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8月 18, 2010 12:41 am
怎捨得你走
張旺揮汗如雨來到冰果室門口，謝媽已等候多時，見到他不分青紅皂白就拉著往內走，劉棗早已坐在窗邊對角的角落……
他是門口的守衛，每天看著她上下班，孤獨單薄的背影，讓他無限憐惜。劉棗是包裝部的女工，謝媽與她是同部門的工人。於是他拜託謝媽介紹劉棗與他正式認識。一個孤獨的老兵，隨著歲月的流逝，除了一間可遮風避雨的房子外，獨自生活著。寂寞常侵蝕著張旺，心靈孤寂的滋味，如是螞蟻在啃食心頭，又豈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
劉棗開門見山的告知：「張旺，你應該知影我是個寡婦，帶著一男一女度日子。」
張旺也挑明的回答：「我知道，讓我照顧妳們吧！我呢，一間蓋頭的破屋、一顆誠摯的心、少許的存款、每年兩次的退休俸，這是我全部的家當。」
劉棗看張旺，不高的身材，黑黑乾乾的，身子骨倒還算硬朗，五官連“尚可”也稱不上，卻是滿臉的老實、體貼與善良。
張旺望著劉棗，應有五十來歲了吧！前頭少了顆門牙，脂粉未施的臉上，有的盡是歲月爬過的蒼桑。
「妳的孩子多大啦？」張旺問。
劉棗操著台灣國語說：「查某囡比較大，已有男友，快嫁尫了。」
「那……他們同意妳找第二春嗎？」張旺再問。
「第二春？」劉棗一臉疑惑，國語還是幾個月前，謝媽要她加減看電視學的，那會知道什麼叫第二春。
「就是第二遍的婚姻。」張旺明白，要和劉棗生活，必須要有耐性。
劉棗臉紅了，剛剛沒搞清楚第二春：「姊弟沒意見，他們也希望我能找個老伴。」
張旺活到六十多歲，頭一遭遇見五.六十歲的女人竟如大姑娘般的臉紅，他告訴自己，就她了，有個伴，總比夜裏守著一屋子的淒涼來得好吧！
於是在謝媽的湊合下，兩人先同居在一起。
劉棗與張旺在一起兩年了，他一直催促她辦戶口。張旺想自己快六十五歲了，還有多少日子可活，沒人知道，倘若兩腿一伸，劉棗怎麼辦？她一對兒女以他兩年來的觀察，並不盡孝，自己兩次的半年俸，就在劉棗懇求的眼神中泡湯了。
想到這兒他翻身，看著熟睡中的劉棗，還拉著自己的手，這雙長滿繭的老手掌，兩年來不時的給予溫暖，他不由自主握得更緊，輕輕的捏著、揉著：「老太婆，選個日子辦了吧！有個名份，我也好安心。」
劉棗醒來也回握他的手：「旺啊！你阿袂睏喔！」
「老太婆，選個日子辦了吧！有個名份，我也好安心。」張旺再說了一遍。
「旺啊！你對我好，我知影，不二過…咱呷這尼老囉，也是擱結婚，甘好。」
「沒啥不好，妳的孩子，妳應該很清楚。辦一辦對妳來說有個保障，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一年尚有兩次的半年俸好領，妳用來好好過日子。」
「旺啊！我無愛，我愛你陪我到久久長長。」劉棗的手不由得握的更緊，她把頭埋在張旺的胸前，心想，神明有保佑，自己老年還能找到這麼好的男人。
「老太婆，有妳，兩年來屋子不再冷清，夜半醒來身邊有人的感覺真好。」他們常這樣的聊，聊到互握著手睡著了。
「老太婆，走，去給妹丫買張彩券。」張旺經過花市看見橋下賣彩券的女人回頭對劉棗說。
「妹丫，買五百元，種類隨妳選。」張旺由皮夾子掏了張五百元給她。
「哇，伯伯，你又帶張媽媽出來逛花市喔！你們好恩愛。」賣彩券的女人說著撕下五張連號的彩券遞給劉棗：「張媽媽，妳好幸福喲！」
劉棗被誇的不好意思，雖近六十歲的年紀了，她常會臉紅，呈現嬌羞。
賣彩券的女人看呆了，以她熟客戶而言，她最愛看這對夫妻。有一次看到張旺過馬路時，把身子擋在劉棗的前面，牽著她的手小心奕奕護著她過馬路。她常想，日子富裕與否，幸福感覺最重要，像他們這種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景象，還真叫人羡慕。
沁涼的風迎面吹得劉棗單薄的身子開始哆嗦，彩券妹丫生意似乎很差。今天主要是來捧她的場，她把在7-11買來的熱咖啡開啟，遞過一罐給她，寒風中，兩人對望著，輕輕啜著咖啡，讓熱氣內竄全身，抵抗那寒風的侵襲。雖然只買個一張，卻可以與她閒談，老伴說由她談吐中，看得見“實際”，一種過日子的紮實感：「妹丫買一百元彩券。」
「咦！張伯伯呢？妳都出現這麼久了，怎還沒見他跟來。」
「伯伯袂來了。」兩人不曾落單過，難怪她會問這句話，劉棗說完，眼眶一紅落下淚來。
「張媽媽，別哭，到底發生什麼事？」女人心急的安慰著。
劉棗想起老伴在世常誇她。看她流露出關心，不由自主坐上她改製的機車慢慢道出自己與老伴的點滴。
「兒女對我不是很關心，他們關心的是張伯伯啥米時陣領半年俸。阮查某囡的男朋友，會來借錢，阮囝也是同款。伯伯疼我，無愛乎我為難，都領出來給他們，我到現在才知影，為什麼伯伯急著辦結婚。」劉棗望向天空，一樣的湛藍，風凜冽到使人抖擻，相同的景況，而她的心境……
「早知影，菸我出門企買丟賀，為了買一包菸，妳丫伯就這樣走啊！」劉棗接過彩券妹妹遞來的面紙，幽幽的又說下去……
「張媽媽，聽我說，是伯伯的劫數。妳該感謝伯伯的遠見，一年前逼妳辦結婚，現在妳若省著點，生活也無慮，這該是伯伯初時的原意。」賣彩券的女人說。
「那個司機心肝壞，撞了人還落跑，要是早點把阮旺啊送病院，就袂死人啊。」話匣子一開，劉棗停不下來，她滿腦子映現張旺在世時的身影。
「嗯，妳不要再哭了，張伯伯在天上看見，會嘸甘。那個司機，伯伯會找到他的。張媽媽若在為伯伯上香時，請代我致意。」賣彩券女人眼眶也跟著紅了起來。她心中不捨一個長輩，竟會在外出巷口買香菸時，被疾駛而過的計程車撞到，結束了一生。更結束一對夫妻晚年相扶相攜的幸福。
「好，我會幫妳轉達，丫伯在世時，常講起妳，今天想找人講講話、透透氣，頭一個想到妳，就走過來囉。」
「張媽媽，假日我在花市，平常時間，我在郵局這邊，心悶想說話，記得來找我。」賣彩券女人說。
「會啦！我會擱來找妳。」劉棗說完下車拿起沒喝完的咖啡走了。
夕陽在寒風中閃耀，劉棗不想獨自守著一屋子的淒涼，拿起外套走出門。她走進7-11，買了兩罐熱咖啡和關東煮，腳步不由自主的往郵局方向走，她想再去陪妹丫喝完這熱咖啡，聊聊張旺在世時的點滴。
（完）
張旺揮汗如雨來到冰果室門口，謝媽已等候多時，見到他不分青紅皂白就拉著往內走，劉棗早已坐在窗邊對角的角落……
他是門口的守衛，每天看著她上下班，孤獨單薄的背影，讓他無限憐惜。劉棗是包裝部的女工，謝媽與她是同部門的工人。於是他拜託謝媽介紹劉棗與他正式認識。一個孤獨的老兵，隨著歲月的流逝，除了一間可遮風避雨的房子外，獨自生活著。寂寞常侵蝕著張旺，心靈孤寂的滋味，如是螞蟻在啃食心頭，又豈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
劉棗開門見山的告知：「張旺，你應該知影我是個寡婦，帶著一男一女度日子。」
張旺也挑明的回答：「我知道，讓我照顧妳們吧！我呢，一間蓋頭的破屋、一顆誠摯的心、少許的存款、每年兩次的退休俸，這是我全部的家當。」
劉棗看張旺，不高的身材，黑黑乾乾的，身子骨倒還算硬朗，五官連“尚可”也稱不上，卻是滿臉的老實、體貼與善良。
張旺望著劉棗，應有五十來歲了吧！前頭少了顆門牙，脂粉未施的臉上，有的盡是歲月爬過的蒼桑。
「妳的孩子多大啦？」張旺問。
劉棗操著台灣國語說：「查某囡比較大，已有男友，快嫁尫了。」
「那……他們同意妳找第二春嗎？」張旺再問。
「第二春？」劉棗一臉疑惑，國語還是幾個月前，謝媽要她加減看電視學的，那會知道什麼叫第二春。
「就是第二遍的婚姻。」張旺明白，要和劉棗生活，必須要有耐性。
劉棗臉紅了，剛剛沒搞清楚第二春：「姊弟沒意見，他們也希望我能找個老伴。」
張旺活到六十多歲，頭一遭遇見五.六十歲的女人竟如大姑娘般的臉紅，他告訴自己，就她了，有個伴，總比夜裏守著一屋子的淒涼來得好吧！
於是在謝媽的湊合下，兩人先同居在一起。
劉棗與張旺在一起兩年了，他一直催促她辦戶口。張旺想自己快六十五歲了，還有多少日子可活，沒人知道，倘若兩腿一伸，劉棗怎麼辦？她一對兒女以他兩年來的觀察，並不盡孝，自己兩次的半年俸，就在劉棗懇求的眼神中泡湯了。
想到這兒他翻身，看著熟睡中的劉棗，還拉著自己的手，這雙長滿繭的老手掌，兩年來不時的給予溫暖，他不由自主握得更緊，輕輕的捏著、揉著：「老太婆，選個日子辦了吧！有個名份，我也好安心。」
劉棗醒來也回握他的手：「旺啊！你阿袂睏喔！」
「老太婆，選個日子辦了吧！有個名份，我也好安心。」張旺再說了一遍。
「旺啊！你對我好，我知影，不二過…咱呷這尼老囉，也是擱結婚，甘好。」
「沒啥不好，妳的孩子，妳應該很清楚。辦一辦對妳來說有個保障，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一年尚有兩次的半年俸好領，妳用來好好過日子。」
「旺啊！我無愛，我愛你陪我到久久長長。」劉棗的手不由得握的更緊，她把頭埋在張旺的胸前，心想，神明有保佑，自己老年還能找到這麼好的男人。
「老太婆，有妳，兩年來屋子不再冷清，夜半醒來身邊有人的感覺真好。」他們常這樣的聊，聊到互握著手睡著了。
「老太婆，走，去給妹丫買張彩券。」張旺經過花市看見橋下賣彩券的女人回頭對劉棗說。
「妹丫，買五百元，種類隨妳選。」張旺由皮夾子掏了張五百元給她。
「哇，伯伯，你又帶張媽媽出來逛花市喔！你們好恩愛。」賣彩券的女人說著撕下五張連號的彩券遞給劉棗：「張媽媽，妳好幸福喲！」
劉棗被誇的不好意思，雖近六十歲的年紀了，她常會臉紅，呈現嬌羞。
賣彩券的女人看呆了，以她熟客戶而言，她最愛看這對夫妻。有一次看到張旺過馬路時，把身子擋在劉棗的前面，牽著她的手小心奕奕護著她過馬路。她常想，日子富裕與否，幸福感覺最重要，像他們這種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景象，還真叫人羡慕。
沁涼的風迎面吹得劉棗單薄的身子開始哆嗦，彩券妹丫生意似乎很差。今天主要是來捧她的場，她把在7-11買來的熱咖啡開啟，遞過一罐給她，寒風中，兩人對望著，輕輕啜著咖啡，讓熱氣內竄全身，抵抗那寒風的侵襲。雖然只買個一張，卻可以與她閒談，老伴說由她談吐中，看得見“實際”，一種過日子的紮實感：「妹丫買一百元彩券。」
「咦！張伯伯呢？妳都出現這麼久了，怎還沒見他跟來。」
「伯伯袂來了。」兩人不曾落單過，難怪她會問這句話，劉棗說完，眼眶一紅落下淚來。
「張媽媽，別哭，到底發生什麼事？」女人心急的安慰著。
劉棗想起老伴在世常誇她。看她流露出關心，不由自主坐上她改製的機車慢慢道出自己與老伴的點滴。
「兒女對我不是很關心，他們關心的是張伯伯啥米時陣領半年俸。阮查某囡的男朋友，會來借錢，阮囝也是同款。伯伯疼我，無愛乎我為難，都領出來給他們，我到現在才知影，為什麼伯伯急著辦結婚。」劉棗望向天空，一樣的湛藍，風凜冽到使人抖擻，相同的景況，而她的心境……
「早知影，菸我出門企買丟賀，為了買一包菸，妳丫伯就這樣走啊！」劉棗接過彩券妹妹遞來的面紙，幽幽的又說下去……
「張媽媽，聽我說，是伯伯的劫數。妳該感謝伯伯的遠見，一年前逼妳辦結婚，現在妳若省著點，生活也無慮，這該是伯伯初時的原意。」賣彩券的女人說。
「那個司機心肝壞，撞了人還落跑，要是早點把阮旺啊送病院，就袂死人啊。」話匣子一開，劉棗停不下來，她滿腦子映現張旺在世時的身影。
「嗯，妳不要再哭了，張伯伯在天上看見，會嘸甘。那個司機，伯伯會找到他的。張媽媽若在為伯伯上香時，請代我致意。」賣彩券女人眼眶也跟著紅了起來。她心中不捨一個長輩，竟會在外出巷口買香菸時，被疾駛而過的計程車撞到，結束了一生。更結束一對夫妻晚年相扶相攜的幸福。
「好，我會幫妳轉達，丫伯在世時，常講起妳，今天想找人講講話、透透氣，頭一個想到妳，就走過來囉。」
「張媽媽，假日我在花市，平常時間，我在郵局這邊，心悶想說話，記得來找我。」賣彩券女人說。
「會啦！我會擱來找妳。」劉棗說完下車拿起沒喝完的咖啡走了。
夕陽在寒風中閃耀，劉棗不想獨自守著一屋子的淒涼，拿起外套走出門。她走進7-11，買了兩罐熱咖啡和關東煮，腳步不由自主的往郵局方向走，她想再去陪妹丫喝完這熱咖啡，聊聊張旺在世時的點滴。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