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12月 09, 2011 1:47 am
<插图引自鸟先生>我发现了一颗小小的星球。
当然在很多人的眼里，这颗星球算不得小。比如这上面有无数的海洋与河流，种类万千的植物与动物。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一种叫奈特霍克的鸟类。
如果，这仅仅是如果，这与我想讲述的故事并不重要。如果有一天，你刚巧打开一本有介绍奈特霍克鸟的自然杂志，你就会了解到，这种鸟生活在北美亚热带上的一片广袤的荒原上。这也并不重要，我想说的是，这种鸟类并不会永远生活在那片荒原上，它们的一生会有着除了这片荒原之外，更多的内容。它们终会去见识世上纷繁的事物。它们会飞过一片海洋，掠过无数的河流与树稍，追逐着风，与随着气流飘荡的种子一同歌唱。它们也会散落进一座城市，站在屋顶、窗台和尖塔，甚至与某个人类交上朋友……
它们在一个夏晚，一同飞向了天空。它们在荒原上盘旋着，作着远途迁涉前的最后一次热身。然而就在这时候，它们发现底下还留着一只奈特霍克鸟，它们向它喊到：
“我们快要走了，你怎还不飞上来！”
那只鸟怯怯地说：
“我，我还没收拾好行礼。”
“你别收拾了，对一只远途飞翔的鸟，一丁点负重都是多余！更何况，我们要去的地方，会有我们需要的一切……”
“可-------”
那些鸟沒听它说完，就不耐烦地飞走了。它们都这样想，它会跟上的。
但事实上，这只鸟留了下来，它决定留在这片生下它的故土上。这对于一只奈特霍克鸟，将是致命的。人生就如此，这对一只奈特霍克鸟也一样，有些决定是你决定以后，再也无法重作选择的。那些飞远的鸟，都没听完它说的那句话是：
“可，可我不会飞翔。”
我知道，在这世上有多种不会飞翔的鸟，这是它们为了适应某种舒适的，适合自己的生活，而与生存不断妥协作出的一种退化。可这对于一只奈特霍克鸟，却是如何的匪夷所思。在这片荒原上，所有的奈特霍克鸟，在它们一出生之时，就会竭尽全力地学习飞翔，为其生命中的第一次启程作着准备。而我们的那只奈特霍克鸟却另有想法，它说我为什么要离开呢？这是我的家乡，在这生活就是我的梦想，而对于一只从不想远行的鸟，学会飞翔又有何必要？那时荒原上草木繁盛，水源丰足，各色的花朵漫野开放……一切都看起来非常美好，似乎没有一丁点会改变的迹象。
然而，夏天到了。赤热让荒原上的一切迅速枯败下来。现在这里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适宜任何生命生存。水源在急剧减少，草木衰败，花朵在成片死亡，动物开始成批迁走，这当然也包括这种叫奈特霍克的鸟类。就这样，有一天这片荒原上，只剩下一只动物，是唯一的仅有的，一只不会飞的鸟。我们完全可以这样称它为：
奈特霍克。
是的，现在奈特霍克就是它的名字。因为在这里，我们再也找不到另一只也叫奈特霍克的鸟了。
还有，如果我们将对于一只不会飞的鸟来说，那些遥远的，是它无法企及的事物。比如海洋与河流，森林与山峰，城市与乡村都一概忽略不计的话。我们就会发现，这颗星球已变得如何的小，小得只有一小片水洼，一小蓬草，一朵小小的野花，及一只叫奈特霍克的鸟，它从不会离开它们半步。因此，我们完全也可以把这颗小小的星球命名为：
奈特霍克。
是的，还有比这更适合的称呼吗？这的确是一颗名副其实的叫奈特霍克的小星球。
这颗奈特霍克星球，在无边的宇宙中兀自旋转着。在远离恒星的一处冰冷而漆黑的天际角落里，它必须每天自转无数遍，才能逃脱那颗遥远的恒星的捕捉。它是如何的小，小得容不下一片海洋，一座山峰，一个城市，甚至是一棵大树的重量。它小得甚至没有资格拥有一次白天，只有上面的一个小月亮，似聚光灯一样在这颗星球上，射出一小圈光亮，这多么像一个小小的舞台啊。可我们的奈特霍克却绝不是一个善于表演的主角，虽然有一天它为了讨那朵小野花的欢心，破天荒的，经过无数次跌倒以后，独自跳完了一支哈拉贝舞。
那朵小野花重重叹了口气：
“我说奈特霍克，别这样，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笑吗？”
奈特霍克原本想说，我就是想让你发笑的啊。我们的奈特霍克一直坚持认为，一朵花的美，只能从它的笑容中才能完美的呈现，这是一朵花生命的全部意义，花就是为此活着的。可我们的奈特霍克却是为什么活着的呢？如果我们这样问它，它也许会小声地告诉你，它爱上了那朵花，从看见的第一眼起。这也是奈特霍克从没告诉过另一只鸟，让它留下来的一个理由。
在那朵花面前，奈特霍克很多想说的话，总是一到嘴边又会被它咽回去。也同样的奈特霍克不是一只善于表达的鸟。所以在它们之间，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一朵喋喋不休的花。
花接着说：
“这世界是多么的不公平！为什么花就不能拥有一对翅膀！！”
花想起那只痴迷它，却又弃它而去的蝴蝶，就会悲愤起来。它一悲愤，就会尖叫，而每一次尖叫，都会让它变得更为脆弱。
“翅膀！我有，你需要，我可以给你！”
是的，奈特霍克是这样想的，也这样说的。
哈----哈------
花大声地笑了起来，它笑得过于猛烈，以致花瓣都掉了一瓣，被一阵风趁机捋走了。现在花觉得自己更脆弱了，它无精打采地垂下了头，无精打采地说：
“奈特霍克，你是有翅膀，可你却是一只不会飞的鸟，你沒有资格以此卖弄，用它来怜惜我。”
“可，可我是真心的。”
“嗤---好吧，就算你真心的，可对我有用吗？”花有气无力地，“我说奈特霍克，你有时间，为什么就不抓紧学学飞翔呢，也许一切都还不迟……”
“我的世界就在这里。”奈特霍克小心翼翼地看了花一眼说。
“世界！？你觉得一小片水洼，一小蓬草，还有我与你，就是一个世界吗？这里甚至没有一次白天……”花有点悲哀地说，“奈特霍克，在这里，很快的我们都会死去的。”花接着说，“奈特霍克，如果这是注定的，我宁愿找点结束，我恳求你折断我。”
“不！”奈特霍克坚定地回答，它说，“我决定让你活下来。”
花觉得再也无法对奈特霍克说下去了，它的头越来越低的垂了下去，甚至低到了尘埃里。
这以后，它们便再也没说过话。
我们的奈特霍克开始觉得，那朵花的生死比它对花朵的爱情来得重要的多，它甚至会在心里嘀咕，“我还无法确定这是否就是爱情。”爱情对于一只鸟来说，往往简单的多。而一朵花，却总会把它考虑得很复杂。自从花明确地拒绝了奈特霍克，奈特霍克也就在心中把它的爱情放轻了一点。现在它说，“我要让它活下来。”这是最重要的，因为奈特霍克觉得，它的星球，不能缺少有一朵花。为此，它甚至开始重视起那片水洼。
每天，奈特霍克都会在水洼与花朵间不断走动，不断地用翅膀沾上水珠把它们撒在花身上。可即使如此，花还是一天天愈加枯萎下去了。
“我说，”这是那蓬草尖细的声音，“奈特霍克，这样一点都没用！”草边说着，边担心地瞄了一眼，那片越来越小的水洼。
“奈特霍克，你正确的作法是折断它。”草用一颗露珠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只有这样，你才能节省下不必要用的水源，如果这样我们也许会活到雨季。”
草仰起头，观察了一下远方的天空：
“奈特霍克，在这种境况下，你必须得学会计算。”
“计算？”
“是的，人生就是各式的一次次的计算，这种境况下，你更得精确地安排。或许，你还沒明白，这是你的星球，你主宰着这一切。”
“可是，我还是觉得，我不能主宰让一朵花爱上我。即使我有这特权，我也无法这样自私的去说服自己。”
“嗤---”草露出了鄙夷的神态，但它很快在风中摆了摆，掩饰了过去，“奈特霍克，我想你还没明白计算与主宰的含义，我想我还是说明白点，比如你完全可以折断花，把它的那份水源留下来。奈特霍克，相信我只要待到雨季，我保证你会拥有一大片花的，那些水嫩娇艳地争相向你献媚的花。奈特霍克，为一朵骄傲又即将枯萎的花，浪费精力是多么不值！你现在应该与我结盟。”
“结盟？”
“是的，你们通常说是朋友。”
奈特霍克说：
“我从没有过朋友。”
“我亲爱的奈特霍克，那是因为你从不会计算。只要你懂得计算，你就会懂得你的生活会需要各种的朋友，那么你的朋友就会多起来。”
奈特霍克想了想说：
“的确，我应该有一个朋友，”它快乐地对草说，“如果你并不介意一个不会计算的朋友的话，我想做你的朋友。”
“可是----”草虽然觉得这样不附它交友的主张，但也并不违它交友的一向原则，它觉得它的目的也大多达到，多说无益。于是，它咽下了将要脱口的话，换上一幅惊喜的模样说：
“奈特霍克，我很愿意当你的朋友。”
但这以后，它对奈特霍克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以后，每天奈特霍克都会在水洼与花朵和草之间不断走动，不断地用翅膀沾上水珠撒在它们身上。它甚至省下了自己的那一份水源。可即使这样，炎热让水洼还是在急剧减少。有一天，水洼终于干涸了，荒原上空的一片风沙也终于盖了下来，掩埋了奈特霍克的花与草。
奈特霍克也已耗尽了它的心力。在我找到它的时候，它已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鸟。但我手心的温度，还是让它动了动，我看见它费力地挣开眼睑，看着我说：
“你是那颗流星吗？”
“流星？”
奈特霍克已经没有力气把它的话说得清楚点了，虽然它竭力地：
“我每晚都会梦见，我向它许了个愿。”
我难过地抚摩着它的小翅膀，我说：
“奈特霍克，是的，我就是那颗流星，我是来接你走的。”
可这时候，我却看见我手中的奈特霍克抖了抖翅膀，它显然想挣扎着站起来，但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下了头，一对小眼转转的警惕地看着我。
我说，“奈特霍克，你不想跟我走吗？”我看见手心中的它点了点头，“可是奈特霍克，这颗星球已不再适合你再生活下去了。你会死的，而我可以把你带出去，知道吗？奈特霍克，我可以驯养你。”
“驯养？”
“是的，奈特霍克，这是一只不会飞的鸟与一个人类再美好的相处方式。你将拥有一个华丽的鸟笼，每天充足的食物与水源，你不必为你的生活计算就能活得很好。你甚至还可以拥有一个人类最热烈的友谊……”
但我马上就发现，我的描述沒有一丁点打动奈特霍克，因为我看见它固执地摇了摇头，就躺在我手中一动不动了。
我似乎一刹间明白，有一种鸟是人类永远也带不走的，即使如奈特霍克，这样一只不会飞的鸟。很多是我们无法主宰的，因为生命并不仅仅只关于生死。奈特霍克，在这拥有了一片属于它的水洼，交了第一个朋友，还向一朵花第一次奉献了它的爱情，这一切都远远比生死重要很多。
这颗小小的星球，也因为我的到来，它倾斜了一点点。这样的旋转角度，让它由此拥有了它的第一次白天，我想这是奈特霍克奉献给它心爱的花朵的。在我站着，手托着小奈特霍克，迎着在这颗星球天际，绽露出的第一缕晨曦时，奈特霍克在我的手心里正渐渐冷了下去……
我将奈特霍克的头，翅膀和心埋在了花朵下面，而它的身子则埋入了草的根部。我想这就是奈特霍克的那个心愿吧，一定是的。
那天，这里下了一场大雨。当雨歇止时，我看见了一大片的水洼，碧绿的草是一天之间漫延了整个荒原，一丛丛雨后的野花正在迎风怒放。抬头望向远方的天际，这颗美丽的星球，正因一片清澈的天空，而变得无边宽广。一大群的奈特霍克鸟正互相追逐着，嬉戏着，欢快地鸣叫着向这里飞来。我仿佛能看见它-------
一只叫奈特霍克的鸟。
在我的心中，永远只有一只鸟叫：
奈特霍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