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老頭

每日以投稿兩篇為限,連載小說每日請勿超過三章節

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糟老頭佝僂著身子,手裡拿著一個髒布袋,是工地撿來的。學生們還在球場上拼得你死我活,有的坐在場邊的台階上「play」。他一個一個把丟在場邊的礦泉水空瓶撿起,然後用腳踩扁,丟進布袋裡去。
有的學生因為他會來撿空瓶,所以索性把空瓶隨地亂丟,只等他來收拾。有的學生見到他來,會把只剩一口的水喝光,把瓶子順便拿給他,他便像是接受了什麼大恩大德一樣,用感激的眼神頻頻點頭致謝。有的學生討厭他,因為他不修邊幅,穿著灰暗簡樸,兩手髒污,而且總是盯著人家沒喝完水的保特瓶。有時候主人在場上打球,瓶裡還剩最珍貴的最後一口甘霖,這糟老頭老花眼沒看清楚,以為是空瓶,就會一股腦兒全收走。所以偶爾被報以嫌惡的眼神,也是免不了的事。不過通常大多數學生覺得他是有助環保的拾荒老人,不會跟他計較這麼多,所以他還是能收到一整個布袋的保特空瓶。

糟老頭並不是只撿可以換錢的空瓶,其實他還主動維護校園的乾淨。有時會幫忙把地上的垃圾撿起來丟;有時他見到掉落的大王椰子枯葉,會滿頭大汗地把它拖到路旁的荒地去,以免學生騎車時跌跤;有時他看到綠油油的漂亮草坪,上面被狗拉了一坨屎,他會用路邊撿來的塑膠袋把它包起來,丟進垃圾筒。
不過這些學生們都沒看到,因為他總是在他們打球時才出現在球場邊,活像個只會撿保特瓶換錢的老乞丐。

以前糟老頭的身體並不糟,他還打過球賽當過校隊,學生們不知道,他退休後還曾在這個球場打了十幾年的球。即使前幾年還沒得到關節炎和腰椎毛病的時候,他也還是個有七成命中率的長青組射手。
糟老頭熱愛籃球,即使無法下場了他還是改不了到球場逛逛的習慣,雖然他只能每天盡點心力照顧這個球場的清潔。
他也曾想過當個閒人好好的享清福,但是他良心不安,與其說是善行,無寧說他還在贖罪。

糟老頭拾起半埋在地上的塑膠袋,搖搖頭歎了口長氣…
年輕的時候他在台南開化學工廠許多年,那時只管賺錢那有什麼環保觀念?把亂七八糟的廢水偷偷排放到河川裡,幾乎毒死了整條河川。後來他發了一點小財,拿這筆錢和人合開小型模具廠,剛好遇到景氣好轉,塑膠加工業蓬勃發展,他又賺了不少錢。
開放大陸投資以後,下游同業們都搬到了大陸,他只好也跟著加碼轉進大陸去設分廠,因為台灣的成本太高,工廠的業務越來緊縮,到最後不得不移走或處分有用的器械只留下空殼。
不過因為當時他用廠房設備向銀行抵押貨款,後來把錢都提到了大陸去投資,留給銀行一塊沒用的工業區用地和空廠房。所以產業全部轉移到了大陸後,他卻因在台的惡性倒閉而成了家鄉的經濟犯。

糟老頭每月依慣例把兒子寄給他的錢轉寄到慈濟的戶頭裡,女兒寄給他的零用錢就夠他生活了。現在他獨自守著妻子留下的老房子,房子並不太大,可是一個人住著就像一個巨大的孤獨國…。
他並不是沒有親人,雖然老伴早被他氣死,他的親人可還是有的。不過有沒有親人又有什麼差別?兒子在美國威斯康辛州某大學任教,已經十多年沒見過;女兒嫁給了老外在大都市開英語補習班,因為忙得不可開交一年也不過才探望他一次。甚至在上海他都有個私生子,到現在他心裡還掛念著,只是他不確定那是不是真的是他的種。他坐牢的時候,沒有名義的老婆連一次都沒來看他,後來他才知道她早帶著兒子跟人跑了。

當年在大陸風光時候,沒有人敢叫他糟老頭,他們叫他董事長。事業尖鋒時,他在大陸廣東、福建、江蘇三個省份擁有三個中型模具廠,單單廠房設備的總資產就高達上億元。他和胡錦濤握過手,那時地方的領導他根本沒看在眼中…

糟老頭看到有些女學生面露著靦覥,溫柔地等在場邊看男朋友在場上叱咤風雲。
這使他想起,那時在大陸四個省份他都有女人,而且女人都是身材面貌姣好,只二十出頭的辣妹子,其中最年輕的一個長得細皮嫩肉的,才十九歲!是他在聲色場花了錢贖出來的。那時他常來往於不同的地方出差,便和包養的不同的女人睡覺,有時還去嚐嚐鮮試試不同省份的妹子…她們總是把他伺候得服服貼貼的,反正春風得意,他回不了台灣也不理會老家生病的糟糠,他的老婆甚至因而氣死。所以兒子和女兒到現在都不太能諒解他。
糟老頭閉上眼睛也記不得那些鶯鶯燕燕的長相,老伴的愁容倒是天天在心中浮現…可現在大陸那些口口聲聲愛他,有實無名的婢妾們都在哪兒呢?想來真是一場可悲的夢魘!

唉!本來如日中天的企業家老闆,他可想不到後來還是栽了跟斗。
接二連三的密告使他煩不勝煩!這些死阿陸仔,吃裡扒外出賣了他。辭了幾個大陸幹部又惹得了勞工局的施壓和人民法庭的官司…。
省中央黨部領導起初用消防法規修理他,接著用環保條例逼他挹注更多資金且吐出股權和公家合資,否則就百般刁難逼他關廠。他逼不得已只好配合,等他們掌握了他的技術和訂單,共產黨便一步步開始吞了他的資產。

「真是卑鄙無恥…」糟老頭現在想起來忍不住又「幹!」了一聲。
後來他想抽身退出,結果卻被以危害社會經濟和侵佔、惡意裁員罪名没收他的股權財產,將他打入黑牢…。
共產黨盜走了他的半生拼打的一切,當初百般利誘,給他優惠大力疏通地方的中央領導到底始亂終棄,就這樣看他的產業被省黨部五馬分屍鬥垮?他的全部資產和廠房在短短的一年內更名易主,最後還服刑三年被趕離了大陸…

糟老頭抬頭看了看天上的藍天白雲,球場上無邪善良的學子們,踏了踏腳下的泥土,有一種溫暖油然在心裡。到底最後收留他的還是自己的家鄉,幸好他的親朋舊識湊錢幫他,使他在宣告破產之後被判緩刑還能保有老年的自由身。

其實他還沒有窮到要靠拾荒來度日的地步,兒女定時寄給他養老的零用錢從沒間斷,如果每年跟阿公阿媽旅行團出國玩個兩趟還足夠。他發過誓,再也不踏上對岸的土地,名利慾念都淡如煙塵,他那兒也不想去,人走到了這個階段,也該看透了人生。他只想好好的留在家鄉為這塊土地奉獻一點微不足道的心力。

沒有天倫之樂,只剩一種對家鄉的大愛的糟老頭,懷著悔懺回饋之心,為環境和下一代,繼續無怨無悔地默默撿破爛…。
都是饜足惹的禍
人世間許多悔不當初皆肇因於此
糟老頭做資源回收事
是贖罪、是環保、是愛這一塊土地
或者更多的是他個人的自我救贖

拜讀了
其實這篇是綜合我在籃球場和中國大陸的經驗寫成的,為了披露另一個人生的面相而已。謝謝妍音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