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11月 12, 2011 9:55 pm
我已經將所有的東西都交給你，該怎麼處理，你自己做決定。
其實，當下我沒有任何情緒。沒有悲傷或歡愉，只是一幕幕過往的記憶瞬息之間駛過腦海，一格格的窗景由黑白到彩色，再從鮮豔的春景漸漸褪色成一片雪白的空間。還沒意識過來，時間又不留情的往前跨出一大步──他走了，而妳也即將離去。我想不起來自己的姓名，何時出生，在哪座城市遺忘自己的存在。
那年夏天，弟弟出生了。在醫院的走廊我和小姑媽孤單的坐著，當醫生走出來說母子平安的時候，我發覺自己沒有表情，小姑媽也只是淡淡的說：「謝謝醫生。」
一切是這麼樣的平靜，一個生命的誕生或消逝，彷彿對這個世界來說──微不足道。我連弟弟都沒見上一面，就被匆忙的送回家中，家裡的那個男人好整以暇的問：「怎樣，」甚麼怎樣？這是一個做父親、做人丈夫該有的態度嗎？「母子平安。我先走了，還要回去煮飯呢。」小姑媽這樣說道。
我像一個斷了線的人偶，空洞看著眼前的男人，一股恨意油然孳生。這麼小的年紀理應過著無憂的童年，去公園盪鞦韆、玩蹺蹺板，和一群相同大小的夥伴一起打打鬧鬧，直到家人的呼叫，各自回家。我卻在此時發覺，每個小朋友都牽著家人的手離開時，我等不到有人呼喊我的名字，像被這個世界遺忘一般，環顧四週，竟是無邊寂靜的黑暗。
啪！左臉頰立刻熱辣起來，來不及思考前因後果，又是一巴掌無情的烙下，就連淚水也知道要叛逃這身無用且悲悽的軀體，但我只是盯住我的獵物而看，如同那個男人看我一樣。「滾回你的房間！看了就討厭。」那男人沒好氣的說。我回到陰暗的房間，坐在書桌前打開比黃昏更加昏黃的檯燈，雙手緊握著拳，讓指甲深深的陷入肉裡，沒有痛的神經，而是無比的興奮。「總有一天，總會有這麼一天，我會親手……」
我始終沒有見過弟弟一面，在他被生下之後，我便被送到了姨婆家住，一方面是姨婆一直想要有個孩子陪著她生活，另一方面是經濟的考量，因此我被高價出售，用來償還債務。如果那時我能和弟弟交換命運，或許，我就不會活在憎恨與遺憾當中。
姨婆對我相當的呵護，使我重新找回童年該有的歡笑。我認為這是上天對我的眷顧，使我逃離一處陰暗的角落，或者說，是從一籠惡臭已久的牢獄中釋放出來。當我慶幸自己的遭遇時，在我想不到、見不著的地方，正有人手執著兇惡的藤條，泯滅人性的毒打一個不到十歲的幼孩。至今我仍能想像那煉獄般的情景，哀嚎與血淚混合一塊，咒罵與獸性同樣喧囂，一次接著一次，無止境的折磨，直至時間疲累癱軟，那個撕開人皮的獸才停止殺戮的快感。其實，這一切是可以被救贖的，可是人心總是被怯懦包覆著，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骨肉被慘無人道的對待，即使有那麼一絲絲憐憫之意，也被恐懼撕咬成破碎的意念，如同螻蟻一般的微不足道。
在我國小五年級的時候，課堂中正在上國文寫作課，作文題目寫我的母親，我始終無法下筆，老師見狀，問我是不是題目改成父親比較容易寫，當下我低頭不語，不管老師如何追問，我始終保持沉默，因為，在我心中早已失去父母親的名字，甚至抗拒想起他們的樣子。
在我國一的時候，常被人問起家庭的狀況，我都說我是被賣給姨婆的，所以對原本的家沒有任何印象，但是，只要有人敢說一句汙辱我家人的話，我一定會衝過去扭打──其實，我自己也不明白為甚麼會這樣做。
後來，我考上了專科，一所排名很後段的私立工專，那時候與幫派有了關係，在學校到處惹事生非，由於姨婆相當的疼愛我，也就放縱我去胡作非為。當然，我知道我並不快樂，因為我成了我最厭惡的那種人──憑著一股殺紅眼的氣勢，獲得同儕的尊敬──跟那個生下我的男人一樣，失去人性，退化成獸。
漸漸地，我靠吸毒麻痺自己，讓自己夜夜笙歌，總是醉了吐吐完再喝。直到我將自己的身體操到無法再繼續下去，讓道上疼我的長輩們勸我離開，我才從毒品、酒癮中脫身，不到二十五歲的年紀，卻渾身散發出一股不惑的悲悽感，彷彿世間所有的滄桑都曾在我的生命中留在足跡。
離開那些稱兄道弟的環境之後，我選擇一般正常的工作，像是便利商店的店員、某某人壽的保險專員、某某保全的保安人員等等，雖然跟公司與同事的關係都很不錯，做事也很努力，但總是沒有辦法持續很久，因為我的身體無法長時間勞動，致使我在工作上有心無力，痛風發作時，便是一段長時間無法上班，最後只好帶著歉意而離開。
我不得不重新尋找自己，重新審視自己目前的能力以及未來的規劃，就在此時，我在公視看到一個節目，節目名稱為「詩人部落格」，這一集的來賓是羅門，我原先只是好奇且順便打發時間，結果，卻大大改變我接下來的生命條碼。
我像是一頭失去歸家之心的黑雁，迷失在蒼茫的大地，橫渡深藍且帶苦的大海，孤獨的漂泊。直到文學來到我的面前，我抬頭仰望，才尋找到自己生命的依歸，胸中不再存有恨意，反而有一種「不可使其重蹈覆轍」的入世之心。這一年，我重新報考大學，一切從基礎開始。現在，我在南部一所私立大學文學系就讀，以「而立之年」重新定位自我生命的價值，如今，也已過了將近三年。
在我考上大學之後不久，姨媽因肺癌過世，這時候我才從其它從未見過面的親友口中得知，我的弟弟早已死去，經過調查，死於溺斃，當時警方在它身上發現多處大片瘀青與傷口，驚覺案情不單純，而後因種種莫名的原致使因此案草草了結。據說，是因為弟弟患有先天性精神疾病，所以傷口與瘀青被判定是自己造成的。當時，天空正下著雨，我跪在姨婆面前，哭聲和雨聲彷彿和鳴著，我心繫的人與我最感激的人皆離我而去，我突然想到魯迅的一句話：「上人生的旅途罷。前途很遠，也很暗。然而不要怕。不怕的人面前才有路」。
聽說，我的父母親早已失去蹤跡，在弟弟逝世的時候，那是最後一次看到兩人的出現。很難得，兩個人像若有所思的看著弟弟火化。而我當下正站在弟弟的牌位之前，若有所思。
手機隨著來電鈴聲──周杰倫的稻香──而震動起來，那時，我還在睡夢中，起身查看來電號碼很是陌生，卻不知接下來將使我震驚與感嘆。「弟弟啊！我是小姑媽，你現在趕回臺北可以嗎？你媽媽她快不行了！這裡是……」我不知該如何回應，卻失神地說：「我馬上回去，」腦中突來的一團空白糾結，「我該去嗎？我真能『真正』的放下嗎？」這些年來的種種竟使我無法消化，全在肚裡鬧成一團。
坐在回臺北的客運上，我想起來上大學之後所讀過的書，雖然我讀過的書比別人都少，但是畢竟經過社會的洗鍊，看這些經典著作時，自然比其他同學有更多的體悟與實踐力。我默默在心中寫下一首詩──取名異鄉人。
開門，白色透亮的房間似乎是一種隱喻，我拖著步伐向她走去，她沒有醒來，臉上盡訴著滄桑，一頭白灰互相纏繞的髮色像是一種對於命運的掙扎，我越是靠近，情緒就越往裏鑽。時間是折磨人的東西，距離是足以撕毀任何約定的工具，我不知不覺的跪了下來，祈求上蒼，為我保留一份憐憫的心。
小姑媽將手搭在我的肩上，說她已經不行了，或許今晚，或許明天，沒有之後的可能。我只是傻傻看著，像一個年幼的童子滿心期待的望著。小姑媽說她已經病很久了，自從那個男人發生車禍之後，她才得以獲得照顧。那個男人是家族的恥辱，整天遊手好閒，不是發酒瘋亂打人，要不然就是又賭輸錢被人打趴在垃圾堆，總而言之，沒有一天過得正常。幸虧小姑媽嫁得不錯，才有餘力照顧她，如果那個男人還活著，她是不會插手管事的。現在，小姑媽已經幫忙還清債務，還是靠著平時偷藏的私房錢。這一點我十分地感激也相當過意不去，我打算先將原先工作存的錢和姨婆留下的一點錢先還給小姑媽，再承諾以後掙了錢會慢慢還清這筆欠款，小姑媽卻勸我不要介意，這對她而言不算甚麼，要我為將來打算，還另外給了我一筆錢當作學費。我怎麼也不肯收下。
最終，她熬不過今晚，逝世了。她是我的母親。直到最後，我仍沒有跟她說上一句話一個字──其實我在心裡不斷地喊「母親」直到儀器不再願意跳動──如同我從沒跟那個男人說過一句話一個字一樣。
我從小姑媽的手中接過兩封信。一封是那個男人贏了大錢之後寫下的；另外一封是我的母親在那個男人死後寫下的，並署名給我。
我先打開母親的那一封信，信中滿是委屈與歉意，她沒念過甚麼書，字跡很難看，但是可以看得出來她很用心一筆一畫寫著，最後寫著：「我不奢望被諒解，只求你一切安好，不要帶著恨意生活，不要！」我忍不住掉下淚水，在空無一人的醫院迴廊，獨自啜泣。
我不知道我將看到甚麼，手中的另一封信讓我遲疑。或許撕開我會發現另一個真相；或許，是一個不待期待的或許。我發覺面前的落地窗有雨不斷地拍打下來。撕開結痂，我從傷口啣出一段出我意料的文字。字跡端秀，文字的描述如詩，內容編織著希望與幸福，這不是那個男人，這封信的主人是一位有抱負且抱懷父愛的……不可能是他，不可能！
後來我問了小姑媽，小姑媽說以前他是很聰明的，班上考試都是弟一名，可是自從他得過一次第二開始，他的成績就越來越差，小姑媽還記得他那時看著祖父的眼神，不似人，似鬼。
雨漸漸地平息，天空也逐漸亮了起來，原本空蕩蕩的醫院也開始有人前來準備排隊搶位置，這真是一個怪現象，看病看得如此積極，只是不知道他們的病是否吃藥就會好，還是說……。
總之，沒有甚麼是絕對的。就像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所說：「我沒擁有良心。我所擁有的只是神經而已」。
其實，當下我沒有任何情緒。沒有悲傷或歡愉，只是一幕幕過往的記憶瞬息之間駛過腦海，一格格的窗景由黑白到彩色，再從鮮豔的春景漸漸褪色成一片雪白的空間。還沒意識過來，時間又不留情的往前跨出一大步──他走了，而妳也即將離去。我想不起來自己的姓名，何時出生，在哪座城市遺忘自己的存在。
那年夏天，弟弟出生了。在醫院的走廊我和小姑媽孤單的坐著，當醫生走出來說母子平安的時候，我發覺自己沒有表情，小姑媽也只是淡淡的說：「謝謝醫生。」
一切是這麼樣的平靜，一個生命的誕生或消逝，彷彿對這個世界來說──微不足道。我連弟弟都沒見上一面，就被匆忙的送回家中，家裡的那個男人好整以暇的問：「怎樣，」甚麼怎樣？這是一個做父親、做人丈夫該有的態度嗎？「母子平安。我先走了，還要回去煮飯呢。」小姑媽這樣說道。
我像一個斷了線的人偶，空洞看著眼前的男人，一股恨意油然孳生。這麼小的年紀理應過著無憂的童年，去公園盪鞦韆、玩蹺蹺板，和一群相同大小的夥伴一起打打鬧鬧，直到家人的呼叫，各自回家。我卻在此時發覺，每個小朋友都牽著家人的手離開時，我等不到有人呼喊我的名字，像被這個世界遺忘一般，環顧四週，竟是無邊寂靜的黑暗。
啪！左臉頰立刻熱辣起來，來不及思考前因後果，又是一巴掌無情的烙下，就連淚水也知道要叛逃這身無用且悲悽的軀體，但我只是盯住我的獵物而看，如同那個男人看我一樣。「滾回你的房間！看了就討厭。」那男人沒好氣的說。我回到陰暗的房間，坐在書桌前打開比黃昏更加昏黃的檯燈，雙手緊握著拳，讓指甲深深的陷入肉裡，沒有痛的神經，而是無比的興奮。「總有一天，總會有這麼一天，我會親手……」
我始終沒有見過弟弟一面，在他被生下之後，我便被送到了姨婆家住，一方面是姨婆一直想要有個孩子陪著她生活，另一方面是經濟的考量，因此我被高價出售，用來償還債務。如果那時我能和弟弟交換命運，或許，我就不會活在憎恨與遺憾當中。
姨婆對我相當的呵護，使我重新找回童年該有的歡笑。我認為這是上天對我的眷顧，使我逃離一處陰暗的角落，或者說，是從一籠惡臭已久的牢獄中釋放出來。當我慶幸自己的遭遇時，在我想不到、見不著的地方，正有人手執著兇惡的藤條，泯滅人性的毒打一個不到十歲的幼孩。至今我仍能想像那煉獄般的情景，哀嚎與血淚混合一塊，咒罵與獸性同樣喧囂，一次接著一次，無止境的折磨，直至時間疲累癱軟，那個撕開人皮的獸才停止殺戮的快感。其實，這一切是可以被救贖的，可是人心總是被怯懦包覆著，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骨肉被慘無人道的對待，即使有那麼一絲絲憐憫之意，也被恐懼撕咬成破碎的意念，如同螻蟻一般的微不足道。
在我國小五年級的時候，課堂中正在上國文寫作課，作文題目寫我的母親，我始終無法下筆，老師見狀，問我是不是題目改成父親比較容易寫，當下我低頭不語，不管老師如何追問，我始終保持沉默，因為，在我心中早已失去父母親的名字，甚至抗拒想起他們的樣子。
在我國一的時候，常被人問起家庭的狀況，我都說我是被賣給姨婆的，所以對原本的家沒有任何印象，但是，只要有人敢說一句汙辱我家人的話，我一定會衝過去扭打──其實，我自己也不明白為甚麼會這樣做。
後來，我考上了專科，一所排名很後段的私立工專，那時候與幫派有了關係，在學校到處惹事生非，由於姨婆相當的疼愛我，也就放縱我去胡作非為。當然，我知道我並不快樂，因為我成了我最厭惡的那種人──憑著一股殺紅眼的氣勢，獲得同儕的尊敬──跟那個生下我的男人一樣，失去人性，退化成獸。
漸漸地，我靠吸毒麻痺自己，讓自己夜夜笙歌，總是醉了吐吐完再喝。直到我將自己的身體操到無法再繼續下去，讓道上疼我的長輩們勸我離開，我才從毒品、酒癮中脫身，不到二十五歲的年紀，卻渾身散發出一股不惑的悲悽感，彷彿世間所有的滄桑都曾在我的生命中留在足跡。
離開那些稱兄道弟的環境之後，我選擇一般正常的工作，像是便利商店的店員、某某人壽的保險專員、某某保全的保安人員等等，雖然跟公司與同事的關係都很不錯，做事也很努力，但總是沒有辦法持續很久，因為我的身體無法長時間勞動，致使我在工作上有心無力，痛風發作時，便是一段長時間無法上班，最後只好帶著歉意而離開。
我不得不重新尋找自己，重新審視自己目前的能力以及未來的規劃，就在此時，我在公視看到一個節目，節目名稱為「詩人部落格」，這一集的來賓是羅門，我原先只是好奇且順便打發時間，結果，卻大大改變我接下來的生命條碼。
我像是一頭失去歸家之心的黑雁，迷失在蒼茫的大地，橫渡深藍且帶苦的大海，孤獨的漂泊。直到文學來到我的面前，我抬頭仰望，才尋找到自己生命的依歸，胸中不再存有恨意，反而有一種「不可使其重蹈覆轍」的入世之心。這一年，我重新報考大學，一切從基礎開始。現在，我在南部一所私立大學文學系就讀，以「而立之年」重新定位自我生命的價值，如今，也已過了將近三年。
在我考上大學之後不久，姨媽因肺癌過世，這時候我才從其它從未見過面的親友口中得知，我的弟弟早已死去，經過調查，死於溺斃，當時警方在它身上發現多處大片瘀青與傷口，驚覺案情不單純，而後因種種莫名的原致使因此案草草了結。據說，是因為弟弟患有先天性精神疾病，所以傷口與瘀青被判定是自己造成的。當時，天空正下著雨，我跪在姨婆面前，哭聲和雨聲彷彿和鳴著，我心繫的人與我最感激的人皆離我而去，我突然想到魯迅的一句話：「上人生的旅途罷。前途很遠，也很暗。然而不要怕。不怕的人面前才有路」。
聽說，我的父母親早已失去蹤跡，在弟弟逝世的時候，那是最後一次看到兩人的出現。很難得，兩個人像若有所思的看著弟弟火化。而我當下正站在弟弟的牌位之前，若有所思。
手機隨著來電鈴聲──周杰倫的稻香──而震動起來，那時，我還在睡夢中，起身查看來電號碼很是陌生，卻不知接下來將使我震驚與感嘆。「弟弟啊！我是小姑媽，你現在趕回臺北可以嗎？你媽媽她快不行了！這裡是……」我不知該如何回應，卻失神地說：「我馬上回去，」腦中突來的一團空白糾結，「我該去嗎？我真能『真正』的放下嗎？」這些年來的種種竟使我無法消化，全在肚裡鬧成一團。
坐在回臺北的客運上，我想起來上大學之後所讀過的書，雖然我讀過的書比別人都少，但是畢竟經過社會的洗鍊，看這些經典著作時，自然比其他同學有更多的體悟與實踐力。我默默在心中寫下一首詩──取名異鄉人。
開門，白色透亮的房間似乎是一種隱喻，我拖著步伐向她走去，她沒有醒來，臉上盡訴著滄桑，一頭白灰互相纏繞的髮色像是一種對於命運的掙扎，我越是靠近，情緒就越往裏鑽。時間是折磨人的東西，距離是足以撕毀任何約定的工具，我不知不覺的跪了下來，祈求上蒼，為我保留一份憐憫的心。
小姑媽將手搭在我的肩上，說她已經不行了，或許今晚，或許明天，沒有之後的可能。我只是傻傻看著，像一個年幼的童子滿心期待的望著。小姑媽說她已經病很久了，自從那個男人發生車禍之後，她才得以獲得照顧。那個男人是家族的恥辱，整天遊手好閒，不是發酒瘋亂打人，要不然就是又賭輸錢被人打趴在垃圾堆，總而言之，沒有一天過得正常。幸虧小姑媽嫁得不錯，才有餘力照顧她，如果那個男人還活著，她是不會插手管事的。現在，小姑媽已經幫忙還清債務，還是靠著平時偷藏的私房錢。這一點我十分地感激也相當過意不去，我打算先將原先工作存的錢和姨婆留下的一點錢先還給小姑媽，再承諾以後掙了錢會慢慢還清這筆欠款，小姑媽卻勸我不要介意，這對她而言不算甚麼，要我為將來打算，還另外給了我一筆錢當作學費。我怎麼也不肯收下。
最終，她熬不過今晚，逝世了。她是我的母親。直到最後，我仍沒有跟她說上一句話一個字──其實我在心裡不斷地喊「母親」直到儀器不再願意跳動──如同我從沒跟那個男人說過一句話一個字一樣。
我從小姑媽的手中接過兩封信。一封是那個男人贏了大錢之後寫下的；另外一封是我的母親在那個男人死後寫下的，並署名給我。
我先打開母親的那一封信，信中滿是委屈與歉意，她沒念過甚麼書，字跡很難看，但是可以看得出來她很用心一筆一畫寫著，最後寫著：「我不奢望被諒解，只求你一切安好，不要帶著恨意生活，不要！」我忍不住掉下淚水，在空無一人的醫院迴廊，獨自啜泣。
我不知道我將看到甚麼，手中的另一封信讓我遲疑。或許撕開我會發現另一個真相；或許，是一個不待期待的或許。我發覺面前的落地窗有雨不斷地拍打下來。撕開結痂，我從傷口啣出一段出我意料的文字。字跡端秀，文字的描述如詩，內容編織著希望與幸福，這不是那個男人，這封信的主人是一位有抱負且抱懷父愛的……不可能是他，不可能！
後來我問了小姑媽，小姑媽說以前他是很聰明的，班上考試都是弟一名，可是自從他得過一次第二開始，他的成績就越來越差，小姑媽還記得他那時看著祖父的眼神，不似人，似鬼。
雨漸漸地平息，天空也逐漸亮了起來，原本空蕩蕩的醫院也開始有人前來準備排隊搶位置，這真是一個怪現象，看病看得如此積極，只是不知道他們的病是否吃藥就會好，還是說……。
總之，沒有甚麼是絕對的。就像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所說：「我沒擁有良心。我所擁有的只是神經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