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12月 02, 2010 11:29 am
其实小孩三岁之前是没什么记忆的，1980年之前的事，对我来说基本是一片空白，这些年的故事，主要来自长辈的口授亲传。
首先介绍一下我的儿童的美妙时光是在什么环境度过的。
跟那时候的多数年轻父母一样，我的爸妈忙于革命生产，当然也是有点为了逃避抚育儿女的责任，他们把我丢给他们的父母我的爷爷奶奶照料，现在想想现在的年轻父母也是一样，年轻人总是喜欢偷点懒的。
前面已经说过，我的爷爷是个老革命，他曾经领导过游击队，打过鬼子，斗过地主，当过区长，搞过建设，当他作为河西派来的干部来到河东的时候，他已经年纪大的快要退休了，当时的老干部多数是离休而不是退休，这两者今天看来区别巨大，当时似乎也只是一个名分而已，据说是因为我爷爷参加作战的部队不是正规八路军而是地方武装土八路，另一说是他入党太晚，所以他只能享受退休待遇而非离休，这也是让我爷爷郁闷的一件事情。
这些事是从我爷爷口中说出的，来自一个革命者的描述。我爷爷没上过学，识字是在后来共产党的识字班学的，水平仅限于能看报纸，不过他很喜欢看报纸，那时只有老干部和机关人员才能看到共产党为他们免费订阅的报纸，很有优越感，似乎还没有私人定报一说，而且就是不定报，也都是那么一两件人人皆知的革命大事，我爷爷享受的只是一个读报的过程而已。我妈后来告诉我，她甚至怀疑我爷爷能否完全看懂报纸。
但是当这些事从一个非革命者，我奶奶的口中说出的时候，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我奶奶说，我爷爷家三代都是讨饭的，他们兄弟三个穷的连媳妇都讨不到，饿的实在没法子就去参加了游击队。我奶奶出身大户，据说祖上还做过晚清的京官，但是她的童年很不幸，母亲早亡，继母视她为眼中钉，于是用一口袋粮食换给了穷光棍我爷爷当媳妇，当时我奶奶18，我爷爷38，这样的结合在当时普遍的很。我奶奶说，我爷爷的游击队连枪都没有，哪敢惹鬼子，顶多是夜黑风高的时候摸回村里，处决几个没什么势力的汉奸或者恶霸，至于是不是真的汉奸恶霸，我奶奶总是不屑要反驳几句，而我爷爷这时就要大吼闭嘴，似乎很不愿提起那些往事。
我奶奶跟一般的农村妇女不太一样，首先她不裹脚，这是因为她的继母不关心她能否顺当的嫁出去，其次她的个子很高，年轻的时候足有1米7高，这在当时的妇女当中非常罕见，我爷爷才只有1米5多，第三她不怎么会做饭，她的烹调过程跟活猪食的流程很类似，仅能吃饱而已毫无享受可言，这导致我爷爷70 多岁的时候还会因为受不了这个偶尔亲自下厨鼓捣点下酒小菜。这两个特点使她看起来很像一个忙于工作的革命妇女形象，但是她不是。我奶奶的人生很简单，就分为三个章节：万恶的继母、不停的生育和养育孩子、老头子去世后的平淡晚年。这三个章节都是不需要识字的，所以她不认字也从没工作过，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孩子辈和孙子辈们身上，所以她对养育孩子之外的事情一概不关心。当我爷爷的游击队进入深山之前提出要把粮食暂存在我家以备来年之需的时候，我奶奶想的是如何利用这些粮食去做短线的高利贷投资，有了高利贷的收益这样她的孩子就不会挨饿了；当农村要搞大食堂集中所有口粮的时候，我奶奶想的是得争分夺秒把家里的粮食鸡肉吃光，因为这是为孩子们准备的而不是那个什么伟大的共产主义；当大救星毛主席去世的追悼会上，哭声震天动地的时候，她想的是如何早点溜走，因为孩子们的棉鞋还未完工。她的人生最得意的杰作就是养育了7个儿女，这还不包括两个在50年代末期大饥荒时早亡的幼子幼女，以及帮助这7个儿女把他们的十多个儿女带大。有一年我们县的书记来慰问当年的革命者遗孀的时候，我奶奶兴奋之余聊起了当年操盘游击队军粮储备几次成功的短线操作，以及带来的丰厚的足以保障来年儿女丰衣足食的收益的往事，我爸赶紧欢送年轻的已经呆若木鸡的书记离开，这事便成了我们家族家传的几个经典笑话之一。我一直认为我奶奶是从当年那个革命大潮中奇迹般的幸存下来的活化石，当我想了解当年真实的历史的时候，我最相信的是我奶奶的描述。
跟当时所有的老辈夫妻一样，爷爷是统治者，拥有绝对的尊严和权利，奶奶则是绝对的顺从者，不过她早年人生的第一个章节造就了她反叛的性格，所以也时不时反抗几下子。他们之间似乎毫无感情可言，唯一的一次我亲见的感情流露是我奶奶在我爷爷去世的第一年，不识字的她在寒冬窗户的雾气上突然写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小”字，告诉刚满10岁的我，“我只会写这一个字，是你爷爷教我的，他说，如果不是生了这么多孩子，我也很聪明可以学会识字的。当年要不是他，我们家批斗地主的时候会很惨，地主要被吊起来在村口的大树上，大家就问，可看见你的主子蒋介石了，没看见的话就吊的更高一些，如果看见了，那就绳子一松，啪的一声掉下来，下面铺满了散发着冷酷寒光的钉耙。”一个如此浪漫的回忆却要伴随着如此恐怖的往事，听的我毛骨悚然。
我的儿童时代就是跟爷爷奶奶一起度过的。我爷爷奶奶家，是在县城山脚下的一个干休所。干休所，全称离退休老干部休养所，是一个专门为退休和离休老干部修建的养老场所，所有的房子都是公房，并有专门的管理人员和集中的娱乐场所。离休，是共产党人的独创，类似的概念还有事业单位。其实离休就是一种特殊的退休，从字面上看，退休就是退职修养，有强制的意味，意思是说你老了干不了活了只能退下，而离休则是离职休养，是一种自愿，好像是说你还能胜任工作但是自愿离开了。离退休的区别在70年代末以政策的形式正式固定下来，49年10月之前工作的叫做离休，之后参加工作的叫做退休。离休人员医疗费全部报销，工资是一般退休人员的两三倍，很多老人为了一个离休待遇想尽各种办法，不过现在，这些离休人员已经渐渐离开人世，过不了多少年，离休就只是一个历史上的名词了。我爷爷退休的时候，这两者是没什么实质区别的，似乎只是跟你入党时间有关系，更多的只是一种荣耀，后来我爷爷按照政策正式转为离休，这口闷气终于一扫。当年并不是所有的退休干部都能住干休所，还要一定的级别，但实际上的居住条件也跟一般民房区别不大。那个年代物质匮乏，人和人的等级区别不是体现在金钱上，更多是体现在一些象征性的待遇上。比如我爷爷他们就可以有专门的活动室，里面有些扑克象棋什么的，还有一些免费的报纸画报，而普通的老农市民，就只能在街头唠嗑，这种区别当年被看作是地位的象征。
干休所的位置，是政府精心挑选的，可以说依山傍水，算是县城里面的一块好地方。家的南面，是我们县城最高的一座山，也只有大概不到100米；家的北面，则是一条小河。但是这种南山北水的风水跟传统的好风水正好相反，也不清楚是好是坏，不过离我们县城不远的省城也是类似的风水，南面是泰山余脉，北边则是滔滔黄河，以致有一天，清末民初的大忽悠之一康有为来到我们省城，连呼风水不好，建议当时的国民政府换个省会所在，真是欠扁。
山上过去曾经有一些古迹，似乎再早还有一座寺庙，到我小时候残存的就只有三个驮碑的石龟，一个石头寺门，以及若干莲花石墩，这些东西现在还都在，也是我小时候最好的玩具。骑乌龟，是我最喜欢的游戏，小时候的我骑上龟的脖子还要花些气力，不小心摔下来撞痛了脑袋也是常事，所以我小时候一直有个愿望，就是想把乌龟的鼻子砸下来，教训一下这个桀骜的古物，不过当年似乎有这个愿望的孩子还不少，所以石龟的鼻子总是伤痕累累，最后终于被砸掉了，现在这个没鼻子的石龟已经是文物被保护起来，脸上有几个伤痕是我的杰作，再天真的小孩也总是有很邪恶的一面，看来不假。莲花座则是当年用来撑庙宇大殿的柱子用的，后来看了西游记的红孩儿那集，孩子们就总喜欢盘腿坐在上面狂笑，仿佛自己就是赶走观音的红孩儿，傻的可笑。山上还有一座烈士陵园，埋葬着共产党解放这座县城的时候牺牲的士兵，大约有四五百个，另外还有若干私人的墓地，说起来也很恐怖，不过我小时候并不理解什么是死，只是觉得一个一个的土包和石碑很好玩，喜欢的游戏就是从一个土包跳到另一个土包，真正对它产生恐惧，是在上小学之后，第一次集体瞻仰烈士墓地，有个未亡人讲述了当年的事迹，当时我吓的几乎不敢走路了，也忘了这个讨厌的人给我们这些天真的孩子讲了什么。
南面的小河，则是我最感兴趣的另一个神秘所在，小河是护城河的支流，很小的时候是清水潺潺的，大约四五米宽，最多两米深。小河的深度对小孩来说已经构成了生命威胁，所以大人大都禁止小孩接近河边，还往往编了一个可怕的故事，说水里有狰狞的水鬼，专门拉探头往下看的小孩下水，下去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不过越是这样说，调皮的孩子尤其是胆大的男孩越想看看水鬼有多么狰狞，总是偷偷从桥上探出头去看一眼，然后飞快的缩回来。我小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天我探出头去，桥下并没有水鬼，而是一个金壁辉煌的聚宝盆，里面开着五光十色美幻绝伦的神花，有了这个梦之后我就更想往下看了。所以说，越是禁忌的严格，对人的诱惑越大。
小河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改换了名字叫做臭水沟，因为县城里的几家工厂把这作为了排污渠。开始的时候，在小河的一头还有个水湾，经常有人撑船捞河底的淤泥，因为淤泥里面混合了洗煤厂洗下来的媒屑，这些淤泥可以被穷人买回家作为燃料用。再后来，化肥厂的污水也参加进来，水里的生物逐渐绝迹。慢慢的地下水位也逐渐下降，小河的水源之一，我爷爷家隔壁的村庄，也不再有水源补充到河里，小河彻底变成了排放污水的臭水沟。那个村庄叫做水鸣庄，光看名字就知道是个到处泉水舞动的美妙村落，到后来已经一滴泉水也没有了。发展和污染，是一对双生兄弟，一起在70年代末期来到中国的。
说到尿布，我还真有一个有趣的事迹。90年代之前，中国是没有一次性纸尿布的，中国人俗称“尿不湿”，其实就算有的话，大多数人也用不起，那时多数家庭连手纸都用不起，都是用废旧的报纸信笺替代。那时的孩子都使用棉布做的尿布，脏了之后要洗干净然后沸水煮过消毒晾干循环再用，相当的麻烦尤其是在冬天总也晾不干，而我碰巧就是出生在冬天。不过在我们的老家河西，有一个中国版的一次性尿布解决方案，这个方案有些风险却解决了我的尿布难题。
我们老家就在黄河岸边，岸边到处都是从黄河上游冲下来的细沙，经过千年的冲刷，走过了大半个中国，已经像面粉一样柔滑。把这种河沙用筛子筛过，然后放大火上炒过，然后晾凉。听着很像中国菜肴的做法，但这确实是在制作尿布。晾透的河砂装在布袋里，只装一小半满，就变成了一次性尿布。使用的时候，打开布袋，把婴儿放进去，然后把口袋口系上，系在小宝宝的胳膊下，宝宝尿了拉了，就都在沙土里了，第二天把沙土倒掉，再装上新的，就可以再用了。这种办法据说在50年代之前黄河下游很普遍，到了我的年代已经很罕见，我也是我们家族中最后使用这种一次性尿布的孩子，毕竟这个办法不怎么卫生，但是对治疗婴儿湿疹有奇效。沙子可以装的多一点，小宝宝困了，就把沙袋平躺下，小宝宝就可以安稳熟睡了；小宝宝醒了，就把沙袋立起来，宝宝就可以手舞足蹈活动了。其实想想也很有趣，如果是几个宝宝，墩在沙布袋中立成一排，个个只露着小脑袋和两个小胳膊，兴奋的挥来舞去，就像一个一个充了电的玩偶娃娃，也非常可爱。
我小时候还经常尿床，曾经有一个很喜欢我的奶奶，每次抱我我都要尿她一身，于是她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做“骚琪琪”，这个名字定下了我孩提时代的风格基调，我的儿童时代基本就是走拉里邋遢的风格路线，不是鞋子穿反，就是一个袖子没套进去，要不就是袜口已经滑到了脚趾边还不自知，要是赶上穿凉鞋，就会像京剧的水袖一样挥舞。我的这个风格，直到我遇见了我的第一个女友也就是我现在的夫人，才慢慢彻底转变，所以说人生的巨大转变总是伴随着一个你人生中很重要的人而来。
这年，中国照例发生了很多大事，其实中国每年都不缺大事，比如联产承包在全国的试点，不过我家不在农村，这个大事也跟我们没什么直接的关系，只是我的爷爷痛心疾首，“毛主席才走，资产阶级路线就回来了，这不是要造地主么”；还有一个大事是深圳特区成立，那个年代的中国老百姓，是没有什么经济的概念的，反正大家都是一样的没钱，千方百计也就是个吃饱而已，特区还真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其实那时的大城市，变化已经开始，西方的观念已经开始影响老百姓的生活，新闻也说，北京举行什么服装表演了之类的，对于我们这些小县城的居民来说，这不过是个西洋景罢了，听过一笑也就完了，但是没有几年，这些变化就影响到我的家乡了。
我的周岁照（暂缺）
这年发生的另一个大事是对越自卫反击战，起因呢是因为柬埔寨出了一批疯子领导，搞的国内民不聊生，到处都是大屠杀，越南有很多侨民在柬埔寨，为了保护侨民利益，当然也掺杂了两国的很多历史恩怨与利益争夺，越南决定出兵柬埔寨。本来这是个跟中国没关系的事，但是柬埔寨的疯子领导人是毛主席的好学生，中柬两国一直交好，所以中国是支持柬埔寨的，不同意越南进攻柬埔寨，于是中越两国从争吵到口角再到漫骂最终动手开打。这事也说明毛主席收学生也太不严肃了，疯子怎么能收做学生呢，而且他的疯子学生还收了不是一个两个，以后还会慢慢提到，真是学生没收好收了一堆麻烦回来。这件事的起因还有很多小道版本，比如说是苏联支持越南，以配合苏联在中国北方的对中国的军事行动云云，再比如说这是小平同志为了压制军内不同意见树立威信之战云云，还比如说是美国为了给几年前惨痛失败的越战报仇，故意提供假情报给中国云云，还有说是中国的劳动力严重过剩不得不采取的消耗行动云云。不过我个人更偏向于这是共产主义国家之间解决争端的常态，他们的信仰崇尚暴力解决问题，国内问题靠暴力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国外问题自然也是使用战争解决更顺手一些，就跟绿林好汉一样，费什么话动手便是，这也体现了这些国家的领袖对百姓的轻视，反正领袖是不需要上战场的，领袖们动嘴而已反正是百姓们去拼命。其实想想这些年共产主义国家之间的争端，有几个不是靠暴力解决的，又有几个严重到了非要打一架的地步，还好，从那时开始，中国已经开始转变了，战争终于离我们远去了。
这个战争有很多可笑之处，比如中越两国都抢着说战争最初是发生在自己国家境内以示自己是反抗侵略一方，中越两国都抢着说自己国家战果辉煌最终取得了胜利。这场战争又有很多惨烈之处，从开始到结尾足足打了10年之久，双方损失的青年不计其数，中国多了很多缺胳膊少腿的新时代最可爱的人，越南则男丁稀少战争结束后以致很多越南女人要嫁到中国来。我就认识一个少了一只脚的帅哥叔叔，他刚刚踏上战场就踩中了地雷，醒来时已经回到国内医院留下一只脚在战场上，他是那时青少年疯狂追逐的偶像，不停的在各地演讲前线将士们英勇作战就为保卫我们美丽家园的故事，感动的少男少女们热泪盈眶如同现在的某哥的Fans。他是我表哥的同学，回来的时候暂居在我哥还没启用的婚房中，每天早晨我都早早去他床边，虔诚的帮他给断腿穿上袜子，听他神情亢奋的讲英雄的壮举。表哥私下说，他很幸运一枪未发就踩了地雷被送回来，这才保住一条小命，否则回来的就是骨灰盒和抚恤金了，而且政府还给他找了一个漂亮的农村媳妇，工作就安排在我表哥工作的商场，我听到这些之后气愤的说不出话来，怎么这些庸俗的人就这样评价英雄，不过也有点好奇农村媳妇到底有多漂亮。后来我再碰见这位英雄的时候已经是10多年后，漂亮媳妇已经下岗，他则干脆开了一个小商店，借着国家对作战英雄的政策优惠，他的产品非常便宜打败了很多竞争对手，但是他的商品质量同时也非常低劣，我奶奶曾经说他家的醋比清水还要清淡。我还见过他带着假肢骑三轮车进货，速度飞快一点看不出是个残疾人，我很欣慰，王子和公主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当时国内的宣传关于越南是，他们吃中国援助的大米白糖，使用中国援助建设的电力设施，拿着中国援助的枪炮，到我们中国境内残杀我们的同胞，当时是个正常的人听了都要气炸了，这不就是忘恩负义的中山狼之现实版么，怎么还有人这么不要脸呢。关于中越战争还有很多民间的小笑话，我那位表哥的奶奶听了广播，义愤填膺的问我小表姐，“这个越南小霸真他娘不是东西，竟然欺负我们。他们是个多大的庄呀？”不过在我上大学之后，借助互联网我看到了越南方面的描述，他们说中国觊觎越南的丰富资源，终于发动了侵略战争，虽然他们最终赶走了中国侵略者，但是他们的家园最终千疮百孔，值钱的东西都被中国侵越军运走或者毁坏，越南青年很多牺牲导致越南战后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我相信他们的国民看了这个，也同样会气炸了的。两个撒谎的政府！还好现在两国已经和解，贸易而不是战争成为了中越两国的主旋律，我的一个姨夫现在就在越南经商，两国的人民似乎已经忘了这场战争，太好了！
关于这场战争，在之后的头几年一直是报纸上的头条，后来就逐渐淡出了我们的视野，两国军队也不再实质性的交火，而只是象征性的埋些地雷而已，到后来两国宣布战争结束的时候，好多人都很诧异，这么多年了这场仗还在打么？当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战士被誉为新时代最可爱的人，有首歌叫做《血染的风采》曾经在春晚上红极一时，还有个电视剧叫《高山上的花环》也是尽人皆知，我们小时候经常在战争游戏时模仿它的情节，“嗵！妈的，臭弹！嗵，妈的，又是臭弹！啊！小北京小北京，你怎么了？指导员，这是我的党费。不对不对，三个臭弹才牺牲，你怎么两个就死了？电视上就是两个臭弹！”在我们小时候，历史书上都会提到这场战争，再后来变成一笔带过，再后来干脆提也不提。如果你遇到的一个非常重大的事件，变得你提不愿提，既不说它好也不说它不好，这会是什么原因？我觉得这是因为，这件事你做错了，错的很离谱，离谱的很丢面子，所以干脆再也不提，这样的事在共产党中国的历史上，有很多，我以后还会一个一个的提到。
父亲对这场战争的评价从开始到结束都很少，这不符合他的性格，因为他总体上说还是一个共产党的狂热支持者，这是因为他对这场战争的感触很复杂，他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旁观者。
65年到75年，是美国和越南的十年残酷越战，同柬埔寨朝鲜一样，越南也曾经是毛主席的好学生，所以中国一定要支持越南。不过中国也不想与美国公开为敌，于是抗美援越秘密进行，援越部队主要是参加一些不与美国部队正面交锋的活动，比如防空和运输任务等。对这些秘密援助当时中美两国心知肚明，现在这些行动已经完全公开不再是秘密。不过很多人不知道，中国当时还派出了第二只援助部队，抗美援寮，也就是援助老挝，其实名为援助老挝，实际是为运送援越物资提供老挝的运输通道，我爸当时就参加了这个部队。我爸参加这个部队的过程还有点戏剧色彩，当时入伍参军是每个男青年的梦想，我爸自然也不例外，但是我前面也说过，我爸是家里的幼子加独子，也很娇生惯养不愿吃苦，所以参军报名之前他先打听好了，陆军很辛苦总是跑步不参加，海军也很辛苦老晕船也不参加，最好是参加空军那很不错。当报名的时候他就问负责的军官，你们是什么部队，答曰特种部队，我爸就蒙了，特种部队是什么部队，答曰执行特殊任务的部队，特殊任务就有特殊的荣耀，我爸就心动了，最后跟爷爷商量了，就参加了这只特种部队。参军之后，部队坐闷罐往西北走，走了几天几夜下车后才知道来到兰州，在这进行新兵训练，训练了大概不到一年，又坐闷罐往西南走，又是几天几夜来到昆明，这时就有人害怕了，到了西南边境不会是要去越南打美国人吧，我们参加特种部队可不是想让美国人打的，很多年纪小的兵都吓哭了。这时首长宣布了特殊的任务，去老挝修筑一条公路可以从中国一直经过老挝到越南，支援中南半岛的革命事业，说白了就是当筑路兵。筑路兵是最辛苦的，其实就是搬水泥，放炸药，炸石头，当时还是秘密赴老挝，所有跟中国有关的东西，包括各种书籍标志甚至钱币都要留在国内，我家现在还有当时我爸在援助老挝军队内部使用的军事代金券。当时虽然是秘密赴老挝，实际上美国人很清楚的，所以偶尔也会把地雷扔到中国部队工地来，这样修路的时候还要特别小心地雷，通常都是工兵先行，也是有一定的生命危险的，我爸的几个老乡就是因为碰到了地雷丢了性命，所以我爸干了两年不到，就找机会复员了。
当时他们虽然是在老挝，不过偶尔也有越南的游击队，因为被美国部队追的太凶，没办法跑到中国军队这里来寻求庇护，美国人不愿惹中国人，又出了越南边境，通常也就不追击了。受到中国军队保护的越南游击队，通常会声泪俱下控诉美帝对他们的侵略和杀害，要求解放军兄弟为他们报仇，血气方刚的解放军士兵自然也是齐声要求去支援越南兄弟。不过解放军的首长来老挝之前对此是很有心理准备的，他们会用语言而非行动为越南游击队提供最大限度的支持，并在能力范围内，提供给他们一些武器和给养，告诉越南人，解放军和中国人民是他们的坚强后盾，去跟美帝战斗吧。同时这还是对年轻解放军士兵的一次很好的意识形态教育机会，鼓舞激动的士兵们认清美帝的罪恶面目，努力筑路来支援全世界受压迫人民的独立和解放斗争。
有了这样的经历，我爸自然对越南兄弟印象不错，也很同情他们的遭遇，说不定跟几个越南同龄人交情不错也不是不可能，情同手足的兄弟忽然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敌人，我爸很难接受。其实那个年代，这样的大善大恶大反转的故事数不胜数，虽然很多中国百姓也觉得事情有些情理不通，不过也早就习惯了。
70年代的最后两年就这样过去了，下一个到来的80年代，各种各样的变化让人眼花缭乱，这些变化不再只是在报纸上，也蔓延到了我们的生活中。我的故事也越来越丰富了，因为我终于有记忆了。
首先介绍一下我的儿童的美妙时光是在什么环境度过的。
跟那时候的多数年轻父母一样，我的爸妈忙于革命生产，当然也是有点为了逃避抚育儿女的责任，他们把我丢给他们的父母我的爷爷奶奶照料，现在想想现在的年轻父母也是一样，年轻人总是喜欢偷点懒的。
前面已经说过，我的爷爷是个老革命，他曾经领导过游击队，打过鬼子，斗过地主，当过区长，搞过建设，当他作为河西派来的干部来到河东的时候，他已经年纪大的快要退休了，当时的老干部多数是离休而不是退休，这两者今天看来区别巨大，当时似乎也只是一个名分而已，据说是因为我爷爷参加作战的部队不是正规八路军而是地方武装土八路，另一说是他入党太晚，所以他只能享受退休待遇而非离休，这也是让我爷爷郁闷的一件事情。
这些事是从我爷爷口中说出的，来自一个革命者的描述。我爷爷没上过学，识字是在后来共产党的识字班学的，水平仅限于能看报纸，不过他很喜欢看报纸，那时只有老干部和机关人员才能看到共产党为他们免费订阅的报纸，很有优越感，似乎还没有私人定报一说，而且就是不定报，也都是那么一两件人人皆知的革命大事，我爷爷享受的只是一个读报的过程而已。我妈后来告诉我，她甚至怀疑我爷爷能否完全看懂报纸。
但是当这些事从一个非革命者，我奶奶的口中说出的时候，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我奶奶说，我爷爷家三代都是讨饭的，他们兄弟三个穷的连媳妇都讨不到，饿的实在没法子就去参加了游击队。我奶奶出身大户，据说祖上还做过晚清的京官，但是她的童年很不幸，母亲早亡，继母视她为眼中钉，于是用一口袋粮食换给了穷光棍我爷爷当媳妇，当时我奶奶18，我爷爷38，这样的结合在当时普遍的很。我奶奶说，我爷爷的游击队连枪都没有，哪敢惹鬼子，顶多是夜黑风高的时候摸回村里，处决几个没什么势力的汉奸或者恶霸，至于是不是真的汉奸恶霸，我奶奶总是不屑要反驳几句，而我爷爷这时就要大吼闭嘴，似乎很不愿提起那些往事。
我奶奶跟一般的农村妇女不太一样，首先她不裹脚，这是因为她的继母不关心她能否顺当的嫁出去，其次她的个子很高，年轻的时候足有1米7高，这在当时的妇女当中非常罕见，我爷爷才只有1米5多，第三她不怎么会做饭，她的烹调过程跟活猪食的流程很类似，仅能吃饱而已毫无享受可言，这导致我爷爷70 多岁的时候还会因为受不了这个偶尔亲自下厨鼓捣点下酒小菜。这两个特点使她看起来很像一个忙于工作的革命妇女形象，但是她不是。我奶奶的人生很简单，就分为三个章节：万恶的继母、不停的生育和养育孩子、老头子去世后的平淡晚年。这三个章节都是不需要识字的，所以她不认字也从没工作过，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孩子辈和孙子辈们身上，所以她对养育孩子之外的事情一概不关心。当我爷爷的游击队进入深山之前提出要把粮食暂存在我家以备来年之需的时候，我奶奶想的是如何利用这些粮食去做短线的高利贷投资，有了高利贷的收益这样她的孩子就不会挨饿了；当农村要搞大食堂集中所有口粮的时候，我奶奶想的是得争分夺秒把家里的粮食鸡肉吃光，因为这是为孩子们准备的而不是那个什么伟大的共产主义；当大救星毛主席去世的追悼会上，哭声震天动地的时候，她想的是如何早点溜走，因为孩子们的棉鞋还未完工。她的人生最得意的杰作就是养育了7个儿女，这还不包括两个在50年代末期大饥荒时早亡的幼子幼女，以及帮助这7个儿女把他们的十多个儿女带大。有一年我们县的书记来慰问当年的革命者遗孀的时候，我奶奶兴奋之余聊起了当年操盘游击队军粮储备几次成功的短线操作，以及带来的丰厚的足以保障来年儿女丰衣足食的收益的往事，我爸赶紧欢送年轻的已经呆若木鸡的书记离开，这事便成了我们家族家传的几个经典笑话之一。我一直认为我奶奶是从当年那个革命大潮中奇迹般的幸存下来的活化石，当我想了解当年真实的历史的时候，我最相信的是我奶奶的描述。
跟当时所有的老辈夫妻一样，爷爷是统治者，拥有绝对的尊严和权利，奶奶则是绝对的顺从者，不过她早年人生的第一个章节造就了她反叛的性格，所以也时不时反抗几下子。他们之间似乎毫无感情可言，唯一的一次我亲见的感情流露是我奶奶在我爷爷去世的第一年，不识字的她在寒冬窗户的雾气上突然写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小”字，告诉刚满10岁的我，“我只会写这一个字，是你爷爷教我的，他说，如果不是生了这么多孩子，我也很聪明可以学会识字的。当年要不是他，我们家批斗地主的时候会很惨，地主要被吊起来在村口的大树上，大家就问，可看见你的主子蒋介石了，没看见的话就吊的更高一些，如果看见了，那就绳子一松，啪的一声掉下来，下面铺满了散发着冷酷寒光的钉耙。”一个如此浪漫的回忆却要伴随着如此恐怖的往事，听的我毛骨悚然。
我的儿童时代就是跟爷爷奶奶一起度过的。我爷爷奶奶家，是在县城山脚下的一个干休所。干休所，全称离退休老干部休养所，是一个专门为退休和离休老干部修建的养老场所，所有的房子都是公房，并有专门的管理人员和集中的娱乐场所。离休，是共产党人的独创，类似的概念还有事业单位。其实离休就是一种特殊的退休，从字面上看，退休就是退职修养，有强制的意味，意思是说你老了干不了活了只能退下，而离休则是离职休养，是一种自愿，好像是说你还能胜任工作但是自愿离开了。离退休的区别在70年代末以政策的形式正式固定下来，49年10月之前工作的叫做离休，之后参加工作的叫做退休。离休人员医疗费全部报销，工资是一般退休人员的两三倍，很多老人为了一个离休待遇想尽各种办法，不过现在，这些离休人员已经渐渐离开人世，过不了多少年，离休就只是一个历史上的名词了。我爷爷退休的时候，这两者是没什么实质区别的，似乎只是跟你入党时间有关系，更多的只是一种荣耀，后来我爷爷按照政策正式转为离休，这口闷气终于一扫。当年并不是所有的退休干部都能住干休所，还要一定的级别，但实际上的居住条件也跟一般民房区别不大。那个年代物质匮乏，人和人的等级区别不是体现在金钱上，更多是体现在一些象征性的待遇上。比如我爷爷他们就可以有专门的活动室，里面有些扑克象棋什么的，还有一些免费的报纸画报，而普通的老农市民，就只能在街头唠嗑，这种区别当年被看作是地位的象征。
干休所的位置，是政府精心挑选的，可以说依山傍水，算是县城里面的一块好地方。家的南面，是我们县城最高的一座山，也只有大概不到100米；家的北面，则是一条小河。但是这种南山北水的风水跟传统的好风水正好相反，也不清楚是好是坏，不过离我们县城不远的省城也是类似的风水，南面是泰山余脉，北边则是滔滔黄河，以致有一天，清末民初的大忽悠之一康有为来到我们省城，连呼风水不好，建议当时的国民政府换个省会所在，真是欠扁。
山上过去曾经有一些古迹，似乎再早还有一座寺庙，到我小时候残存的就只有三个驮碑的石龟，一个石头寺门，以及若干莲花石墩，这些东西现在还都在，也是我小时候最好的玩具。骑乌龟，是我最喜欢的游戏，小时候的我骑上龟的脖子还要花些气力，不小心摔下来撞痛了脑袋也是常事，所以我小时候一直有个愿望，就是想把乌龟的鼻子砸下来，教训一下这个桀骜的古物，不过当年似乎有这个愿望的孩子还不少，所以石龟的鼻子总是伤痕累累，最后终于被砸掉了，现在这个没鼻子的石龟已经是文物被保护起来，脸上有几个伤痕是我的杰作，再天真的小孩也总是有很邪恶的一面，看来不假。莲花座则是当年用来撑庙宇大殿的柱子用的，后来看了西游记的红孩儿那集，孩子们就总喜欢盘腿坐在上面狂笑，仿佛自己就是赶走观音的红孩儿，傻的可笑。山上还有一座烈士陵园，埋葬着共产党解放这座县城的时候牺牲的士兵，大约有四五百个，另外还有若干私人的墓地，说起来也很恐怖，不过我小时候并不理解什么是死，只是觉得一个一个的土包和石碑很好玩，喜欢的游戏就是从一个土包跳到另一个土包，真正对它产生恐惧，是在上小学之后，第一次集体瞻仰烈士墓地，有个未亡人讲述了当年的事迹，当时我吓的几乎不敢走路了，也忘了这个讨厌的人给我们这些天真的孩子讲了什么。
南面的小河，则是我最感兴趣的另一个神秘所在，小河是护城河的支流，很小的时候是清水潺潺的，大约四五米宽，最多两米深。小河的深度对小孩来说已经构成了生命威胁，所以大人大都禁止小孩接近河边，还往往编了一个可怕的故事，说水里有狰狞的水鬼，专门拉探头往下看的小孩下水，下去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不过越是这样说，调皮的孩子尤其是胆大的男孩越想看看水鬼有多么狰狞，总是偷偷从桥上探出头去看一眼，然后飞快的缩回来。我小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天我探出头去，桥下并没有水鬼，而是一个金壁辉煌的聚宝盆，里面开着五光十色美幻绝伦的神花，有了这个梦之后我就更想往下看了。所以说，越是禁忌的严格，对人的诱惑越大。
小河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改换了名字叫做臭水沟，因为县城里的几家工厂把这作为了排污渠。开始的时候，在小河的一头还有个水湾，经常有人撑船捞河底的淤泥，因为淤泥里面混合了洗煤厂洗下来的媒屑，这些淤泥可以被穷人买回家作为燃料用。再后来，化肥厂的污水也参加进来，水里的生物逐渐绝迹。慢慢的地下水位也逐渐下降，小河的水源之一，我爷爷家隔壁的村庄，也不再有水源补充到河里，小河彻底变成了排放污水的臭水沟。那个村庄叫做水鸣庄，光看名字就知道是个到处泉水舞动的美妙村落，到后来已经一滴泉水也没有了。发展和污染，是一对双生兄弟，一起在70年代末期来到中国的。
说到尿布，我还真有一个有趣的事迹。90年代之前，中国是没有一次性纸尿布的，中国人俗称“尿不湿”，其实就算有的话，大多数人也用不起，那时多数家庭连手纸都用不起，都是用废旧的报纸信笺替代。那时的孩子都使用棉布做的尿布，脏了之后要洗干净然后沸水煮过消毒晾干循环再用，相当的麻烦尤其是在冬天总也晾不干，而我碰巧就是出生在冬天。不过在我们的老家河西，有一个中国版的一次性尿布解决方案，这个方案有些风险却解决了我的尿布难题。
我们老家就在黄河岸边，岸边到处都是从黄河上游冲下来的细沙，经过千年的冲刷，走过了大半个中国，已经像面粉一样柔滑。把这种河沙用筛子筛过，然后放大火上炒过，然后晾凉。听着很像中国菜肴的做法，但这确实是在制作尿布。晾透的河砂装在布袋里，只装一小半满，就变成了一次性尿布。使用的时候，打开布袋，把婴儿放进去，然后把口袋口系上，系在小宝宝的胳膊下，宝宝尿了拉了，就都在沙土里了，第二天把沙土倒掉，再装上新的，就可以再用了。这种办法据说在50年代之前黄河下游很普遍，到了我的年代已经很罕见，我也是我们家族中最后使用这种一次性尿布的孩子，毕竟这个办法不怎么卫生，但是对治疗婴儿湿疹有奇效。沙子可以装的多一点，小宝宝困了，就把沙袋平躺下，小宝宝就可以安稳熟睡了；小宝宝醒了，就把沙袋立起来，宝宝就可以手舞足蹈活动了。其实想想也很有趣，如果是几个宝宝，墩在沙布袋中立成一排，个个只露着小脑袋和两个小胳膊，兴奋的挥来舞去，就像一个一个充了电的玩偶娃娃，也非常可爱。
我小时候还经常尿床，曾经有一个很喜欢我的奶奶，每次抱我我都要尿她一身，于是她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做“骚琪琪”，这个名字定下了我孩提时代的风格基调，我的儿童时代基本就是走拉里邋遢的风格路线，不是鞋子穿反，就是一个袖子没套进去，要不就是袜口已经滑到了脚趾边还不自知，要是赶上穿凉鞋，就会像京剧的水袖一样挥舞。我的这个风格，直到我遇见了我的第一个女友也就是我现在的夫人，才慢慢彻底转变，所以说人生的巨大转变总是伴随着一个你人生中很重要的人而来。
这年，中国照例发生了很多大事，其实中国每年都不缺大事，比如联产承包在全国的试点，不过我家不在农村，这个大事也跟我们没什么直接的关系，只是我的爷爷痛心疾首，“毛主席才走，资产阶级路线就回来了，这不是要造地主么”；还有一个大事是深圳特区成立，那个年代的中国老百姓，是没有什么经济的概念的，反正大家都是一样的没钱，千方百计也就是个吃饱而已，特区还真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其实那时的大城市，变化已经开始，西方的观念已经开始影响老百姓的生活，新闻也说，北京举行什么服装表演了之类的，对于我们这些小县城的居民来说，这不过是个西洋景罢了，听过一笑也就完了，但是没有几年，这些变化就影响到我的家乡了。
我的周岁照（暂缺）
这年发生的另一个大事是对越自卫反击战，起因呢是因为柬埔寨出了一批疯子领导，搞的国内民不聊生，到处都是大屠杀，越南有很多侨民在柬埔寨，为了保护侨民利益，当然也掺杂了两国的很多历史恩怨与利益争夺，越南决定出兵柬埔寨。本来这是个跟中国没关系的事，但是柬埔寨的疯子领导人是毛主席的好学生，中柬两国一直交好，所以中国是支持柬埔寨的，不同意越南进攻柬埔寨，于是中越两国从争吵到口角再到漫骂最终动手开打。这事也说明毛主席收学生也太不严肃了，疯子怎么能收做学生呢，而且他的疯子学生还收了不是一个两个，以后还会慢慢提到，真是学生没收好收了一堆麻烦回来。这件事的起因还有很多小道版本，比如说是苏联支持越南，以配合苏联在中国北方的对中国的军事行动云云，再比如说这是小平同志为了压制军内不同意见树立威信之战云云，还比如说是美国为了给几年前惨痛失败的越战报仇，故意提供假情报给中国云云，还有说是中国的劳动力严重过剩不得不采取的消耗行动云云。不过我个人更偏向于这是共产主义国家之间解决争端的常态，他们的信仰崇尚暴力解决问题，国内问题靠暴力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国外问题自然也是使用战争解决更顺手一些，就跟绿林好汉一样，费什么话动手便是，这也体现了这些国家的领袖对百姓的轻视，反正领袖是不需要上战场的，领袖们动嘴而已反正是百姓们去拼命。其实想想这些年共产主义国家之间的争端，有几个不是靠暴力解决的，又有几个严重到了非要打一架的地步，还好，从那时开始，中国已经开始转变了，战争终于离我们远去了。
这个战争有很多可笑之处，比如中越两国都抢着说战争最初是发生在自己国家境内以示自己是反抗侵略一方，中越两国都抢着说自己国家战果辉煌最终取得了胜利。这场战争又有很多惨烈之处，从开始到结尾足足打了10年之久，双方损失的青年不计其数，中国多了很多缺胳膊少腿的新时代最可爱的人，越南则男丁稀少战争结束后以致很多越南女人要嫁到中国来。我就认识一个少了一只脚的帅哥叔叔，他刚刚踏上战场就踩中了地雷，醒来时已经回到国内医院留下一只脚在战场上，他是那时青少年疯狂追逐的偶像，不停的在各地演讲前线将士们英勇作战就为保卫我们美丽家园的故事，感动的少男少女们热泪盈眶如同现在的某哥的Fans。他是我表哥的同学，回来的时候暂居在我哥还没启用的婚房中，每天早晨我都早早去他床边，虔诚的帮他给断腿穿上袜子，听他神情亢奋的讲英雄的壮举。表哥私下说，他很幸运一枪未发就踩了地雷被送回来，这才保住一条小命，否则回来的就是骨灰盒和抚恤金了，而且政府还给他找了一个漂亮的农村媳妇，工作就安排在我表哥工作的商场，我听到这些之后气愤的说不出话来，怎么这些庸俗的人就这样评价英雄，不过也有点好奇农村媳妇到底有多漂亮。后来我再碰见这位英雄的时候已经是10多年后，漂亮媳妇已经下岗，他则干脆开了一个小商店，借着国家对作战英雄的政策优惠，他的产品非常便宜打败了很多竞争对手，但是他的商品质量同时也非常低劣，我奶奶曾经说他家的醋比清水还要清淡。我还见过他带着假肢骑三轮车进货，速度飞快一点看不出是个残疾人，我很欣慰，王子和公主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当时国内的宣传关于越南是，他们吃中国援助的大米白糖，使用中国援助建设的电力设施，拿着中国援助的枪炮，到我们中国境内残杀我们的同胞，当时是个正常的人听了都要气炸了，这不就是忘恩负义的中山狼之现实版么，怎么还有人这么不要脸呢。关于中越战争还有很多民间的小笑话，我那位表哥的奶奶听了广播，义愤填膺的问我小表姐，“这个越南小霸真他娘不是东西，竟然欺负我们。他们是个多大的庄呀？”不过在我上大学之后，借助互联网我看到了越南方面的描述，他们说中国觊觎越南的丰富资源，终于发动了侵略战争，虽然他们最终赶走了中国侵略者，但是他们的家园最终千疮百孔，值钱的东西都被中国侵越军运走或者毁坏，越南青年很多牺牲导致越南战后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我相信他们的国民看了这个，也同样会气炸了的。两个撒谎的政府！还好现在两国已经和解，贸易而不是战争成为了中越两国的主旋律，我的一个姨夫现在就在越南经商，两国的人民似乎已经忘了这场战争，太好了！
关于这场战争，在之后的头几年一直是报纸上的头条，后来就逐渐淡出了我们的视野，两国军队也不再实质性的交火，而只是象征性的埋些地雷而已，到后来两国宣布战争结束的时候，好多人都很诧异，这么多年了这场仗还在打么？当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战士被誉为新时代最可爱的人，有首歌叫做《血染的风采》曾经在春晚上红极一时，还有个电视剧叫《高山上的花环》也是尽人皆知，我们小时候经常在战争游戏时模仿它的情节，“嗵！妈的，臭弹！嗵，妈的，又是臭弹！啊！小北京小北京，你怎么了？指导员，这是我的党费。不对不对，三个臭弹才牺牲，你怎么两个就死了？电视上就是两个臭弹！”在我们小时候，历史书上都会提到这场战争，再后来变成一笔带过，再后来干脆提也不提。如果你遇到的一个非常重大的事件，变得你提不愿提，既不说它好也不说它不好，这会是什么原因？我觉得这是因为，这件事你做错了，错的很离谱，离谱的很丢面子，所以干脆再也不提，这样的事在共产党中国的历史上，有很多，我以后还会一个一个的提到。
父亲对这场战争的评价从开始到结束都很少，这不符合他的性格，因为他总体上说还是一个共产党的狂热支持者，这是因为他对这场战争的感触很复杂，他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旁观者。
65年到75年，是美国和越南的十年残酷越战，同柬埔寨朝鲜一样，越南也曾经是毛主席的好学生，所以中国一定要支持越南。不过中国也不想与美国公开为敌，于是抗美援越秘密进行，援越部队主要是参加一些不与美国部队正面交锋的活动，比如防空和运输任务等。对这些秘密援助当时中美两国心知肚明，现在这些行动已经完全公开不再是秘密。不过很多人不知道，中国当时还派出了第二只援助部队，抗美援寮，也就是援助老挝，其实名为援助老挝，实际是为运送援越物资提供老挝的运输通道，我爸当时就参加了这个部队。我爸参加这个部队的过程还有点戏剧色彩，当时入伍参军是每个男青年的梦想，我爸自然也不例外，但是我前面也说过，我爸是家里的幼子加独子，也很娇生惯养不愿吃苦，所以参军报名之前他先打听好了，陆军很辛苦总是跑步不参加，海军也很辛苦老晕船也不参加，最好是参加空军那很不错。当报名的时候他就问负责的军官，你们是什么部队，答曰特种部队，我爸就蒙了，特种部队是什么部队，答曰执行特殊任务的部队，特殊任务就有特殊的荣耀，我爸就心动了，最后跟爷爷商量了，就参加了这只特种部队。参军之后，部队坐闷罐往西北走，走了几天几夜下车后才知道来到兰州，在这进行新兵训练，训练了大概不到一年，又坐闷罐往西南走，又是几天几夜来到昆明，这时就有人害怕了，到了西南边境不会是要去越南打美国人吧，我们参加特种部队可不是想让美国人打的，很多年纪小的兵都吓哭了。这时首长宣布了特殊的任务，去老挝修筑一条公路可以从中国一直经过老挝到越南，支援中南半岛的革命事业，说白了就是当筑路兵。筑路兵是最辛苦的，其实就是搬水泥，放炸药，炸石头，当时还是秘密赴老挝，所有跟中国有关的东西，包括各种书籍标志甚至钱币都要留在国内，我家现在还有当时我爸在援助老挝军队内部使用的军事代金券。当时虽然是秘密赴老挝，实际上美国人很清楚的，所以偶尔也会把地雷扔到中国部队工地来，这样修路的时候还要特别小心地雷，通常都是工兵先行，也是有一定的生命危险的，我爸的几个老乡就是因为碰到了地雷丢了性命，所以我爸干了两年不到，就找机会复员了。
当时他们虽然是在老挝，不过偶尔也有越南的游击队，因为被美国部队追的太凶，没办法跑到中国军队这里来寻求庇护，美国人不愿惹中国人，又出了越南边境，通常也就不追击了。受到中国军队保护的越南游击队，通常会声泪俱下控诉美帝对他们的侵略和杀害，要求解放军兄弟为他们报仇，血气方刚的解放军士兵自然也是齐声要求去支援越南兄弟。不过解放军的首长来老挝之前对此是很有心理准备的，他们会用语言而非行动为越南游击队提供最大限度的支持，并在能力范围内，提供给他们一些武器和给养，告诉越南人，解放军和中国人民是他们的坚强后盾，去跟美帝战斗吧。同时这还是对年轻解放军士兵的一次很好的意识形态教育机会，鼓舞激动的士兵们认清美帝的罪恶面目，努力筑路来支援全世界受压迫人民的独立和解放斗争。
有了这样的经历，我爸自然对越南兄弟印象不错，也很同情他们的遭遇，说不定跟几个越南同龄人交情不错也不是不可能，情同手足的兄弟忽然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敌人，我爸很难接受。其实那个年代，这样的大善大恶大反转的故事数不胜数，虽然很多中国百姓也觉得事情有些情理不通，不过也早就习惯了。
70年代的最后两年就这样过去了，下一个到来的80年代，各种各样的变化让人眼花缭乱，这些变化不再只是在报纸上，也蔓延到了我们的生活中。我的故事也越来越丰富了，因为我终于有记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