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红丝绒窗帘;雪花在窗外飘落,无声无息,阳光却是无限地明媚着。大朵大朵的雪花在舞蹈,在婀娜,像是蝴蝶的盛会。
你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淡淡地说:分手吧,我不认识你了。
天上并没有打雷,可在我脑际却沉闷地轰鸣了一声。
我难以置信,企图从你的眼睛里读出究竟。你的眼睛泉洞般深不可测,仿佛有汩汩的水声,幽怨不迭,郁郁的,潺湲悱恻。我期望你那是一句严肃了面孔的玩笑,是快感后的一个幽默。
真的,我不认识你了。你的眼里泪光一闪,低头俯身,伸手去拿茶几上那杯红茶,伸手的速度几乎有一个世纪;茶水蒙上了一层殷血色。我看着你的背脊一点点拱起,红色羊毛衫在我眼前濡染成一盆热烈的火。
耳旁有噎嗝似的呜咽,颤抖着,似有若无。
我不知道说什么,傻极了地无奈;心里像塞进了一捆柴;又是刺痛又是迷乱。身体如坠深渊,头晕目眩,呼呼的风声吹着耳廓极速下落,下落……仿佛你的脚步轻移着,渐离渐远,无法捕捉。
去年冬天一个下午的某一时刻,我在酒楼失意小酌,有风,似乎天也下着雪,是那种针尖大的小颗粒,很久很久,人行道的方砖上才只是惭愧似地斑驳了几块纱样的白色。
你从外面进来,甩一下长长的头发,米色短大衣的下摆扇了一下,不知怎么,眼睛就像我看来,我下意识的举了举酒杯,可能还伴有一丝虚无的微笑。你走近我,一股冷气袭来,然而你脱下大衣时,我眼前的火就燃烧了起来――红色羊毛衫多情而典雅;重要的是,久违的温暖和迷人的曲线,同时扑入我的眼帘。
你要了酒菜;你举杯向我致意;第三杯时,我和你的杯子碰在了一起。无须语言,交流来自于默契。
相处一生不一定了解,偶然一个眼神却是涵盖了内容的全部。余伯牙善弹,钟子期善听;“高山流水琴三弄,明月清风酒一樽”。
我想到妻子这时在麻将桌上恣意调笑、如火如荼的样子,稍稍地打了一个愣神。你洞若观火,静静地一声俏笑,静静地一声叹息;你的脸上掠过一丝初冬的寒意;想必你也想到了你的丈夫。
我不想辜负心里那份真诚;惦记着,又去酒楼小酌。不承想,那张桌子竟让你捷足先登,霸占着;对面的椅子上放了你的外套和坤包。你我相视一笑,为了心有灵犀,还是为了神旨的缘巧。
红色羊毛衫仍在我眼前燃烧。
为什么不换掉?再看时,发现是另一个款式。我想的你都知道。这种境界,谁都无法刻意做到。
第二次的相见,是入冬以来的第二次小雪,行人匆匆,霓虹烁烁;灯红酒绿,音乐缥缈。想法有了,情思的焦距不断在调;看你的眼神迷离不舍,心里的涟漪一圈连着一圈。你浅浅地笑,细长的眼缝流淌着可人的缱绻;然而又有一抹幽怨从你脸上掠过。
分手时,你我默默地各自留了对方的电话号码。
走出酒楼,夜风凄清,拂面如割。我努力聚拢游散的思绪,跺跺脚,裹裹外套,鼻腔已经凉彻如雪,我能想见那种凉和脚下的雪一样发白;我也能想见你从我眼前离去时凉的感觉,可是,你又突然转过身站住,向我凝望。我要冲过去时,你却疾步消失在街角的灯光里。我清晰地寻觅到了你寒夜中的窈窕,冷色调的外衣里肯定有一团火在熊熊地烧。
我在喝酒时注意到,你粉红的手柔软细小,手指上没有钻戒,手腕上没有金表;而你脚上的高腰长筒靴,分明衬托出了你修竹蓬勃、凹凸有致的娇好。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本想给你打个电话,好几次了,然而……然而还是没打。酒楼新装了玻璃风门,阻隔了北风地侵扰;坐间里温暖如春。我脱下外套坐下,一抬头,你竟悄然站在面前。你冲我粲然一笑;我也一笑;闭上眼睛。你就在我心里那样灿烂着。我不睁眼睛,享受你那份诱人的得意。
这又是神旨的缘巧吗?我和你冥冥中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你一直在笑。有时是忍俊不禁。
这一次,我也一直在笑。酒香阵阵。
我开始仔细地深入你。我想问:你的家?你的丈夫孩子?你的父母兄弟?你的首饰?你的工作?你的温柔?你的情?你的性……一石激起千层浪,你为何笑得让人那样充满遐想?
可是我什么也没问。这是你我首次见面时,心中的约定。
你从半路走来,没有行囊,没有故事,没有歌声,没有眼泪;只有细细的雪和冷冷的寒气。我们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和住处。仅就是简简单单的认识。
你在我心里保留了忧郁和开心的笑容。我在你心里保留的自然也是同样的东西。心底有一根琴弦在颤动,本是沉睡着的,可这时被你不经意地拨醒了;千万次地曲折,千万次的问询,说出口的却是:阳光真好。你说:是,冬天的中午大都这样。
可是看到你,我就联想到夏日早晨的太阳。我说。
为什么是夏日早晨,而不是其它。
夏日早晨的太阳,最是温润和明亮――就像你。
我们相互没有打过一个电话。就在今天,酒意微熏,那扇门慢慢地开了。很自然,水到渠成。我揽住你的肩,你挽住我的臂,甜甜地把头靠住我。
房间里暖融融的,脱了外套,身上还是发热,你的红色的羊毛衫火力四射,我本想优雅一些,犹如我儒者般斯文的羞涩。可是你身体语言的强力召唤,促使我不顾一切……你喊着说:灯灯,窗帘……
我真是个傻瓜,早干什么去了?激情的高潮消散时你说。
我说:祸福相依,有了今天,昨天就是过去。
你是哲学家?你嘻笑着,使劲抱住我。
我说:不,我不是哲学家,我是傻瓜。
你哈哈地笑,说:好吧,一对傻瓜。
那么,就为傻瓜赌上一把。
房间里,只有卫生间的灯亮着,红丝绒窗帘垂合在一起,光线暗然。你与我零距离缠绵;一朵睡莲柔情万种、娇媚无限……我分不清这是绽放还是奉献,我道不明我是忘我还是走火入魔……
你又说:我真是个傻瓜,早干什么去了。说话时,你闭着眼睛,红唇在我胸乳上吸吮,我的乳头变得润泽而鲜亮,像一颗熟透了的桑葚。那甜美的味道,是你第一个发现,也是你第一个陶醉其中、忘情地品尝。
这以后,我们的相见便成了生活中最大的快事。什么都可以放弃,但是不能放弃见面的每一个机会。
这以后,过去了许许多多这样失魂落魄的日子。
这以后,每一次相见的强烈愿望,都是在刚刚离开的时候,就已经频频酝酿。
这以后,我不曾给你买过东西,你也不曾给我送过礼物;你我心里没有“债务”,清清静静,任谁都不愿把自己的困难说给对方,两人互有的只是相见的恋惜和呵护。幸福像陈年的醇酒,开坛满上,一杯杯饮了下去。
就这样舒泰地一直相处吧;你我都这样想象。
风雨虽在路上呼啸,可是到了驿站,心底的那片湖泊就有一只小船在摇荡,深一桨浅一桨,总有甜蜜伴着、新鲜着。
上回你还对我说:你说得对,祸福相依,遇上你是我一生的运气,老天有眼,并没有亏待我。
我说:是,让我们彼此相爱,将后半生安然走过。
你幸福美满的情绪感染了我。我也千恩万谢那个世人都不曾谋面的造物者,赞颂他伟大无比的公允和包容。
可是今天,你却残酷地说要分手,从此后不再认识我?我内心的疼痛一下弥漫了我,巨大的痛苦像潮水一样袭来,我措手不及,无人帮助我……你我相爱是一种天缘,分手是新酿的不幸。心痛的滋味,无法形容。是情付流水的不动声色?是昙花一现的惊心动魄?是突遭电击的神经颤栗?是知觉到死亡来临的无助……
你的形象就这样模糊在我的眼前;以前一切爱的经历也都顿然模模糊糊。真的假的?是梦是幻?
我用全部的柔情拥住你;你在我怀中颤栗不已。
为什么?我说。
你依偎着我,突然爆发般哭出声来,那种压抑不住地鸣泣让人痛彻、心碎,不忍直视。我的臂膀,你的柔情,是你我泊船的互为安详的港湾。曾以为,你是我穿越时空的等待,是爱者有爱的结果。没有粉饰,没有虚假。回眸对视,一笑,泯却多少行路的煎熬。外在的辉煌,到头来虚枉一场。我们的追求,是自我内心的真实感受。幼稚的风花雪月,对我们已失去了魅力,我们需要心与心的慰藉,需要单纯和透明。
告诉我,为什么?
窗外雪落无声,空明静寂,时有汽车的轰轰声传入屋里。
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依然痛不欲生,雨打梨花,泪眼婆娑。
我感到,你在远去的路上蹒跚着,你的笑容不再,你的灿烂不再。
在这离别的时刻,我想不出我应当如何离开,可我还想要说,你只管走你想走的路,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我的心从此就像那纷乱的雪花,飘摇,飘摇。再没有人理会,再没有人想起,情感的潮水决堤般流去,我也许会在没有风尘嘈杂的时候,自己悄悄地把凄凉濡湿的爱情挂在风中,眼看着一点点沥干,消失。
我会记住你楚楚的俏笑,你修竹蓬勃凹凸有致的娇好,你不企求什么低俗物质的高尚德操。在你说出“我不认识你”的话语时,“女人嬗变”的警告,只在我脑际一闪,便杳无踪迹。因为我想,你不是,你肯定有什么难言的苦处。我想把你的一切一咕脑儿定格成永恒,让它在我心底的温柔中活泼地住着。
如今,你我的天空瑞雪纷纷,景物都在毫无理由地臃肿,而天空的阳光却依然亮丽。突然,你悲痛的说:我上中学的儿子问我,妈,什么叫水性扬花?儿子问我时,目光就像炽烈的岩浆在喷射。对不起,我无能为力,我不能不说我不认识你。
我的身心颓然一沉,跌坐在椅子上。
窗外,雪落缤纷,大地一片白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