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66號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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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66號公路



ROUTE 66,66號公路。是的,就是這條路,一直以來它像是一個來自遙遠外空的信息,召喚著人們,上路,就在66號公路上。

深秋的紐約,我坐在一家旅館內的狹小房間裡,在筆記本上寫下這句話,伴隨著窗外不時傳入刺耳的喧囂聲和警鳴聲,我迫切著想要去找那些季節裡一串串在66號公路上的印記,更確切的說,是車輪碾過的痕跡。

我準備將這條上個世紀80年代荒廢的公路寫進我的小說裡,但是一下筆就感覺困惑,好像無法用文字來描述那條之前被人稱之是「美國夢」的公路,於是我一遍又一遍地翻看那些古舊的資料,尋找支離破碎可以敘述的可能和線索,但是那種困惑卻愈來愈重,就像是一個語焉不詳的舊夢,只有一些夢的碎片在隱隱發光,於是我放下筆,決定去做一次公路旅行。



我在網上張貼了尋找司機帶我上路的啟示,只有一位叫做Kim的年輕人有回覆給我,他20歲,還附帶一張照片,信箋裡他說來紐約見朋友,剛好要自己開車回到西部,可以順路帶我,酬勞按照我說的支付,我決定和他一起上路。

我從一家蠟像館裡出來,一輛黃色的雙門小車唰地在我旁邊停下,車裡走出來一個人,裂著嘴笑很開心,「Hi,I'm Kim.」原以為他是那種和其他美國同年紀一樣的大學生,穿著與別人無恙,可是走近後發現他的袖口和褲管都顯得多少有些髒舊,彼此聊了幾句後我們就準備出發了。

我去旅館退了房間,又在便利超商買了足夠的食物和水,帶著毯子,還有少不了的啤酒和香煙,他抽著煙一一告訴我需要帶的東西,車子裝得滿滿的,我要去買地圖,他哈哈大笑,說現在的美國地圖上早已經沒有了66號公路,他從車子裡拿出一個發黃的本子給我看,那是熱愛這條路的ROUTE 66同好送給他的手繪地圖,裡面是圖文詳細的指南資料,他揮揮手中的本子大聲說,這才是公路旅行的樂趣。

於是,我們在傍晚出發了,從曼哈頓一路向西,我和Kim像是多年的好友,一路說笑前往了那條已經消失在地圖上的「美國夢」,好似兩個渴望在路上的旅人,沿著一條舊路,從萬里無雲的城市開向烈日驕陽的偏遠鄉鎮,駕駛著一輛老舊的黃色小車,在荒漠、山野、農場、城鎮、廢墟、快餐店、加油站以及汽車旅館中穿梭遊蕩,我一次次用相機拍下前方看似臨近的一輪血色夕陽,路面上的金色反光彷彿海面上的波光粼粼,不管是皺裂的柏油路,還是戀戀風塵的鄉村小道,或者是崎嶇不平的攀上公路,我們就這樣一路漂泊下去,直至天色由紫紅漸入黑色的濃墨。

Kim一邊大聲和我說話一邊抽煙,偶然會跟著音樂打著節拍,收音機裡放著的是上個世紀的流行歌曲《Get Your Kicks on ROUTE Sixty-six》,車子路過一些荒舊的小鎮,還有破敗的農場,我和Kim停下車找公共廁所,然後坐在路邊喝罐啤酒,他告訴我他出生在美國西部的一個小鎮,家裡很窮,高中畢業就出來工作,現在是一家汽車維修站的工讀生,每次去紐約都開著工廠裡的車,從66號公路一路向北,然後再原路返回。我好奇地問他為什麼不走高速公路呢?他調侃著說他是「ROUTE 66 's Boy」,意思是66號公路的人。

Kim是一個聰明的人,他可以一眼分辨出誰喜歡默不作聲誰很健談,也可以看得出自己身邊的人是否願意說話,每次當我感覺很累的時候他都將音樂關掉,告訴我可以小睡一下,有什麼值得看的地方就叫醒我。但這時我們在討論天氣、金融、大選、物價等等,趁著一個空擋,我問Kim:「你在66號公路上遇到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他左手換了一個車檔位,眼睛依然看著前方,「當然有,就是不知道你喜歡聽哪種類型的?」

我說:「越特別越好玩的嘍?!」

他從後視鏡裡看了我一眼,「越特別?那我要想想……這樣吧,我告訴你一個故事,是真事,就發生在這條路上,就發生在我這裡,但是它沒有什麼精彩的結局,或者可以說沒有結局。可是,事情本身就已經很特殊了,我一直記得很深。」

我說好。於是他就將這個故事告訴了我。

這是一個特殊的故事。他說。



事情發生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我就像現在這樣開著車在這條路上,但是身邊沒有人。外邊異常的黑暗,周圍沒有燈光,偶然經過一些旅館都是微弱的燈火,店外的招牌都搖搖欲墜,我想找一家汽車旅館休息一夜,但是它們竟然全打烊了,沒有辦法,我只能滿慢慢開車,所幸路上沒有多少人,你知道,這條路一向沒什麼生氣。

我當時沒有估算到天氣會壞到這種程度,雨越下越大,幾乎看不清前方的路,我點上一根煙,心裡想著是否應該將車停到路邊然後等雨停,就在我要做決定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個影子出現在路邊。

我無法判斷那是不是個人,因為實在太過模糊了,只是車燈打到他的身上,那個影子在使勁招手,我將車慢慢停到旁邊,那是一個男人,當然,是美國男人,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想必是在雨裡站了很久,他臉貼在車窗上,伸出右手舉起大拇指要搭車。我大聲問他要去哪裡,他說要去前面的一個小鎮,不遠。我打開車門讓他上來,然後我們就繼續出發了。

他坐在我旁邊,渾身上下濕淋淋的,像是剛從水裡撈起來的一樣,雨水不斷地從他的袖口和褲子邊流下來,這時外面的雨稍微小了一些,我打開收音機,他轉過頭低低地對我說謝謝,我說不客氣。

這個男人的臉色很蒼白,像是病了一樣,可是五官卻十分精緻,外表俊俏,是典型的美國人,我是有一點德國的血統。他有一頭金黃色的長髮,只是被風雨吹打過,凌亂地貼在頭皮上,我偷偷打量著他,他好像是注意到了,呼吸有點急促。

我繼續開車,偶然會看他幾眼,他好像不愛說話,只是眼睛直勾勾盯著前方,像是在發呆,我對他很好奇,於是開口問他叫什麼名字,他聽到我說話好像嚇了一跳,過了一會兒才冷冰冰回答我他叫Otto。我開玩笑說他的名字和電影裡《The Lovers of the Arctic Circle》的男主人公名字一樣,因為這個名字很特殊,倒著念和順著念是一樣的發音。他扭過頭惡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有點愣住了,這樣的搭順風車的人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知道,我經常在這條路上開車,搭順風車的人不少,但是他們都很熱情,會大聲告訴你他們的遭遇,如果你樂意,他們還會為你點一根煙開一罐啤酒作為報答,但是這樣冷漠的人我第一次遇到,所以我也有些不開心,不再理他,專心開我的車,只要他在他的目的地下車,那麼我們就是陌生人了。

雨漸漸停了,視線也好了很多,我漸漸提高了車速,順手將音樂的聲音調大,那個男人還是不說話,眼睛看著前面逐漸晴朗的天,嘴角竟然露出一絲怪異的笑意。

我一瞬間有些害怕,不知道這個男人到底是怎麼回事,當然我不是怕他搶劫,我也沒有什麼錢,他如果真的是強盜,那麼他應該搭一輛更好的車,而不是我的老爺車。我又偷偷瞧他,察覺到他臉上的陰霾在剛才天氣晴朗之後消失了很多,目光也不再是冷冰冰的和那麼尖銳了。

車裡漸漸暖和了起來,那男人衣服的水分開始一點點蒸發掉,頭髮也慢慢乾了,剛才還是一副落魄的模樣,現在已經變得挺拔了很多。

那個男人突然開口跟我說話,「你一定感覺很奇怪吧?」

我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

「我是說,在這樣大雨天,我一個人呆在雨裡搭車,那個時候路邊又不是什麼小鎮和商店,而且這副模樣看起來也很奇怪,加上我好像太冷淡了,你應該覺得我很怪異,不是麼?」

我笑笑,「會有這麼一點點的感覺吧,不過……」

他打斷我的話,「不過請放心,我不是壞人。」

「哦,這個我倒是沒有擔心。」我撒了一個謊。

那個男人竟然笑了笑,「這一點我也知道,我在想,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那樣的天氣那樣的時候跑到公路上搭車?」

「一定是有什麼原因了?」我順口一問。

男人說:「是的,原因確實很特殊,本來,我是不應該告訴你這些的,但是我搭你的車沒有給你香煙和啤酒,而且我現在心情也好很多,我可以告訴你這個原因。」

我轉過頭給他一個隨便你的表情,我不是一個好奇心很重的人,對於別人的事情我一向不喜歡打聽,我不是中年婦女。

那男人的笑容更加明顯,甚至可以形容為燦爛,他笑著說:「不要告訴別人,其實……這條路上,對,就是66號公路上,死了一個人,就是幾個小時之前的事情。」他在後視鏡裡飛快看了我一眼,「是我殺死的。」
我心裡猛地一驚,腳下不由自主踩了剎車,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我和那個男人的身體猛地向前傾,車子停在路中央,我轉過頭大聲問他:「你說什麼?」

男人把笑容收斂,「我說,我殺了一個人,就在幾個小時前,就在我要去的那個小鎮裡,我用繩子勒死了她,我必須要銷毀凶器,所以我一個人坐車到了剛剛搭車的地方。」

我真的嚇壞了,也沒有繼續開車,而是驚恐地望著他,他看著我的樣子,搖搖頭說:「不要害怕,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你只要將我送到目的地就好了。我就是給你講個故事,我會去自首的。」

我有點顫抖,戰戰兢兢繼續開車,車子發動了幾次才走,男人還笑話我沒有見過大世面,我重新將車開到馬路中央,男人說:「你知道我殺死的是誰麼,她是一個女孩子,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

我扭過頭問他:「你既然愛她,為什麼又要將她殺了?」

他說:「我無法忍受她因為愛上別的男人而離開我。」

那個男人的手明顯地抖了一下,眼神變得炙熱了起來,他沒有把話題繼續放在他如何和女孩子相愛,而是把重點放在了他如何殺人上,「今天下午我們還待在家裡,我家是開汽車旅館的,你知道,生意並不好,但是我覺得很幸福,因為我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有一個可愛的女朋友。但是今天下午她竟然說她要離開我,因為我太窮了,給她帶不來幸福,她喜歡上了別的男孩子。我心裡像著了火,開始憤怒,那一瞬間的心情我記得很清楚,我的身體和思想好像分裂了,有兩種力量在各自牽引著我,它們在我的身體裡流動,我無法控制。」

我沒有說話,那個男人看了我一樣,然後開始用了各種汽車上的術語來解釋他的那種感受,「你知道汽車上的離合器是什麼作用吧?我體內流動的是那種加速的汽油,那兩種不同的力量就像是此消彼長的汽車,只要我踩一下離合器,那麼其中的一輛汽車就會飛馳出去。這種感覺你肯定了解,那是很多種導航才能夠產生的力量,那種感覺很詭異,我控制不好,它跑得太快了。那其實是感情,我都分辨不清它到底是愛還是恨,它像是拼圖一樣組成了一組影像,在我的腦海裡起伏漂流,讓我幾乎喪失了理智。她對我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我聽了他的這種解釋簡直匪夷所思,我從未聽說過這樣的話,於是我問:「後來呢?」

那男人繼續說:「不,我得跟你說清楚。第一輛汽車,也就是第一種力量,裡面都是回憶,記得那是很久之前的一個溫柔的晚上,她躺在我的懷裡,我問了她一個幾乎任何熱戀中的男女都曾經問過對方的白痴問題,『妳最喜歡我什麼?』而她想了一會兒,將我的手舉了起來,然後輕輕放到她的臉上,她告訴我她喜歡的就是我的手,因為力氣很大,又靈巧。那一次的印象太深刻了,她說的不只是一句話或者是一個答案那麼單純,她的話讓我覺得愛情可以具體化,具體到我的手,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用這種感覺,但是它十分強烈。」

那個男人頓了頓,又說:「第二輛汽車,裡面都是幻覺,我感覺自己用繩子慢慢勒死了她,那是由一幕幕的畫面組成的圖像,我用手將繩子套在她的脖子上,集中、收緊、慢慢地收緊,她在我懷裡不停地掙扎,我突然覺得興奮,我對著她的耳朵說,『你不是喜歡我的手嗎?它很有力,而且靈巧,妳看』,我又使勁收緊了繩子,她的臉通紅,青筋一根根迸了出來,然後她的掙扎漸漸停止,最後倒在我的懷裡。」

那個男人深深嘆了口氣,我可以看到他的身體在不停地顫抖,「當時我感覺自己都要瘋了。」他說完這句話後,就閉上了眼睛,車裡的音樂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一片寂靜。

車外面又開始下雨,劈裡啪啦的雨點打在車窗上,蓋過了那個那個男人沉重的呼吸,在他講話的時候,我一直使得自己保持冷靜,用心開車,但是我不否認我也怕極了,因為在我旁邊坐著一個殺人犯,而他在興高采烈地和我講著他的殺人經歷,並且還伴隨著各種比喻和修飾,我甚至一度懷疑他是個神經病。

他開始又不說話,情緒慢慢平復了下來,恢復一開始冷冰冰的表情,我問他:「那後來呢?」

男人轉過頭看我,然後微微一笑,「後來就簡單了,我模仿幻覺裡的樣子,用繩子勒死了她。」

一陣沉默後,男人問我:「你相信我說的嗎?」還沒有等我回答,他又說:「其實你相信與否都沒有關係。」然後他就轉過頭,再沒有說話。



故事講完了,Kim一手扶著方向盤,另外一隻手重新點上一根煙,「之後,就沒有什麼了,我把他送到小鎮,他對我說謝謝就下車了,然後我也走了。之後我再也沒有遇到他。」

我心裡「啊」的一聲,實在想不到這個故事竟然以這樣的方式結尾,原以為會是一個驚世駭俗的殺人案件,但是現在想來,這也只是「雨中遇到一個奇怪男人」的故事。

我問Kim:「那個男人最後真的殺人了嗎?」

Kim的臉上現出疑惑的表情,「我其實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對啊,我怎麼會知道呢?我後來也沒有遇到他,我也沒有在事後再去打聽事情的真相,你知道我們美國人,沒有那麼大的好奇心。」

「然後就這樣結束了嗎?」

Kim轉過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裡出現了一絲神秘,他說:「這件事情對我來說,真的是十分特殊,我問你,你曾經試過,有一個陌生人告訴你『我殺人』了嗎?難道這樣的事情還不夠特殊嗎?」

Kim的話其實並沒錯,會殺人的人一般都不會無緣無故告訴其他人,尤其是一個狹路相逢的陌生人,這樣的人在我們的生活圈子裡比例實在是小,雖然說每個人都可能會成為凶手,但是站在現實的角度來看,發生的機率確實很低,所以如果某一天有一個陌生人突然跳到我面前一本正經地告訴我「我殺人了」,我會懷疑是他瘋了,或者是我瘋了。

可是這樣的故事不是太沒趣了嗎,我將這樣的想法告訴Kim,他咧開嘴哈哈大笑。

他打開一罐啤酒,咚咚咚喝了幾口,然後說:「我不是跟你講過麼,這個故事其實沒有什麼精彩的結局,甚至可以說沒有結局。」他笑了笑,又補充說:「你也是問我有什麼有趣的事情,講一個特殊的事情而已。」

我點點頭,然後保持沉默,一會兒我看到他在後視鏡裡微笑地看著我,眼神裡有點捉弄的成分,我立刻說:「不對,你肯定有沒有告訴我的地方,是吧?」

他又笑,「被你看出來了,其實那一部分已經和故事沒有關係了,那是我事後的猜想和一些總結。」

我疑惑,「猜想?」

「對,這是一個頗為特殊的故事,當那個男人離開之後,我的感覺就和你現在一樣,好像很清楚怎麼回事,但是又一頭霧水,覺得故事還欠缺了一些什麼,最起碼,我想知道那個男人最後到底是否殺了人。」

「那麼你的結論呢?」

「要弄明白這一點,我做了兩個假設,假設一,男人殺了自己的女朋友,假設二,男人沒有殺人。」

「這種假設再簡單不過了。」我擺擺手。

「這就成了我們的選擇,先假設他殺了人,那麼我們就要相信男人的那種描述,那些都是真是的,那就不用想什麼了。」Kim說。

「對,如果這樣,你就是真的遇到了一個殺人犯,問題是,他告訴你的故事不是很清楚,他好像只是著重說了自己殺人之前的那種心理,而沒有將實質的東西告訴你。」

Kim轉過頭微笑著點點頭,「那我們做第二個假設呢?」

我說:「那就奇怪了,我敢保證這個男人是個神經病。」我頓了頓,又說:「問題是,他怎麼可以編出這樣一個故事,我的意思是,不是說這樣的故事不可以被編造,但是在那樣的環境裡,雨天,公路,汽車裡,陌生人面前,我認為這種行為實在是怪異。我並不是說不能,而是如果是我,我肯定不會這麼做。 」

Kim重重地點了點頭,同意了我的看法,「對,你說得沒錯,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但是後來我才發現,事情不可能就這麼單純,假設他有殺人,並不代表他說的話就都是真實的,假設他沒有殺人,同時也不能夠證明他的話就都是假的。」

「什麼意思?」

Kim將音樂聲音調小,然後說:「這個不復雜,殺人和不殺人的念頭往往就在一瞬間,一個人心裡如果充斥著很大的仇恨,那人就會將它釋放出來轉變成行動,就可能真的會去殺人,但是稍微克制一下,就會截然不同。」

我可能猜到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那個男人本來是想要殺人,但是最後卻沒有?」

「對,我認為,男人最後說,他殺了那個女孩子,那句話是假的,也許他根本沒有殺人,而是落荒而逃,或者說是出來冷靜了一下。正如你說的,他最後的殺人並沒有告訴我。」

我點點頭,又想到一個問題,「但是,既然他沒有殺人,為什麼要那麼跟你說那些幻覺呢?」

「這就是關鍵了,我覺得,這點不能夠用現實的角度設想了,應該從我們的內心去考慮,你記得男人對於在殺人之前自己心理的那種描述嗎?那是多麼的深刻,他說自己心裡飛馳著兩輛汽車,汽車裡是兩股力量,從他描述第一種的時候,我感覺到,他對女孩子的愛,已經到了非常深刻的地步。」

我點點頭,接著說:「正是因為這樣深刻的愛,才會讓第二種力量更加的強烈,他受不了那種背叛和分離,所以才會有了殺人的念頭。」

他點點頭,「是的。就是這樣。」

我又問:「那他為什麼又要在雨中回到那個地方呢?他既然已經跑了出來,他為什麼還要冒著雨回去呢?不是說他不可以回去,他可以等到雨停,或者足夠冷靜的時候,按照你說的,他那個時候依然非常激動。」

Kim沉默了一會兒,說:「可能是想讓雨水沖刷一下自己吧,他可能想清楚了很多事情,將自己的愛沖掉,這樣解釋合理嗎?」見我不說話,他又說:「還有,到最後他可能被自己逼瘋了,至少說他的思緒在遇到我之後也還是不清楚的,或者,他真的認為自己殺了人。需要回去證實。」

Kim解釋完,我們又陷入了沉默,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偶然會有騎著哈雷機車的龐克男女吹著口哨從我們的車邊一閃而過,路邊有時會出現一些汽車旅館,我和Kim都沒有停車的念頭,他依然專注地開著車,我則將眼睛閉上,腦海裡依然在想著他說的這個故事。

一會兒,他低低地說:「怎麼,想明白了嗎?」

我睜開眼看著他,突然笑了:「你的設想應該是對的,就算不完全對,也不能夠被證實。」

Kim打了一個響指,「對,就算是他繼續在雨中逗留,也會越來越害怕的,所以他要回去。」

「害怕?」

「對,害怕愛和恨還在彼此廝殺,那麼那個時候他就完全將自己逼瘋了,就可能會真的將女孩子殺了。」

我笑了笑,「那他回去還真是明確的選擇呢!」

「是啊,起碼要比殺人的代價輕了很多吧?而且他無論做什麼選擇,都要付出自己應得的代價。就像他的名字Otto一樣,雖然正著和倒著念沒有什麼區別,但是的確是不一樣的途徑。」

「是。」

他轉過頭戲謔地看著我,「還有什麼問題嗎?」

「應該沒有了。」我點上一根煙,「我回去之後,可能會設想一下他們之前或者之後的故事,然後寫出來。」

他哈哈大笑,「這個提議真是不錯,你寫出來後一定要記得給我看,起碼是我給你提供了這樣一個素材,我下次給別人講的時候也能夠完整一些。」

我笑著同意了他,又說:「其實他也蠻可憐的,你說呢?不知道那個人男人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真的如你設想的那樣呢?」

Kim聳了聳肩,「誰知道呢?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我有一點嚴肅地說:「不過,我寧願相信的是,他和他的女朋友都一直安好,不管他們是否在一起,但是起碼還能夠有明天。」

「我也是。那才是一個對的選擇。」Kim沉默了許久,說。



在66號公路上,我和Kim就像是《Easy Rider》裡的Peter Fonda一樣,是兩個獨立隨行的旅人,一路上講述了無數的故事,經過了和我們一樣的路人,有的車子經過馬達轟轟響,有的會善意地和我們打著招呼,在這樣充滿著懷舊氣息裡的ROUTE 66上,無疑是那些人的天堂和最好的表演舞台,雖然他們都孤獨、疏離、迷茫、滄桑、失落、迷失,甚至帶了一點神經質,但是那就是他們的命運,就像這條被遺忘的公路,命運延伸在它的身上,未知,執著,無止境。

聖塔莫尼卡海灘是66號公路的終點,也是美國西部著名的海灘。對於在鄉村小鎮荒漠山野間遍布了20多天的我們,就像是到了西方的極樂世界,終於有了一個時間可以好好休息,那條綿延了2000多公里的道路已經在我們的身後,穿過了美國幾個世紀的紙醉金迷,緩緩伸向了眼前的這片白色的沙灘,融化進晃漾著光芒的太平洋之海。

終於,我走完了這條貫穿著美國東西向的公路,筆記本和相機裡都是滿載著的收穫,腦海裡也有了更多蜂擁而過的意念,曾經幻想著的美國夢,終於在這一刻被實現,我和Kim靠在他的小車上,滿眼笑意地看著遠處的大海,他輕輕對我說:「這才是真正的生活。」

傍晚,我和Kim告別,我依依不捨地看著他,從錢包裡拿出錢給他,他收下一半,我問他為何,他說要等著看我寫那個故事的後續,算是過目費,我哈哈大笑,看著遠處海邊即將隱去的夕陽,我拍了下他的肩膀對他說再見,他掐熄手中的煙頭,鄭重其事地和我握手告別。

他鑽進車子,然後大聲對我說:「再見啦,要過正確的生活。」

我重重點頭,大聲說好的。他將車調頭,然後離開。



後來我才想起沒有他任何的地址、信箱、聯繫方式,甚至連他具體住的小鎮都不記得,只知道他的名字,我恍然大悟,這個善良的美國年輕人,用自己的方式,與我做了最後的告別。

可能從此我們再也不會相見,就像那個他故事中的男人,他們也再沒有遇到。

而我們,似乎都在夢初醒來的渾沌之中,這個夢,是在路上的夢,但願我們夢醒的時候,依然還在路上。

路,沒有盡頭。

——END——
人生真像條走不完的路
如同66號公路一般
沒有地圖指引
而那正是旅途中
最浪漫的事
沒有確切會遇到的人
沒有確切可以停歇的地點
隨著公路一直走下去
沒有盡頭
類似許多美國夢一般
卻帶有一些
似乎隱約知道終點的哀傷氣味

拜讀
跳舞鯨魚
這條路就像是人生之路一樣
路上風景如何,結局如何,別人如何說它
都只有自己踏上了才知道。

是一篇很棒的故事,
可惜中間有兩段開頭Kim的名字誤植為Fim,
瀏覽時讓我跌出了故事外一下XD
想必是一篇好文,可是
正文的文字太小
直看得眼睛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