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 2月 13, 2012 4:49 pm
短篇《婆婆》
哭聲如游絲一般，細微卻連綿不斷，認識幾年，不曾見過安琪哭成如此淒涼樣子，指的不是程度，而是時間。維持好久好久，哭了一個小時，停下來，想起某些往日畫面，又哭一個小時，傷人至深的就是沒完沒了的憶念。
我在旁看著看著，漸有束手無策的無奈，無奈的是自己真切明白她的感受，知道這是心靈上最盡處、最深入的傷痛。不論經過多少年月，心痛都會間歇的出現，次數不會逐漸減少，以為傷害已然減輕，卻在沒預告的情況下遇上某情況的觸景傷情，一句無心之言、一張退色舊照片、一些相關人物，再次牽動情緒，猛烈的，殘忍的，再次斷斷續續的落淚。這代表受傷的人仍未痊癒，依照我的經驗，那是個不可能癒合的傷口，如何強迫自己忘記，印象依然深刻，無法割捨。
可以說的話不會多，安琪哭出「咿咿呀呀」的聲音，此刻的她像個小孩子，原始的，天真的，她大概想回到童年的某個時光裡。那時候，她的家庭狀況不佳，父母關係破裂，到了離婚的地步，她只好寄人籬下，住在沒有血緣關係的婆婆家裡。
婆婆是個想法單純的好人，以助人為樂，對小孩子更是愛護有加，知道安琪缺乏家庭溫暖，把她視作自己的乖孫女，不問回報的付出，替她母親悉心照顧女兒。她更喜歡在別人面前稱安琪為「我家琪琪」，是來自一種真切的愛護，視她為家人，減少寄居的隔膜，那有孩子喜歡過著流離失所的生活，她年紀還小，本應擁有一個幸福的家，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在安琪的記憶裡，婆婆教她玩麻雀和天九等牌類遊戲，帶她到處遊玩，一起逛過小公園、遊樂場、菜市場等平凡的小地方。每個晚上都睡在一起，由於婆婆有夜晚喝茶的習慣，所以到了午夜，偶爾輾轉難眠，兩婆孫會坐在門框下的地板，說說故事或玩玩猜謎遊戲。對安琪而言，這些小遊戲不太公平，婆婆說話帶有鄉音，聽起來不清不楚的，安琪常感到糊塗。玩累了，兩婆孫相擁而睡，溫馨窩心，久而久之，安琪習慣了婆婆相伴的睡床，婆婆不在的時候，她會陷入失眠，抱著枕頭獨自哭泣。
好多個晚上，婆婆為了家務，忙至午夜才捨得睡，她向來是個勤勞的人，打掃家居，洗好碗碟，為第二天作好準備，煮好飲用的水。忙碌過後，在客廳裡獨自享受一片寧靜和小杯香茶，她以為安琪早就熟睡，料不到她會偷偷起床，走到門框位置，默默觀察婆婆做家務的情景，小孩子最懂得把不起眼的過去留住，越平凡的小事情，印象越是深刻。
在小屋內，我擁著泣不成聲的她，作為依靠，使她不會拼命的以為自己好孤獨。她斷斷續續的說出童年故事，一邊哭，一邊說，說得含糊，流露一種真摯得無法懷疑的情感。眼淚盈眶的我聽她傾訴，再低聲回應，故意用上溫柔的語氣，說的不是大道理，僅是幫助不大的安慰說話，希望分擔她的傷痛。
我明白她失去了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一位親人，婆婆不計較血緣，在乎的是兩人之間的緣分，盡心盡力的養育安琪，為她的不快童年帶來一絲溫暖，相信婆婆萬萬料不到自己的善良改寫了一個小女孩的命運，影響她的個性，使她堅強獨立的成長，為社會帶來貢獻。
「有些時候，婆婆會突然說自己快要死了，我聽到的時候會立即哭，無法停下來……她好傻，她看到我哭，自己也會跟著一起哭，我們感情很好，我接受不到她的離開，她也不捨得我……」安琪重複說了好幾遍，她總是憶想著同一幕，無可避免的墮入了回憶旋渦。
她沒法逃，更不想逃，渴望再見一面，容許的僅僅剩下記憶和夢境。我清楚明白，幸運的進入那些夢裡，抓緊機會和爭取時間，盡量不要睡醒，把夢維持下去，如一場追逐過去的夢幻冒險。
「然後呢？」我記得那個故事，依然假裝無知的讓她多說一遍。
「婆婆真的很傻，真的很好，她會一臉慌亂的說『琪琪，婆婆不去死了，婆婆真的不去死了，不要哭啦……』她重複又重複的說，過了好一陣子，我們兩婆孫相擁傻笑，嘻嘻哈哈的……」
「她真的很疼愛你呢。」
「她不疼愛我了，她很殘忍，還未看到我的出嫁，她竟然選擇快一步離開。」此刻的安琪說著傻話，婆婆當然愛她，從認識的當初，到離世的一刻，這份親人的愛也不會改變。
「才不是，婆婆認為你已經長大成人，懂得照顧自己，所以才安心離開。她的確死了，但在往後的日子裡，她會在你的身邊一直關看著，就如現在，她知道你哭得厲害、哭得難看，她會為此而心痛，所以你要活得堅強一點、快樂一點。」
說出這番話的同時，我想起了最疼愛自己的母親，她離開了好多年，大概有十年了吧，對她的印象逐漸淡忘，情感卻是永遠留存。小時候，我們兩母子是最親近的人，我時時刻刻都跟著她，到市場買菜，到親友家探訪，在家裡無無聊聊的看電視節目，一起在客廳地板午睡，到了晚上，我同樣纏著她一起進睡，好不懷念那些平淡日子。母親的離世標誌我的人生進入了黑暗時期，快樂的感覺變得好陌生，寂寞的味道嚐慣了。
在人前，安琪總是擺出一副堅強的樣子，相信是童年的不愉快經歷改變了她，揹負著一個破碎家庭，不願意給人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不願意給別人知道自己哭至鼻涕滿面，多麼的醜陋難看，受過傷的人最喜歡偽裝堅強，在一個個午夜，悄悄的哭，靜靜的痛。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安琪繼續喊出一些沒意思的聲音，就是剛才提及的「咿咿呀呀」。實際上，她在忙哭，不斷回想過去的種種經歷，由於家庭狀況，她更珍惜自己和婆婆的一份情誼，視她作最重要、最疼愛、最尊敬的一位親人。在過去幾個小時裡，我說得最多的安慰說話是「沒事的」。
「那麼，你了解我總是不快樂的原因嗎？」我想到便說。
「沒事的。」安琪說著的同時，輕輕一按我的胸口，這或許表示她已然明白我的心痛，我們都是受過傷的人，此刻的心靈非常接近，了解彼此的悲傷，她懂我身上撇不掉的創傷，諒解我解不開的心理障礙。
至親的離開就如難纏的雨季，雨一直的下，淚不斷的灑，情緒反覆低落，沒法子平服下來，安琪經歷著人生之中最無情、最漫長的一個雨季，我不認為大家會有痊癒的一天，淚會有再次落下的一次跟一次，人生路遙遙茫茫，我們漸漸成長，遭受一浪接一浪的打擊，如何學懂面對回憶和悲傷是重要的一門學問。
我悄悄的在旁守候，相信安琪會擁有更精彩、更愉快的明天。即使未能擁有一個幸福家庭，她也會慶幸自己曾經住在婆婆的家。沒有血緣關係，卻比親生的更為親近，在遠去的童年也好，在往後的歲月也好，婆婆對安琪影響深遠。
這幾天，她哭至精神崩潰、雙眼紅腫，以為自己撐不下去，拼命似的鑽牛角尖，在工作的時候對人歡笑，背人垂淚，腦海浮現一幕幕婆婆的關於；也許，受過傷的人會學懂堅強，她將惦記早一步離開的婆婆，不會辜負一直以來的悉心愛護，用生命答謝那段無法取代的童年歲月。
最疼愛的親人離開了，還是要好好的活著，這是個學習的好機會，勇敢面對回憶和悲傷，不枉費可一不可再的美麗時光。
哭聲如游絲一般，細微卻連綿不斷，認識幾年，不曾見過安琪哭成如此淒涼樣子，指的不是程度，而是時間。維持好久好久，哭了一個小時，停下來，想起某些往日畫面，又哭一個小時，傷人至深的就是沒完沒了的憶念。
我在旁看著看著，漸有束手無策的無奈，無奈的是自己真切明白她的感受，知道這是心靈上最盡處、最深入的傷痛。不論經過多少年月，心痛都會間歇的出現，次數不會逐漸減少，以為傷害已然減輕，卻在沒預告的情況下遇上某情況的觸景傷情，一句無心之言、一張退色舊照片、一些相關人物，再次牽動情緒，猛烈的，殘忍的，再次斷斷續續的落淚。這代表受傷的人仍未痊癒，依照我的經驗，那是個不可能癒合的傷口，如何強迫自己忘記，印象依然深刻，無法割捨。
可以說的話不會多，安琪哭出「咿咿呀呀」的聲音，此刻的她像個小孩子，原始的，天真的，她大概想回到童年的某個時光裡。那時候，她的家庭狀況不佳，父母關係破裂，到了離婚的地步，她只好寄人籬下，住在沒有血緣關係的婆婆家裡。
婆婆是個想法單純的好人，以助人為樂，對小孩子更是愛護有加，知道安琪缺乏家庭溫暖，把她視作自己的乖孫女，不問回報的付出，替她母親悉心照顧女兒。她更喜歡在別人面前稱安琪為「我家琪琪」，是來自一種真切的愛護，視她為家人，減少寄居的隔膜，那有孩子喜歡過著流離失所的生活，她年紀還小，本應擁有一個幸福的家，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在安琪的記憶裡，婆婆教她玩麻雀和天九等牌類遊戲，帶她到處遊玩，一起逛過小公園、遊樂場、菜市場等平凡的小地方。每個晚上都睡在一起，由於婆婆有夜晚喝茶的習慣，所以到了午夜，偶爾輾轉難眠，兩婆孫會坐在門框下的地板，說說故事或玩玩猜謎遊戲。對安琪而言，這些小遊戲不太公平，婆婆說話帶有鄉音，聽起來不清不楚的，安琪常感到糊塗。玩累了，兩婆孫相擁而睡，溫馨窩心，久而久之，安琪習慣了婆婆相伴的睡床，婆婆不在的時候，她會陷入失眠，抱著枕頭獨自哭泣。
好多個晚上，婆婆為了家務，忙至午夜才捨得睡，她向來是個勤勞的人，打掃家居，洗好碗碟，為第二天作好準備，煮好飲用的水。忙碌過後，在客廳裡獨自享受一片寧靜和小杯香茶，她以為安琪早就熟睡，料不到她會偷偷起床，走到門框位置，默默觀察婆婆做家務的情景，小孩子最懂得把不起眼的過去留住，越平凡的小事情，印象越是深刻。
在小屋內，我擁著泣不成聲的她，作為依靠，使她不會拼命的以為自己好孤獨。她斷斷續續的說出童年故事，一邊哭，一邊說，說得含糊，流露一種真摯得無法懷疑的情感。眼淚盈眶的我聽她傾訴，再低聲回應，故意用上溫柔的語氣，說的不是大道理，僅是幫助不大的安慰說話，希望分擔她的傷痛。
我明白她失去了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一位親人，婆婆不計較血緣，在乎的是兩人之間的緣分，盡心盡力的養育安琪，為她的不快童年帶來一絲溫暖，相信婆婆萬萬料不到自己的善良改寫了一個小女孩的命運，影響她的個性，使她堅強獨立的成長，為社會帶來貢獻。
「有些時候，婆婆會突然說自己快要死了，我聽到的時候會立即哭，無法停下來……她好傻，她看到我哭，自己也會跟著一起哭，我們感情很好，我接受不到她的離開，她也不捨得我……」安琪重複說了好幾遍，她總是憶想著同一幕，無可避免的墮入了回憶旋渦。
她沒法逃，更不想逃，渴望再見一面，容許的僅僅剩下記憶和夢境。我清楚明白，幸運的進入那些夢裡，抓緊機會和爭取時間，盡量不要睡醒，把夢維持下去，如一場追逐過去的夢幻冒險。
「然後呢？」我記得那個故事，依然假裝無知的讓她多說一遍。
「婆婆真的很傻，真的很好，她會一臉慌亂的說『琪琪，婆婆不去死了，婆婆真的不去死了，不要哭啦……』她重複又重複的說，過了好一陣子，我們兩婆孫相擁傻笑，嘻嘻哈哈的……」
「她真的很疼愛你呢。」
「她不疼愛我了，她很殘忍，還未看到我的出嫁，她竟然選擇快一步離開。」此刻的安琪說著傻話，婆婆當然愛她，從認識的當初，到離世的一刻，這份親人的愛也不會改變。
「才不是，婆婆認為你已經長大成人，懂得照顧自己，所以才安心離開。她的確死了，但在往後的日子裡，她會在你的身邊一直關看著，就如現在，她知道你哭得厲害、哭得難看，她會為此而心痛，所以你要活得堅強一點、快樂一點。」
說出這番話的同時，我想起了最疼愛自己的母親，她離開了好多年，大概有十年了吧，對她的印象逐漸淡忘，情感卻是永遠留存。小時候，我們兩母子是最親近的人，我時時刻刻都跟著她，到市場買菜，到親友家探訪，在家裡無無聊聊的看電視節目，一起在客廳地板午睡，到了晚上，我同樣纏著她一起進睡，好不懷念那些平淡日子。母親的離世標誌我的人生進入了黑暗時期，快樂的感覺變得好陌生，寂寞的味道嚐慣了。
在人前，安琪總是擺出一副堅強的樣子，相信是童年的不愉快經歷改變了她，揹負著一個破碎家庭，不願意給人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不願意給別人知道自己哭至鼻涕滿面，多麼的醜陋難看，受過傷的人最喜歡偽裝堅強，在一個個午夜，悄悄的哭，靜靜的痛。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安琪繼續喊出一些沒意思的聲音，就是剛才提及的「咿咿呀呀」。實際上，她在忙哭，不斷回想過去的種種經歷，由於家庭狀況，她更珍惜自己和婆婆的一份情誼，視她作最重要、最疼愛、最尊敬的一位親人。在過去幾個小時裡，我說得最多的安慰說話是「沒事的」。
「那麼，你了解我總是不快樂的原因嗎？」我想到便說。
「沒事的。」安琪說著的同時，輕輕一按我的胸口，這或許表示她已然明白我的心痛，我們都是受過傷的人，此刻的心靈非常接近，了解彼此的悲傷，她懂我身上撇不掉的創傷，諒解我解不開的心理障礙。
至親的離開就如難纏的雨季，雨一直的下，淚不斷的灑，情緒反覆低落，沒法子平服下來，安琪經歷著人生之中最無情、最漫長的一個雨季，我不認為大家會有痊癒的一天，淚會有再次落下的一次跟一次，人生路遙遙茫茫，我們漸漸成長，遭受一浪接一浪的打擊，如何學懂面對回憶和悲傷是重要的一門學問。
我悄悄的在旁守候，相信安琪會擁有更精彩、更愉快的明天。即使未能擁有一個幸福家庭，她也會慶幸自己曾經住在婆婆的家。沒有血緣關係，卻比親生的更為親近，在遠去的童年也好，在往後的歲月也好，婆婆對安琪影響深遠。
這幾天，她哭至精神崩潰、雙眼紅腫，以為自己撐不下去，拼命似的鑽牛角尖，在工作的時候對人歡笑，背人垂淚，腦海浮現一幕幕婆婆的關於；也許，受過傷的人會學懂堅強，她將惦記早一步離開的婆婆，不會辜負一直以來的悉心愛護，用生命答謝那段無法取代的童年歲月。
最疼愛的親人離開了，還是要好好的活著，這是個學習的好機會，勇敢面對回憶和悲傷，不枉費可一不可再的美麗時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