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30年的中国事 －－ 1990：太多故事与震撼

[初入畅春园]

90年，我的小学生涯结束了，留下很多遗憾。

我说过到了四五年纪的时候，我已经是县里的小明星了。我有无数次骄人的战绩，其中包括小升初的最后一次摸底，我又是总分第一。其实那个时候，小升初考试对于多数学生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那时候上初中刚刚改成按照学区划分，你的户籍户口在哪里，你就要去哪个初中。小升初，仅仅对于县里成绩最好的十来个孩子还有他们的老师和校长有意义，拿到全县第一对孩子来说是一种荣耀，对学校来说是将来招生的资本，对老师来说是升迁的捷径。县城里边最好的几个小学，都集结了十来个孩子特训，力求抓下这个第一。

这个第一，历来都是百年小学，石磷小学的专利，他们是有实力包揽各科前五名的。之前他们最惨痛的失败，也仅是被我们实验小学抢得一次数学第一。不过这次，他们有点紧张了，因为我最后一年让人不可思议的表现。石磷小学曾经全校开动员会，校长说这次我们还是要拿下全县第一，而且我们也很有把握，我们只有一个对手，就是实验小学的那个小子，我们要有信心拿下他，拿下他我们就是第一！看这架势，我快成他们公敌了。这些事情，是我后来一个高中同学兼好友告诉我的，她当时就是石磷小学的拿第一后备军之一，但远不是热门，后来的第一被她摘走了，让大家大跌眼镜。

其实他们不了解我，我除了会有不可思议表现之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极不稳定，也许是我太争强好胜了。我的考试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抢着第一个交卷，因为那会吸引大家的目光，因为这个习惯，很多我本来都应该得到的分数都丢了，以至于到了四五年纪，老师强制我不允许早交卷，有时候我实在无聊，只好写完试卷后偷偷看小人书打发时间。当别人都把目光注视向我时，我通常发挥的不好，因为我的焦点感已经被满足了，而通常大家都不看好我时，我就会有让人震惊的发挥，因为我渴望被焦点。

结果不出所料，我在被大家给予厚望的时候，让大家失望了，我考的相当的一般，好像只是全县50多名左右。我是真的不当回事，老师和学校是失望透了，我的小学就这样不完美的结束了。

其实小升初之前还有一次毕业考试的，题目相当简单。我专门说说它是因为我的奶奶，她对考试有完全不同的认识。毕业考试安排在下午进行，我跟奶奶说了，两点务必叫醒我，因为我要考试，考不过就不能小学毕业，迟到超过半个小时就不能进考场。奶奶把我叫醒了，但不是让我去考试，而是让我吃西瓜，正要去上班的小姑问我，你不是今天考试么，几点开始？我说2点半开始，我姑说那现在都2点三刻了，你怎么还不走？我一听就蒙了，连鞋都不穿就往外跑，奶奶还在后边喊，别着急，吃完西瓜再走！小姑拉我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过了开考半小时的限制，不过既然是个走过场的考试，老师也就放我一马了。这反映了我奶奶的价值观，孙子比上学重要，西瓜比考试重要。

这样的价值观还有一次体现。有一次，我在水塘边玩，一不小心把凉鞋踢到水里了，这样下午上学我就没鞋穿了，奶奶让我趿拉着她的凉鞋去上学了。我正在上课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个老太太开门就喊，“俺小在这么？”全然不顾讲台上的老师吐沫飞溅。偏巧讲课的正是讨厌的班主任，她很不爽的让我跟奶奶出去了，我奶奶掏出一双新布鞋给我，说，“刚给你买的鞋，俺也不知道俺小在哪个屋，挨个问的。”把我感动坏了。让人生气的是，班主任在一边严厉的告诫奶奶，以后家长不要到学校找学生，尤其是上课的时候，我那脾气大的奶奶瞪了她一眼，压根就没搭理她，当时我就很耿耿，心想“你算老几呀，我奶奶当你奶奶年纪都够了！”奶奶认为，上课不重要，孙子的鞋更重要。

那个时候，我们县有两个初中，一个是刚刚从一中分离出来的第十四中学，一个是刚刚成立的第十五中学。不用说，十四中学是全套一中初中的班子，是明星中学，而十五中学刚刚成立，一点名气都没有。那个时候，我们县城学区按照新城老城划分，老城的都去十四中学，新城的都去十五中学，我家就在新城。很多想去好学校的家长，就纷纷在孩子的户籍住址上做文章，我爸妈也不例外。因为小学我没能去成明星小学，这次中学可不能再错了，他们转门找我的小姑夫，他刚刚跟我小姑姑结婚，在县公安局户籍科工作，把我户口转到我三姑名下，十四中附近，好让我能去明星中学，结果他们失算了。

原因很简单，小学毕业之前，做了一次统计，每个人都要填写自己的家庭住址，我当然写了我新城的住址。结果写完不久，就有人传言，这不是一次普通的统计，而是为划分学区做准备。听说这个消息后，很多家长专门带着户口本来到学校，更改了家庭住址。我妈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专门去找了老师，老师满口答应，说让我去找班主任一趟就行，重新填一下表格。不过那个时候，我已经被痛苦的作业和可怕的班主任折磨的有了心里阴影，打死都不愿去老师的办公室，更别说专门去找班主任了。班主任也乐得少管一事，说不定也是报复我当初对她殴打学生的举报。因此，我就始终没去修改地址，爸妈问的话我就说改了。到了小升初完毕，我被分去了崭新的十五中学，我爸妈特别失望，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明明已经费大力气修改住址了呀，这个秘密我一直没告诉他们。

不过后来证明，这是一个完美的错误，因为这个错误，我得到了黄金般宝贵鲜花般绚烂的三年初中生活。

[初入畅春园]

北京之游给我很多震撼，原来电视上也可以一本正经的说假话。不过这次震撼余波未平，更强大的震撼扑面而来，因为我上初中了。

初中跟小学是彻彻底底的不同，尤其是我去的这个刚刚成立了两年的第十五中学。

首先，初中大的多，我们学校有个硕大无比的校园，里面已经一个四层的庞大大楼。这个院子如此之大，除了一个全县唯一的带400米标准跑道的操场之外，还有无数的空地无法利用，有些地块被老师的家属开垦出来种了地瓜，更多的空地则是长满了一人多高的野草，里边是蝈蝈欢快的鸣叫。教学楼也足够大，每层都有四个教室外加好几个办公室，四层就是16个大教室，但是我上学的那年，我们学校只有6个班级，我们初一四个，初二两个，还没有初三的学生，因为我们学校刚刚成立才两年。这个庞大的教学楼每个房间还都有暖气，但是从来没有启用过，这就看起来不像是个学校而像个办公大楼，因为我们那时候还没有学校教室里能配置暖气，大家都是烧炉子过冬的。另外我们学校无比的偏僻，就算是在荒凉的新城，我们所处的位置也已经到了最边缘，再往东是一个村子，再往东就是高高的饿狼山了。实际上，这座大楼和院子原本就不是为了学校而修的，这是新的教委大楼，修了一栋楼之后，因为多数员工都觉得太远不方便，教委放弃了搬迁计划，而改建成了一个新的中学。那些暖气本来是给官老爷们修的，给了我们，就变成彻彻底底的摆设。

其次，初中的同学全部都是如此的陌生。几乎就没有我的小学同学，因为他们包括我从小长大的爸爸厂里的小哥们全都去了城里的十四中学，来到我们学校的，全部都是新城的孩子，其中有好些，来自一个黑马学校，东城小学，那里的学生几乎都是新城各个农村的，他们在这次小升初考试中，一鸣惊人。所以我的初中同学里，农村孩子很多。不像小学一个班有80多个学生，我们新的班级，只有40个学生多一点，而且漂亮女孩特别多。直到现在，想起那几个美貌的初中女同学，我还回味无穷。我的小学、高中甚至大学，班里都没有这么多漂亮女孩。

初中的课程也多多了，不像是小学，主要就是语文数学两大科，外加自然历史地理有时跑跑龙套。初中的第一年，就是五六门功课，其中还有我最讨厌的英语和政治。初中的老师也都很年轻，很多是帅气的小伙子漂亮的大姑娘，这是为了我们学校刚刚成立，紧急招来的大学生，这些大学生，是我们那时候崇拜的偶像。但是与课程多了相反，作业反而少多了，几乎就等于没有，作业都是花10来分钟就能搞定的小菜。每天的课时也少多了，下午早早的就放学，因此我们有大把的时间玩耍。

最最不同的是，小学的时候，生活中的全部就是学习，同学们谈论的也是作业和老师，而到了初中，学习似乎成了初中生活中最最不重要的东西，很多在小学都是绝对视为洪水猛兽的东西，比如拉帮结派，打架斗殴，卿卿我我，流行时尚，运动游戏，各种小说，远足郊游等等等等玩物丧志的东西，成了初中生活的主流，谁要是一心只谈论学习，反而会被大家笑话为书呆子。这个不同，对我来说最受用，我在小学束缚的太久了。

跟我一样得到彻底解放的孩子还很多，仿佛一下子，我们都觉得自己变成了大人，虽然那个时候我连1米5都不到。每个班都热衷于排名N大美女、N大帅哥、N大狠人、N大帮派。仿佛一下子，多了很多对小情侣，有一些甚至持续到了若干年后步入婚姻殿堂，也是相当不容易的了，当然大多数的情侣只有一两个月的热度，也没有现在中学生一样大胆叛逆到让人匝舌，多数还是遮遮掩掩的小儿女情怀。

上课的时候看小说或者是交头接耳，不再是大恶不赦，下象棋或者大扑克也大有人在，更夸张的还有桌子底下逗蛐蛐。自习更是彻底演变成了娱乐时间，教室热闹的像自由市场，还有人跳出窗户去远游。后来校长颁布了一条禁令，要求放学之前校门必须紧闭，防止学生溜出去打台球。不过有一次，我们分明记得校长站在墙下破口大骂，而墙上站着手足无措的生物老师。那个老师的威信后来格外高，老师都如此，学生更可见多么自由了。

那时候，每周六的下午只有两节课，两节课一结束，就是狂欢时间。固定节目是学校各大帮派之间的械斗，有时候，别的学校的帮派也会应邀前来，械斗的原因无非是谁家小弟受欺负了，谁家老大的马子被人抢跑了之类，很像香港电影的古惑仔。如果有外来帮派前来，情绪沸腾到极点，他们一进校园就有人赶紧关校门，要上演关门打狗的好戏。每个教室的窗户上，都围满了脑袋，很像古罗马的角斗场。

那个时候，初中有门功课，叫做劳动技能，主要是教授孩子一些基本技能，比如炒鸡蛋什么的。但是在我们学校，技能二字取消了，改为彻底的劳动，因为我们学校需要的改造太多了，单说那一人多高的蒿草，足足干了两年才彻底清理干净。劳动课就是我们的乐园，我们劳动之余可以尽情的嬉闹，很多小情侣就是这个时候萌芽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也是这个时候第一次听说的。我还记得蒿草清理完的最后一天，大家群情激昂，庆祝终于完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每个人的手里，都有用草梗串成串的蚂蚱和蝈蝈，那是劳动的副产品。

初中生活这么惬意，我们自然也有时间关心国家大事。

政治课上，照例是抵制和平演变，全然不知由于去年的事件，世界上很多的国家也在抵制我们，几乎所有的发达国家都发誓要制裁中国。那个时候，我也是共产党的忠实拥戴者，更不知道世界上共产主义的阵线正在土崩瓦解，柏林墙已经倒了，民主德国消失在联邦德国的版图中，席卷东欧的是全面溃败，最后的东方霸主苏联摇摇欲坠。这年的下半年，让我们的政治热情迸发的时机来到了，那就是90年北京亚运会。

亚运会是第一次在中国召开的世界性综合运动会，中国把这次盛会的举办看作是中国国力的一次展示，要集中全中国的力量举办亚运。这种举国办亚运的氛围，比 20年后的北京奥运还要强烈。几乎所有的地方，企事业单位的员工都要为亚运捐款，捐款的方式是半强制，名义上不强制但是也没人敢公然不捐，连我们学生也要捐一块两块的。几乎所有的各地精英，都无条件的被支援到北京。不过那时的中国国力还是不甚强盛，即使集中了全国的力量仍然捉襟见肘。于是，海外华侨被动员起来了，香港巨富修了游泳馆。再于是，外国的友好势力也被利用起来，为此中国正准备和刚刚财大气粗的韩国建交，之前我们是把它叫做南朝鲜的，为此，中国失去了多年忠实的小弟朝鲜，从此几十万抗美援朝志愿军士兵的努力灰飞烟灭。我们还隐约听说，西亚的兄弟在我们宝贵的亚运会期间很不仗义，伊拉克刀兵相见弱小的近邻科威特，最支持我们北京办亚运的亚奥理事会主席，科威特法赫德亲王不幸在海湾战争中去世，成为本届亚运会最大的遗憾。

亚运之前，中国刚刚经历了洛山机奥运的辉煌，也经历了汉城奥运的惨败；中国刚刚在新德里亚运上站稳亚洲头把交椅，也差点在汉城亚运上被韩国一块金牌之差挤下头把交椅。这次来到北京，所有中国人都希望中国的体育健儿为中国大大的争一口气。

亚运会的开幕很震撼，充分显示了泱泱中国的气势。亚运会的主会场后来我也经常去，虽然远比不上08奥运的鸟巢那样惊艳，但是即使是现在，它放在任何一个城市仍然是个很不错的巨大体育场。北京亚运的那段时间里，每个中国人谈论的都是中国又拿到多少金牌，虽然多数项目，很多中国人见都没见过，更别说玩过。那时候，国内的地方主义势力也远没有现在强大，很少有人对于全国支援北京办亚运提出不满。

我们从此知道了大型运动会是有吉祥物的，我们这次是憨态可掬的熊猫盼盼，直到现在，它还在北京奥林匹克中心欢迎着八方来客，只是跟马路对面宏伟的鸟巢比起来，有些陈旧落寞。奥运期间，是有人提议要拆除盼盼的，我坚决反对，因为它记录着我们的一段情感。我们还知道了，每届大型运动是一定有会歌的，我们的是黑黑丑丑的姑娘韦唯唱红的《亚洲雄风》，里面最有名的一句歌词是“亚洲雄风震天吼！”，我倒是觉得其实是“中国雄风震天吼！”

亚运的结果也如预料的一样辉煌。亚运会上，中国席卷了多数金牌，金牌总数比第二第三的日韩加起来的两倍还多，从此彻底打消了韩国在亚洲要跟中国争高低的嚣张，这是我们最提气的，也是我们这次亚运最大的成绩。虽然那个时候中国正处于外交的低谷，但是这次亚运，更多的外国人尤其是亚洲人了解了中国。这次亚运也改变了北京，荒凉的北中轴成为了北京的繁华所在。有了这次亚运成功的经验，中国信心满满的开始筹备申办2000年奥运会，并且在亚运村的北边准备了偌大无比的规划用地，哪想到，这些地一荒就是10来年，这是后话。

这次亚运跟18年后的北京奥运一起，成为中国发展的里程碑，中国越来越融入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