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6月 30, 2010 10:14 am
自從穿了環之後，Joe說我變得很酷。
我跟Joe一直以來都是好朋友，兩個人共同經歷彼此了人生的重要轉折起伏—好比他在前年出櫃以及Vicky在今年初生下女兒Vivi後就消失在我生命裡，等等的事情。
本來，我們各自是抱持著隔岸觀火的態度來看對方，可悲的是願意支持我們的人太少，我們也過於麻木懶散不想交彼此之外的朋友，於是，就成了各自的支柱。
Joe說，圖圖呀！你很有當Gay的天份喔！（這是在Vicky消失時他給我的唯一安慰）。
Vicky到底是怎麼消失的？走失？我抱著Vivi困惑的蜷伏在家裡唯一一張沙發上猜想，是我太窮？還是我太年輕？家裡的牆壁脫落了碎屑，不知道在凋零什麼，在我看來相當諷刺。我連說這是我家的資格也沒了，因為Vicky在剛搬進來的時候曾對我說，這個空間要有女主人才算是家哦！想到這裡，我整身、整身都是空的。像是抽光了菸的菸盒，被抽乾了內容物而致外體異常脆弱—一壓就扁。空間裡的女主人與外星人進行了第四類接觸。不復返。
我與Joe是在升大四那年休學的，那時候剛好得知Vicky懷孕，接下來生下Vivi，推算了日子，計算了一下我的年齡，現在我二十一歲。自從Vicky走了之後我常常有以為自己年紀很老了的幻覺。其他的幻覺包括我在與別人上床的時候，我都會要求對方夾緊一點，必須很緊很溼潤的包覆我的陰莖，因為Vicky的身體對於我來說過於熟稔，而夾緊一點這個動作是讓我懷念她的唯一方式。我常常把身體上生理的錯覺誤以為那就是愛，好比我覺得愛就是我躺在左邊Vicky躺在右邊，而我往右邊躺的時候額頭會輕碰她的下巴，然後聞到她頭髮或是臉頰的味道那樣。我對Vicky的懷念百分之八十是來自於她的陰道。那種肌理。皺摺。
Vicky走後我常常睡不著，對著空氣失眠，透露著不甘寂寞的欲望訊息，一旁的Vivi長得不像她媽，反而像我，包括輪廓，個性，眼神。所以我才會根本懷疑Vicky到底是否存在於我的生命中。我把這件事情告訴Joe，他說，怎麼？不然我以後都去陪你睡好了。我把這件事情當作是玩笑，然後就在Vivi大聲哭喊肚子餓而熱水正在煮沸的混亂狀況時，門鈴響了，Joe帶著果凍狀嬰兒食品以及我最愛的日本料理出現了，我非常感動於他對嬰兒的細膩度，彷彿是他自己的孩子，或是，根本是他生的。
晚上睡覺的時候，Joe與我共同躺在一張床上，就像從前的大學生活那般，只是中間多了Vivi。不把Joe當男人看的話，我跟他其實也不會來電，我們是精神類似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我們永遠不會跟自己很像的人在一起，那感覺很像亂倫。不過我們的外表卻是天南地北，他非常挑高而壯碩，外表粗獷雙眼皮具有深度，我則是蒼白而瘦，外表清秀。對了，還有不大一樣的地方就是，他只愛男人。大學時代常有人把我們當成一對，因為我們形影不離。
我們憤世嫉俗。
厭惡朝九晚五，厭惡主流價值，厭惡道德，厭惡虛假，厭惡矯情，厭惡讀書，厭惡義務，厭惡制約，厭惡一樣的裝扮，厭惡盲目的跟隨，厭惡一定有目地的功利，厭惡資本主義，厭惡責任，厭惡與別人同流，厭惡好萊塢，厭惡核電廠，厭惡馬克思，厭惡孫中山，厭惡三民主義，厭惡新聞的重複性以及健忘症，厭惡人群無聊的話題，厭惡自命清高的和尚尼姑，更厭惡我們竟然就活在這個讓我們厭惡的時空裡，永世不得翻身。
我意識到還是要生活。當我從郵局領出最後的一千塊台幣時，我對Joe這麼說。他對我的見解嗤之以鼻，我說，不賺點錢我連Vivi也養不活了，你有奶讓他喝嗎？他只是斜眼看著我，說，我們當初說好一輩子都不要工作的。這句話對我而言有點無厘頭卻又隱涉了我們共同的哲學與價值觀。我說，以前的狀況到現在幾乎崩盤，全面性的失控了，我們必須有對策，況且，選擇不讀書的我們某方面已經對我們自己的價值妥協了，有過之而不及。
我與Joe非常厭惡學校裡面學到的東西，以及所要面對的人際關係，還有落伍且用道德的正當性壓迫個人獨特價值的死板教學，但這不表示我們不會讀書，我們只是「不想」讀。我們在學校裡的表現非常極端，某些我們有興趣的領域我們一定拿到最好的成績，當然這不是要與誰競爭，只是過份投資時間以及精力的代價就註定換來那樣的好成績。相反地，我們沒興趣的東西連正眼也不會瞧一眼。
目中無人的我們不討好誰，不討好教授也不關切同學，眼中只有自己，還有自己當下想要做的事情。學歷，是給弱勢競爭者的保障，有能力的人只需要時間，就可以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
偏偏我們沒有出世到做和尚這等的清高命。所以Vicky哭著對我說她懷孕了，當時Joe也正跟他男朋友分手，我們用了幾秒鐘，決定休學。當然，我們沒有爭辯，好像這件事情是還在母體羊水中漂浮就已經刻在我們腦袋裡一樣，我們無須跟任何人競爭，也無須對誰交待什麼，如此共識並非情義相挺對方，只是剛好這想法燒烙在我們心中已久，會發生只是醞釀的時間到了，酵成了醚。
走在路上想找工作，口袋裡塞著最後的一千塊，活著的能見度降到最低極限。突然想買維他命，因為我已經不是我了，是「他」。我必須靠著那類的保健藥品來維持我的人生，我的食慾非常低迷，因為所有的營養只能給Vivi。看到了一家超市正在徵人。我抱持著絕望的態度走了進去。
超市的外面是泱泱大道，車子湍流而過，我只能渺小的穿越。外面的架子擺滿了水果、蔬菜，甚至吊了臘腸。臘腸就像我的人生，被醃過了之後高高的處以極刑。跟老闆娘表明來意之後，我開始了生平第一件工作。
每天要抬著沉甸甸的蛋箱裝著垃圾去倒，那塊聚集著各類腐敗蔬果的淘汰物的土地還不是店裡的，常常飄出令人作嘔的味道。我的臂力在那段慘淡無光的時間中增強了不少。最痛恨的事情是削菜。把爛掉的表皮削掉，這件工作非常噁心，因為爛掉的高麗菜會出水，然後發霉，最後會爛成灰紫色帶有斑駁黴菌的團狀物。有些菜明明爛到內部無以復加，卻還被要求擺在置物籃的底層，那些菜根本不能吃。卻被我們「改造」來賣。還有發芽的馬鈴薯，充滿了毒。在昏暗節省成本的燈光下削菜，削久了也會有看見手也呈現灰紫色的錯覺，彷彿那樣的腐敗是來自我身體的內部，從最內部源源不絕澎湃的蔓延至外面，我那雙沾滿菜汁的手。
我不敢拿那雙手去擁抱誰。
因為勞碌的身體疲乏，使我長期習慣熬夜的生理時鐘恢復正常，每晚我都安然入眠。感覺Vivi肚子餓的哭喊次數也變少了。
為了三餐，這就是生活嗎？Joe與我斷開聯絡了好一陣子。
下班後，看著夜色，燈光為之擺蕩。撲朔迷離中，不知道是什麼被拉開來了。那樣曖昧卻又透明的存在感，低低的游動，擺著鰭，深深呼吸。一呼一吸之中，我感到渺茫。街燈與街燈之間的距離太長，長到我無法獨自消化那異常空洞的寂寞感。遠方，遠方應該有航向未來的神秘艦隊，他們乘著光逃往灰紫色的天空深處，發送著自然類比訊號，沒有數位制式的干擾波。印象中，幾光年之外有座小山坡，山坡上蜻蛉飛滿天，蝴蝶紛紛墜跌死盡，溫度適中微冷，陽光撒滿，卻有風雨欲來之高壓感，模模糊糊的，有群灌木叢，開滿了純白色的荼蘼，我也因此被命名。
圖洣。
光圈漸大，所有映像被暈開來，散往無邊際的灰紫色，藏進黑邃。
Vicky初夏時穿了一身類雪紡紗材質的洋裝來到我面前，問我好不好看，那一瞬間，她的笑容扭曲成一團漩渦，打轉的頻率越來越快，像是一場夢、一場北國的雪，或一件雪紡紗材質的洋裝。接著攪拌成畸形的顏色，連著我的人生，我的重量，囫圇的一吞而去、攪拌成泥。斷裂，猶如海溝般的斷裂。在我腦海中沒有絕對的顏色，包括湛藍的清翠，也會被我與時空脫節的想像所掣拗。低賤的雙手沾滿腐爛汁液的揮舞著，像是色盲靠邏輯來判斷紅綠，萬無一失卻還是會有那麼一次出錯，那次出錯可能牽涉到了所有攸關於未來的判斷以及形成。
只有白色永遠是白色。然而包圍白色的永遠都是不潔不透光的灰紫色。
吃顆維他命，這本虛幻炫目的銀河事件簿終於闔上－還是極度不甘願的那種。理性來講，荼蘼花應當是開在初夏，一個花季漸進尾聲的節氣、時代。我的名字果然有不祥之徵。
我心中那片白色荼蘼永遠都在。透過詭異的命運安排，讓我與不同時空的人事物交錯，偶爾讓我頓悟些什麼、放棄些什麼、得到些、痛快些、高潮些、憂愁些、絕對些、純粹些，的一點什麼。
那為什麼蝴蝶們會翩翩死去？以優雅絕美的態度從容的死去？為什麼死去？死去？死。
容易墜入夢裡，一覺不醒，透明，高感光，不屑一顧的那些荼蘼到哪去了？他們在搖搖欲墜的山崖邊迎向黑暗深不可探的海的那邊嗎？那海的那邊又是哪呢？不應該觸碰夢的，也不應該觸碰Vicky的肌膚然後在某個星期天早晨安詳醒來的。
大膽做個假設，我鄭重推論，如果跟著遠方航向未來的神秘艦隊駛向銀河，絕對不會被人世間的蝴蝶效應所干擾，因為在銀河，沒有蝴蝶、沒有風、沒有海、沒有人、沒有高樓、沒有爭奪、沒有愛、沒有希望、沒有失望，當然也沒有絕望。
遠方航向未來的神秘艦隊的外表是白色的，不包覆熊熊熒熒焚燒的人間鬼火。像是花季末的荼蘼，盛開在銀河裡。被紫灰色的濃密漩渦團團包圍著。
Joe終於打給我了。他問我，要不要跟我一起工作？我說，工作？我沒聽錯吧！JoJo大少爺竟然在工作？他說，圖，別鬧！我說，我很認真！他說，那就別用那種自以為寬大的口氣試圖利用諷刺的幽默來展現你對我的質疑與嘲諷，你沒比我更好，不必寬容的釋放你的偽善，就以為你比較成熟！
他說完後，不給我回嘴的空間，立即給了我支號碼，要我打過去，說是「人魚」介紹。我問他，工作內容是什麼？該不會是牛郎吧！他笑著挖苦我，說，圖圖呀！你哪來的自信！我說，有錢賺嗎？他回，一定比你現在想要的多更多。這句話讓我無話可說。
手機按下幾個號碼，腦袋還沒思索該怎麼開口起個禮貌性問候語時電話那頭就被接起。
您好，這裡是「天使銀河的正義會社」，很高興為您服務！
請問……我是「人魚」介紹。
哦……這樣阿！等等喔！我請社長跟您談，稍後。
此時電話那頭的甜美官腔女聲換成了副粗糙如石頭般卻又堅硬的男聲。
喂！您是圖洣先生吧！
是，我是。
我瞭解了……你的代號，就叫做「Mr.荼蘼」吧！以後你的搭檔夥伴是「Mr.人魚」，還有，明天上班時間是晚上七點，至於地點「人魚」會跟你說，你明天就跟他一起來。
我覺得「天使銀河的正義會社」取了個非常響亮的名稱，而且竟然讓人無法從字面意義上看到工作內容。取代號這件事情好像也只有匪諜電影才會出現的情節，至於他說的「人魚」莫非就是Joe？
與Joe會面的時候他給了我個非常神秘的笑容，彷彿經由他的推薦就使我復活了，他非常得意這種能介入別人人生轉捩點的契機，他覺得拉人一把（特別是我）會令他感到驕傲。
Hi！「Mr.人魚」
你好，我是「天使銀河的正義會社」的執行長「人魚」公主。
你們設計的口號與標題都好具有創意以及前瞻性。
承蒙讚美。
你們到底是些什麼？給我個大綱吧！
簡單來說，就是執行正義。
如何執行？
舉個例子來說，對貪污的人製造假車禍真詐財。
那關「天使銀河」有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只是社長突然想到就取了。
你們，不，我們公司總共幾個人？
加你的話，四個。對了，你的另個身份是「天使銀河的正義會社」的副執行長。
所以客服小姐也算在我們團隊裡面？
她不是客服小姐，她是「天使銀河的正義會社」的會計經理，她是「Ms.白大衛」。
我們社長流行用些性別混淆的詞彙哦！那社長叫做？
「Mr.天使」
晚上我立刻去了超市把工作辭掉，老闆娘沒多問什麼，把單薄的薪水袋遞給了我。數著裡面的錢，心中有種重生的幻滅感，像是一倏忽就飛走的蝴蝶、鳥之類的，既然已經重生，那麼來自心裡震盪的聲音為什麼會狂奔起舞？因為自由嗎？因為我終於成了我理想中那樣的人了嗎？
一個人去販賣店買了大量的嬰兒用品，又在壽喜燒吃了一堆肉，最後經過穿環刺青的店，就當是為了慶祝新身份吧！我在嘴唇的正下方穿了個環，因此，「Mr.荼蘼」正式誕生。
空氣中瀰漫著一絲絲的細線，纏成樹影疊疊交錯，那不是幻覺的成分，卻有幻覺的本質，扣人心弦。散落在我的軀體，我的腐朽的雙手哭了，無聲的淚流。開在我唇下的花，亂亂灌木叢中白白的一點，像是開在峭壁旁的荼蘼，吹著海風，隨風。
在工作的時候，我非常冷酷。因為要讓自己的理智自動控管，形成兼顧毫無縫隙的防護罩，守護我心中隱晦不安騷動的那點道德感，我必須說服自己，這樣做是對的，這樣子並沒有不好，他們都是罪該萬死的人。
相信Joe比我更瞭解這點。我們心中都還有一絲溫暖的煦光，但無法供給任何人陽光，更照耀不到其他脆弱的生物。
每段時間，「天使」會鎖定我們的「客戶」，並進行調查，蒐集背景資料齊全後交給「白大衛」列表，表擔內容涵蓋「客戶」的年齡、心裡狀態、婚姻、學歷、居住地、國籍、犯罪的證據，以及我們需要的行頭。行頭牽涉得很廣，每個行頭都是為「客戶」量身訂做，譬如「客戶」是個喜愛小孩的人，「白大衛」就必須「租借」一個小孩當演員；譬如「客戶」有著欺善怕惡的個性，「白大衛」就會調來真實的「大哥」，來供我與「人魚」揣摩，必要時還要調點臨時演員扮演小弟。這些行頭的錢都是由「白大衛」自由調度，可見她的睿智與反應不同一般。執行層面則交給我與「人魚」，我們會設計方案，討論出需要的「道具」，呈給「天使」，然後精心策劃產生意外「衝突」的時間與地點，把每個「客戶」當成個案在對待。這並非很容易的工作，必須確保萬無一失，「最好的準備，最壞的打算」。當然這種事情，對於我們來講不困難，我們熟於測度人心，這多部份要感謝我們大學時代所修的心理學、人文學等等。最困難的部份就是「索價」，由於「客戶」所犯的智慧型罪惡，是司法無法執行探查的範圍，加上他們貪污的金額往往難以測量，所以在對他們「索價」時往往不是太高，就是太低。後來「人魚」發現了個很簡單卻又很有用的方法－雖然我根本不知道依據在哪。就是觀察「客戶」的鞋子是否沾有泥巴，「人魚」說，如果沾有泥巴或髒東西的人，對他的開價要比預期的低三成；相反地，鞋子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的人，對他的開價要高五成。自從他提供了這方法之後，我們的「索價」奇蹟似的無往不利。剛好都是「客戶」付的出來的「合理」範圍。此後，「天使」、「白大衛」、「人魚」、「荼蘼」，共同架構成地下司法組織開始執行「正義」，坦蕩蕩的無畏的「賺錢」。
工作兩個月之後，我與Joe就像一般的爆發戶一樣，換好車，買好房，過好生活，唯一不變的是－我們的感情世界依然留白。Joe給Vivi買了台鑲鑽的名牌嬰兒車，我詫異的說，這不會太高調嗎？只是一台嬰兒車我都可以買機車了。他回，Vivi昨天偷偷跟我講的，她說她需要一台閃亮的嬰兒車。對了，她昨天叫了我聲「Papa」。
她？會講話了？
你看看你，怎麼當人家「papa」的。
Joe故意放慢嘴形講著「papa」，刺的我無地自容。
回家，登入很久不曾登入的msn。
「蛇信？開到荼蘼 剛登入」
Vicky 傳來來電振動！！！
Vicky 正在傳來訊息
「Vicky 說：我好想你。」
最後收到訊息時間 2010/5/6 晚上10：30
蛇信？開到荼蘼 目前顯示為離線狀態
蛇信？開到荼蘼 您有離線訊息
「Vicky 說：......」
「Vicky 說：我恨你。」
最後收到訊息時間 2010/5/6 晚上10：35
Vicky她說恨我。
我清楚知道她是想說愛我。因為她說恨的時候往往就是愛。她知道我明白這點，故意丟下陷阱想與我激盪出過往的火花，可我滿身灰燼，我說恨就是恨，沒有相反的意思。
如果當初她肯真的與我廝守終生－像我們在一起時般的海誓山盟，今天事情不會那麼複雜。可她賤，我更殘。殘的是我根本巴不得飛奔去她的夢裡與她纏綿。令人無法幻想的事實是，Vivi就躺在我旁邊呼吸，有股衝動想掐死這無辜的孩子，這孩子活脫脫的讓我無法釋懷，時時刻刻提醒著我在被拋棄的阿鼻地獄，絞刑、鞭刑。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事過境不能遷，我還在盡頭裡探尋光的可能。頹敗的身體、犯法的事業、發癲的腦袋，事事對我的處境摩擦出闇啞的違和感。
你知道那種被全然放棄的滋味嗎？全世界（除了Joe）都漠視於你的存在。被家庭、社會、情人、道德，全然遺忘。就像一具浮屍，發腫發臭，慘綠的臉龐，漂向茫然的紫灰色的未知地。突然我想到了航向遠方的神秘艦隊，亮恍的把極光攬在我們無可預知的未來。是種極為純潔的白色，那白色由於被紫灰色包圍，而襯出比想像中知覺上更白的白。而我渴望那白會是盡頭裡最後出現的光束。儘管短暫，卻無上。我吞了幾顆維他命，試圖維繫我與存在之間的最後防線，常常，我都會被拉到好遠，拉走我的力量非常渺茫，就像拿拳頭去揍霧一樣，無關痛癢。
在盡頭裡，到底我還真正擁有些什麼？感覺我所擁有的與所有正在「存在」的沒有兩樣，這種擁有等於沒有。我的雙手好像又發出了腐臭味，紫灰色的瀰漫我的視線，我一天洗手好幾次，過程絕不馬虎。
蝴蝶飛翔的時候，揮動著他們的雙手不沾泥巴，產生微風。我跟著他們打轉。Vicky的身體，Vicky的消失。這兩件事情將我的思緒撞擊出非常大的矛盾與苦痛。畢竟Vicky只是眾多蝴蝶中的一隻。我不該以為她會追求什麼而為我這小小荼蘼隕落。
「關於Vicky的身體：我想陳述一個事實，她的體態真的相當美好。如玉雕，不含有多餘脂肪球。整個身體像是凝固了一樣。白皙。胸部線條如蜿蜒的河流，流進我的欲望之林－褲檔。」
「關於Vicky的消失：她始終沒有給我答案。她說她愛我。她曾問我她穿雪紡紗那間白色洋裝好不好看。她曾問過我喜不喜歡與她上床。」
「人魚Jojo來電」
喂！圖圖嗎？
怎麼？
......
幹麼不講話？
我愛上我們的「客戶」
現在進行式？
Ing。
那名「客戶」是名立法委員，會被鎖定是因為支持「允許台電核廢料」埋在東部達仁鄉到旭海那段山區，並且收了台電一億多的「回饋金」。
你怎麼愛上他？他禿頭。
可是陰莖很粗大。
那又怎樣？
你不也是愛上Vicky的陰道？
你扯我幹麼？
我說實話，他陰莖超小的。
所以？
而且他真的禿頭，又有老婆。
......
但是我愛他。
你們在哪上床的？
他車上，我的車被他撞爛。
你胃口真好。
你覺得我該瞞著社長嗎？
你覺得我會知道你已經想好的答案嗎？
我想再幹完最後一票，就跟委員回日本。
用「回」這個字會不會太誇張？況且他那麼有錢哪還需要你撈？
他把那一億全部捐給社會局了。
難怪，你會吃得下這盤「禿」菜。你怎麼打算跟社長交待？
有什麼好交待，又不是沒做事，大家賺的錢都可以環遊世界一百圈了。
是這樣沒錯。
況且我們也不是做什麼光明磊落的事，及早收手以防萬一。
我想這次你真的會離開我了吧！祝福你。
那麼感傷。又不是不會見面，後天最後一票幹完，從此金盆洗手。
那晚，我夢見Joe乘著航向神秘未知的艦隊，飛往遠方，彷若流光，散出的光彩螢螢點滿天，如此潔晰、光采。
「關於Vicky的身體之二：有種淡淡的花香。我曾在懸崖峭壁旁，順著海風聞過。有點像是荼蘼香、或是蝴蝶香，甚至有外星球銀河的神秘感，總之，是非常抽象卻鉅細靡遺的感受。就像在夢裡所發生的一切，在醒來時會非常不甘願，因為夢裡的真實太過感動。在夢裡，得到的與失去的在醒來片刻會令人無法釋懷。刷牙的時候還會看著鏡中的自己並且希望還存在夢裡。」
「關於Vicky的消失之二：我非常喜歡侯孝賢導演的『千禧曼波』。主角Vicky（舒淇飾演）與我所知道現實中的Vicky對映成鏡子。片中的Vicky在天橋上的話外音，說，存款裡還剩五十萬，五十萬花完了，就分手吧！而現實中的Vicky（我所熟知的那位）並沒有存款，有多少花多少，錢本來就是消耗品，所以我想愛情也是。」
「白大衛來電」
荼蘼？
是。
人魚正在加護病房，情況危及。
「天使來電」
圖洣，聽我說。公司解散了。你的錢我已經全數匯到你戶頭，這陣子去國外避避風頭吧！祝你順利！
「委員來電」
圖先生嗎？（啜泣聲）Joe要我跟你說對不起。
怎麼發生的？
我也不知道阿！（啜泣聲），只知道他晚上一出門就出了車禍，還肇事逃逸，真可惡！
Joe，還好吧？
（啜泣聲），不知道活不活的過今天？
「新聞頻道」
為您插播一則最新新聞，位於高雄左營區博愛路上有名青年慘遭人開車撞擊，疑似金錢糾紛而與人結怨......目前傷重加護中......
「Vivi內心想說什麼？」
Papa，我跟Joe講過一個秘密哦！我說我喜歡白色閃亮亮的東西，就像papa嘴巴下面的那個東西一樣喔！
「航向未來的神秘艦隊正發送訊號，解讀數據中」
不要懷念。不要眷戀。不要攻擊。不要防禦。無心無我。無欲無求。無愛無恨。無法無天。
感到有種非常虛空的對立。存在我與世界之間。海的那邊到底是哪邊呢？Joe死前非常祥和，就像白色的幽浮，詭異中的飄飄然。我知道他深愛著委員。然而我解讀成，他只是太孤傲找不到人可以投入，隨便抓個人就去愛了。我對委員依然感到非常噁心。是他害死了我的Jojo。
我與Joe非常熱愛日本文化。我們覺得日本很酷。他們是非常矛盾的種族。和平；歧視。嚴謹；色情。優雅；狂暴。熱情；冷酷。友善；冒犯。
夕張開始下雪了。撲天蓋地，彷彿是整世紀的風霜傾盆而下。我把Vivi留給淳子照顧。淳子是我在夕張認識的女人，我們沒有在一起，可她心甘情願的當起Vivi的「後母」。我也樂得逍遙。
「關於Vicky的身體之三：Vicky做愛的時候喜歡把腿撐得很開，就像V字型，她覺得那樣可以很深入。深入她的核心。我們人類都有一種核心，那核心藏在非常內在的地方，難以挖掘。就像銀河上數以萬計的小宇宙。」
與淳子上床的時候，我竟然沒有透過她的臉串連到Vicky身上，這證明我的情感控制力已經大幅提昇。不過她也喜歡V字型的做愛方式。淳子好奇我的唇環，問我，穿這個不會痛嗎？我笑著說，當然會。淳子的背後也有刺青，是條蛇，吐著舌信。看到她的刺青之後，我才開始驚覺緣份的巧妙（不久前我的msn才掛過「蛇信」的狀態，而那時和Vicky的對話恍如虛幻，或是根本不曾發生過。只是我一味的情意迷亂罷了。），以及人類其實擁有的預知力。非常玄之又玄。很多時候我們不曾注意到的細小情節，已經悄悄的微妙轉動，就像那些蝴蝶在海洋上振動著他們的羽翼，煽起強大的蝴蝶效應之火。
Joe說我很酷的原因是，他覺得的我透過穿環這件事讓我強大的自卑扭轉成自大，跟他出櫃時什麼都不怕只看的到自己、聽得到自己時的狀況雷同。
「一通來自天使的語音留言」
圖洣，你好嗎？台灣的一切我已經全部放棄了。你在日本應該過得不錯吧！你那邊應該也有關東煮。對了！跟你說，我現在在賣肉圓喔！生意不錯，你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有那麼多錢還要賺錢？其實在當「天使」之前，我就是個賣肉圓的。不知道「人魚」有沒有跟你講過，他會跟我認識，完全是他來我的攤吃我的肉圓的緣故。我還記得他沒錢付帳，笑著問我能不能用他的身體抵賬，這混小子阿......不過人都死了，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就這樣，告別的話我是不會說的，我們的緣份你最清楚。回台灣來老地方找我。
「一通來自白大衛的語音留言」
荼蘼嗎？我是白大衛。你知道我人在哪嗎？我在舊金山。這裡好多藝術家喔！我還認識了我的男朋友，他是個黑人，不過他是搞電影的，獨立製片那種，你知道「實驗片」這種片類嗎？他就是拍這種電影的，感覺跟你還有「人魚」很像。我好想念你們喔！你把「人魚」帶到日本了阿！骨灰撒在哪要跟我講喔！我一定會帶我男朋友去看看的。你要留在日本多久呢？我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回台灣了哦！你知道的，那個世界太過擁擠了，我很難有藏身之處，畢竟還有那麼多案底。祝你幸運，要保持聯絡喔！
「一通來自委員的語音留言」
圖先生，你到底把Joe藏到哪了？你不知道我現在的處境嗎？為了Joe的遺言，我都快被整死了你知道嗎？他叫我幫你們幾個護航，你們知不知道我得動用多少人脈？整個司法界被搞到天翻地覆，立法院吵吵鬧鬧。還有你怎麼可以拿我是不是同性戀這件事情威脅我呢？我都有老婆了。只是我離不開他，我想讓他跟我一輩子，生是我的人；死都是我的鬼。我求求你，把他還給我。（啜泣聲）
窗外的大雪紛飛，清晨的夕張像是永日。也像是垂死的蝴蝶，跌宕掙扎。終於看不見濃密深邃的紫灰色包圍著景物。這裡的萬物掩蓋在白色的雪花底下，我跟著撒下Joe的骨灰粉。兄弟，你終於可以安息了。我像是對著一面鏡子般的喃喃自語。
「關於Vicky的消失之三：『千禧曼波』裡的Vicky為了找尋捷哥（高捷飾演）來到了夕張，因為片中的她終於認清自己的腳步，而選擇去跟隨誰。一隻多情的蝴蝶飄洋過滄海，來到夕張。現實中那個說恨我的Vicky其實真的愛過我，只是那太像一場夢、一場北國的雪，或是一件雪紡紗的白色洋裝。最後我選擇離開，來到了夕張。」
我問淳子，夕張冬天會有荼蘼花開嗎？淳子說，這不就開了嗎？她用力可白，在我嘴唇下的環周圍填上花瓣。
我跟Joe一直以來都是好朋友，兩個人共同經歷彼此了人生的重要轉折起伏—好比他在前年出櫃以及Vicky在今年初生下女兒Vivi後就消失在我生命裡，等等的事情。
本來，我們各自是抱持著隔岸觀火的態度來看對方，可悲的是願意支持我們的人太少，我們也過於麻木懶散不想交彼此之外的朋友，於是，就成了各自的支柱。
Joe說，圖圖呀！你很有當Gay的天份喔！（這是在Vicky消失時他給我的唯一安慰）。
Vicky到底是怎麼消失的？走失？我抱著Vivi困惑的蜷伏在家裡唯一一張沙發上猜想，是我太窮？還是我太年輕？家裡的牆壁脫落了碎屑，不知道在凋零什麼，在我看來相當諷刺。我連說這是我家的資格也沒了，因為Vicky在剛搬進來的時候曾對我說，這個空間要有女主人才算是家哦！想到這裡，我整身、整身都是空的。像是抽光了菸的菸盒，被抽乾了內容物而致外體異常脆弱—一壓就扁。空間裡的女主人與外星人進行了第四類接觸。不復返。
我與Joe是在升大四那年休學的，那時候剛好得知Vicky懷孕，接下來生下Vivi，推算了日子，計算了一下我的年齡，現在我二十一歲。自從Vicky走了之後我常常有以為自己年紀很老了的幻覺。其他的幻覺包括我在與別人上床的時候，我都會要求對方夾緊一點，必須很緊很溼潤的包覆我的陰莖，因為Vicky的身體對於我來說過於熟稔，而夾緊一點這個動作是讓我懷念她的唯一方式。我常常把身體上生理的錯覺誤以為那就是愛，好比我覺得愛就是我躺在左邊Vicky躺在右邊，而我往右邊躺的時候額頭會輕碰她的下巴，然後聞到她頭髮或是臉頰的味道那樣。我對Vicky的懷念百分之八十是來自於她的陰道。那種肌理。皺摺。
Vicky走後我常常睡不著，對著空氣失眠，透露著不甘寂寞的欲望訊息，一旁的Vivi長得不像她媽，反而像我，包括輪廓，個性，眼神。所以我才會根本懷疑Vicky到底是否存在於我的生命中。我把這件事情告訴Joe，他說，怎麼？不然我以後都去陪你睡好了。我把這件事情當作是玩笑，然後就在Vivi大聲哭喊肚子餓而熱水正在煮沸的混亂狀況時，門鈴響了，Joe帶著果凍狀嬰兒食品以及我最愛的日本料理出現了，我非常感動於他對嬰兒的細膩度，彷彿是他自己的孩子，或是，根本是他生的。
晚上睡覺的時候，Joe與我共同躺在一張床上，就像從前的大學生活那般，只是中間多了Vivi。不把Joe當男人看的話，我跟他其實也不會來電，我們是精神類似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我們永遠不會跟自己很像的人在一起，那感覺很像亂倫。不過我們的外表卻是天南地北，他非常挑高而壯碩，外表粗獷雙眼皮具有深度，我則是蒼白而瘦，外表清秀。對了，還有不大一樣的地方就是，他只愛男人。大學時代常有人把我們當成一對，因為我們形影不離。
我們憤世嫉俗。
厭惡朝九晚五，厭惡主流價值，厭惡道德，厭惡虛假，厭惡矯情，厭惡讀書，厭惡義務，厭惡制約，厭惡一樣的裝扮，厭惡盲目的跟隨，厭惡一定有目地的功利，厭惡資本主義，厭惡責任，厭惡與別人同流，厭惡好萊塢，厭惡核電廠，厭惡馬克思，厭惡孫中山，厭惡三民主義，厭惡新聞的重複性以及健忘症，厭惡人群無聊的話題，厭惡自命清高的和尚尼姑，更厭惡我們竟然就活在這個讓我們厭惡的時空裡，永世不得翻身。
我意識到還是要生活。當我從郵局領出最後的一千塊台幣時，我對Joe這麼說。他對我的見解嗤之以鼻，我說，不賺點錢我連Vivi也養不活了，你有奶讓他喝嗎？他只是斜眼看著我，說，我們當初說好一輩子都不要工作的。這句話對我而言有點無厘頭卻又隱涉了我們共同的哲學與價值觀。我說，以前的狀況到現在幾乎崩盤，全面性的失控了，我們必須有對策，況且，選擇不讀書的我們某方面已經對我們自己的價值妥協了，有過之而不及。
我與Joe非常厭惡學校裡面學到的東西，以及所要面對的人際關係，還有落伍且用道德的正當性壓迫個人獨特價值的死板教學，但這不表示我們不會讀書，我們只是「不想」讀。我們在學校裡的表現非常極端，某些我們有興趣的領域我們一定拿到最好的成績，當然這不是要與誰競爭，只是過份投資時間以及精力的代價就註定換來那樣的好成績。相反地，我們沒興趣的東西連正眼也不會瞧一眼。
目中無人的我們不討好誰，不討好教授也不關切同學，眼中只有自己，還有自己當下想要做的事情。學歷，是給弱勢競爭者的保障，有能力的人只需要時間，就可以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
偏偏我們沒有出世到做和尚這等的清高命。所以Vicky哭著對我說她懷孕了，當時Joe也正跟他男朋友分手，我們用了幾秒鐘，決定休學。當然，我們沒有爭辯，好像這件事情是還在母體羊水中漂浮就已經刻在我們腦袋裡一樣，我們無須跟任何人競爭，也無須對誰交待什麼，如此共識並非情義相挺對方，只是剛好這想法燒烙在我們心中已久，會發生只是醞釀的時間到了，酵成了醚。
走在路上想找工作，口袋裡塞著最後的一千塊，活著的能見度降到最低極限。突然想買維他命，因為我已經不是我了，是「他」。我必須靠著那類的保健藥品來維持我的人生，我的食慾非常低迷，因為所有的營養只能給Vivi。看到了一家超市正在徵人。我抱持著絕望的態度走了進去。
超市的外面是泱泱大道，車子湍流而過，我只能渺小的穿越。外面的架子擺滿了水果、蔬菜，甚至吊了臘腸。臘腸就像我的人生，被醃過了之後高高的處以極刑。跟老闆娘表明來意之後，我開始了生平第一件工作。
每天要抬著沉甸甸的蛋箱裝著垃圾去倒，那塊聚集著各類腐敗蔬果的淘汰物的土地還不是店裡的，常常飄出令人作嘔的味道。我的臂力在那段慘淡無光的時間中增強了不少。最痛恨的事情是削菜。把爛掉的表皮削掉，這件工作非常噁心，因為爛掉的高麗菜會出水，然後發霉，最後會爛成灰紫色帶有斑駁黴菌的團狀物。有些菜明明爛到內部無以復加，卻還被要求擺在置物籃的底層，那些菜根本不能吃。卻被我們「改造」來賣。還有發芽的馬鈴薯，充滿了毒。在昏暗節省成本的燈光下削菜，削久了也會有看見手也呈現灰紫色的錯覺，彷彿那樣的腐敗是來自我身體的內部，從最內部源源不絕澎湃的蔓延至外面，我那雙沾滿菜汁的手。
我不敢拿那雙手去擁抱誰。
因為勞碌的身體疲乏，使我長期習慣熬夜的生理時鐘恢復正常，每晚我都安然入眠。感覺Vivi肚子餓的哭喊次數也變少了。
為了三餐，這就是生活嗎？Joe與我斷開聯絡了好一陣子。
下班後，看著夜色，燈光為之擺蕩。撲朔迷離中，不知道是什麼被拉開來了。那樣曖昧卻又透明的存在感，低低的游動，擺著鰭，深深呼吸。一呼一吸之中，我感到渺茫。街燈與街燈之間的距離太長，長到我無法獨自消化那異常空洞的寂寞感。遠方，遠方應該有航向未來的神秘艦隊，他們乘著光逃往灰紫色的天空深處，發送著自然類比訊號，沒有數位制式的干擾波。印象中，幾光年之外有座小山坡，山坡上蜻蛉飛滿天，蝴蝶紛紛墜跌死盡，溫度適中微冷，陽光撒滿，卻有風雨欲來之高壓感，模模糊糊的，有群灌木叢，開滿了純白色的荼蘼，我也因此被命名。
圖洣。
光圈漸大，所有映像被暈開來，散往無邊際的灰紫色，藏進黑邃。
Vicky初夏時穿了一身類雪紡紗材質的洋裝來到我面前，問我好不好看，那一瞬間，她的笑容扭曲成一團漩渦，打轉的頻率越來越快，像是一場夢、一場北國的雪，或一件雪紡紗材質的洋裝。接著攪拌成畸形的顏色，連著我的人生，我的重量，囫圇的一吞而去、攪拌成泥。斷裂，猶如海溝般的斷裂。在我腦海中沒有絕對的顏色，包括湛藍的清翠，也會被我與時空脫節的想像所掣拗。低賤的雙手沾滿腐爛汁液的揮舞著，像是色盲靠邏輯來判斷紅綠，萬無一失卻還是會有那麼一次出錯，那次出錯可能牽涉到了所有攸關於未來的判斷以及形成。
只有白色永遠是白色。然而包圍白色的永遠都是不潔不透光的灰紫色。
吃顆維他命，這本虛幻炫目的銀河事件簿終於闔上－還是極度不甘願的那種。理性來講，荼蘼花應當是開在初夏，一個花季漸進尾聲的節氣、時代。我的名字果然有不祥之徵。
我心中那片白色荼蘼永遠都在。透過詭異的命運安排，讓我與不同時空的人事物交錯，偶爾讓我頓悟些什麼、放棄些什麼、得到些、痛快些、高潮些、憂愁些、絕對些、純粹些，的一點什麼。
那為什麼蝴蝶們會翩翩死去？以優雅絕美的態度從容的死去？為什麼死去？死去？死。
容易墜入夢裡，一覺不醒，透明，高感光，不屑一顧的那些荼蘼到哪去了？他們在搖搖欲墜的山崖邊迎向黑暗深不可探的海的那邊嗎？那海的那邊又是哪呢？不應該觸碰夢的，也不應該觸碰Vicky的肌膚然後在某個星期天早晨安詳醒來的。
大膽做個假設，我鄭重推論，如果跟著遠方航向未來的神秘艦隊駛向銀河，絕對不會被人世間的蝴蝶效應所干擾，因為在銀河，沒有蝴蝶、沒有風、沒有海、沒有人、沒有高樓、沒有爭奪、沒有愛、沒有希望、沒有失望，當然也沒有絕望。
遠方航向未來的神秘艦隊的外表是白色的，不包覆熊熊熒熒焚燒的人間鬼火。像是花季末的荼蘼，盛開在銀河裡。被紫灰色的濃密漩渦團團包圍著。
Joe終於打給我了。他問我，要不要跟我一起工作？我說，工作？我沒聽錯吧！JoJo大少爺竟然在工作？他說，圖，別鬧！我說，我很認真！他說，那就別用那種自以為寬大的口氣試圖利用諷刺的幽默來展現你對我的質疑與嘲諷，你沒比我更好，不必寬容的釋放你的偽善，就以為你比較成熟！
他說完後，不給我回嘴的空間，立即給了我支號碼，要我打過去，說是「人魚」介紹。我問他，工作內容是什麼？該不會是牛郎吧！他笑著挖苦我，說，圖圖呀！你哪來的自信！我說，有錢賺嗎？他回，一定比你現在想要的多更多。這句話讓我無話可說。
手機按下幾個號碼，腦袋還沒思索該怎麼開口起個禮貌性問候語時電話那頭就被接起。
您好，這裡是「天使銀河的正義會社」，很高興為您服務！
請問……我是「人魚」介紹。
哦……這樣阿！等等喔！我請社長跟您談，稍後。
此時電話那頭的甜美官腔女聲換成了副粗糙如石頭般卻又堅硬的男聲。
喂！您是圖洣先生吧！
是，我是。
我瞭解了……你的代號，就叫做「Mr.荼蘼」吧！以後你的搭檔夥伴是「Mr.人魚」，還有，明天上班時間是晚上七點，至於地點「人魚」會跟你說，你明天就跟他一起來。
我覺得「天使銀河的正義會社」取了個非常響亮的名稱，而且竟然讓人無法從字面意義上看到工作內容。取代號這件事情好像也只有匪諜電影才會出現的情節，至於他說的「人魚」莫非就是Joe？
與Joe會面的時候他給了我個非常神秘的笑容，彷彿經由他的推薦就使我復活了，他非常得意這種能介入別人人生轉捩點的契機，他覺得拉人一把（特別是我）會令他感到驕傲。
Hi！「Mr.人魚」
你好，我是「天使銀河的正義會社」的執行長「人魚」公主。
你們設計的口號與標題都好具有創意以及前瞻性。
承蒙讚美。
你們到底是些什麼？給我個大綱吧！
簡單來說，就是執行正義。
如何執行？
舉個例子來說，對貪污的人製造假車禍真詐財。
那關「天使銀河」有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只是社長突然想到就取了。
你們，不，我們公司總共幾個人？
加你的話，四個。對了，你的另個身份是「天使銀河的正義會社」的副執行長。
所以客服小姐也算在我們團隊裡面？
她不是客服小姐，她是「天使銀河的正義會社」的會計經理，她是「Ms.白大衛」。
我們社長流行用些性別混淆的詞彙哦！那社長叫做？
「Mr.天使」
晚上我立刻去了超市把工作辭掉，老闆娘沒多問什麼，把單薄的薪水袋遞給了我。數著裡面的錢，心中有種重生的幻滅感，像是一倏忽就飛走的蝴蝶、鳥之類的，既然已經重生，那麼來自心裡震盪的聲音為什麼會狂奔起舞？因為自由嗎？因為我終於成了我理想中那樣的人了嗎？
一個人去販賣店買了大量的嬰兒用品，又在壽喜燒吃了一堆肉，最後經過穿環刺青的店，就當是為了慶祝新身份吧！我在嘴唇的正下方穿了個環，因此，「Mr.荼蘼」正式誕生。
空氣中瀰漫著一絲絲的細線，纏成樹影疊疊交錯，那不是幻覺的成分，卻有幻覺的本質，扣人心弦。散落在我的軀體，我的腐朽的雙手哭了，無聲的淚流。開在我唇下的花，亂亂灌木叢中白白的一點，像是開在峭壁旁的荼蘼，吹著海風，隨風。
在工作的時候，我非常冷酷。因為要讓自己的理智自動控管，形成兼顧毫無縫隙的防護罩，守護我心中隱晦不安騷動的那點道德感，我必須說服自己，這樣做是對的，這樣子並沒有不好，他們都是罪該萬死的人。
相信Joe比我更瞭解這點。我們心中都還有一絲溫暖的煦光，但無法供給任何人陽光，更照耀不到其他脆弱的生物。
每段時間，「天使」會鎖定我們的「客戶」，並進行調查，蒐集背景資料齊全後交給「白大衛」列表，表擔內容涵蓋「客戶」的年齡、心裡狀態、婚姻、學歷、居住地、國籍、犯罪的證據，以及我們需要的行頭。行頭牽涉得很廣，每個行頭都是為「客戶」量身訂做，譬如「客戶」是個喜愛小孩的人，「白大衛」就必須「租借」一個小孩當演員；譬如「客戶」有著欺善怕惡的個性，「白大衛」就會調來真實的「大哥」，來供我與「人魚」揣摩，必要時還要調點臨時演員扮演小弟。這些行頭的錢都是由「白大衛」自由調度，可見她的睿智與反應不同一般。執行層面則交給我與「人魚」，我們會設計方案，討論出需要的「道具」，呈給「天使」，然後精心策劃產生意外「衝突」的時間與地點，把每個「客戶」當成個案在對待。這並非很容易的工作，必須確保萬無一失，「最好的準備，最壞的打算」。當然這種事情，對於我們來講不困難，我們熟於測度人心，這多部份要感謝我們大學時代所修的心理學、人文學等等。最困難的部份就是「索價」，由於「客戶」所犯的智慧型罪惡，是司法無法執行探查的範圍，加上他們貪污的金額往往難以測量，所以在對他們「索價」時往往不是太高，就是太低。後來「人魚」發現了個很簡單卻又很有用的方法－雖然我根本不知道依據在哪。就是觀察「客戶」的鞋子是否沾有泥巴，「人魚」說，如果沾有泥巴或髒東西的人，對他的開價要比預期的低三成；相反地，鞋子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的人，對他的開價要高五成。自從他提供了這方法之後，我們的「索價」奇蹟似的無往不利。剛好都是「客戶」付的出來的「合理」範圍。此後，「天使」、「白大衛」、「人魚」、「荼蘼」，共同架構成地下司法組織開始執行「正義」，坦蕩蕩的無畏的「賺錢」。
工作兩個月之後，我與Joe就像一般的爆發戶一樣，換好車，買好房，過好生活，唯一不變的是－我們的感情世界依然留白。Joe給Vivi買了台鑲鑽的名牌嬰兒車，我詫異的說，這不會太高調嗎？只是一台嬰兒車我都可以買機車了。他回，Vivi昨天偷偷跟我講的，她說她需要一台閃亮的嬰兒車。對了，她昨天叫了我聲「Papa」。
她？會講話了？
你看看你，怎麼當人家「papa」的。
Joe故意放慢嘴形講著「papa」，刺的我無地自容。
回家，登入很久不曾登入的msn。
「蛇信？開到荼蘼 剛登入」
Vicky 傳來來電振動！！！
Vicky 正在傳來訊息
「Vicky 說：我好想你。」
最後收到訊息時間 2010/5/6 晚上10：30
蛇信？開到荼蘼 目前顯示為離線狀態
蛇信？開到荼蘼 您有離線訊息
「Vicky 說：......」
「Vicky 說：我恨你。」
最後收到訊息時間 2010/5/6 晚上10：35
Vicky她說恨我。
我清楚知道她是想說愛我。因為她說恨的時候往往就是愛。她知道我明白這點，故意丟下陷阱想與我激盪出過往的火花，可我滿身灰燼，我說恨就是恨，沒有相反的意思。
如果當初她肯真的與我廝守終生－像我們在一起時般的海誓山盟，今天事情不會那麼複雜。可她賤，我更殘。殘的是我根本巴不得飛奔去她的夢裡與她纏綿。令人無法幻想的事實是，Vivi就躺在我旁邊呼吸，有股衝動想掐死這無辜的孩子，這孩子活脫脫的讓我無法釋懷，時時刻刻提醒著我在被拋棄的阿鼻地獄，絞刑、鞭刑。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事過境不能遷，我還在盡頭裡探尋光的可能。頹敗的身體、犯法的事業、發癲的腦袋，事事對我的處境摩擦出闇啞的違和感。
你知道那種被全然放棄的滋味嗎？全世界（除了Joe）都漠視於你的存在。被家庭、社會、情人、道德，全然遺忘。就像一具浮屍，發腫發臭，慘綠的臉龐，漂向茫然的紫灰色的未知地。突然我想到了航向遠方的神秘艦隊，亮恍的把極光攬在我們無可預知的未來。是種極為純潔的白色，那白色由於被紫灰色包圍，而襯出比想像中知覺上更白的白。而我渴望那白會是盡頭裡最後出現的光束。儘管短暫，卻無上。我吞了幾顆維他命，試圖維繫我與存在之間的最後防線，常常，我都會被拉到好遠，拉走我的力量非常渺茫，就像拿拳頭去揍霧一樣，無關痛癢。
在盡頭裡，到底我還真正擁有些什麼？感覺我所擁有的與所有正在「存在」的沒有兩樣，這種擁有等於沒有。我的雙手好像又發出了腐臭味，紫灰色的瀰漫我的視線，我一天洗手好幾次，過程絕不馬虎。
蝴蝶飛翔的時候，揮動著他們的雙手不沾泥巴，產生微風。我跟著他們打轉。Vicky的身體，Vicky的消失。這兩件事情將我的思緒撞擊出非常大的矛盾與苦痛。畢竟Vicky只是眾多蝴蝶中的一隻。我不該以為她會追求什麼而為我這小小荼蘼隕落。
「關於Vicky的身體：我想陳述一個事實，她的體態真的相當美好。如玉雕，不含有多餘脂肪球。整個身體像是凝固了一樣。白皙。胸部線條如蜿蜒的河流，流進我的欲望之林－褲檔。」
「關於Vicky的消失：她始終沒有給我答案。她說她愛我。她曾問我她穿雪紡紗那間白色洋裝好不好看。她曾問過我喜不喜歡與她上床。」
「人魚Jojo來電」
喂！圖圖嗎？
怎麼？
......
幹麼不講話？
我愛上我們的「客戶」
現在進行式？
Ing。
那名「客戶」是名立法委員，會被鎖定是因為支持「允許台電核廢料」埋在東部達仁鄉到旭海那段山區，並且收了台電一億多的「回饋金」。
你怎麼愛上他？他禿頭。
可是陰莖很粗大。
那又怎樣？
你不也是愛上Vicky的陰道？
你扯我幹麼？
我說實話，他陰莖超小的。
所以？
而且他真的禿頭，又有老婆。
......
但是我愛他。
你們在哪上床的？
他車上，我的車被他撞爛。
你胃口真好。
你覺得我該瞞著社長嗎？
你覺得我會知道你已經想好的答案嗎？
我想再幹完最後一票，就跟委員回日本。
用「回」這個字會不會太誇張？況且他那麼有錢哪還需要你撈？
他把那一億全部捐給社會局了。
難怪，你會吃得下這盤「禿」菜。你怎麼打算跟社長交待？
有什麼好交待，又不是沒做事，大家賺的錢都可以環遊世界一百圈了。
是這樣沒錯。
況且我們也不是做什麼光明磊落的事，及早收手以防萬一。
我想這次你真的會離開我了吧！祝福你。
那麼感傷。又不是不會見面，後天最後一票幹完，從此金盆洗手。
那晚，我夢見Joe乘著航向神秘未知的艦隊，飛往遠方，彷若流光，散出的光彩螢螢點滿天，如此潔晰、光采。
「關於Vicky的身體之二：有種淡淡的花香。我曾在懸崖峭壁旁，順著海風聞過。有點像是荼蘼香、或是蝴蝶香，甚至有外星球銀河的神秘感，總之，是非常抽象卻鉅細靡遺的感受。就像在夢裡所發生的一切，在醒來時會非常不甘願，因為夢裡的真實太過感動。在夢裡，得到的與失去的在醒來片刻會令人無法釋懷。刷牙的時候還會看著鏡中的自己並且希望還存在夢裡。」
「關於Vicky的消失之二：我非常喜歡侯孝賢導演的『千禧曼波』。主角Vicky（舒淇飾演）與我所知道現實中的Vicky對映成鏡子。片中的Vicky在天橋上的話外音，說，存款裡還剩五十萬，五十萬花完了，就分手吧！而現實中的Vicky（我所熟知的那位）並沒有存款，有多少花多少，錢本來就是消耗品，所以我想愛情也是。」
「白大衛來電」
荼蘼？
是。
人魚正在加護病房，情況危及。
「天使來電」
圖洣，聽我說。公司解散了。你的錢我已經全數匯到你戶頭，這陣子去國外避避風頭吧！祝你順利！
「委員來電」
圖先生嗎？（啜泣聲）Joe要我跟你說對不起。
怎麼發生的？
我也不知道阿！（啜泣聲），只知道他晚上一出門就出了車禍，還肇事逃逸，真可惡！
Joe，還好吧？
（啜泣聲），不知道活不活的過今天？
「新聞頻道」
為您插播一則最新新聞，位於高雄左營區博愛路上有名青年慘遭人開車撞擊，疑似金錢糾紛而與人結怨......目前傷重加護中......
「Vivi內心想說什麼？」
Papa，我跟Joe講過一個秘密哦！我說我喜歡白色閃亮亮的東西，就像papa嘴巴下面的那個東西一樣喔！
「航向未來的神秘艦隊正發送訊號，解讀數據中」
不要懷念。不要眷戀。不要攻擊。不要防禦。無心無我。無欲無求。無愛無恨。無法無天。
感到有種非常虛空的對立。存在我與世界之間。海的那邊到底是哪邊呢？Joe死前非常祥和，就像白色的幽浮，詭異中的飄飄然。我知道他深愛著委員。然而我解讀成，他只是太孤傲找不到人可以投入，隨便抓個人就去愛了。我對委員依然感到非常噁心。是他害死了我的Jojo。
我與Joe非常熱愛日本文化。我們覺得日本很酷。他們是非常矛盾的種族。和平；歧視。嚴謹；色情。優雅；狂暴。熱情；冷酷。友善；冒犯。
夕張開始下雪了。撲天蓋地，彷彿是整世紀的風霜傾盆而下。我把Vivi留給淳子照顧。淳子是我在夕張認識的女人，我們沒有在一起，可她心甘情願的當起Vivi的「後母」。我也樂得逍遙。
「關於Vicky的身體之三：Vicky做愛的時候喜歡把腿撐得很開，就像V字型，她覺得那樣可以很深入。深入她的核心。我們人類都有一種核心，那核心藏在非常內在的地方，難以挖掘。就像銀河上數以萬計的小宇宙。」
與淳子上床的時候，我竟然沒有透過她的臉串連到Vicky身上，這證明我的情感控制力已經大幅提昇。不過她也喜歡V字型的做愛方式。淳子好奇我的唇環，問我，穿這個不會痛嗎？我笑著說，當然會。淳子的背後也有刺青，是條蛇，吐著舌信。看到她的刺青之後，我才開始驚覺緣份的巧妙（不久前我的msn才掛過「蛇信」的狀態，而那時和Vicky的對話恍如虛幻，或是根本不曾發生過。只是我一味的情意迷亂罷了。），以及人類其實擁有的預知力。非常玄之又玄。很多時候我們不曾注意到的細小情節，已經悄悄的微妙轉動，就像那些蝴蝶在海洋上振動著他們的羽翼，煽起強大的蝴蝶效應之火。
Joe說我很酷的原因是，他覺得的我透過穿環這件事讓我強大的自卑扭轉成自大，跟他出櫃時什麼都不怕只看的到自己、聽得到自己時的狀況雷同。
「一通來自天使的語音留言」
圖洣，你好嗎？台灣的一切我已經全部放棄了。你在日本應該過得不錯吧！你那邊應該也有關東煮。對了！跟你說，我現在在賣肉圓喔！生意不錯，你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有那麼多錢還要賺錢？其實在當「天使」之前，我就是個賣肉圓的。不知道「人魚」有沒有跟你講過，他會跟我認識，完全是他來我的攤吃我的肉圓的緣故。我還記得他沒錢付帳，笑著問我能不能用他的身體抵賬，這混小子阿......不過人都死了，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就這樣，告別的話我是不會說的，我們的緣份你最清楚。回台灣來老地方找我。
「一通來自白大衛的語音留言」
荼蘼嗎？我是白大衛。你知道我人在哪嗎？我在舊金山。這裡好多藝術家喔！我還認識了我的男朋友，他是個黑人，不過他是搞電影的，獨立製片那種，你知道「實驗片」這種片類嗎？他就是拍這種電影的，感覺跟你還有「人魚」很像。我好想念你們喔！你把「人魚」帶到日本了阿！骨灰撒在哪要跟我講喔！我一定會帶我男朋友去看看的。你要留在日本多久呢？我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回台灣了哦！你知道的，那個世界太過擁擠了，我很難有藏身之處，畢竟還有那麼多案底。祝你幸運，要保持聯絡喔！
「一通來自委員的語音留言」
圖先生，你到底把Joe藏到哪了？你不知道我現在的處境嗎？為了Joe的遺言，我都快被整死了你知道嗎？他叫我幫你們幾個護航，你們知不知道我得動用多少人脈？整個司法界被搞到天翻地覆，立法院吵吵鬧鬧。還有你怎麼可以拿我是不是同性戀這件事情威脅我呢？我都有老婆了。只是我離不開他，我想讓他跟我一輩子，生是我的人；死都是我的鬼。我求求你，把他還給我。（啜泣聲）
窗外的大雪紛飛，清晨的夕張像是永日。也像是垂死的蝴蝶，跌宕掙扎。終於看不見濃密深邃的紫灰色包圍著景物。這裡的萬物掩蓋在白色的雪花底下，我跟著撒下Joe的骨灰粉。兄弟，你終於可以安息了。我像是對著一面鏡子般的喃喃自語。
「關於Vicky的消失之三：『千禧曼波』裡的Vicky為了找尋捷哥（高捷飾演）來到了夕張，因為片中的她終於認清自己的腳步，而選擇去跟隨誰。一隻多情的蝴蝶飄洋過滄海，來到夕張。現實中那個說恨我的Vicky其實真的愛過我，只是那太像一場夢、一場北國的雪，或是一件雪紡紗的白色洋裝。最後我選擇離開，來到了夕張。」
我問淳子，夕張冬天會有荼蘼花開嗎？淳子說，這不就開了嗎？她用力可白，在我嘴唇下的環周圍填上花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