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6月 30, 2011 3:08 pm
2000年是千僖年，也许是我大学生活中最轻松惬意的一年。
这年春天，第一个好消息传来，我的研究生入学考试顺利通过，而且成绩还不错，在所有报考我们系的考生中名列第7，而这年我们一共有14个招生名额，这说明我不但录取没问题，而且还是公费名额。这是我期盼已久的好消息，这年的春节，为了得到这个好消息，我经常站在我家窗前，看前面屋顶上的喜鹊，如果是一只黒喜鹊飞来，就会有好消息，如果是灰喜鹊，那就没有好消息。那年高考我就等来了一只我们那里很少见的黒喜鹊，这次也等来了，有时我还挺迷信的。
我爸妈知道了这个消息高兴坏了，我爸的家族终于出现了第一个研究生，我的她也很高兴，高兴我有了更光明的前途，高兴之余还经常对我说，考研也有她的功劳呀，那些自习室里给我削的苹果功不可没。不过由于亲眼目睹了我考研的辛苦和煎熬，她决定不再考研了，因此她的大三下学期之后，就轻松异常，可以跟我尽情的疯玩。
跟所有的学生一样，我去拜访了我未来的导师，我们系的传奇人物。他年纪轻轻就一手创办了一个校办公司，依靠学校买卖做的很大，那时据传他的公司钱多得都花不了。这是传言，不过有一个不是传言的东西，证明着他的传奇：他上课不像一般的老师步行或者骑车，而是开一辆奥迪A6，车牌号最后四位是2222，那是 2000年，汽车很奢侈的。他还是系里最年轻的教授，后来是学院最年轻的付院长。拜访这个传奇人物我很惴惴，虽然已经提前让我表姐打好了招呼。不过拜见的场面轻松异常，导师很和蔼，是个笑眯眯的胖子，只是随便问了一些家常，一点也不拘束。不过机缘巧合，他并没有马上成为我的导师，而是三年后才成为我真正的导师。
好消息总是伴着坏消息传来的，这年我大学四年里第一次挂科，而且一挂就是两门。挂科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最后一学期我几乎就没去上过课，即时偶尔去了也是看报纸打发时间。不去的原因不是打球，就是陪她逛街疯玩。考研的多半年里太压抑了，我需要一次放松，只挂两科说起来还是我的幸运。这次挂科也不是坏事，我的《信息管理系统》和《面向对象》两门课因此学了两遍，理解的也就比一般同学深刻的多，这对我以后的软件生涯很有好处，尤其是《面向对象》。这科的老师是我们系一个非常年轻非常有个性的老师，从来只有学生旷课，还很少听说老师旷课的，他就做到了。然后老系主任就很恼火，严厉的批评他，他说，我的学生根本就不去上课，我去上个屁呀。他的个性，这次体现在他的这门课上，这门课的开场白他说，面向对象就是个屁，我也不懂面向对象，正当大家以为他要网开一面的时候，这门一共40多名学生选修的选修课，最后他一下子就抓了30多个不及格。这个老师，后来成为我的顶头上司，再后来变成我的师弟，以后我离开济南后，听说又成了我一个漂亮师妹的老公，这就是人生。
最后一个学期的后半段，彻底成为狂欢的时间：没有课程、没有考试、没有老师、没有作息，那时几乎所有的宿舍都是这么一个场景：屋门被高高的垃圾堆挡住，几乎不能开启，桌子上堆满了快餐盒、扑克牌、啤酒瓶、脏衣服、蜡烛头和盗版光盘，每天快到中午大多数人还没起床，每晚直到两三点钟还有6个人挑灯勾级，完全是一副懒散邋遢的景象。
这段时间，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笑话，由于当事人都不愿透漏姓名，因此不再跟具体人名联系。
笑话之一，是关于某个瞌睡大王。后来这个学期，他去教室的主要目的就是去睡觉，一进门就睡，一直睡到屋里人都走光。话说某一天，正在上课，瞌睡大王突然惊醒，一脸惶恐的拍拍左边同学，张个大嘴“咿咿呀呀”半天，左边同学没明白什么意思，然后他拍拍右边同学，又是张嘴“咿咿呀呀”半天，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这时突然同宿舍的同学明白了，因为他嘴巴张老大，口水都出来了，却只能含含糊糊的发音：“下巴。。。掉。。。下来！”原来是下巴壳脱臼了。舍友赶紧请假，带着他飞奔校医院，路上正好碰见陪女友逃课的我，我问干吗去，没人回答，只有我这同学张着大嘴狂奔，似乎还能看见晶莹的口水飞逝而过。来到医院，没想到碰上个更贫的年轻医生，“这个吧，挺简单的，一托就好了，但是，我没托过，因为我是西医，不会跌打损伤。不过我看见过老院长搞过，要不我试试？”吓得脱臼的同学赶紧摇头，最后终于找来了老院长，轻轻一托就好了。这时这位同学才说出原委，“我睡了一觉，醒了打了个哈欠，打完闭不上嘴了。”看来打哈欠也要适度。
笑话之二，是关于某个游戏大王。当时我们宿舍不是全天有电的，而且机器也不属于某个人专有，所以这位游戏大王时刻都盼着来电，趁别的同学还没回来，过把游戏瘾。话说这天，大家都在午休，他也在隔壁宿舍睡觉等来电。这天碰巧天气不好很阴沉，所以来电比平时早了一点，刚一来电，走廊里就有同学长呼示警，“来电了。。。”。然后就听隔壁宿舍咚的一声闷响，好像什么沉重的东西掉在地上。我也没多想，就去开电脑。然后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声音已经来到了我们宿舍门前。然后隔壁同学惊呼，“×弟弟，你没事吧？我扶你起来？”原来是游戏大王摔倒了，这个大胖子平时挺灵活的，怎么会摔倒呢？正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门被撞开，一个胖大的身影扑进来，一头趴在地上，后边跟着隔壁的舍长，“×弟弟，你怎么了？你这是要干什么？”我赶紧往地上看去，游戏大王一脸的痛苦和刚毅，拼命要爬起来，全然不顾我伸过来的救援之手，眼睛坚定的看着一个方向－－电脑。在我和隔壁舍长的搀扶下，游戏大王终于坐在了电脑前，手也放在了鼠标上，这时他才有功夫说话，“妈的，睡了一觉，腿睡麻了！”我和隔壁舍长这才恍然大悟。舍长说，进你们宿舍之前，他已经摔了两跤了，问他干什么，一个字都不说，原来是要来玩游戏。一个大胖子，双腿麻的都失去了知觉，仍然坚持着摔了三跤滚进宿舍，挣扎到电脑旁开机玩游戏，这是何等的境界！
这年我是很轻松，江三代可很不轻松：隔海想望的那个民国政府出大事情了。这年是台湾第二次民选，民选也是小蒋先生临死前最大的贡献。本来台湾是一党独大，国民党应该是轻松压倒获胜的，陈水扁领导的党最多是个搅局者，我们这边的政府也是这样认为。没想到，大选未到，国民党先内讧了，党内两个巨头谈不拢，分道扬镳，一下子就分成势均力敌的两派，陈的机会就一下子增大了。偏巧我们这边的政府没有意识到局面正在发生巨变，而及时调整政策，这也是这边的老毛病了。因此这边还是跟四年前一样死命打击陈台独，因为他要分裂中国，甚至扬言要武力威胁，并且真的作出了威胁的样子－－导弹部队安排就绪。这样做的用意很明显，民选可以，但是不要挑战这边的底线，但是却忽视了台湾局面已经自上而下的不同，这样做反而使台湾人同仇敌忾。陈是个非常优秀的乱世英雄，这样的混乱局面正是他所期望的，于是他利用国民党的分裂，利用台湾人的愤怒，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他在三党竞选中微弱优势当选，并且一干就是两届八年，从此成为江三代和胡四代的最大死敌。这件事让江三代很傻眼也很现眼，他对陈气的要命却毫无办法，据说为此还被高层内部狠狠批评。胡四代开始也是一样，直接拿陈没办法，直到后来调整了策略，改为亲近国民党，最终靠台湾在野党扳倒了陈，胡四代这方面明显是比江三代技高一筹。陈的兴起和惨败说明同样一件事，最坚固的堡垒历来都是从内部突破的，国民党如此，陈的党也一样，这也是这边的共产党很值得警醒的。
这年的最后时刻，我是为数不多的保持正常作息的毕业生之一，因为我要陪她上自习，更重要的是，后来我还找了一份工作，每天都要去上班。这份工作是朋友介绍的，具体就是替人写代码，VC代码，薪水是我跟雇主协商的，1500元每月，周末休息，路费报销，跟我一起的还有我的一个同学，这个同学后来在清华博士毕业，去了沙特，苦叹沙特不能找女人，否则要割小鸡鸡。雇主直到项目开始也不透漏我们具体是作甚么，项目开始的时候，来了三个工程师，开场白都是日语，其中有一个很帅的小伙子。正当我们傻眼的时候，这三个人又改口说了中文。原来是三个日籍华人，也可能就是华籍华人只不过在日本工作。要我们做的工作就是写一些 ATM提款机用的代码，主要跟界面操作有关，除了全是日文，代码其实很简单，我学了一天就学会了。雇主之所以不透露细节，是因为这是他在本职工作之外偷偷接的私活，本来这个单子是日方跟浪潮合作的，雇主就是浪潮负责合作的经理。其实这就是后来的软件外包，只是当年还没这个词。
代码写的并不多，真正印象深刻的是那三个假日本人。为首的一个跟人说话很和气，见面的第一次，就给了我们一盒精致点心，说是专门从东京带来的日本特产，欢迎品尝，那天是合作第一天，我们搞到很晚才回学校，肚子饿的咕咕直叫，我也没舍得吃那两个点心，因为我要带回学校给她吃。虽然只是两块小点心，她知道了我饿到晚上9点也没舍得吃，感动的差点哭了。点心说实话味道很不错，就是小了点，只是第二天我打扫卫生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丢弃的包装盒，上面写着汉字“首都国际机场”。也许日本人都这样？很和气又有点虚伪。
这份工作其实做了不到一周，就再也没有新单子从日本过来了，之后愁眉苦脸的雇主只好让我们看书学习，我跟同学做的更多的是玩帝国时代。再之后，雇主说让我们先回去休息，等有了新任务再让我们回来，然后结了一个月的工资，并且说剩余的一个多星期的工钱以后再结。也就因为工作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我耽误了跟同学们最后的欢聚，他们每天都喝的一醉方休。最后的分手会我还是参加了，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喝醉了，男男女女不管熟不熟都抱做一团，哭的一塌糊涂。我们宿舍几个最好的同学离校，我没有去送他们，因为我还得工作，据说火车站上，他们都哭了，为这事我很遗憾。
之后我把所有的行李都寄存在师兄宿舍，因为再开学这些东西还用的到，然后就回家了。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跟我一起打工的同学打来的，他说具他内部消息，雇主不想给剩下的工资了，也不想给报销月票了，他已经紧急赶到雇主那里，据理力争，终于要回了剩下的每人300多元钱，让我有空去拿。不过那个时候我还真没空，因为我已经带着赚来的1500块钱，跟我的她一起去度假去了。
金榜题名、美人怀抱、财大气粗，这就是我当时心境的真实写照，可以想象有这样的心境，将是何等美妙的旅游。
因为我的研究生是公费，而且据说第一年之后我们还要去导师的公司上班，每个月有1500元的工资，所以我的三年研究生是花不了多少钱的。所以我决定把我暑假挣的钱全部花掉。我先用这钱，给岳父岳母家装了一部电话，这让他们非常高兴，那时候装电话还是需要初装费的，好像要400多块钱。然后，我跟我的她一起，去了趟日照，山东沿海一个美丽的小城市。
这次离我上次89年去海边已经过去了10来年，也是我除青岛之外去过的第二个海滨城市。日照给我的印象很好，海水要比青岛干净，海鲜要比青岛丰富，比如岩石缝里的小螃蟹，青岛的大都指甲盖那么大，日照的则有1元硬币那么大。不过日照非常小，除了海边就没什么玩的了，我还记得日照的公交下车要摁铃，因为很多站上下车的旅客非常少，很多崭新高大的政府机关旁边，就是棒子地，处处透着新城的风味。在日照玩的很不错，吃住就都在她的大姨家里，还吃了美美的一顿海砺子，外国人称活着的海砺子为生蚝。
在她家，我也很受欢迎，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带她的小弟弟玩耍。一次雨后，我们捡到一只从窝里掉下来的小麻雀，毛还没长全，我们喂他小虫子，最终帮助小麻雀活了下来，并且成了小弟弟忠心的宠物。当它飞上树梢，只要我吹口哨，它就会飞回我的手上，晚上睡觉都要谁在我们枕头边，你要在院子里忙活，它就会蹦来蹦去歪着脑袋看着你。这是我第一次驯养这么听话的麻雀，小弟弟更是。它最喜欢吃打死的苍蝇，所以我跟小弟弟经常拿着苍蝇拍满院子找苍蝇。不过也正因为这个习惯，小麻雀死了，因为吃了敌敌畏喷死的苍蝇。因为怕小弟弟伤心，我们没告诉他真相，只是说，小麻雀长大了，飞走找妈妈了。以后小弟弟经常站在院子里，指着树头的麻雀说，“它在那里！它在那里！它跟妈妈在一起！”
我跟她带着小弟弟，还一起去爬了泰山，上次爬还是我刚上大学的时候，班级一起组织的。我们是从泰山的北坡坐索道上去的，这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桃花峪。夏天正是泰山最美的时候，连山涧里流淌的泉水都那么碧绿活泼。泰山的风景没的说，下山的时候，最有趣的是小弟弟，虽然很累，他也没让我们背着，而且只要一看见水，力马就把疲惫忘在一边。第二天，我和她腰酸背痛的时候，反倒是小弟弟生龙活虎的游览岱庙。在岱庙，她给我买了一套袖珍的瓷器，据说产自景德镇，如纸般薄，现在我当然知道这并不是景德镇的，但是我一直珍藏着它们在柜子里。
其实只要她送我的东西，我都一直珍藏。其中有一个音乐盒，现在上面翩翩起舞的小精灵是我宝宝的最爱；还有一个小面人塑像，我当做宝贝珍藏了好多年，直到里面的面人开裂，因为我觉得这个面人美女很像我的她。当然了，最值得保存的还是当年那只让我们走到一起的圆珠笔，我和她一起珍藏，珍藏在我们最宝贵的地方。
这年的暑假，还有一个重磅消息。我的大学山东大学，一夜之间规模膨胀了四五倍，因为当时济南最大最好的三个学校，合并成了新山大。那些年合校是中国大学的流行，北大跟北医合并了，清华跟北艺合并了，似乎几个学校合并了，就能突然有巨大的提升。现在，那几年的合校已经越来越让人诟病，合校的作用似乎只是让人更加糊涂而已：“北大一院”为什么跟北大距离这么遥远？
新山大非常的大，光校区就有五六个之多，要是你在济南问“山大怎么走？”，那八成是要被指错路的。合校之后，济南每四个大学生里就有一个是山大的，山大学生头上的光环彻底消失，想我当年入学的时候，带着山大校徽还是见挺光彩的事，虽然会被公交车上的济南小孩讥笑为“新生蛋子”。山大学生光环的消失，对很多老山大的学生来说，是件痛苦的事，曾经有学生跑到校长室哭诉，“当年考大学，我第一年考上的山工都没去，复读了一年才考上的山大，早知现在，当初就别复读了！”新山大的新校长是曾经盛名一时的展涛，以不到四十的年纪就任山东第一大学的校长确实是个奇迹。其实我倒觉得，那年老山大的老校长，著名的数学家潘承洞刚刚去世，其他学校的校长都年事已高况且不能服众，年轻的一代里边也只有展涛最有资格了，这才是他当校长的主要原因。展校长新官上任曾经有很多崭新的举措，让他成为大学生里的明星，很多山大学生称之为“展哥”。不过这些年过去，山大的排名依旧不温不火，展校长也离开了山大去了吉大，要想让一个学校脱胎换骨如当年展校长设想一样，靠他一个人是不够的。新山大还带来了一些新鲜的故事，比如我的高中同桌，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鹏，一夜之间又成了我的校友，因为他考上了山工的研究生。
暑假结束后，我就开学了。研究生的宿舍要比本科生的条件好一些，只有四个人。最早的时候我们宿舍楼同时还是教工宿舍，楼梯的扶手是碰不得的，因为那里的灰尘跟山羊的胡子一样长，那是年轻老师长年累月在过道做饭炒菜的结果。半年之后，教工全部搬走，宿舍焕然一新，我是很喜欢我的研究生宿舍的。我的新舍友，都不是我们系的同学，这是新山大新校长的新举措：不同院系的学生混合住宿，可以促进不同专业之间的交流。我们宿舍，有两个化学院的，一个MBA。专业差距大到风马牛不相及，交流简直是天方夜谈，勉强交流的结果就是，化学系的两位跟我学会了玩游戏，我则经常去化学院打牌，MBA同学很少住在宿舍，否则不知道又交流出什么来。
化学院舍友之一的安是个传奇，不是因为他的学业，而是因为他走马灯一样更换的女友。我第一次进宿舍，看到的是一个长发美女正在整理床铺，低腰露脐的装束露出曼妙的腰身，让我想入非非，不过美女直起身回过头让我有点失望，年纪偏大了一点。安也这么认为，所以没两个月就分手了，安说，他不想找个妈妈一样的保姆，这是我见过的安的第一个女友，是济南某个党校的老师。于是安的第二个女友年纪很小，小鸟依人，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可爱，我和她都叫她可爱的小狐狸。这个女友持续了有半年，安说这个女友太不成熟，他不想当她的保姆。最后一个女友我没见过，据说是安的博士师姐，据说腰身也不曼妙，笑容也不可爱，还是个灭绝师太一样的博士师姐，但是让人意外的是，这个女友竟然成了，不但结了婚，还一起去了美国。安从来没夸过这个女友很好也没说过不好，只是说，累了不想再找了，然后一脸坏笑。他的同学说，这个女友就像安的姐姐，把安管的服服帖帖，一个不字都不敢说，而且据说，这个女友虽然挺胖，但是出身武术世家，一抬腿就能踢到安的脖子，怪不得安从来不敢评价女友。其实安真正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女友，一个能管的他老老实实安心做事的干练姐姐。
新学期就有新同学，也会有新同桌，只是这个同桌有点特殊。新学期的第一节课，我们自由挑选座位，我挑选了靠窗的第一排最边角，因为我喜欢看爬山虎从我右手的窗户爬上来，爬到我手里，爬进我抽屉。这么偏的座位是不会有人喜欢的，所以没人当我的同桌。快上课的时候，来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带着眼睛文质彬彬，看没有空位子就坐在了我旁边，这就是我的新同桌。这个同桌有点不同，身上有香水味，而且大男人还要涂唇膏，边涂边不好意思说，“济南，太干燥了！”，口音古怪别别扭扭，我猜他是个南方人。轮到大家介绍自己的时候，他说，“我叫二，是韩国人，来自京畿道，也就是汉城附近”，于是举座皆惊，新同学里还有韩国鬼子！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长时间、高密度接触一个外国人。他名字真的叫二，并不是我开玩笑，好像韩国人叫这个名字的很多。他曾经在三星工作过一段时间，他不是选修我们的课程，而是要跟我们一样，从头到尾获得硕士学位，他说这样在北京更好找工作一些，待遇也跟在汉城差不多。那年韩国还裹挟在97年金融危机的余浪中，找个好工作不容易的。他跟一般的韩国留学生不同，比我还年长几岁，因此也就更加成熟沉稳，像深夜喝醉了街上撒酒疯这样的韩国留学生最常做的事情，他是从来不做的。他家的家境也不很好，父亲病故，哥哥是个普通工人，养母亲主要靠他，因此他也不会像一般的韩国留学生一样整天花天酒地，就连吃饭都是跟我们一起去食堂，而不是去留学生楼的专用餐厅，那里的饭菜价格几乎是普通食堂的10倍。
通过二的眼睛和嘴巴，我了解了一个更真实的外面的世界。那个时候，中日两国正在摩擦期，民间正是第一次反日高潮，当然这里边官方的引导功不可没。在这个反日高潮中，中国人推崇的对象就是韩国，跟现在民间反日同时更讨厌韩国棒子还不一样。另外那时，韩剧刚刚开始风靡中国。那时国内通过网络盛传：韩国人是最爱国的，韩国人都不买进口货全买国产货，尤其是汽车；韩国人很环保，不用木筷子，洗头也不用洗发水；韩国人还很反日，日本人都不敢去韩国。这些问题，我都一一请教了二，他快笑喷了：买国产汽车是因为国产车便宜，比如他家这样的普通家庭，都是买国产的现代起亚，而富豪们则是买宝马大奔的，有钱人都想买好车；不用竹筷子是觉得不如不锈钢的干净，不用洗发水更可笑，那用什么？至于反日，他的未婚妻就是学日语的，因为想去工资更高的日企，而每天的汉城机场，都有很多年轻漂亮韩国女孩去东京购物，更有一些女孩，贪图富贵专门勾搭那些日本大老板。可见网络虽然是个好东西，很多时候也挺不靠谱的。有时我们也说起那些喜欢闹事的韩国学生，他说，成绩好的都是去美国留学的，家境不好的就直接就业，只有那些成绩不好家里又有钱的韩国孩子，才会到中国俄国留学，他们并不代表真正的韩国年轻人，其实现在的中国孩子出去留学情况也一模一样。他还说，他也很为那些韩国孩子丢脸，为此给我道歉，原来韩国人还是很礼貌的。
我经常带他游览一下济南的名胜，或者帮他补习一下功课，他最头痛的，是我们老系主任的算法课，他跟我说，“我的中文实在太差，根本就记不下这个老师的课堂笔记”，我解释说，“我也一样，老系主任的胶东口音掺杂上自创的普通话，快赶上外语了，我们班能完全听懂的不到一半”，因此他就很释然。我并不是安慰他，说得是实话。作为回报，他就会经常请我吃一些比较昂贵的韩国菜，或者请我品尝他妈妈亲自做了寄过来的韩国泡菜，他总是说，济南的韩国菜不地道，还是妈妈做的最好吃。从跟他的交往中，我知道韩国的收入确实很高，虽然她妈妈没有工作，还是有一辆起亚汽车开，不过韩国的物价也很高，收入跟物价都差不多是中国的十倍，因此他老是说济南的东西真便宜。有一次他回国，还从济南科技市场买了一台打印机带回去，他说，只要装在背包里，就可以逃过韩国的海关，不收关税的话比韩国便宜不少。二的宿舍里有个小冰箱，是从他的学长那里买的二手货，里面有一种韩国饮料，味道很像奶昔，很好喝，通常我都会说我不喜欢凉的，带回去喝，其实是给我的她喝，她最喜欢甜食。
这年还是2000年悉尼奥运会，中国金牌榜上再进一步，干掉了德国成为第三，跻身第一级团，甚至差点拼掉了俄罗斯。每次获得金牌，我都要馋二一下，韩国是很眼红中国这么多金牌的。不过作为回报，每当中韩足球对抗，他都会跟我通报成绩，气得我没话说。
跟二的交往中，有件小事让我思考良多。有一次我们出去吃饭，路边遇到一个乞丐，套路是惯常的，说是在省城迷路了，希望给点路费好回家。我知道这是骗人的，但是还是犹豫了，当着一个韩国人，该不该给他钱呢，不给会不会让韩国人小瞧我们中国人没有爱心？正当我犹豫的时候，二说，“走吧，骗人的，我在汉城和杭州经常碰见！”这事过后，我开始思考，是不是中国人考虑事情的时候，把国家摆的太重而迷失了自我？我们从小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而外国人通常并不是这样的，他们总是先考虑自己然后才会想到国家。难道这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成熟的必经之路？
这年春天，第一个好消息传来，我的研究生入学考试顺利通过，而且成绩还不错，在所有报考我们系的考生中名列第7，而这年我们一共有14个招生名额，这说明我不但录取没问题，而且还是公费名额。这是我期盼已久的好消息，这年的春节，为了得到这个好消息，我经常站在我家窗前，看前面屋顶上的喜鹊，如果是一只黒喜鹊飞来，就会有好消息，如果是灰喜鹊，那就没有好消息。那年高考我就等来了一只我们那里很少见的黒喜鹊，这次也等来了，有时我还挺迷信的。
我爸妈知道了这个消息高兴坏了，我爸的家族终于出现了第一个研究生，我的她也很高兴，高兴我有了更光明的前途，高兴之余还经常对我说，考研也有她的功劳呀，那些自习室里给我削的苹果功不可没。不过由于亲眼目睹了我考研的辛苦和煎熬，她决定不再考研了，因此她的大三下学期之后，就轻松异常，可以跟我尽情的疯玩。
跟所有的学生一样，我去拜访了我未来的导师，我们系的传奇人物。他年纪轻轻就一手创办了一个校办公司，依靠学校买卖做的很大，那时据传他的公司钱多得都花不了。这是传言，不过有一个不是传言的东西，证明着他的传奇：他上课不像一般的老师步行或者骑车，而是开一辆奥迪A6，车牌号最后四位是2222，那是 2000年，汽车很奢侈的。他还是系里最年轻的教授，后来是学院最年轻的付院长。拜访这个传奇人物我很惴惴，虽然已经提前让我表姐打好了招呼。不过拜见的场面轻松异常，导师很和蔼，是个笑眯眯的胖子，只是随便问了一些家常，一点也不拘束。不过机缘巧合，他并没有马上成为我的导师，而是三年后才成为我真正的导师。
好消息总是伴着坏消息传来的，这年我大学四年里第一次挂科，而且一挂就是两门。挂科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最后一学期我几乎就没去上过课，即时偶尔去了也是看报纸打发时间。不去的原因不是打球，就是陪她逛街疯玩。考研的多半年里太压抑了，我需要一次放松，只挂两科说起来还是我的幸运。这次挂科也不是坏事，我的《信息管理系统》和《面向对象》两门课因此学了两遍，理解的也就比一般同学深刻的多，这对我以后的软件生涯很有好处，尤其是《面向对象》。这科的老师是我们系一个非常年轻非常有个性的老师，从来只有学生旷课，还很少听说老师旷课的，他就做到了。然后老系主任就很恼火，严厉的批评他，他说，我的学生根本就不去上课，我去上个屁呀。他的个性，这次体现在他的这门课上，这门课的开场白他说，面向对象就是个屁，我也不懂面向对象，正当大家以为他要网开一面的时候，这门一共40多名学生选修的选修课，最后他一下子就抓了30多个不及格。这个老师，后来成为我的顶头上司，再后来变成我的师弟，以后我离开济南后，听说又成了我一个漂亮师妹的老公，这就是人生。
最后一个学期的后半段，彻底成为狂欢的时间：没有课程、没有考试、没有老师、没有作息，那时几乎所有的宿舍都是这么一个场景：屋门被高高的垃圾堆挡住，几乎不能开启，桌子上堆满了快餐盒、扑克牌、啤酒瓶、脏衣服、蜡烛头和盗版光盘，每天快到中午大多数人还没起床，每晚直到两三点钟还有6个人挑灯勾级，完全是一副懒散邋遢的景象。
这段时间，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笑话，由于当事人都不愿透漏姓名，因此不再跟具体人名联系。
笑话之一，是关于某个瞌睡大王。后来这个学期，他去教室的主要目的就是去睡觉，一进门就睡，一直睡到屋里人都走光。话说某一天，正在上课，瞌睡大王突然惊醒，一脸惶恐的拍拍左边同学，张个大嘴“咿咿呀呀”半天，左边同学没明白什么意思，然后他拍拍右边同学，又是张嘴“咿咿呀呀”半天，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这时突然同宿舍的同学明白了，因为他嘴巴张老大，口水都出来了，却只能含含糊糊的发音：“下巴。。。掉。。。下来！”原来是下巴壳脱臼了。舍友赶紧请假，带着他飞奔校医院，路上正好碰见陪女友逃课的我，我问干吗去，没人回答，只有我这同学张着大嘴狂奔，似乎还能看见晶莹的口水飞逝而过。来到医院，没想到碰上个更贫的年轻医生，“这个吧，挺简单的，一托就好了，但是，我没托过，因为我是西医，不会跌打损伤。不过我看见过老院长搞过，要不我试试？”吓得脱臼的同学赶紧摇头，最后终于找来了老院长，轻轻一托就好了。这时这位同学才说出原委，“我睡了一觉，醒了打了个哈欠，打完闭不上嘴了。”看来打哈欠也要适度。
笑话之二，是关于某个游戏大王。当时我们宿舍不是全天有电的，而且机器也不属于某个人专有，所以这位游戏大王时刻都盼着来电，趁别的同学还没回来，过把游戏瘾。话说这天，大家都在午休，他也在隔壁宿舍睡觉等来电。这天碰巧天气不好很阴沉，所以来电比平时早了一点，刚一来电，走廊里就有同学长呼示警，“来电了。。。”。然后就听隔壁宿舍咚的一声闷响，好像什么沉重的东西掉在地上。我也没多想，就去开电脑。然后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声音已经来到了我们宿舍门前。然后隔壁同学惊呼，“×弟弟，你没事吧？我扶你起来？”原来是游戏大王摔倒了，这个大胖子平时挺灵活的，怎么会摔倒呢？正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门被撞开，一个胖大的身影扑进来，一头趴在地上，后边跟着隔壁的舍长，“×弟弟，你怎么了？你这是要干什么？”我赶紧往地上看去，游戏大王一脸的痛苦和刚毅，拼命要爬起来，全然不顾我伸过来的救援之手，眼睛坚定的看着一个方向－－电脑。在我和隔壁舍长的搀扶下，游戏大王终于坐在了电脑前，手也放在了鼠标上，这时他才有功夫说话，“妈的，睡了一觉，腿睡麻了！”我和隔壁舍长这才恍然大悟。舍长说，进你们宿舍之前，他已经摔了两跤了，问他干什么，一个字都不说，原来是要来玩游戏。一个大胖子，双腿麻的都失去了知觉，仍然坚持着摔了三跤滚进宿舍，挣扎到电脑旁开机玩游戏，这是何等的境界！
这年我是很轻松，江三代可很不轻松：隔海想望的那个民国政府出大事情了。这年是台湾第二次民选，民选也是小蒋先生临死前最大的贡献。本来台湾是一党独大，国民党应该是轻松压倒获胜的，陈水扁领导的党最多是个搅局者，我们这边的政府也是这样认为。没想到，大选未到，国民党先内讧了，党内两个巨头谈不拢，分道扬镳，一下子就分成势均力敌的两派，陈的机会就一下子增大了。偏巧我们这边的政府没有意识到局面正在发生巨变，而及时调整政策，这也是这边的老毛病了。因此这边还是跟四年前一样死命打击陈台独，因为他要分裂中国，甚至扬言要武力威胁，并且真的作出了威胁的样子－－导弹部队安排就绪。这样做的用意很明显，民选可以，但是不要挑战这边的底线，但是却忽视了台湾局面已经自上而下的不同，这样做反而使台湾人同仇敌忾。陈是个非常优秀的乱世英雄，这样的混乱局面正是他所期望的，于是他利用国民党的分裂，利用台湾人的愤怒，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他在三党竞选中微弱优势当选，并且一干就是两届八年，从此成为江三代和胡四代的最大死敌。这件事让江三代很傻眼也很现眼，他对陈气的要命却毫无办法，据说为此还被高层内部狠狠批评。胡四代开始也是一样，直接拿陈没办法，直到后来调整了策略，改为亲近国民党，最终靠台湾在野党扳倒了陈，胡四代这方面明显是比江三代技高一筹。陈的兴起和惨败说明同样一件事，最坚固的堡垒历来都是从内部突破的，国民党如此，陈的党也一样，这也是这边的共产党很值得警醒的。
这年的最后时刻，我是为数不多的保持正常作息的毕业生之一，因为我要陪她上自习，更重要的是，后来我还找了一份工作，每天都要去上班。这份工作是朋友介绍的，具体就是替人写代码，VC代码，薪水是我跟雇主协商的，1500元每月，周末休息，路费报销，跟我一起的还有我的一个同学，这个同学后来在清华博士毕业，去了沙特，苦叹沙特不能找女人，否则要割小鸡鸡。雇主直到项目开始也不透漏我们具体是作甚么，项目开始的时候，来了三个工程师，开场白都是日语，其中有一个很帅的小伙子。正当我们傻眼的时候，这三个人又改口说了中文。原来是三个日籍华人，也可能就是华籍华人只不过在日本工作。要我们做的工作就是写一些 ATM提款机用的代码，主要跟界面操作有关，除了全是日文，代码其实很简单，我学了一天就学会了。雇主之所以不透露细节，是因为这是他在本职工作之外偷偷接的私活，本来这个单子是日方跟浪潮合作的，雇主就是浪潮负责合作的经理。其实这就是后来的软件外包，只是当年还没这个词。
代码写的并不多，真正印象深刻的是那三个假日本人。为首的一个跟人说话很和气，见面的第一次，就给了我们一盒精致点心，说是专门从东京带来的日本特产，欢迎品尝，那天是合作第一天，我们搞到很晚才回学校，肚子饿的咕咕直叫，我也没舍得吃那两个点心，因为我要带回学校给她吃。虽然只是两块小点心，她知道了我饿到晚上9点也没舍得吃，感动的差点哭了。点心说实话味道很不错，就是小了点，只是第二天我打扫卫生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丢弃的包装盒，上面写着汉字“首都国际机场”。也许日本人都这样？很和气又有点虚伪。
这份工作其实做了不到一周，就再也没有新单子从日本过来了，之后愁眉苦脸的雇主只好让我们看书学习，我跟同学做的更多的是玩帝国时代。再之后，雇主说让我们先回去休息，等有了新任务再让我们回来，然后结了一个月的工资，并且说剩余的一个多星期的工钱以后再结。也就因为工作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我耽误了跟同学们最后的欢聚，他们每天都喝的一醉方休。最后的分手会我还是参加了，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喝醉了，男男女女不管熟不熟都抱做一团，哭的一塌糊涂。我们宿舍几个最好的同学离校，我没有去送他们，因为我还得工作，据说火车站上，他们都哭了，为这事我很遗憾。
之后我把所有的行李都寄存在师兄宿舍，因为再开学这些东西还用的到，然后就回家了。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跟我一起打工的同学打来的，他说具他内部消息，雇主不想给剩下的工资了，也不想给报销月票了，他已经紧急赶到雇主那里，据理力争，终于要回了剩下的每人300多元钱，让我有空去拿。不过那个时候我还真没空，因为我已经带着赚来的1500块钱，跟我的她一起去度假去了。
金榜题名、美人怀抱、财大气粗，这就是我当时心境的真实写照，可以想象有这样的心境，将是何等美妙的旅游。
因为我的研究生是公费，而且据说第一年之后我们还要去导师的公司上班，每个月有1500元的工资，所以我的三年研究生是花不了多少钱的。所以我决定把我暑假挣的钱全部花掉。我先用这钱，给岳父岳母家装了一部电话，这让他们非常高兴，那时候装电话还是需要初装费的，好像要400多块钱。然后，我跟我的她一起，去了趟日照，山东沿海一个美丽的小城市。
这次离我上次89年去海边已经过去了10来年，也是我除青岛之外去过的第二个海滨城市。日照给我的印象很好，海水要比青岛干净，海鲜要比青岛丰富，比如岩石缝里的小螃蟹，青岛的大都指甲盖那么大，日照的则有1元硬币那么大。不过日照非常小，除了海边就没什么玩的了，我还记得日照的公交下车要摁铃，因为很多站上下车的旅客非常少，很多崭新高大的政府机关旁边，就是棒子地，处处透着新城的风味。在日照玩的很不错，吃住就都在她的大姨家里，还吃了美美的一顿海砺子，外国人称活着的海砺子为生蚝。
在她家，我也很受欢迎，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带她的小弟弟玩耍。一次雨后，我们捡到一只从窝里掉下来的小麻雀，毛还没长全，我们喂他小虫子，最终帮助小麻雀活了下来，并且成了小弟弟忠心的宠物。当它飞上树梢，只要我吹口哨，它就会飞回我的手上，晚上睡觉都要谁在我们枕头边，你要在院子里忙活，它就会蹦来蹦去歪着脑袋看着你。这是我第一次驯养这么听话的麻雀，小弟弟更是。它最喜欢吃打死的苍蝇，所以我跟小弟弟经常拿着苍蝇拍满院子找苍蝇。不过也正因为这个习惯，小麻雀死了，因为吃了敌敌畏喷死的苍蝇。因为怕小弟弟伤心，我们没告诉他真相，只是说，小麻雀长大了，飞走找妈妈了。以后小弟弟经常站在院子里，指着树头的麻雀说，“它在那里！它在那里！它跟妈妈在一起！”
我跟她带着小弟弟，还一起去爬了泰山，上次爬还是我刚上大学的时候，班级一起组织的。我们是从泰山的北坡坐索道上去的，这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桃花峪。夏天正是泰山最美的时候，连山涧里流淌的泉水都那么碧绿活泼。泰山的风景没的说，下山的时候，最有趣的是小弟弟，虽然很累，他也没让我们背着，而且只要一看见水，力马就把疲惫忘在一边。第二天，我和她腰酸背痛的时候，反倒是小弟弟生龙活虎的游览岱庙。在岱庙，她给我买了一套袖珍的瓷器，据说产自景德镇，如纸般薄，现在我当然知道这并不是景德镇的，但是我一直珍藏着它们在柜子里。
其实只要她送我的东西，我都一直珍藏。其中有一个音乐盒，现在上面翩翩起舞的小精灵是我宝宝的最爱；还有一个小面人塑像，我当做宝贝珍藏了好多年，直到里面的面人开裂，因为我觉得这个面人美女很像我的她。当然了，最值得保存的还是当年那只让我们走到一起的圆珠笔，我和她一起珍藏，珍藏在我们最宝贵的地方。
这年的暑假，还有一个重磅消息。我的大学山东大学，一夜之间规模膨胀了四五倍，因为当时济南最大最好的三个学校，合并成了新山大。那些年合校是中国大学的流行，北大跟北医合并了，清华跟北艺合并了，似乎几个学校合并了，就能突然有巨大的提升。现在，那几年的合校已经越来越让人诟病，合校的作用似乎只是让人更加糊涂而已：“北大一院”为什么跟北大距离这么遥远？
新山大非常的大，光校区就有五六个之多，要是你在济南问“山大怎么走？”，那八成是要被指错路的。合校之后，济南每四个大学生里就有一个是山大的，山大学生头上的光环彻底消失，想我当年入学的时候，带着山大校徽还是见挺光彩的事，虽然会被公交车上的济南小孩讥笑为“新生蛋子”。山大学生光环的消失，对很多老山大的学生来说，是件痛苦的事，曾经有学生跑到校长室哭诉，“当年考大学，我第一年考上的山工都没去，复读了一年才考上的山大，早知现在，当初就别复读了！”新山大的新校长是曾经盛名一时的展涛，以不到四十的年纪就任山东第一大学的校长确实是个奇迹。其实我倒觉得，那年老山大的老校长，著名的数学家潘承洞刚刚去世，其他学校的校长都年事已高况且不能服众，年轻的一代里边也只有展涛最有资格了，这才是他当校长的主要原因。展校长新官上任曾经有很多崭新的举措，让他成为大学生里的明星，很多山大学生称之为“展哥”。不过这些年过去，山大的排名依旧不温不火，展校长也离开了山大去了吉大，要想让一个学校脱胎换骨如当年展校长设想一样，靠他一个人是不够的。新山大还带来了一些新鲜的故事，比如我的高中同桌，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鹏，一夜之间又成了我的校友，因为他考上了山工的研究生。
暑假结束后，我就开学了。研究生的宿舍要比本科生的条件好一些，只有四个人。最早的时候我们宿舍楼同时还是教工宿舍，楼梯的扶手是碰不得的，因为那里的灰尘跟山羊的胡子一样长，那是年轻老师长年累月在过道做饭炒菜的结果。半年之后，教工全部搬走，宿舍焕然一新，我是很喜欢我的研究生宿舍的。我的新舍友，都不是我们系的同学，这是新山大新校长的新举措：不同院系的学生混合住宿，可以促进不同专业之间的交流。我们宿舍，有两个化学院的，一个MBA。专业差距大到风马牛不相及，交流简直是天方夜谈，勉强交流的结果就是，化学系的两位跟我学会了玩游戏，我则经常去化学院打牌，MBA同学很少住在宿舍，否则不知道又交流出什么来。
化学院舍友之一的安是个传奇，不是因为他的学业，而是因为他走马灯一样更换的女友。我第一次进宿舍，看到的是一个长发美女正在整理床铺，低腰露脐的装束露出曼妙的腰身，让我想入非非，不过美女直起身回过头让我有点失望，年纪偏大了一点。安也这么认为，所以没两个月就分手了，安说，他不想找个妈妈一样的保姆，这是我见过的安的第一个女友，是济南某个党校的老师。于是安的第二个女友年纪很小，小鸟依人，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可爱，我和她都叫她可爱的小狐狸。这个女友持续了有半年，安说这个女友太不成熟，他不想当她的保姆。最后一个女友我没见过，据说是安的博士师姐，据说腰身也不曼妙，笑容也不可爱，还是个灭绝师太一样的博士师姐，但是让人意外的是，这个女友竟然成了，不但结了婚，还一起去了美国。安从来没夸过这个女友很好也没说过不好，只是说，累了不想再找了，然后一脸坏笑。他的同学说，这个女友就像安的姐姐，把安管的服服帖帖，一个不字都不敢说，而且据说，这个女友虽然挺胖，但是出身武术世家，一抬腿就能踢到安的脖子，怪不得安从来不敢评价女友。其实安真正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女友，一个能管的他老老实实安心做事的干练姐姐。
新学期就有新同学，也会有新同桌，只是这个同桌有点特殊。新学期的第一节课，我们自由挑选座位，我挑选了靠窗的第一排最边角，因为我喜欢看爬山虎从我右手的窗户爬上来，爬到我手里，爬进我抽屉。这么偏的座位是不会有人喜欢的，所以没人当我的同桌。快上课的时候，来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带着眼睛文质彬彬，看没有空位子就坐在了我旁边，这就是我的新同桌。这个同桌有点不同，身上有香水味，而且大男人还要涂唇膏，边涂边不好意思说，“济南，太干燥了！”，口音古怪别别扭扭，我猜他是个南方人。轮到大家介绍自己的时候，他说，“我叫二，是韩国人，来自京畿道，也就是汉城附近”，于是举座皆惊，新同学里还有韩国鬼子！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长时间、高密度接触一个外国人。他名字真的叫二，并不是我开玩笑，好像韩国人叫这个名字的很多。他曾经在三星工作过一段时间，他不是选修我们的课程，而是要跟我们一样，从头到尾获得硕士学位，他说这样在北京更好找工作一些，待遇也跟在汉城差不多。那年韩国还裹挟在97年金融危机的余浪中，找个好工作不容易的。他跟一般的韩国留学生不同，比我还年长几岁，因此也就更加成熟沉稳，像深夜喝醉了街上撒酒疯这样的韩国留学生最常做的事情，他是从来不做的。他家的家境也不很好，父亲病故，哥哥是个普通工人，养母亲主要靠他，因此他也不会像一般的韩国留学生一样整天花天酒地，就连吃饭都是跟我们一起去食堂，而不是去留学生楼的专用餐厅，那里的饭菜价格几乎是普通食堂的10倍。
通过二的眼睛和嘴巴，我了解了一个更真实的外面的世界。那个时候，中日两国正在摩擦期，民间正是第一次反日高潮，当然这里边官方的引导功不可没。在这个反日高潮中，中国人推崇的对象就是韩国，跟现在民间反日同时更讨厌韩国棒子还不一样。另外那时，韩剧刚刚开始风靡中国。那时国内通过网络盛传：韩国人是最爱国的，韩国人都不买进口货全买国产货，尤其是汽车；韩国人很环保，不用木筷子，洗头也不用洗发水；韩国人还很反日，日本人都不敢去韩国。这些问题，我都一一请教了二，他快笑喷了：买国产汽车是因为国产车便宜，比如他家这样的普通家庭，都是买国产的现代起亚，而富豪们则是买宝马大奔的，有钱人都想买好车；不用竹筷子是觉得不如不锈钢的干净，不用洗发水更可笑，那用什么？至于反日，他的未婚妻就是学日语的，因为想去工资更高的日企，而每天的汉城机场，都有很多年轻漂亮韩国女孩去东京购物，更有一些女孩，贪图富贵专门勾搭那些日本大老板。可见网络虽然是个好东西，很多时候也挺不靠谱的。有时我们也说起那些喜欢闹事的韩国学生，他说，成绩好的都是去美国留学的，家境不好的就直接就业，只有那些成绩不好家里又有钱的韩国孩子，才会到中国俄国留学，他们并不代表真正的韩国年轻人，其实现在的中国孩子出去留学情况也一模一样。他还说，他也很为那些韩国孩子丢脸，为此给我道歉，原来韩国人还是很礼貌的。
我经常带他游览一下济南的名胜，或者帮他补习一下功课，他最头痛的，是我们老系主任的算法课，他跟我说，“我的中文实在太差，根本就记不下这个老师的课堂笔记”，我解释说，“我也一样，老系主任的胶东口音掺杂上自创的普通话，快赶上外语了，我们班能完全听懂的不到一半”，因此他就很释然。我并不是安慰他，说得是实话。作为回报，他就会经常请我吃一些比较昂贵的韩国菜，或者请我品尝他妈妈亲自做了寄过来的韩国泡菜，他总是说，济南的韩国菜不地道，还是妈妈做的最好吃。从跟他的交往中，我知道韩国的收入确实很高，虽然她妈妈没有工作，还是有一辆起亚汽车开，不过韩国的物价也很高，收入跟物价都差不多是中国的十倍，因此他老是说济南的东西真便宜。有一次他回国，还从济南科技市场买了一台打印机带回去，他说，只要装在背包里，就可以逃过韩国的海关，不收关税的话比韩国便宜不少。二的宿舍里有个小冰箱，是从他的学长那里买的二手货，里面有一种韩国饮料，味道很像奶昔，很好喝，通常我都会说我不喜欢凉的，带回去喝，其实是给我的她喝，她最喜欢甜食。
这年还是2000年悉尼奥运会，中国金牌榜上再进一步，干掉了德国成为第三，跻身第一级团，甚至差点拼掉了俄罗斯。每次获得金牌，我都要馋二一下，韩国是很眼红中国这么多金牌的。不过作为回报，每当中韩足球对抗，他都会跟我通报成绩，气得我没话说。
跟二的交往中，有件小事让我思考良多。有一次我们出去吃饭，路边遇到一个乞丐，套路是惯常的，说是在省城迷路了，希望给点路费好回家。我知道这是骗人的，但是还是犹豫了，当着一个韩国人，该不该给他钱呢，不给会不会让韩国人小瞧我们中国人没有爱心？正当我犹豫的时候，二说，“走吧，骗人的，我在汉城和杭州经常碰见！”这事过后，我开始思考，是不是中国人考虑事情的时候，把国家摆的太重而迷失了自我？我们从小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而外国人通常并不是这样的，他们总是先考虑自己然后才会想到国家。难道这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成熟的必经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