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11月 13, 2011 11:30 am
從我小的時候，那種聲音就不斷地出現在我的週遭，吵雜、煩心、具有攻擊力、脅迫，最後總是另一個充滿妥協和無奈的聲音出現，才可以平息一切。而每一次從聲音的出現到結束，當然都會在伴隨著我的哭鬧聲。最後一次聽到這種聲音，是某天幼稚園下放學回到家裡後，至此之後，家裡變的平靜，甚至是寂靜。從那之後，消失的不只是聲音，我的母親也不見了。親戚說她跟別的男人跑了，不要我了，我默默望著父親祈求他給我另一個答覆，但父親總是撇過頭繼續抽著他的菸。時常，我回想那聲音是怎麼回事，嘗試從記憶中重新組合片段的字詞和情緒。終於有一次，在看鄉土連續劇時，在激烈的叫罵跟配樂中，那聲音突然閃過腦海，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在腦中重現的，是母親伸長手指著剛進家門的父親，不斷地咒罵著；母親做在躺椅上，嘴裡碎碎唸著些什麼，父親放空地抽著菸；母親在房門前，雙手在我跟父親間來回揮動，父親茫然站立望著我；母親在豬肉攤前面，惡狠狠地瞪著父親，大聲地叫喊，深怕沒有人知道發生什麼事的樣子，畫面就在這邊斷了。最後一次，最後一次這種聲音出現是什麼狀況呢？事後我不管再怎麼回憶，都想不起來最後一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別人應該很好奇母親在叫罵些什麼事情吧！我想我應該稱我的母親為「任性」才是，不管母親想要什麼、想做什麼的時候，總是指著父親的鼻子，說：「那，你去用那個，我要那些。」要父親下班回家買東西，要父親幫她洗衣服，要父親帶因餓肚子哭鬧的我離開屋子，要父親想好晚餐要煮些什麼然後完成它，一大堆一大堆要父親去做的事情。母親總是說：「一整天做家事好累，跟到你真是人生最大的不幸，窮到鬼都怕。」也許母親真的盡心盡力在做家事吧！因為她總是很疲憊的樣子，雖然與我的印象不符合。
令我不解的是，要父親去做那些事情，為什麼一定要大呼小叫的呢？好好的講不行嗎？「好好跟你講每次都不聽不聽不聽！到底要我講幾次你才懂呀？」通常這句話結束之後，便是分貝更大的怒吼。也許我的父親很笨吧？真的是母親說的話都聽不懂，所以才會被這樣無情地狂罵。那我呢？母親還沒跟別人跑走之前，專指向我的高分貝言語，也時常刺穿我的耳膜。所以我也很笨，母親才會對我也如此地不悅？我不知道該問誰這個問題，父親每次都刻意避開議題，親戚老是繞回母親跟人跑走的話題。
[HR]
小學三年級的某一天，有件事情讓我驚覺原來我在不知不覺中養成了這種習慣。那天，三個同學在教室裡玩著躲避球，我看到後立即大聲地對著他們叫罵：「要玩出去玩啦！在教室裡面玩球很危險你們不知道唷？打破玻璃怎麼辦？滾出去啦！」那三個同學先是驚嚇地停下動作，隨即擺出不屑的臉色對我比了中指，又開始丟起躲避球。我氣的臉都脹紅了，難道他們不知道那很危險嗎？我不斷地大吼大叫，要他們停止丟球，吼到隔壁班的人都站在窗戶外旁觀。但是他們依然故我，躲避球在空中咻咻地快速飛過。你們快停下來！一群笨蛋！叫你們不要再丟了是聽不懂唷？
突然，一陣清脆的玻璃破碎聲讓大家的臉都僵化了。
「我就跟你們說會打破玻璃吧！你們就是聽不懂！笨死了，活該，」
我批哩啪拉地丟出了那句話後，那三個同學臉脹的火紅，惱羞成怒地對著我大叫：「你以為你是誰呀？每次都這樣講話，自以為是唷？指使別人東指使別人西的，以為每個人都是你小弟咧！我看玻璃會破掉就是因為你烏鴉嘴啦！烏鴉嘴烏鴉嘴！死烏鴉嘴！」
正當我準備還嘴時，老師走了進來，把那三個同學都叫了過去。我只好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但是他們講的話卻開始在我心裡打轉。
「你以為你是誰呀？每次都這樣講話，自以為是唷？指使別人東指使別人西的，以為每個人都是你小弟咧！我看玻璃會破掉就是因為你烏鴉嘴啦！烏鴉嘴烏鴉嘴！死烏鴉嘴！」
原來我常常使喚別人？怎麼我自己都沒有發現呢？我趴在桌上開始回想今天一整天我都做了些什麼，有人寫錯字了我大聲地糾正他、有人亂丟垃圾我發飆的叫他撿起來、有人沒把班上的課外書放好我因此大呼小叫，不過這些事情都是該做的呀！他們做錯事情了，我應該要立刻阻止，老師不都是這樣敎嗎？我說服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對的，沒有錯誤。而且為什麼他們不聽我的？我都已經那麼大聲了，大聲到喉嚨都發疼了，難道大聲吼叫沒有用嗎？但其實，我只是刻意忽略了自己心裡的另一個聲音，叫別人幫我裝水、叫別人幫我拿書、叫別人幫我傳事情、叫別人幫我去福利社買東西...
我落寞地回到家，我想路途中我的影子能拖多長就會有多長吧。打開電視，什麼都不想做，放著電視讓聲音和影像流瀉而出。父親還沒回家。我望著空蕩蕩的家中，到處都有黑色的影子。在我面前的黑影說著：「爸，我肚子餓了。」左邊那個說：「爸，電燈壞了你弄一下。」右邊那個說：「爸，你幫我做這題，這題好難。」後面的說：「爸，給我一點零用錢。」房間旁邊的說：「爸，幫我收包裹。」廚房裡面的說：「爸，這東西丟一下。」還有好多好多好多黑影，快將房間都塞滿了，我看著黑影茫然。
「你以為你是誰呀？每次都這樣講話，自以為是唷？指使別人東指使別人西的，以為每個人都是你小弟咧！我看玻璃會破掉就是因為你烏鴉嘴啦！烏鴉嘴烏鴉嘴！死烏鴉嘴！」
那天晚上九點多，父親回家了，喝的醉醺醺的。我望向父親，這才發現我維持了歪著頭的姿勢已經數小時了，那黑影還在。
「爸，媽去哪裡了？」我的聲音聽起來乾乾的。
父親呆滯地盯著我，停頓三秒後他往廁所走去。
「爸，明天載我到學校。」說完，我走回房間。
[HR]
我常在想，為什麼會這樣呢？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也是這樣大聲指使別人了？而且在小學『道德與社會』課本中學到了所謂的的『道德』後，除了使喚別人，當別人有一點小錯，我就會毫不留情地當場大聲糾正，順便跟其他人說他犯的錯有多糟糕。那樣吵雜的聲音，從我自己嘴巴裡蹦出來；那樣吵雜的聲音，到處攻擊別人。使喚別人，糾正別人，使喚別人，糾正別人，那我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我非常疑惑，當我想開口詢問別人的時候，我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問誰。回到家面對父親，開口卻是欲言又止，緊接著就是要父親替我做些什麼，這似乎變成了一種模式。我想改掉，但十幾年來它一直跟在我身邊，像黑影一樣。
最後一次，我對父親開口：「爸，我缺錢，給我三萬塊。」
父親像是被電到一樣回頭瞪著我，放下手中的皮鞋，說：「要幹嘛？」
「你別管那麼多，我就是缺錢啊！給我三萬就對了。」我不耐煩地回答。
「你跟你媽一個樣。」父親嘆口氣低下頭。
「跟媽有什麼關係呀？她都跟人跑了，都怪你太笨！連媽的話都聽不清楚。不管吶，你快拿錢給我！」我扠著腰，『教訓』自己父親。
「嘿，你媽跟人跑了。」父親冷笑著站起身。「你知道她去哪裡了嗎？」父親將身子移向廚房，他的背影在廚房微弱的燈光下顯得巨大。
「不是跟人跑了嗎？你從來都沒說過呀。」我的聲音一反往常，出現了懦弱。
「跑了？是快要跑了。那天她也是一樣頤指氣使，要別人幫她做東做西的。」我想父親口中的別人就是他自己吧。「然後呢？最後一句也是開口要錢，她說她要跟別的男人走了，她說我笨的跟豬一樣。但是她也沒有想過，每一次她開口，我不都配合著她？如果我不聽她的話，她又要怎麼跟神一樣有人奉著她？」
父親站在流理檯前，空氣緊縮了十秒。
「你真的跟你媽一個樣，別人放任你們，你們就做大了。一點也不會反省，大聲說話有什麼用嗎？講話大聲一點真的有用嗎？所有人都要為你們去死？」父親開始歇斯底里，這畫面似曾相識。最後一次那聲音出現的時候。
「你媽在哪？」父親轉過身來，手裡拿著把菜刀。「她呀，在我的床底下呀！只是，她在也不用開口說話了。那種刺耳的聲音不會在這家裡出現了。現在，你那刺耳的聲音也不會在家裡出現了。煩死了。」
都幾十年了，我想父親的耳朵應該都是繭了吧！之前覺得母親離開之後，家裡多的是寂靜，但是對父親來說好像不然。對父親，我感到非常抱歉。到我離開之前，他都還在幫我刷隔天上班要穿的皮鞋。我默默躺在自己床底下，已經開不了口了，一道口子樣永遠掛在那邊。
在腦中重現的，是母親伸長手指著剛進家門的父親，不斷地咒罵著；母親做在躺椅上，嘴裡碎碎唸著些什麼，父親放空地抽著菸；母親在房門前，雙手在我跟父親間來回揮動，父親茫然站立望著我；母親在豬肉攤前面，惡狠狠地瞪著父親，大聲地叫喊，深怕沒有人知道發生什麼事的樣子，畫面就在這邊斷了。最後一次，最後一次這種聲音出現是什麼狀況呢？事後我不管再怎麼回憶，都想不起來最後一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別人應該很好奇母親在叫罵些什麼事情吧！我想我應該稱我的母親為「任性」才是，不管母親想要什麼、想做什麼的時候，總是指著父親的鼻子，說：「那，你去用那個，我要那些。」要父親下班回家買東西，要父親幫她洗衣服，要父親帶因餓肚子哭鬧的我離開屋子，要父親想好晚餐要煮些什麼然後完成它，一大堆一大堆要父親去做的事情。母親總是說：「一整天做家事好累，跟到你真是人生最大的不幸，窮到鬼都怕。」也許母親真的盡心盡力在做家事吧！因為她總是很疲憊的樣子，雖然與我的印象不符合。
令我不解的是，要父親去做那些事情，為什麼一定要大呼小叫的呢？好好的講不行嗎？「好好跟你講每次都不聽不聽不聽！到底要我講幾次你才懂呀？」通常這句話結束之後，便是分貝更大的怒吼。也許我的父親很笨吧？真的是母親說的話都聽不懂，所以才會被這樣無情地狂罵。那我呢？母親還沒跟別人跑走之前，專指向我的高分貝言語，也時常刺穿我的耳膜。所以我也很笨，母親才會對我也如此地不悅？我不知道該問誰這個問題，父親每次都刻意避開議題，親戚老是繞回母親跟人跑走的話題。
[HR]
小學三年級的某一天，有件事情讓我驚覺原來我在不知不覺中養成了這種習慣。那天，三個同學在教室裡玩著躲避球，我看到後立即大聲地對著他們叫罵：「要玩出去玩啦！在教室裡面玩球很危險你們不知道唷？打破玻璃怎麼辦？滾出去啦！」那三個同學先是驚嚇地停下動作，隨即擺出不屑的臉色對我比了中指，又開始丟起躲避球。我氣的臉都脹紅了，難道他們不知道那很危險嗎？我不斷地大吼大叫，要他們停止丟球，吼到隔壁班的人都站在窗戶外旁觀。但是他們依然故我，躲避球在空中咻咻地快速飛過。你們快停下來！一群笨蛋！叫你們不要再丟了是聽不懂唷？
突然，一陣清脆的玻璃破碎聲讓大家的臉都僵化了。
「我就跟你們說會打破玻璃吧！你們就是聽不懂！笨死了，活該，」
我批哩啪拉地丟出了那句話後，那三個同學臉脹的火紅，惱羞成怒地對著我大叫：「你以為你是誰呀？每次都這樣講話，自以為是唷？指使別人東指使別人西的，以為每個人都是你小弟咧！我看玻璃會破掉就是因為你烏鴉嘴啦！烏鴉嘴烏鴉嘴！死烏鴉嘴！」
正當我準備還嘴時，老師走了進來，把那三個同學都叫了過去。我只好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但是他們講的話卻開始在我心裡打轉。
「你以為你是誰呀？每次都這樣講話，自以為是唷？指使別人東指使別人西的，以為每個人都是你小弟咧！我看玻璃會破掉就是因為你烏鴉嘴啦！烏鴉嘴烏鴉嘴！死烏鴉嘴！」
原來我常常使喚別人？怎麼我自己都沒有發現呢？我趴在桌上開始回想今天一整天我都做了些什麼，有人寫錯字了我大聲地糾正他、有人亂丟垃圾我發飆的叫他撿起來、有人沒把班上的課外書放好我因此大呼小叫，不過這些事情都是該做的呀！他們做錯事情了，我應該要立刻阻止，老師不都是這樣敎嗎？我說服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對的，沒有錯誤。而且為什麼他們不聽我的？我都已經那麼大聲了，大聲到喉嚨都發疼了，難道大聲吼叫沒有用嗎？但其實，我只是刻意忽略了自己心裡的另一個聲音，叫別人幫我裝水、叫別人幫我拿書、叫別人幫我傳事情、叫別人幫我去福利社買東西...
我落寞地回到家，我想路途中我的影子能拖多長就會有多長吧。打開電視，什麼都不想做，放著電視讓聲音和影像流瀉而出。父親還沒回家。我望著空蕩蕩的家中，到處都有黑色的影子。在我面前的黑影說著：「爸，我肚子餓了。」左邊那個說：「爸，電燈壞了你弄一下。」右邊那個說：「爸，你幫我做這題，這題好難。」後面的說：「爸，給我一點零用錢。」房間旁邊的說：「爸，幫我收包裹。」廚房裡面的說：「爸，這東西丟一下。」還有好多好多好多黑影，快將房間都塞滿了，我看著黑影茫然。
「你以為你是誰呀？每次都這樣講話，自以為是唷？指使別人東指使別人西的，以為每個人都是你小弟咧！我看玻璃會破掉就是因為你烏鴉嘴啦！烏鴉嘴烏鴉嘴！死烏鴉嘴！」
那天晚上九點多，父親回家了，喝的醉醺醺的。我望向父親，這才發現我維持了歪著頭的姿勢已經數小時了，那黑影還在。
「爸，媽去哪裡了？」我的聲音聽起來乾乾的。
父親呆滯地盯著我，停頓三秒後他往廁所走去。
「爸，明天載我到學校。」說完，我走回房間。
[HR]
我常在想，為什麼會這樣呢？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也是這樣大聲指使別人了？而且在小學『道德與社會』課本中學到了所謂的的『道德』後，除了使喚別人，當別人有一點小錯，我就會毫不留情地當場大聲糾正，順便跟其他人說他犯的錯有多糟糕。那樣吵雜的聲音，從我自己嘴巴裡蹦出來；那樣吵雜的聲音，到處攻擊別人。使喚別人，糾正別人，使喚別人，糾正別人，那我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我非常疑惑，當我想開口詢問別人的時候，我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問誰。回到家面對父親，開口卻是欲言又止，緊接著就是要父親替我做些什麼，這似乎變成了一種模式。我想改掉，但十幾年來它一直跟在我身邊，像黑影一樣。
最後一次，我對父親開口：「爸，我缺錢，給我三萬塊。」
父親像是被電到一樣回頭瞪著我，放下手中的皮鞋，說：「要幹嘛？」
「你別管那麼多，我就是缺錢啊！給我三萬就對了。」我不耐煩地回答。
「你跟你媽一個樣。」父親嘆口氣低下頭。
「跟媽有什麼關係呀？她都跟人跑了，都怪你太笨！連媽的話都聽不清楚。不管吶，你快拿錢給我！」我扠著腰，『教訓』自己父親。
「嘿，你媽跟人跑了。」父親冷笑著站起身。「你知道她去哪裡了嗎？」父親將身子移向廚房，他的背影在廚房微弱的燈光下顯得巨大。
「不是跟人跑了嗎？你從來都沒說過呀。」我的聲音一反往常，出現了懦弱。
「跑了？是快要跑了。那天她也是一樣頤指氣使，要別人幫她做東做西的。」我想父親口中的別人就是他自己吧。「然後呢？最後一句也是開口要錢，她說她要跟別的男人走了，她說我笨的跟豬一樣。但是她也沒有想過，每一次她開口，我不都配合著她？如果我不聽她的話，她又要怎麼跟神一樣有人奉著她？」
父親站在流理檯前，空氣緊縮了十秒。
「你真的跟你媽一個樣，別人放任你們，你們就做大了。一點也不會反省，大聲說話有什麼用嗎？講話大聲一點真的有用嗎？所有人都要為你們去死？」父親開始歇斯底里，這畫面似曾相識。最後一次那聲音出現的時候。
「你媽在哪？」父親轉過身來，手裡拿著把菜刀。「她呀，在我的床底下呀！只是，她在也不用開口說話了。那種刺耳的聲音不會在這家裡出現了。現在，你那刺耳的聲音也不會在家裡出現了。煩死了。」
都幾十年了，我想父親的耳朵應該都是繭了吧！之前覺得母親離開之後，家裡多的是寂靜，但是對父親來說好像不然。對父親，我感到非常抱歉。到我離開之前，他都還在幫我刷隔天上班要穿的皮鞋。我默默躺在自己床底下，已經開不了口了，一道口子樣永遠掛在那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