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 7月 12, 2010 10:23 pm
1
夜裡，亞男獨自一人呆坐了空蕩蕩的小房間。
空氣中仍迷漫著重重的葯水味，雖然房間真正的主人已經被送到加護病房兩夜了。
這些年來，這房兒，就亞男跟肺癌末期的婆婆住著。平日亞男總是抱怨睡不好，常得半夜醒來給重病的婆婆把屎把尿拍痰餵飯，沒想到，當婆婆就這樣消失在這小房間裡時，亞男也彷彿失去重心般，更是難以入睡…。
2
大過年的，就算早已沒了那股古早的年味兒，但大部份的人，也都排了滿檔的行程到處玩樂去…。
早上十點，亞男把婆婆拍完痰，正在清理完隔夜的廢棄的尿布，突然，大門門鈴響了起來。
亞男蓬頭垢面一臉不悅，心想，哪個混蛋又忘了帶鑰匙？！打開小門往門外一望，看到的是大嫂的身影。
「他媽的！」亞男輕輕的咒罵了一聲，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打開了葯袋，打算給婆婆餵葯。
這時，又傳來「啾~~~~，啾~~~啾啾~~」的鈴聲，電鈴又響了。
亞男仍不打算去應門，自顧自的將葯粒給打碎，和著葯水攪拌著。
「誰呀！你怎麼不去開門呢？！」婆婆虛弱的問。
「是嫂子…。我不想開。她進來會有什麼好事！」亞男說。
「唉……」婆婆嘆了一口氣：「阿男，去開門啦，再怎說，她也是你嫂子…而且，我很久沒看到他們了。現在不是過年嗎？說不定她帶著孫子們來看我…」
電鈴又「啾啾啾~~」的響了起來，而且愈響愈急促。
「吵死了！」亞男沒好氣的開了門往大廳走去，打開了大門的鎖，迎面而來是個面無表情的女子。
「媽，我就說嘛，你想太多…帶孫子來看你。你自已看著辦吧！」亞男關起了大門，對著小房間吼著，往自已的書房走去。
那面無表情的女子是亞男的大嫂。看的出來，今早過來的時侯，還特地洗了頭換了衣服。那女子手提著一盒營養補品的禮盒往小房間走去。
「媽，這是給你吃的。」她說：「阿成這幾天還沒辦法回來，小孩子都跟朋友出去玩了，阿姨剛打電話給我說她等等就要來看你了。你們這的電話都沒人要接，阿姨找不到人，只好打給我…」
「媽，你看，阿男都不接電話，有人按門鈴也不開門。你也唸唸她…。哪有人當晚輩這個樣子的，搞不清楚的人還以為你已經…」女子一邊打開雞精禮盒，一邊唸唸有辭的說著。
這時，門鈴又響了。那女子從床邊輕快的跳了起來，放下雞精，對著鏡子撥了撥頭髮，往大門走去。
「媽，阿姨來看你了！」女子熱絡著拉著到訪的阿姨入門，刻意的提高了音量，嘴角上揚帶著微微的笑意。
入門的阿姨帶著兒孫一伙入內往房間走去。小孩子一進門，聞到嗆鼻的葯水味，在拿完過年紅包後，暗自掩著鼻子到廳外打起了電動玩具。
「阿姐，你真好命，你看，你媳婦給你顧的真好！氣色還很不錯，不像生病吶！」老阿姨拉著婆婆的手說著。
婆婆撐著虛弱的身子骨笑著回答：「是呀，我這大媳婦很厲害的，她在大醫院做護士十幾年了，不是做假的，你看，她還準備了雞精給我補充營養呢！我只是比較沒力氣走，不然，還真不像生病…」婆婆邊說，邊拿起了剛剛才開瓶的雞精，一邊展示兒媳的孝心，一邊喝著。
老阿姨看著自已大姐跟媳婦相處這麼融洽，一邊嘴上說著羨慕，一邊使著眼色要旁邊自已的媳婦多學點：「你看大嫂這麼乖，還會買補品給婆婆吃，把婆婆照顧的那麼好！」
這 時，大嫂突然從外頭冰箱拿出了一些包裝精美的冷凍乾蔘，拿出來分給大家：「這是我上次去韓國買的，想到媽媽身体不好，我就給她帶回來了。燉葯吃的對元氣回 復很快呢！」大嫂熱絡的分發著人蔘：「我就算人在外面，也是時時刻刻想著，要給媽吃什麼好，看到有廟宇，就會走進去給他拜一拜，祈求老天爺保佑媽媽身体健 康呢…」
房內所有的人都笑的很開心，彷彿婆婆的病已經痊癒了一般。突然間，老阿姨冒出了一句話：「對了大姐，你那個二媳婦呢？！跑哪兒去了！？」
剎那間，空氣突然冷掉了一半，大家的歡笑聲都停止了。
婆婆只得起了身，拿著枴杖往牆壁「扣扣扣」的敲。
「又怎啦！」亞男聽到婆婆發出的「扣扣」聲響，一臉不耐的從隔壁房走來：「怎麼了？！你大便了哦！」
「沒啦，阿姨來了，你也要出來打個招呼呀！」婆婆跟亞男說。
「哦…阿姨好，新年快樂。還有事嗎？」亞男若無其事的說著。
阿姨看著亞男，笑嘻嘻的說：「阿男呀，你要跟你大嫂多學學哦，這樣才會得人疼哦！你看你大嫂對婆婆那麼好…。」阿姨刻意拉起了亞男的手：「婆婆跟你住，你要多關心她一點，平常我打電話過來，家裡都沒人接電話…，這樣我們會擔心的…」
亞男聽了阿姨的話，沒好氣的白了大嫂一眼：「媽跟我都需要休息。也不是我不接，我只是把電話線拔掉了…。有什麼事找大嫂就行了，反正她把媽顧的那麼好…我累了，先去休息一下，你們慢慢聊…。」
亞男落下了幾句話就離開了小房間。
婆婆尬尷的看著大媳婦及自已的妹妹一家子說：「阿男平常講話就這樣啦，不要理她就好了…。阿男什麼都好，就脾氣差了點…。」
隨著客人的離去，大嫂又回復了面無表情的僵硬面孔，留下了一盒雞精後，徑自回自已居住的樓層去了。亞男聽到一群人離去的聲音，走出房門收著小鬼頭玩完亂丟的Wii及一伙人吃剩的水果盤，對著婆婆沒好氣的說：「最好我就多學學她，天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門，到處去玩，看到廟就給你求神拜佛，看到什麼好吃的就給你買回來，這樣才能把你顧的好好的！！」
小房間又恢復了原來的寂靜，一老一壯的兩個女人彼此之間沒有了對話。婆婆望著天花板，輕輕的嘆了一聲：「呷老沒路用了…」。
3
亞 男看了太多家族裡的生死大事，對於晚輩對著已逝的長輩放聲大哭，總覺得矯情噁心。看多了親族內的勾心鬥角，亞男早就不相信這些沒有血緣之間的姻親之間，存 在著什麼真實的感情。但是，看著婆婆的遺照放在靈堂前，家祭時來祭拜的人面無表情的捻著香，甚至身邊的大嫂還在一旁低著頭不耐的看著錶，亞男還是忍不住的 跪在地板上失聲痛哭…。
「我早跟你說過他們都是假的！你就不信…！為什麼你偏要拖著我跟這群虛情假意的傢伙和在一起三十年…！！」
亞男心裡嘶吼著，但口中卻已哭到語無倫次，沒有人聽的懂她在說些什麼。
是矯情嗎？！絕對不是！但亞男自已也不知道，到底是基於一股什麼樣的情感，讓自已無法控制狂洩的情緒與眼淚，在喪禮會場失聲痛哭著…。
當一切都結束了後，亞男打開了婆婆最後交到她手中的布包。
那是一些式樣極為老舊的金飾，上頭滿是代代傳承所留下的痕跡。
對亞男來說，那些歷史傷痕，一條條都是代表著代代相傳婆媳之間的恩怨情仇。
「亞男，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我卻什麼也沒得給你…。這包是以前我婆婆傳給我的金飾，裡面又放了一些我後來買下來的，你好好放著，別給你大嫂知道…」。
望著婆婆留給她的那破布包兒，亞男默然的苦笑了起來。
原來，許多傳統的女人投入了一輩子的寶貴青春，最後所得到的，僅僅是一包代表著傳承著歷代女人苦難眼淚的舊金…。
望著眼前奉茶的未來媳婦，亞男在杯中塞入了一個紅包，紅包中放著的，是一張二十萬元的現金支票。
亞男把婆婆所交的金飾轉賣變現，轉成了支票交給了未來媳婦。
這個年代不需要這麼悲情的婆媳關係，對於這份兩代女人間的感情，亞男沒抱著任何的期待，她只知道，自已責任已了，這份代代相傳的互相牽制的悲情，就終止在自已身上吧…。
夜裡，亞男獨自一人呆坐了空蕩蕩的小房間。
空氣中仍迷漫著重重的葯水味，雖然房間真正的主人已經被送到加護病房兩夜了。
這些年來，這房兒，就亞男跟肺癌末期的婆婆住著。平日亞男總是抱怨睡不好，常得半夜醒來給重病的婆婆把屎把尿拍痰餵飯，沒想到，當婆婆就這樣消失在這小房間裡時，亞男也彷彿失去重心般，更是難以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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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過年的，就算早已沒了那股古早的年味兒，但大部份的人，也都排了滿檔的行程到處玩樂去…。
早上十點，亞男把婆婆拍完痰，正在清理完隔夜的廢棄的尿布，突然，大門門鈴響了起來。
亞男蓬頭垢面一臉不悅，心想，哪個混蛋又忘了帶鑰匙？！打開小門往門外一望，看到的是大嫂的身影。
「他媽的！」亞男輕輕的咒罵了一聲，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打開了葯袋，打算給婆婆餵葯。
這時，又傳來「啾~~~~，啾~~~啾啾~~」的鈴聲，電鈴又響了。
亞男仍不打算去應門，自顧自的將葯粒給打碎，和著葯水攪拌著。
「誰呀！你怎麼不去開門呢？！」婆婆虛弱的問。
「是嫂子…。我不想開。她進來會有什麼好事！」亞男說。
「唉……」婆婆嘆了一口氣：「阿男，去開門啦，再怎說，她也是你嫂子…而且，我很久沒看到他們了。現在不是過年嗎？說不定她帶著孫子們來看我…」
電鈴又「啾啾啾~~」的響了起來，而且愈響愈急促。
「吵死了！」亞男沒好氣的開了門往大廳走去，打開了大門的鎖，迎面而來是個面無表情的女子。
「媽，我就說嘛，你想太多…帶孫子來看你。你自已看著辦吧！」亞男關起了大門，對著小房間吼著，往自已的書房走去。
那面無表情的女子是亞男的大嫂。看的出來，今早過來的時侯，還特地洗了頭換了衣服。那女子手提著一盒營養補品的禮盒往小房間走去。
「媽，這是給你吃的。」她說：「阿成這幾天還沒辦法回來，小孩子都跟朋友出去玩了，阿姨剛打電話給我說她等等就要來看你了。你們這的電話都沒人要接，阿姨找不到人，只好打給我…」
「媽，你看，阿男都不接電話，有人按門鈴也不開門。你也唸唸她…。哪有人當晚輩這個樣子的，搞不清楚的人還以為你已經…」女子一邊打開雞精禮盒，一邊唸唸有辭的說著。
這時，門鈴又響了。那女子從床邊輕快的跳了起來，放下雞精，對著鏡子撥了撥頭髮，往大門走去。
「媽，阿姨來看你了！」女子熱絡著拉著到訪的阿姨入門，刻意的提高了音量，嘴角上揚帶著微微的笑意。
入門的阿姨帶著兒孫一伙入內往房間走去。小孩子一進門，聞到嗆鼻的葯水味，在拿完過年紅包後，暗自掩著鼻子到廳外打起了電動玩具。
「阿姐，你真好命，你看，你媳婦給你顧的真好！氣色還很不錯，不像生病吶！」老阿姨拉著婆婆的手說著。
婆婆撐著虛弱的身子骨笑著回答：「是呀，我這大媳婦很厲害的，她在大醫院做護士十幾年了，不是做假的，你看，她還準備了雞精給我補充營養呢！我只是比較沒力氣走，不然，還真不像生病…」婆婆邊說，邊拿起了剛剛才開瓶的雞精，一邊展示兒媳的孝心，一邊喝著。
老阿姨看著自已大姐跟媳婦相處這麼融洽，一邊嘴上說著羨慕，一邊使著眼色要旁邊自已的媳婦多學點：「你看大嫂這麼乖，還會買補品給婆婆吃，把婆婆照顧的那麼好！」
這 時，大嫂突然從外頭冰箱拿出了一些包裝精美的冷凍乾蔘，拿出來分給大家：「這是我上次去韓國買的，想到媽媽身体不好，我就給她帶回來了。燉葯吃的對元氣回 復很快呢！」大嫂熱絡的分發著人蔘：「我就算人在外面，也是時時刻刻想著，要給媽吃什麼好，看到有廟宇，就會走進去給他拜一拜，祈求老天爺保佑媽媽身体健 康呢…」
房內所有的人都笑的很開心，彷彿婆婆的病已經痊癒了一般。突然間，老阿姨冒出了一句話：「對了大姐，你那個二媳婦呢？！跑哪兒去了！？」
剎那間，空氣突然冷掉了一半，大家的歡笑聲都停止了。
婆婆只得起了身，拿著枴杖往牆壁「扣扣扣」的敲。
「又怎啦！」亞男聽到婆婆發出的「扣扣」聲響，一臉不耐的從隔壁房走來：「怎麼了？！你大便了哦！」
「沒啦，阿姨來了，你也要出來打個招呼呀！」婆婆跟亞男說。
「哦…阿姨好，新年快樂。還有事嗎？」亞男若無其事的說著。
阿姨看著亞男，笑嘻嘻的說：「阿男呀，你要跟你大嫂多學學哦，這樣才會得人疼哦！你看你大嫂對婆婆那麼好…。」阿姨刻意拉起了亞男的手：「婆婆跟你住，你要多關心她一點，平常我打電話過來，家裡都沒人接電話…，這樣我們會擔心的…」
亞男聽了阿姨的話，沒好氣的白了大嫂一眼：「媽跟我都需要休息。也不是我不接，我只是把電話線拔掉了…。有什麼事找大嫂就行了，反正她把媽顧的那麼好…我累了，先去休息一下，你們慢慢聊…。」
亞男落下了幾句話就離開了小房間。
婆婆尬尷的看著大媳婦及自已的妹妹一家子說：「阿男平常講話就這樣啦，不要理她就好了…。阿男什麼都好，就脾氣差了點…。」
隨著客人的離去，大嫂又回復了面無表情的僵硬面孔，留下了一盒雞精後，徑自回自已居住的樓層去了。亞男聽到一群人離去的聲音，走出房門收著小鬼頭玩完亂丟的Wii及一伙人吃剩的水果盤，對著婆婆沒好氣的說：「最好我就多學學她，天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門，到處去玩，看到廟就給你求神拜佛，看到什麼好吃的就給你買回來，這樣才能把你顧的好好的！！」
小房間又恢復了原來的寂靜，一老一壯的兩個女人彼此之間沒有了對話。婆婆望著天花板，輕輕的嘆了一聲：「呷老沒路用了…」。
3
亞 男看了太多家族裡的生死大事，對於晚輩對著已逝的長輩放聲大哭，總覺得矯情噁心。看多了親族內的勾心鬥角，亞男早就不相信這些沒有血緣之間的姻親之間，存 在著什麼真實的感情。但是，看著婆婆的遺照放在靈堂前，家祭時來祭拜的人面無表情的捻著香，甚至身邊的大嫂還在一旁低著頭不耐的看著錶，亞男還是忍不住的 跪在地板上失聲痛哭…。
「我早跟你說過他們都是假的！你就不信…！為什麼你偏要拖著我跟這群虛情假意的傢伙和在一起三十年…！！」
亞男心裡嘶吼著，但口中卻已哭到語無倫次，沒有人聽的懂她在說些什麼。
是矯情嗎？！絕對不是！但亞男自已也不知道，到底是基於一股什麼樣的情感，讓自已無法控制狂洩的情緒與眼淚，在喪禮會場失聲痛哭著…。
當一切都結束了後，亞男打開了婆婆最後交到她手中的布包。
那是一些式樣極為老舊的金飾，上頭滿是代代傳承所留下的痕跡。
對亞男來說，那些歷史傷痕，一條條都是代表著代代相傳婆媳之間的恩怨情仇。
「亞男，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我卻什麼也沒得給你…。這包是以前我婆婆傳給我的金飾，裡面又放了一些我後來買下來的，你好好放著，別給你大嫂知道…」。
望著婆婆留給她的那破布包兒，亞男默然的苦笑了起來。
原來，許多傳統的女人投入了一輩子的寶貴青春，最後所得到的，僅僅是一包代表著傳承著歷代女人苦難眼淚的舊金…。
望著眼前奉茶的未來媳婦，亞男在杯中塞入了一個紅包，紅包中放著的，是一張二十萬元的現金支票。
亞男把婆婆所交的金飾轉賣變現，轉成了支票交給了未來媳婦。
這個年代不需要這麼悲情的婆媳關係，對於這份兩代女人間的感情，亞男沒抱著任何的期待，她只知道，自已責任已了，這份代代相傳的互相牽制的悲情，就終止在自已身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