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12月 06, 2011 3:59 pm
6. 絕筆
「……好痛啊……好痛……好痛啊……」
弟弟手腕噴出的鮮血灑到了我的身上，我只感覺濕濕黏黏的，沒有什麼溫度。
我伸出右手食指沾了沾那好似有著生命的血液，用舌頭舔了舔指尖，卻發現什麼味道也沒有。
這時原本鮮紅色的血液突然變成黑色綠色交雜的液體，弟弟的身體開始高速的腐爛，變成又黑又綠的顏色，弟弟張大了嘴巴卻只剩下乾咳，眼睛膨脹直至爆開，腐肉沾滿了我的臉。
我想逃，卻發現我走不了，我的雙手各被銬上了一支手銬，分別連到了爸爸和媽媽的手腕。
他們肩並肩的坐在我身後，眼眶裡也滿溢出綠色、黑色的腐水，但是嘴巴咧的很開，卻沒有發出聲音。
妹妹眼睛瞪的老大，眼白充血，全身赤裸的緊抱著我的腿，下體不斷流洩而出的腐水沾滿了我的褲管。
「哥哥……為什麼你不來救我……為什麼？」
「你不是說好要來陪我的嗎……」
「為什麼？」
「好痛啊……哥哥……」
「救我……哥哥救我……救我……」
「為什麼……」
「好痛啊……救命……好痛……」
「嗚嗚嗚嗚嗚……呃呃呃……嗚嗚……」
「為什麼……」
「救我……救我……」
「為什麼……」
「哥哥……你為什麼不來救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一拳打碎了床旁邊那個被我用膠帶黏起來不知道幾次的茶几，全身都是冷汗。
子夜的低語，混合著每晚上映的惡夢。
我是多麼渴望這一切真的是夢，每天驚醒的一瞬間我都會希望這一切不過是一場該死的漫長惡夢。
每一次醒來，我都會看向自己的身體，看看自己有沒有長大，是不是還是五年前的那個小孩子？
但是我的每一次清醒都是失望。
電視上有人說要消弭憎恨，這個課題我一直無法駕馭得很好，但這個課題中所說的憎恨卻無時無刻的、不斷的、持續的找上我。
失去了所有的東西，父親、母親、可愛的弟弟和妹妹、以及哭的權力，包括我對這個世界與人的信任，都在那一夕之間瓦解。
唯一留下來的，或許只有我自身的原則與信仰。
而我靈魂之中僅存、最重要的信仰，就是我對我家人的愛。
爸爸媽媽都是好人，我的弟弟妹妹也都是可愛的好孩子。
我不能就這樣讓他們那麼沒有價值的離開這個世界，他們比這個爛城市裡的很多人都更值得活著。
於是我武裝了我的一切，不論是我的肌肉、我的筋骨、我的能力，還是我的臉。
憎恨是會慢慢累積的，當你以為可以靠著時間的消逝而逐漸消磨掉它，卻發現它根本是根深蒂固的在你的靈魂深處，一旦發芽，就是永恆並且與日俱增的。
我嘗試過了，我真的很拼命的嘗試過了。
我想連爸爸、媽媽、弟弟、妹妹的份一起認真、用力的活下去。
但是不論我的爵士鼓打得有多好、練習揮棒練得有多勤、多麼認真的念書考試、家裡整理的有多麼像是有一家人生活的樣子。
爸爸、媽媽、弟弟和妹妹都不會再回來了。
不論我有多愛他們，他們都不會回來了。
不論我有多努力，他們都不會回來了。
那些被留下來的人，是敵不過「死亡」的。
我很害怕總有一天，憎恨溢出了我的界線，我會不會不再是我自己？我會不會變成那個殺害我家人的人？
「好痛啊……好痛……哥哥救我……」
弟弟和妹妹的哭叫依然在我耳邊繚繞，他們的低語在夜晚顯得更明顯，黑暗的室內仍舊浮現出弟弟和妹妹痛苦的臉。
前幾天在警察局裡，我差一點就被憎恨所驅使動手殺了眼前阻礙我的刑警，那個平頭刑警不是壞人，但是我卻有那麼一瞬間想要殺了他……
我感覺我的靈魂快承受不住了，再這樣下去我遲早會變成濫殺無辜的兇手……跟那個殺了我家人的兇手一樣。
不，我不要這樣。
即使要成為真正的罪犯，也要有原則，我絕對不傷害無辜的好人。
我必須做出抉擇，就在今晚。
今晚是抉擇的日子，我從床上爬起，感到憎恨充斥了全身，幾近滿溢，當人的某一種情緒來到了最高點的時候，反而會變得異常的冷靜。
當我察覺到的時候，我雙手已經分別緊緊握住了父親的高爾夫球棒和弟弟的金屬棒球棒，穿上了特製的戰鬥靴。
我還記得高爾夫球杆是媽媽參加抽獎抽到的，但是爸爸不會打高爾夫球，於是一直擱在衣櫥裡。
棒球球棒上還留有我用油性奇異筆畫上去的鬥牛犬塗鴉，我回想起我家養的小狗小咪，希望他和弟弟妹妹在天上某處也能快樂的追逐嬉鬧著。
「快樂的嬉鬧？別開玩笑了，他們一定正抱著小咪在某處流著淚，責問著你怎麼還沒有替他們報仇……」我腦海中有一塊陰鬱的黑暗處正低語著。
我已經撐不下去了，今天過後，我將會正式邁入黑暗，不論是「成為有原則的罪犯」或是「消逝在這個世界」。
人在死亡的那一刻，腦海中會想著什麼？
這問題我不斷的問著自己。
直至今日亦如是。
我想今天我有很大的機會可以知道這個答案了。
希望不論如何，我都能夠在另外一個世界和我的家人團聚。
侯遠能 絕筆 96年4月21日
<待續>
「……好痛啊……好痛……好痛啊……」
弟弟手腕噴出的鮮血灑到了我的身上，我只感覺濕濕黏黏的，沒有什麼溫度。
我伸出右手食指沾了沾那好似有著生命的血液，用舌頭舔了舔指尖，卻發現什麼味道也沒有。
這時原本鮮紅色的血液突然變成黑色綠色交雜的液體，弟弟的身體開始高速的腐爛，變成又黑又綠的顏色，弟弟張大了嘴巴卻只剩下乾咳，眼睛膨脹直至爆開，腐肉沾滿了我的臉。
我想逃，卻發現我走不了，我的雙手各被銬上了一支手銬，分別連到了爸爸和媽媽的手腕。
他們肩並肩的坐在我身後，眼眶裡也滿溢出綠色、黑色的腐水，但是嘴巴咧的很開，卻沒有發出聲音。
妹妹眼睛瞪的老大，眼白充血，全身赤裸的緊抱著我的腿，下體不斷流洩而出的腐水沾滿了我的褲管。
「哥哥……為什麼你不來救我……為什麼？」
「你不是說好要來陪我的嗎……」
「為什麼？」
「好痛啊……哥哥……」
「救我……哥哥救我……救我……」
「為什麼……」
「好痛啊……救命……好痛……」
「嗚嗚嗚嗚嗚……呃呃呃……嗚嗚……」
「為什麼……」
「救我……救我……」
「為什麼……」
「哥哥……你為什麼不來救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一拳打碎了床旁邊那個被我用膠帶黏起來不知道幾次的茶几，全身都是冷汗。
子夜的低語，混合著每晚上映的惡夢。
我是多麼渴望這一切真的是夢，每天驚醒的一瞬間我都會希望這一切不過是一場該死的漫長惡夢。
每一次醒來，我都會看向自己的身體，看看自己有沒有長大，是不是還是五年前的那個小孩子？
但是我的每一次清醒都是失望。
電視上有人說要消弭憎恨，這個課題我一直無法駕馭得很好，但這個課題中所說的憎恨卻無時無刻的、不斷的、持續的找上我。
失去了所有的東西，父親、母親、可愛的弟弟和妹妹、以及哭的權力，包括我對這個世界與人的信任，都在那一夕之間瓦解。
唯一留下來的，或許只有我自身的原則與信仰。
而我靈魂之中僅存、最重要的信仰，就是我對我家人的愛。
爸爸媽媽都是好人，我的弟弟妹妹也都是可愛的好孩子。
我不能就這樣讓他們那麼沒有價值的離開這個世界，他們比這個爛城市裡的很多人都更值得活著。
於是我武裝了我的一切，不論是我的肌肉、我的筋骨、我的能力，還是我的臉。
憎恨是會慢慢累積的，當你以為可以靠著時間的消逝而逐漸消磨掉它，卻發現它根本是根深蒂固的在你的靈魂深處，一旦發芽，就是永恆並且與日俱增的。
我嘗試過了，我真的很拼命的嘗試過了。
我想連爸爸、媽媽、弟弟、妹妹的份一起認真、用力的活下去。
但是不論我的爵士鼓打得有多好、練習揮棒練得有多勤、多麼認真的念書考試、家裡整理的有多麼像是有一家人生活的樣子。
爸爸、媽媽、弟弟和妹妹都不會再回來了。
不論我有多愛他們，他們都不會回來了。
不論我有多努力，他們都不會回來了。
那些被留下來的人，是敵不過「死亡」的。
我很害怕總有一天，憎恨溢出了我的界線，我會不會不再是我自己？我會不會變成那個殺害我家人的人？
「好痛啊……好痛……哥哥救我……」
弟弟和妹妹的哭叫依然在我耳邊繚繞，他們的低語在夜晚顯得更明顯，黑暗的室內仍舊浮現出弟弟和妹妹痛苦的臉。
前幾天在警察局裡，我差一點就被憎恨所驅使動手殺了眼前阻礙我的刑警，那個平頭刑警不是壞人，但是我卻有那麼一瞬間想要殺了他……
我感覺我的靈魂快承受不住了，再這樣下去我遲早會變成濫殺無辜的兇手……跟那個殺了我家人的兇手一樣。
不，我不要這樣。
即使要成為真正的罪犯，也要有原則，我絕對不傷害無辜的好人。
我必須做出抉擇，就在今晚。
今晚是抉擇的日子，我從床上爬起，感到憎恨充斥了全身，幾近滿溢，當人的某一種情緒來到了最高點的時候，反而會變得異常的冷靜。
當我察覺到的時候，我雙手已經分別緊緊握住了父親的高爾夫球棒和弟弟的金屬棒球棒，穿上了特製的戰鬥靴。
我還記得高爾夫球杆是媽媽參加抽獎抽到的，但是爸爸不會打高爾夫球，於是一直擱在衣櫥裡。
棒球球棒上還留有我用油性奇異筆畫上去的鬥牛犬塗鴉，我回想起我家養的小狗小咪，希望他和弟弟妹妹在天上某處也能快樂的追逐嬉鬧著。
「快樂的嬉鬧？別開玩笑了，他們一定正抱著小咪在某處流著淚，責問著你怎麼還沒有替他們報仇……」我腦海中有一塊陰鬱的黑暗處正低語著。
我已經撐不下去了，今天過後，我將會正式邁入黑暗，不論是「成為有原則的罪犯」或是「消逝在這個世界」。
人在死亡的那一刻，腦海中會想著什麼？
這問題我不斷的問著自己。
直至今日亦如是。
我想今天我有很大的機會可以知道這個答案了。
希望不論如何，我都能夠在另外一個世界和我的家人團聚。
侯遠能 絕筆 96年4月21日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