱，也甩出一張黑桃Jack，說：「嘿嘿，我的比較強！」
南面老翁說：「為什麼？」
北面老翁敲敲桌面，說：「後攻占優勢。」
「為什麼後攻占優勢？」
北面老翁驕傲的說：「因為我要先攻擊，生命值一樣，攻擊力相同，我先砍一刀再換你砍，砍到最後一定是你死我活。」
北面老翁將南面老翁的黑桃J拿開戰場，丟進旁邊的「墓地」。
「哈哈，那我出這張！」南面老翁接著丟下一張紅心Queen，接著說：「這那就是我贏了吧？」
北面老翁搖搖食指，說：「不不，還是我贏。」
南面老翁右手拍拍桌面，不服氣地說：「這次為什麼又是你贏？你說說看啊！」
北面老翁指著檯面上的紅心Queen，說：「她是不是女的？」
「是啊！」
食指指甲敲牌上的紅心，說：「那這是不是愛心？」
「是啊！」
北面老翁冷笑，說：「有著愛心的女人怎麼會去殺害快死的男人呢？」
南面老翁噘起嘴，說：「還是可以啊！」
北面老翁又搖搖食指，說：「你看不出來她已經愛上我的黑騎士了嗎？」
南面老翁猛力搖頭，說：「看不出來！」
北面老翁用食指在黑桃上畫圈，說：「這是不是愛心中箭了，都黑了。」
南面老翁大笑，說：「是欸！老頭，你好聰明哦！」
北面老翁點點紅心Queen暗示，說：「那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中的箭是誰射的？」
南面老翁重重拍了一下大腿，說：「是不是紅皇后射的？」
北面老翁拍拍手，說：「對。所以還是我贏！」
南面好翁說：「怎麼又是你贏？」
北面老翁說：「因為紅皇后愛上黑騎士，所以到我的陣營了！」
南面老翁說：「那我不是沒牌了？」
「換你抽牌了。」北面老翁挑眉意識南面老翁從牌堆抽牌。
南面老翁抽到了方塊King，大笑說：「我要召喚盾牌國王，這下你就贏不了了吧！」
「老婆都被搶了，還堅持什麼？老頭，認命吧！」北面老翁甫說完這句，南面老翁已痛苦的淚流滿面，嘴裡不停地碎念。在念什麼？無從得知，之後身體顫抖，醫護人員一看情況不對，趕緊派兩名壯漢將南面老翁架住，給他嘴裡塞了兩粒鎮定劑。
4.
院長室，裘醫師喝了一口紅酒。
「每天都搞同一套，很累。」裘醫師被窗外的風所吸引，盯著那棵被颱風欺壓的樺樹。
「但方法是你想的，或許這次就會成功了？」院長喝了一口紅酒，一口輒盡，接著說：「現在他只信任你，你也看得出來他只當你是朋友。」
「我是醫生，不是朋友。」裘醫生再喝一口紅酒。
院長也不強求，他看著已經睡著的病患，暗忖：「這一醉是否真能醉醒？」
——飢餓，直盯前方的目標！
——眼前就有一隻羊，牠正在吃草。
——天很灰，灰的分不出是雲還是天？
——顫抖的四肢正興奮著，但必須裝得平靜。
——慢慢靠近，像是牠的同類。
——眼神不能嚇到牠，盡量不帶殺氣。
——舌尖舔著冷冷的牙，喉頭卡著嚥不下去的痰，是需要濕暖的食物了。
——笑了，笑的可怕！
——置身在鐵軌正中央，橘紅的強光照得眼都睜不開，雙手擋在眼前勉強睜開雙眼，但我卻怔住了。
——疾行的列車直面衝來！明知手護頭沒用，但還是反射性的舉起雙手，風拉扯頭髮，感覺的到，斷了好幾根！
——列車卻又像空氣般，車頭內部機械了然無疑，不由自主地被吸進車廂裡，乘客沒感覺到我存在，我坐在位子上旁邊是我可愛的女兒茉莉，與我對坐的是我妻子潔縈。
——槍聲響起！轉頭向後看去，持槍者刻意壓低的帽簷下露出餓狼的眼神！
——手拍打腰際，沒有槍！一個警察卻沒有槍！
——好燙！這驚恐的憤怒燃燒我，我才意識到臉頰發熱不是因為腎上線素的關係，而是因為血！
——「爸爸！」茉莉死盯著對面頭部中彈的母親，嚇得流不下淚，她緊抓著我的雙手，怎麼辦？
——轉頭，查看歹徒的位置，卻，他已站在我面前！
——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口崩壞的牙齒，雷克奇！不！不要！雷克奇傲視的眼神，掃了茉莉一眼，他黑色槍管冷冷地抵在眉尖，隔著槍管死盯著他的眼，他奸笑說：「我這口牙怎麼來的還記得吧？」
——不能慌，壓低的聲音說：「我打的。」
——「很痛！你知道嘛？」雷克奇張嘴聲說。
——「知道。」盯著他的眼，我說。
——「這種痛，你可能不了解。」
——「你想怎樣！」
——「我不想怎樣，老朋友了！」他大笑，笑地很難看，令人感到絕望的那種！
——他接著說：「這種痛，你也應該體會的，林英傑。」
——「你到底想怎樣？」我目光充滿著火。
——「當然是，」槍管自我眼前轉開，子彈彈出，紅色火光像是靜止樣的留在槍口，「這樣！」
——用盡全力手肘拐在雷克奇那已崩壞的牙，又斷了幾根，趁他來不及反應，轉手扭開他的槍，將他架開，他無名指在這搶槍的一扭，斷了，噴出的血像是湧泉！一搶過槍，已是發了瘋似的瘋狂掃射雷克奇！
——他可怖的笑臉印在眼裡，突然氣力放盡，灘倒在紅泊之中，潔縈剛買的白色襯衫沾滿了血漬，這才意識到，遲遲不敢回頭面對殘忍的現實！
——「茉莉！潔縈！茉莉！潔縈！茉莉！潔縈……」這時，才回頭呼叫她們，已經分不清是血還是淚了！
——懷裡的母女流著血淚，滴在身上，滴進心裡！
5.
陰濕的空氣，寒冷的氣溫，窗外的風還呼嘯著。
大汗淋漓的額頭充滿油膩感，頭很痛，痛得淚都流了下來，嘴裡念著的是一個人的名字，雷克奇！
「雷克奇是誰？」
6.
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遲遲不睜開眼，不知道睜開眼第一個畫面是什麼？
「雷先生？你還好吧？」
麻木的四肢，重重的舉都舉不起來，「快！快去叫裘醫師過來！」
7.
「英傑？林英傑？」是老邱的聲音。
「老邱？」
「對……英傑，你還好吧？」老邱白色的風衣，衣袖在眼前晃阿晃。
「還好，好像做惡夢了。」
「什麼夢？」
「我只記得一隻狼。」
「狼？怎樣的狼？」
「可怕的狼！」
「還有呢？」
「牠牙齒滴著血！」頭突然好痛，痛不欲生，痛得趕緊閉上雙眼，燈光很刺眼。
「我在哪裡？」右手背壓在眉間，慢慢適應燈光的亮度。
突然想到，說：「第三病房？」
「對。」老邱推一下眼鏡，鏡片印著一張蒼白的，滿是汗的臉。
「那工作呢？」
「工作？」老邱皺著眉頭說。
「當然是第三病房的殺人事件。」擦掉額頭上的汗，起身接著說：「我怎麼會睡在這？」
「你昨天醉倒了。因為下山的路被土石流沖壞了，所以我們被困在山上……」
「對對，之後院長請我們喝酒。想起來了。」
「唉……對。」老邱忽地轉身跟護士說了些話，護士離開了房間，只剩老邱一人站在床邊。
老邱說：「那你有想到什麼？」
「昨天下午，我看到一對老翁玩牌。」
「之後呢？」
「坐在南面的老翁失控，結果被逼吞了鎮定劑抬了出去。我很好奇他不是被抬去病房而是到對面的屋子裡，於是去問了那北面的老頭，老頭說那間屋子是不一樣的病房，那病房是專門關重症病患用的。而兇殺地點正在那裡面！於是我一個人到那裡調查，對了！你怎麼不在？」
「我？那時候在院長室吧。」老邱雙手抱胸說。
8.
「孩子，想玩牌嗎？」北面老翁對雷先生招手。
「哦？」雷先生信步走到那桌，一屁股坐在南面老翁原本的位置上，他一進交誼廳就很好奇他們的對決。
「規則呢？」雷先生拔掉唇上乾掉的死皮說。
「小子，規則是人定的，那你覺得呢？」北面老翁拿起桌上的撲克牌說。
雷先生攤開南面老翁的撲克牌，掃視。五十二張撲克牌全是Jack、Queen、King，他伸手到北面老翁面前，譏誚地說：「老頭，你的牌可以看嘛？」
「當然可以。」北面老翁的牌中沒有King，取而代之的是Ace。
「我不想要現在這副牌，不是我的個性。」雷先生推出一張King，接著說：「牌全攤開，我重選。怎樣？」
北面老翁挑起一邊眉毛，說：「哦？」
雷先生說：「不行嗎？」
北面老翁說：「嗯，可以。」
北面老翁把所有一百零四張牌混亂，說：「一次只挑一張，可以吧？」
雷先生盯著亂牌的桌面，說：「有意思，當然可以。」
「來者是客，你先。」北面老翁擺出「請」的姿勢，對著雷先生。
「嗯。」
牌面大的King竟全留到最後，桌上七張king表示一開始就有少牌，而先取者牌組持有數必多後者，後者佔優勢，但他們是如何想呢？雷先生認為自己吃虧嗎？還是北面老翁才是吃虧？強大的國王沒人要？怎會不想要？只是取就透露自己的戰略了，這兩人都是心機鬼。
當雷先生拿走最後一張King的同時，原本默默無語的北面老翁說話了：「我創造這個紙牌遊戲，撲克牌做基底。只有四種角色，Jack、Queen、King、Ace。Jack攻擊力最低，但會因為紅心、黑桃、梅花、方塊，牌型的不同而有不一樣戰法。每個角色有不一樣的牽連效果。如何贏？自己檯面可以出到五位角色，五位角色牌進到桌面排滿自己的缺時，這人獲勝。Ace是裝備用武器，黑桃者最強其餘次之。黑桃Ace可升等四級，其餘次之。所以Jack有黑桃Ace便攻擊力高於King。一回合只能攻擊一次，這是為了玩久一點。」
雷先生微笑：「嗯。」
北面老翁說：「你是優勢吧？」
雷先生說：「你認為呢？」
北面老翁說：「應該是。」
雷先生說：「怎麼說？」
北面老翁說：「因為你多一張K牌，還是黑桃的。」
雷先生笑了：「那又如何？這不是正合你的意嗎？」
北面老翁也笑了：「我只是挑牌挑到眼花了，沒看清楚那張黑桃K而已。小子，你想太多了。」
雷先生仰面呼了一口氣，說：「老頭，果然奸啊！」
北面老翁說：「生意人本該如此，要不然我兒子也不會送我到這裡來養老。」
雷先生直盯北面老翁雙眼，那雙眼頓時失去了譏誚的神情，反而是一種悲情，失落的那種。
北面老翁忽地拍一下頭，說：「每個角色都擁有不同的效果。」
雷先生說：「要不我讓你，你先攻。」
北面老翁說：「這麼想讓我贏？」
雷先生說：「不過是想知道有什麼效果罷了。」
北面老翁捋一下有長度的鬍鬚，再慢慢順開，淺笑說：「黑桃king跟紅心Queen在一起時黑桃King會喪失武器，也不能加以攻擊。」
北面老翁眼神中又恢復意開始的譏誚，俯視手中的紅心King。
雷先生說：「哦？」
北面老翁將手中紅心King插入牌堆中洗亂，放在右手邊，從上頭抽五張牌持著，待到雷先生完成一樣動作後，他再抽出一張牌，自手牌甩出一張紅心king，再疊上一張紅心Ace，接著說：「要是紅心King遇到的是黑桃Queen的話，他也不能攻擊，因為啊，他愛上了她。」
一個人是什麼個性，在他的布局上就可以看得出來，一開始就是嚴陣以待，最厲害的牌開場就使出來，這不但是威嚇，更是佔據一方的存在。
雷先生不慌不忙地照著北面老翁的動作，抽牌。
雷先生問：「那你說，Jack跟Queen的效果又是什麼？」
黑桃King，甩到檯面時後方跟著連甩出兩張黑桃Ace，這是這場遊戲最強大的牌了。北面老翁知道，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他現在笑了，他是在計畫什麼？還是說只有無奈？
無奈，就像是他的生命一樣，北面老翁將紅心King與紅心Ace推到墓地區，這動作很慢，慢得像是歲月在他臉上刻下的皺紋一樣，他還是得面對現實面，將敗。
北面老翁冷冷的說：「紅心Queen要是單獨遇到黑桃Jack，紅心Queen會移動到對方陣營，就像是那老頭的老婆一樣，他年輕時不常在家，結果老婆就跟人跑了。」
一個人要是沒了贏的信心，怎麼贏？
北面老翁抽一張牌，甩出黑桃Queen，「順帶一提，Queen沒有攻擊能力。她是純粹效果牽制的角色。」黑桃Queen自然是贏不了雷先生無敵的黑桃King，換到雷先生。
雷先生不慌亂，說：「哦？那King要是遇到Jack呢？」
雷先生派出的也是Queen，不過他的是紅心Queen。
北面老翁眼睛為之一亮，大笑說：「小子，你犯了個錯誤。」像是面對南面老翁一樣的表情。
「有紅心Queen在時，黑桃King會因為她而放下手中的武器，不再屠殺。一國之君總會為了美人棄江山而不顧的。」北面老翁解釋著，便將雷先生檯面上的兩張黑桃Ace放進墓地區，這局平局作收。「Jack要是在King出動以前得到對方的Queen的話，則下回合出現的國王將會鬱鬱而死。」因為出現了轉機，北面老翁越笑越開懷，笑到甚至忘了自己有說過什麼似的，好勝，北面老翁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北面老翁抽出一張牌自牌堆中，他瞧了一眼，譏誚的說：「哈哈，你應該有看到我剛跟老頭完的那局吧？」
雷先生下巴意示一下，說：「是有。」
「那你應該知道我要出什麼了吧？」北面老翁將牌拿到放在面前，擋住了一隻眼睛，而另一隻盯著雷先生的雙眼，卻沒發現驚恐，反而是鎮定。
北面老翁說：「小子，這局你輸了。」他甩出黑桃Jack，接著說：「紅心Queen，是我的了，啊哈！」
雷先生伸出張大的手在北面老翁面前晃動，說：「啊，不是喔！」
北面老翁難以置信帶點憤怒的說：「怎麼不是！」
雷先生敲敲他的黑桃King，說：「在國王與王后的幸福生活中，區區的騎士是不會有搗亂效果的。非但不會有，反而會激起國王的妒心，使他再次舉劍但國王不會這麼輕易地玷污自己的雙手。這是你說的，可別忘了。換我了，我派出梅花Jack再加紅心Ace在梅花騎士上，梅花騎士攻擊力升三等。你的黑桃騎士送往墓地。」他將黑桃Jack放進墓地，比數三比一，雷先生優勢。
9.
裘醫生靠在院長室門旁，觀察交誼廳病患們的情況，但眾多病患中，他現在最關心的正是對坐玩牌的那對，他們表現平靜，也有漸漸好轉的跡象，開始為真理思辯是恢復的徵兆，他是這樣認為的。雙手抱胸的他，起步朝戶外走，去吸一支煙，經過一組病患。
10.
中心坐著一個略顯福態的老者，他周圍一圈五個人，像是梅花坐一樣。
老者問其中一人，說：「你最近想到什麼？」
那人大聲說：「沒有！」
老者微微閉眼，說：「哦？那你呢？」
第二人轉了轉他已有些酸痛的脖子，鼻孔對著老者，說：「老頭，你放屁！」
老者笑了，說：「怎麼會認為是我放屁？」
第二捏住鼻子，大聲說：「因為臭啊！」
「所以我都放臭屁？」老者還笑瞇瞇的，也不因自己的言論而臉紅羞怯。
第二人終於將頭給轉正，長瀏海蓋到他的下巴，他將頭髮往後撥，說：「我認為你放臭屁就是你放臭屁！」
老者還是笑著，說：「為什麼呢？」
第二人頭忽地向前一伸，露出一口黃板牙，說：「因為我放的都是香屁！」
「為什麼？」第一人皺著眉頭斜眼盯著第二人。
第二人仰面大笑，說：「因為我有吃一顆李樹上的桃子！」
老者問：「既然是李樹，怎會有桃子？」
第二人嘖嘖，搖著食指，說：「那棵樹可是我家鄉裡最神祕的樹！」
老者盤起腿，兩腿收在小小的圓凳上卻很穩健，笑瞇瞇的說：「那桃子的功效是什麼呢？」右手輕拍自己的胸膛，接著說：「吃了就可以知道是我放臭屁嗎？」
第二人說：「吃了之後，放的屁都是香的！」
老者說：「哦？」
第二人說：「因為……」突然放了一個屁。
屁的味道濃郁，很厚重。除了老者外，其餘的四人紛紛扇起手，好臭，這味道臭就算了，還很衝！
第二人看到其他四人以厭惡的眼神瞪著他，他看到老者也盯著他，但不同的是老者是笑著的。
第二人臉紅了一陣，接著青了一陣，羞愧的急將頭埋進長長的瀏海裡。
老者接著看了第三人，第三人什麼都沒說，第三人右手高高舉起，彈一下手指。
彈指聲又響又亮，這聲響有如在玻璃盤中丟下一粒鋼珠，敲擊玻璃盤瞬間發出清脆而不混濁的響聲。
又像是石子落入池中，濺起的漣漪，一波一波地打在四人的耳膜，餘音繞樑，也許就是這種感覺了吧？
老者拍了一下他的大肚子，雄渾有力的一陣，他笑瞇瞇的說：「很好。」
第三人再度舉起右手，對空再是一響。
「哈！」笑聲渾厚有勁，簡直與老者的拍肚聲有得拼。
老者緩緩轉頭對著第四人，笑著說：「不錯。」
第四人笑而不答，繼續他的大笑，笑到後仰重心不穩倒在地上，他還是在笑，笑是因為自己跌倒？還是為了化解尷尬而笑？老者沒有問，他自己也沒說，他只是笑出聲聲有勁的笑聲。
老者看向第五人，第五人一個微笑，他也回以微笑。
無語。
你看我，我看你。像是有種特殊的默契，又像是兩人有著心電感應。他們在想些什麼？他們在對話嗎？還是說老者在等他開口？或者是他等老者？兩人大眼對小眼，第五人忽地轉身，離開。
老者看著他的離開，笑瞇瞇的說：「今天結束吧。」
11.
裘醫生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他這時卻忽然想起中學時的一個英文老師說過：「精神病院裡的人不一定都是瘋了，他們也許是天才也說不定？」英文老師藤鞭輕輕敲了講台一下，接著說：「天才與白痴只有一線之隔。」
果然只有一線之隔，尤其對裘醫生而言，更是有所體悟，他總對新人說：「這行待久了，總會有一些與一般人不一樣的體悟。」吸一口菸，接著說：「有時候在醫院睡一覺，醒來會迷糊自己是不是也跟他們一樣？」
裘醫生點燃叼著的菸，像是蛇在吐信，也許每個癮君子都有過幾次幻想自己是蛇吧，吐信來探查環境，抽菸也是跟環境扯的上邊，因為吐出煙氣讓人在霧裡看花，花便是他們自認為的觀音座蓮吧？
蓮花中有兩個人跑過，跑的氣喘呼呼，是雷先生跟那老者。
12.
「小子，最近有個姓雷的小伙子很特別。」北面老翁盯著檯面上的四張Jack，接著說：「裘醫生特別關注他。」
「哦？」派出手牌上最後一張紅心King。
「輸了！」北面老翁雙手抱頭抓養，頭髮都凌亂了，接著說：「他住在對面那棟的104號房，據說他是個殺人兇手。」
「殺人兇手不是應該在牢裡嗎？」
北面老翁說：「他說，每個禮拜他就會說自己是殺人兇手一次。」
「為什麼？」
北面老翁攤手，說：「這我就不知道了。」
「是喔？」
北面老翁頭向前伸，說：「他是最近來的，沒什麼朋友，而且很孤僻，聽說他總是忘了自己叫什麼。」
「這麼可憐？」北面老翁的鬍子長到頭一伸就碰到桌面，鬍子跟桌上的牌摩擦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那他本名是什麼？」
北面老翁說：「好像是叫雷克奇的樣子，我還蠻想找他來玩玩這遊戲的，玩這遊戲可以知道很多事情。」
13.
雷克奇。
這名子好熟悉？像是混濁的淺池子裡的石頭一樣，很模糊，但有人卻將它拾起，並丟到我面前。
這顆石頭，濺起的漣漪就跟它一開始被丟進池子裡一樣！
丟那顆石頭的是一個老頭，這老頭總一臉笑瞇瞇的，北面老翁在輸了之後羊顛瘋發作，護理人員將他帶走，帶到窗外那間擁有紅色大門的屋子。
老頭臉笑瞇瞇的走來，搭訕說：「剛剛老陳被帶走了。」
「誰？」
老頭說：「他就是你剛才遊戲的那長鬚老翁。」
「嗯。」
老頭笑了笑，說：「怎麼他羊癲瘋突然發作了？」
「他輸了。」
老頭瞇起眼睛，微笑說：「他很少輸呢，幾乎沒有。你怎麼贏的？」
掃視了檯面上的四張Jack一張King，說：「你跟他玩過？」
老頭說：「從來沒有。」
「為什麼？」
老頭說：「他沒找我玩過。」
「哦？」
老頭沒追問怎麼贏的問題，說：「你們剛說到雷克奇？我也聽過這個人。」
「真的？」
老頭微笑，說：「他就住在那棟有著紅色大門的房子。」
走出交誼廳，穿越希臘石柱中間，石道旁帶點灰黃的草地，晦澀的天。
「那是個怎樣的地方？」邁出更大一步。
「關重症病患的治療室。」這胖老頭，喘著氣說。
「哦？」
「那裡很特別，你剛剛也看到了許老頭被帶進去那吧？」老頭笑瞇瞇的，接著說：「看的出來你擁有很多秘密。」
——他說的應該就是那個南面的老翁吧？
「怎麼說？」
老頭笑瞇瞇的眼神，謎一般的笑臉，他說：「因為你跟那些人都不一樣？好像不屬於這裡？你是誰？」
「我？」自口袋掏出警徽，接著說：「林英傑，士林分局。」
老者還是笑瞇瞇的，他眼裡的人是誰？突然有種不信任感襲身，他說：「林英傑，那雷克奇又是誰？」
停下腳步，眼裡還是老者的笑臉，但這笑臉越來越猜不透，應該說是他像已經看透事物一般，在他面前像是裸體，有種羞愧感，但卻說不上來。
——雷克奇到底是誰？
老頭忽地轉過頭，看向剛出來的那間有著希臘石柱的白色屋子。
「不知道，所以我才需要到那裡看看！」盯著那白色石柱，接著說：「老頭，你在看什麼？」
老頭轉過頭笑瞇瞇的說：「孩子，我剛看到的是朋友呢？還是……」老頭瞧了一眼紅色大門，接著說：「到了，剩下的你自己去探索吧，再見了，林英傑。」
真是莫名奇妙的老頭。
推開紅色大門，大門後的醫護人員各個身著紅色西裝外套、紅色襯衫、紅褲，還有腳下發亮的紅色靴子。
紅色大門背後，紅磚外露，一間間房間不像是病房，卻像是監獄，對，就是牢房，於其說那些紅衣人是醫護人員反而更像是獄卒。
關在陰暗房間的人，無不是綣縮身體躲在更陰暗的角落，但卻有一雙眼正亮著光。
她忽地站起身，她頭髮凌亂，卻帶著熟悉的眼神、相貌，手緊緊抓住欄杆，什麼也沒說。
「妳怎麼會被關在這裡！」眼睛開始尋找門的鑰匙孔，但卻沒有，怎麼被關進去的？要怎麼救她出來？她為什麼會被關在這裡？孩子怎麼了？茉莉！茉莉呢？
開始焦慮的情緒已經難以壓抑，說：「那……茉莉怎麼了？」
潔縈猛力搖頭，髮稍還滲出水，水滴打在臉上，卻像是眼淚，但它卻是紅色的，腳已站不穩，癱軟地坐在地面，眼中只有潔縈悲傷的表情，還帶有一種不諒解，盯著我！
潔縈緩緩開口，說：「雷克奇。」
「就在那間房，104號。」潔縈像是枯枝般的食指，指著走廊底部的房間——104號房。
14.
腳還癱軟無力，且跪且站地拖著麻木的腳，經過陰暗的窄廊，104號房，門沒鎖。
雷克奇？你到底是誰！
104號房，推開房門就看見牆角的一灘汙漬。
走到汙漬前，壓低身體一股濃濃的腥味竄入鼻孔，血！
一道閃電，瞬時照亮了病房，發現牆面上怎麼會有一片凸起的紅磚？
按了按那凸出的紅磚，雙手使勁地把它拔出來，整面牆突然間毀垮，而牆面裡頭是一幅圖，是一部列車，車上載著乘客，而乘客是紅色顏料塗成的，不對，不是紅色顏料，是血！
雷克奇！你這個殺人兇手！你這混蛋！你殺了我全家！茉莉那麼小……
雙手死命捋頭髮，頭的疼痛卻蓋不住心理的那種痛！
眼淚直流，就像視窗外的雨，風很強，雷聲大！
雷克奇。
他在畫裡！他那對可怖的眼神，敗壞的牙齒，帶著血的笑容，就在眼前！
憤恨的，有力的，死命的！
瘋狂的如山腰的土石流，手已鮮血如注的流，頭越來越痛！
15.
裘醫生盯著床上的病患。
病患幽幽地睜開眼睛，他看著裘醫師，帶著的表情很矛盾，很困惑，像是不知道自己是誰又迷路在十字路口，只能跟人潮走同一方向，該到何方？
病患說：「你怎麼不在？」
裘醫生說：「我那時候在院長室吧。」
裘醫師瞧一眼病患被包扎過的手，說：「手還會痛嗎？」
「手？」病患舉起雙手，仔細掃視在，他眼裡他的手很完全，沒有包扎，但有傷痕，這傷痕是以前戰役留下的痕跡，這痕跡是灼傷的黑皮，被子彈灼傷的痕跡。
他每看到這個疤，就會很感激，但他一感激，頭就疼的厲害。
「手沒事阿，你看！」他炫耀地把有著黑色死皮的那面給裘醫生看，接著說：「還記得嗎？」
裘醫生冷冷的說：「我記得。」
「老邱，我已經找到最重要的線索了！」病患大聲的說。
裘醫生看著病歷表，說：「哦？」
「好好記在筆記上，」病患接著說：「雷克奇。」
「雷克奇？」邱醫生摘下眼鏡，放下綠色的病歷表，他開始抽搐，他已經受不了了，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他已經沒有心情再演下去！做什麼事都會膩，但卻不得不做。
裘醫生厲聲說：「雷克奇！你想問雷克奇事誰吧！好！我就告訴你！你就是他！」
「我？」病患茫然。
裘醫生手指著病患的口袋，大聲說：「你的警徽，你有翻到正面看過嗎？沒有！」
病患拿出口袋的卡片，正是自己引以為毫的士林分局……
裘醫生一把搶走他手中的卡片，翻正面對病患雙眼！
第三病房精神病院
姓名：雷克奇
症狀：多重人格，精神分裂
家庭狀況：妻，林潔縈 女，雷茉莉
緊急聯絡電話：妻，0955XXXXXX
門口，一名略顯福態的老者倚在門邊，看著裘醫生與雷克奇，拍拍隴起的肚皮，笑瞇瞇的一個微笑，默默說了一句：「探索到了嗎？」
他點了一根菸，放在紅色的煙灰缸中，笑瞇瞇地走開，兀自燃燒。
煙氣讓人在霧裡看花，花便是觀音座蓮吧？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