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愛、愛》

第五章:你說的謊

首次真正見面的晚上,一對陌生男女結伴走到小公園內喝啤酒,女的內心寂寞,男的身心俱疲,基本上兩人都沒有話題,廿四歲的陳日鳴有一個廿二歲的女朋友蘇貝兒,至於麥慧晶,她正是貝兒的朋友,日鳴一直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因為他只嚮往二人世界,討厭與別人打交道,甚少結識貝兒的朋友或參加聚會,這對情侶的人際網絡只重疊著不起眼的一點點,大約是十個巴仙,因此,日鳴不認識慧晶。

直至這個晚上,他們不明不白地遇上。

「你醉了。」

日鳴看了看手機熒幕,知道時間,然後向慧晶說。

「我還好!我很厲害的!不要小看我!」其實單憑這幾句說話便知道慧晶的確有點醉,短短幾句把她出賣。

「還是先送你回家吧。」日鳴說得關切,不過他只是為自己著想,他急不及待,渴望回家抱頭大睡。

「不要!」慧晶使勁地搖頭。

「絕對不要!」她再說。

「唉……」日鳴無可奈何。

「不想知道我們是在何時認識的嗎?」慧晶故意再次提起。

「沒印象。」日鳴掛起厭煩的表情,苦著臉回應。

他再次強調:「一點都沒有。」

「很久很久以前。」

慧晶說得一臉認真,雙眼聚焦在日鳴的臉龐,兩人四目交投,卻不存在情感交流。

日鳴晃頭說:「還是沒印象。」

「記得畢業那天的聯歡會嗎?我們一起玩小遊戲,玩輸的人要罰唱歌……」慧晶故意將故事說得支離破碎。

日鳴低頭沉思,拼命回想從前,慧晶的話終於挑起其好奇心,他並不清楚是那時候的畢業,假如是中學的話,記憶中確實沒有慧晶的存在,是小學的話,他根本就想不起來,只好繼續進行沒完沒了的思考,要在茫茫腦海中找出一段不常用的記憶是件難事,難度堪比現代人用手寫一篇文章,或更甚。

日鳴再次搖頭,表示自己真的記不起。

「最後一次輸掉遊戲的人是個小男生,當時他很害羞,紅著臉唱歌,而那首歌的英文名字是《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接著,慧晶站起來,左搖右擺、沒方向性的於數步距離間來來回回,演出一段滑稽的舞蹈,哼唱出那首歌的旋律。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乍聽之下,日鳴赫然找出一些異樣,吞吞吐吐地說:「這……不就是《有隻雀仔跌落水》嗎?」

「哈哈!正是。」慧晶停下來,不再跳舞,日鳴的表情還是茫茫然,他想起的只是那一首兒歌,而不是那一件往事。

「你老了,什麼都記不起來。」慧晶瞇眼取笑他。

「我繼續說吧……當時那個小男生唱至差不多最後一句的『有隻雀仔跌落水』時,傻呼呼挺起胸膛,用右手指向對岸,那邊有一個叫麥慧晶的小女生,小男生紅著臉唱完那首歌,大概想將歌曲送給對岸的某一個人,哈哈!哈哈!」

慧晶說完一件幻真幻假的往事。

「麥慧晶?」日鳴一臉茫然。

「在!」慧晶立正。

「就是當時的那個小女生……」日鳴呢喃著,他把話說給自己聽,不過還是不小心給慧晶聽到。

「就是我。」她插話。

「至於那個小男生……」日鳴繼續呢喃。

「便是你。」一臉醉意的慧晶做出小男生當日的手勢,指向眼前的陌生人日鳴。

「真有緣……」他輕歎。

一聲短嘆並不單純,包含淡淡無奈。

「你很遲鈍呢。」慧晶再次坐到長椅上,並取笑日鳴。

「唉……那是小學時代的舊事啊,我們已經廿四歲,是在社會工作的成年人,當時大概是十一歲吧。」日鳴還是禁不住歎息。

「那麼……當時你有什麼感覺?」日鳴追問。

「完全沒有感覺。」

慧晶顯然在說謊,假如沒感覺、沒印象,一件兒事往事不可能記得這麼久,除非日鳴是她的仇人。

「升上中學後便沒有再聯絡。」日鳴說。

「不奇怪,分派到不同的中學,大家都有新的校園生活、朋友、圈子,而且我們本來就不相熟。」慧晶分析得頭頭是道,似是滿有道理。

「也對。」日鳴認同。

「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日鳴急忙追問。

慧晶喝下一口啤酒再回答:「沒什麼,只是覺得那個傻瓜很傻。」

「當時的我很害羞。」他說。

「原因呢?」慧晶問得簡單。

「那時候喜歡你。」

「怪不得呢!陳日鳴。」慧晶的表情起了變化,豐富起來,抿起嘴,像個十六歲的少女。

這時候,日鳴的手機響起來,還是那首沉悶的預設音樂,兩人同感驚訝,音樂沒有教人意外,因為那聲音耳熟能詳,毫不陌生,在繁忙街道上走幾上幾分鐘,便可以聽見幾次。

兩人互相對望,彼此心裡有數,他們都知道這是貝兒的來電。由離開貝兒家的一刻算起,時間流走一個多小時,照道理,他已經順利將慧晶送回家,並安坐家中玩電腦、玩遊戲,日鳴如何解釋呢?

「接聽吧。」慧晶拍拍日鳴的肩膀說。

她當然說得輕鬆,因為要接電話的人是日鳴,要面對難題的人亦是他,雖然貝兒是個明白事理的女生,卻不代表日鳴可以隨便胡混過去,或唬爛一番來過關。

霎時間,日鳴作出決定,裝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用兩根手指夾著鼻子,然後才接聽電話,通話的另一方當然是貝兒,他們都猜對了。

「喂……」日鳴裝出一把磁性、低沉、成熟的聲音,有點像患上感冒。

「老公,回到家了?」貝兒用溫柔的口吻問道。

「在家喔。」日鳴淡然回答,聲音裝得像被電話吵醒,或從睡夢中醒來。

「你的聲音怪怪的。」是給貝兒發現到異樣嗎?

「我在睡覺,有點感冒。」日鳴努力不懈的演出,騙得過貝兒嗎?

同時間,慧晶在幹什麼?

她竟然躲在旁邊,掩著嘴巴竊笑。

「怪不得,吃晚飯的時候,你都不說話,原來生病了,快點好好休息,假如明天沒有好轉的話,我再陪你看醫生。」

「明天才再作打算吧,我去睡了。」日鳴在心裡鬆一口氣。

「再見嚕,老公。」然後是「啜卜」的一聲,是貝兒送給日鳴的深情一吻,但他討厭這種甜蜜得過分的花招,感到有點膩。

一聲「再見」作結,日鳴按下終止通話的按鍵,隨即傳來慧晶的陣陣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陳日鳴,你很白痴啊!」

日鳴的臉寫上無奈,冒出兩滴冷汗,他幾乎罵出一聲「媽的」,當然沒有說出口,他只是想想罷了。

「長大成人的你竟然是個大話王。」慧晶樂透了。

日鳴更感無奈,深深不忿地說:「麥慧晶,自己想一想到底我是為了誰才編這個謊,好好的想一想。」

使人意外的是,慧晶立即靜下來,似乎在沉思,料不到日鳴的說話竟然奏效,令這個麻煩女生亦有冷靜下來的一刻,日鳴看著慧晶狐疑的表情,等待她的回應。

她眼珠一動,看來打算開口,給出一個答案。

「不知道。」她說

「媽的!」日鳴終於按捺不住,說出一句遲來的「媽的」。

「嘩,你很粗鄙呢!」慧晶裝出吃驚和詫異的神情。

「這樣也算粗鄙……」日鳴一臉無奈。

「當然是,最討厭說話粗鄙的男生,你和當年是兩個人呢,那時候的你很害羞。」慧晶遙望一片夜空說道,那個滿月尚在。

「麥慧晶,那是十二、三年前的往事啊!天啊!」

當一個人陷於絕望,才會呼天搶地的喊天,這表示日鳴已經快給她氣死。

「還是比較喜歡那時的你多一點。」慧晶笑說。

「深入了解過後,你會喜歡現在的我。」日鳴回應。

「人往往喜歡回味過去,不對嗎?」慧晶續說。

「那是戀棧,錯不了。」日鳴點點頭,然後再說:「我不喜歡現在,特別是最近幾年,總是不快樂。」

「我也不快樂。」慧晶隨即加入不快樂的行列。

她邊說邊捽著眼皮,用手心拍打兩邊的臉頰,睜大眼睛,注視著日鳴。

「還記得我的外號嗎?」

日鳴使勁地點頭,欣然回應說:「當然記得啦,是麥精。」

「那時候,我不喜歡這個外號。」

「真的嗎?」

「每個人都這樣喚你,包括老師們及老校長。」日鳴感懷疑,因為到現在才得悉自己誤會了慧晶很多年。

「因為每個人都喜歡這樣喚我,所以不能逃避,假如我說出真心話,大家都不會高興。」

「正如我不喜歡貝兒喚我老公呢,哈哈。」

「你還是照單全收。」慧晶吐了吐舌。

「我是被迫的,她總是喜歡這樣喚。」

「她喜歡人的時候便是這樣……全心全意的去愛,很投入,比做任何事情都要專注,這便是貝兒獨特的愛。」慧晶很了解貝兒的個性,她們果然是知己好友。

「不要說她,我們說往事吧,那時候每個人都喜歡你,頌安、志軒、英傑都說過喜歡你。」

「還有你呢,哈哈哈!」慧晶故意提起。

「那個時候,你最忽略的人便是我,因為我成績不好、功課不好、運動不好、懶散、經常逃學……」日鳴正數落兒時的自己,那個滿是缺點的自己。

「對啊,每次考試都是班中的包尾。」慧晶不但沒有安慰他,甚至再提及他的傷心事。

「不過亦是全級的八十名內啊,不錯呢!」日鳴說得沒錯,當時他們所讀的是精英班,全級總共有兩班,
所以包尾的人在全級仍然位列八十名內,真的不算太差。

「勉強給你說得通。」慧晶抿嘴說。

「所以當時你都不理我,唉!」日鳴禁不住嘆息,他已經忘了這是第幾次的長噓短歎。

「你所說的原因並不會影響到喜不喜歡,這不是關鍵。」慧晶放下啤酒罐,自然地拿起日鳴的手機,並嘗試啟動這件對她來說很陌生的機器。

「可以說清楚一點嗎?麥精。」

日鳴不打算阻止她,反正手機裡面沒有秘密,他只是有點不明白……

不明白慧晶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