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镇杂种(3)你爸爸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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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三 你爸爸是谁

我是在我们的小学里认识阿龙的。之前,我们根本不认识。我们两家离得也远。我家在步明河的南面,而他家在步明河的北面。就算是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面,也不会想到,面前的那个小孩将会融入到自己以后的生活,并且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
我问阿龙:“你说我们以前见过吗?”
他大大咧咧的说:“见过见过,肯定见过的。没准儿上辈子我们就认识了。哈哈。”

七岁的那年五月,我离开了小鱼,来到了小学里读书。小鱼就在我家灰色大门前送我,她什么也不说。就那样安静的和豆豆一起站在大门前,看着我一点点走远。当我回头的时候,就看到小鱼在用手擦眼泪。她一见我回头,就赶紧把小手缩回去了。之后又向我扬扬手。那意思是说让我赶紧走吧。
我知道在那段日子里,小鱼的日子会有多么的难过。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在那个被叫做学校的地方,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同龄人同时在一个屋子里面出现,并且那样的安静。那么的有秩序。一双双黑黑的眼睛对这个陌生的场所充满了不安和好奇。我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习惯。虽然我每天还是要按时回家的,但是在最初的时候,我还是那么的怀念和小鱼在一起不分开的时光。想念小鱼总是在委屈的时候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甚至开始想念我家那扇灰色的大门。当然也会想念刚刚认识不久的老齁伯伯。但是那个世界就在我七岁的那年五月戛然停止了。就像是某个被大面积烧伤的人,那些变了颜色的皮肉已经被迫停止了新陈代谢。

不知道你相不相信那个叫做“缘分”的名词,但是除此之外,我真的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和阿龙相识,会不会一起发生那么多事情。包括之后的小米,也是以同桌的身份走进我的生活的。也许,同桌真的能称得上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关键词了。但是,对于小鱼来说,同桌却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灾难。不过,那就是后话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在上学的第一天,我还在想小鱼此时此刻正在干什么了的时候,坐在我旁边的小男孩就把头扭向我小声的问。
当我从自己的小世界里走出来,我第一眼就看到两道剑眉很有气势的架在那个那个男孩的眼睛之上。而那双眼睛正在等待着我的回答。很明亮的眼睛。

(是不是所有孩子的眼睛都是这样的明亮呢?)

“我叫苏亥辛。”在我做出回答的时候,并没有忘记回问一句“你呢”。我觉得那是一种礼貌。但是我知道,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从小到大,除过小鱼,我几乎就没有和同龄的伙伴相处过。也许是因为浸泡在那种庞大的孤独中太漫长了,所以在我看到这么多的孩子的时候,除了不习惯之外,我的心里是有一种想迫切走近他们的愿望的。想看看他们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子的。想体验一下和很多孩子在一起玩耍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很想。但是,我也明白,在多年的近乎于自闭的环境里长大的我,根本不可能去主动的介入别人的世界的。因为我害怕。所以,我感谢阿龙。
对的,那个拥有一双剑眉的小男孩也是我的同桌,就是阿龙。我和阿龙就是这样认识的。也是在那一天我知道了阿龙家就住在步明河的北面。

阿龙是一个看起来很开朗的孩子。他喜欢和别人说话。但是我知道,他的心里是在害怕别人抛弃他,孤立他。因为这样的心理也主宰着我当时的精神世界。但是我有一点和他不同,我不喜欢说话。即便是到后来,我能够轻松的就拿到漂亮的成绩的时候,依然没有改掉这个让人讨厌的性格。

“咦,你的这支铅笔很漂亮啊。”
“你的书包在哪里买的啊?”
“你知道吗,那天我在步明河里钓上来那么大那么大的一条鱼。”
阿龙总是能够用这些无关痛痒的话轻易的就和别人搭讪起来。我能感觉出,他很喜欢被别人关注的时刻。但是突然在某一天,阿龙自己精心营造起来的幸福,就被别人那么随意的给戳穿了。就好像把一块漂亮的夹心饼干给掰开,让大家看到,里面原来夹的只是几片腐烂的树叶。我相信,对于阿龙来说,那不亚于一场灭顶之灾。
那天上课,老师提问问题喊到了阿龙。
“阿龙,一加一等于几?”还没等阿龙开口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那个老师又迅速的补充了一个问题:“阿龙,你姓什么啊?”
我看到站在我旁边的阿龙腾的脸就红了,把头埋得低低的,用一种极其微小的声音说:“我不知道。”
“你爸爸是谁?”那个老师竟然穷追不舍的。
“不知道。”
当时,我就听见,在一瞬间,教室所有的角落里都响起了大大小小的笑声。而就在那一刻,我看到阿龙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拳头,我也看到眼泪就在他的眼角悬着。只是他用他最后的意志将脆弱的眼泪留给了自己。只为了不让自己的尊严完全的枯萎。但是他的努力并没有感动那些和我们同样大小的孩子,他们依然用他们童稚的声音发出欢快但刺耳的笑。我不能就以此来宣判那些孩子是残酷的。但是他们给予阿龙的伤害真的是无法抹掉的。
在那个老师发现情况不对让阿龙坐下的时候,阿龙真的是要整个都虚脱了,趴在桌子上面不再抬起头来。
但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我和阿龙成为了朋友。兄弟。

那节课下了之后,阿龙就跑了出去。而我也跟了出去。我们逃课了。那是我们第一次逃课。我们就躺在步明河边上说着各自的故事。那个时候,我们坚信我们是有故事的。而那些故事也是我们的秘密。比如我的老齁伯伯,比如阿龙的家庭。
在那个时候,我的确对于阿龙的家庭产生了好奇。阿龙的家庭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原来老齁伯伯的家,的确充满了神秘。
一个九岁的孩子怎么能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呢?就算是他现在没有了爸爸,爸爸不在他的身边,但是最起码应该知道自己的爸爸叫什么名字吧,应该知道自己姓什么吧?就说小鱼吧,虽然小鱼也早就没有了爸爸,但是她还是知道自己爸爸是谁的。那个怎么能够忘记呢。

就在那段日子里的某天傍晚,我放学回家。小鱼像往常一样的在我家门口等我。我和小鱼说:“鱼儿,你知道吗?我的同桌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你相信吗?”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当时我是这样想的,虽然我知道小鱼要比其他的孩子更加的聪慧,但是当我看到阿龙在课堂上痛苦的样子,我害怕了。我害怕我家小鱼也会遭受到同样的质问。也会在课堂上那么多高低起伏的笑声里整个人都瘫软在课桌上。我一想到那样的情景,我浑身都要打颤的。
“相信。”小鱼给了我一个确定的答案。我紧接着就问:“那你知道爸爸的名字吗?”
小鱼说叫苏好酒。我说不对。她又说叫苏匡正。我说不对。她眼睛里满是疑惑。看来我是有必要进行一下解释了,我就郑重其事的说:“我问的是你的爸爸我的小叔的名字。不是我爸爸的名字。”小鱼低下头,用手抚摸着正在一旁安静的听着我们对话的豆豆,之后,有点不情愿的说了出来:“苏康。”
对,我的小叔是叫苏康。
我知道,小鱼根本就没有见过她的爸爸。我也只能算是见过。记得妈妈说曾经小叔还抱过我。小叔当时很喜欢我,也可以说很喜欢男孩子,还说小婶要是能给他生一个和我一样可爱的儿子,他就死而无憾了。但是最后小婶给他生了一个女儿。而在小鱼还没有百天的时候,小叔就死了。所以我对小叔根本一点印象也没有。就算他抱过我。
但是小叔到底是怎么死的呢?小婶没有说过。爸爸妈妈也从来都是避而不谈的。我想这应该是我们家最为忌讳的一个话题了。
不过还好,我们都没有选择把小叔彻底的忘记。每次清明的时候,我们总是会记得去给小叔烧点纸钱。也许就是这样的一种看似毫无意义的仪式,却促成了小叔在我们的记忆里成功的占有一席之地这件事情。让我们这两个小辈,在记忆里找不到任何有关他的清晰画面的两个小辈,也永远的记住了那意义非凡的两个字:苏康。

在步明河边上,我们看着河水缓缓的向东流去。阿龙对我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你说我怎么这么笨呢?”
我知道阿龙是在生气,是在憎恨。但是他在生谁的气,憎恨谁呢?他爸爸吗?他连他爸爸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去恨呢?难道就对着那的确是太对不起他的两个毫无意义的字空空的恨吗?
我说:“阿龙,不要这样。”
阿龙又说:“亥辛,你说我还能怎么样呢?”
对于这样的一个问题,七岁的我感到了措手不及。我知道这不是我们运用我们的想象就能解决的问题。但是我也知道,阿龙并没有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什么令他豁然开朗的答案。因为他也会这样想,一个九岁孩子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一个七岁的孩子更是没有办法的。这是很正常的逻辑。

那一天,阿龙和我说,他非常的想知道他爸爸是谁。可是每次他向妈妈问起关于爸爸是谁这件事情是时候,香婶(后来我去阿龙家里玩,阿龙妈妈就说“以后叫我香婶就行了”)不是说“小孩子不懂就不要问”,就是说“你还小,长大了就知道了”,要不就是更直接的抓起鸡毛掸子朝阿龙的脑袋打去。反正每次香婶都是以一副泼妇的形象回应他。一次两次也许没有什么,可是每次都是这样,我想换成任何一个其他的小孩子也不敢再问了。反正我和小鱼是不会了。
现在阿龙都九岁了,也不算小了吧,可是他依然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也许九岁还不算很大,但是等他十九岁的时候,他就能知道他的爸爸是谁了吗?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也渐渐的知道了阿龙的家庭。香婶整天的游手好闲,嘴边经常叼着一支烟卷。但是那样的一副慵懒的样子,在她一个都已三十几岁的女人身上,看起来却自然的很。要是换成其他的女人,我想也许就不会有种所谓慵懒了,也许“邋里邋遢”更适合一点吧。但是当你看到香婶,根本就不会想出那样的肮脏的词语。当香婶夸奖我说“这小家伙长得真精神,长大了肯定是个大帅哥,就跟你爸一样”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她脸上画着的淡淡的妆是那么的美丽。但是阿龙却说:“整天打扮得跟妖精似的。没有钱,还装。”
我知道,在阿龙心里他是恨香婶的。

我印象里阿龙第一次打架,是在放学路上。当第二天阿龙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亥辛,你要给我作证,我发誓,我一定要把那两个小子给收拾了。”
我说:“怎么了?”
他很骄傲的说:“我打架了。”
阿龙说,昨天放学回家,有两个小子一起对他指指点点的,还有说有笑的样子。阿龙起初并没有想去追究什么。因为自从那堂课之后,阿龙已经不再喜欢和别人搭讪了。
可是就在阿龙想装作视而不见尽快回家的时候,那两个小子一起在大街上大声的喊:“阿龙,你爸爸是谁啊?阿龙,你爸爸是谁啊?”并且在喊出这句话之前,他们还为了效果考虑,其中有个小子还大声的喊了一声:“一——二——喊——”
当时阿龙就急了,冲上去就用书包抡那两个家伙。可是那两个家伙是我们高年级的。阿龙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没有多长时间,阿龙就让那两个小子给按到了地上。
可以说阿龙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反而吃了大亏。但是阿龙不那么说。
阿龙说:“那两个小子很拽,非得让我说自己是杂种才让我起来。我当然不会说了。我冲着他们大声喊‘你们俩才是一个大杂种一个小杂种’。然后那两个家伙又说‘你爸爸是谁’,我又大声的说‘是你爷爷,是你们全家人的爷爷’。最后那两个家伙实在拿我没有办法,就起身走掉了。
“但是我是不会让他们白白欺负的,我就在后面大声的喊‘你俩叫什么名字?’他们回头告诉了我就走了。不过你可别以为他们就那样走了,他们在拐角的地方,又回头大声的喊:阿龙是杂种,阿龙是杂种。不过没有什么。”
这就是阿龙跟我说的。
其实,对于阿龙的自说自话,我知道,阿龙省去了很多也隐瞒了很多。可是,谁又愿意将自己的伤疤完全的揭开给别人展览呢?即使坐在你面前的是你最好的朋友。所以我选择了在阿龙面前相信阿龙所说的一切。是,在阿龙面前。而在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不会认为在那场对决之中阿龙是那么轻易被两个高年级的小子放过的。我想阿龙也知道我的想法的。但是我们彼此心照不宣。我甚至在他讲完了之后,还很崇拜的追问:“那两个小子叫什么啊?”
“一个叫大牛,一个叫小牛。亥辛,你记着,我早晚一定会把那两个小子给收了。”
我相信阿龙对于我的捧场应该是很满意的。

阿龙说早晚要收了他们。而就在几年之后,那两个家伙真的就乖乖的跟在阿龙的屁股后面喊“龙哥”了。

而就在阿龙为我描述那场对决的那一刻,我忽然就想到我六岁那年冬天,一个阳光无比灿烂的上午,在那个拐角的地方,那个女人喊出的那句:你们苏家的人都是杂种,杂种……我还想起小鱼浑浊的眼泪。

后来我邀请阿龙来我家。因为就小鱼自己一个人在,我知道小鱼很孤独的。多一个人来玩,可能会更有意思一些。小鱼那天很兴奋。而对于阿龙来说,他应该是第一次收到别人的邀请吧,也显得很兴奋。但是我知道,在阿龙来到我家看到豆豆之后,他更加的兴奋。
那天,他就一边抚摸着豆豆黝黑发亮的后背一边说:“真的是一条好狗啊。”不过他好像对于豆豆的名字不是很满意,说:“豆豆, 好像应是一个小狗的名字吧,你看咱们的豆豆,像个将军一般威武。豆豆这个名字不是很般配。”而在一旁的豆豆也在目不转睛的看着阿龙,好像是对于自己即将到来的新名字也产生了期待。
但是我们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之后,没有找到其他更适合豆豆的名字。因为这是小叔给它的名字。因为这是它来到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被认可的名字。几乎所有见过它的人都知道它叫“豆豆”。它应该是喜欢自己叫“豆豆”的。每次我们从远处喊它“豆豆,过来”的时候,它都兴高采烈的向我们奔跑过来,就像一个即将得到家长奖赏或者老师夸赞的孩子。虽然它比我们都要大。说到这里,我想这是让阿龙更加兴奋的事情,因为我们家豆豆和阿龙同岁。我还开玩笑说:“不如也叫它阿龙吧。哈哈。”

从我家出来之后,阿龙忽然问我说:“亥辛,有爸爸的感觉怎样?”
我说:“不怎么样。”
阿龙说:“你就知足吧。有人欺负你的时候,你可以去找你爸爸。对了,还有豆豆。要是当时,有豆豆在,那两个家伙肯定得挂彩了。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我说:“你还有香婶呢。”
阿龙并没有回答我,只是笑了一下。笑得是那样的笨拙与苦涩。

阿龙是羡慕我的。我知道。但是他从来不说。而我也是羡慕他的。因为他没有爸爸。我不喜欢我的爸爸,那个整天酒气熏天的男人。但是阿龙一直说有爸爸总比没有爸爸强的。就算是他不会为自己做些什么,但是你总能感觉到你是有根的。而我呢,他用手指着自己说,我没有根。

到了后来,我才听说了那个好多的人都已经听说了的事情。好多人都说香婶是一个妓女。和无数个男人睡过。但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把香婶那样一个美丽脱俗的人和妓女联系到一起。绝对不是因为她夸过我。真的不是。

在以后的日子里,阿龙经常来我家里。虽然我的爸爸不是很喜欢这个长着一双剑眉的小孩,但是他也只是在背后说说而已。他经常在喝醉的时候说:“你看那个阿龙啊,那条眉毛,一看就知道是个做混混的料了。你以后少跟他在一起啊。”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把这些话当真。我总是不屑的看我爸爸一眼,之后再在心里说:“你看看你吧,还说别人呢。”
淡淡的童年憂傷
就在那一聲「你爸爸是誰」的問話裡戳開了
很多原是不想的
變成不能不想

心疼這樣的孩子


問好了
妍音 寫:淡淡的童年憂傷
就在那一聲「你爸爸是誰」的問話裡戳開了
很多原是不想的
變成不能不想

心疼這樣的孩子


問好了
谢谢您。阿步替阿龙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