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茶

第一次看見他，是我第一次坐熱氣球的時候。當熱氣球飄過冰涼涼的雲，我看見他坐在軟綿綿的雲團上，手裡正甩弄著長長的釣竿。我讓熱氣球停下來，好奇的打量他：一身白衣白髮白鬍鬚。如果不是那兩顆咕嚕咕嚕轉的灰眼珠子，他看起來就像一團人形的白雲。

「你是人嗎？」他突然開口說話，讓我嚇一大跳。「我最討厭人了，你看那一架沒翅膀的飛機，拖了一屁股的煙，也沒問我肯不肯，就猛往我家放臭屁！」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也找不出理由來解釋，只是愣愣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不知道人怎麼會有這種通天本領，造了一根又一根的煙囪，煙囪裡的煙像一條又一條四處竄飛的煙蛇，燻黑了我的牆壁，戳穿我的屋頂！」 聽他這樣數落人的不是，讓我覺得很不自在，偏偏他說的又都是實話。還好，他根本沒發現我的尷尬，還是自顧自的說：「人雖然沒有什麼用處，不過，也有一樣好用的東西。」

一直接不上話的我，終於找到一個開口的好時機：「什麼東西好用？」

「人心好用。」白衣人說。

「人心有什麼好用？」我低頭看了看我心臟的部位，深怕一個不小心，就被他挖了去用。

「拿來泡茶用啊！不然你以為我坐在這裡幹嘛？曬日光浴啊？」白衣人說。

我睜大了眼睛，瞪直了眼珠子，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白衣人手拿釣竿在釣人心，我忍不住衝口而出：「哪有這種事？」

「爲什麼沒有？人都可以釣魚、烤魚、蒸魚、煮魚來吃，我爲什麼不可以釣人心泡茶來喝？」白衣人說得口沫橫飛，一付理直氣壯的模樣。我卻是空有一張嘴巴，咿咿呀呀的說不出話來。

白衣人繼續說：「人們出海捕魚，總是一網打盡，大小通吃，從來沒有問過魚肯不肯；我釣人心，至少是願者上鉤，兩廂情願。」

聽他說的頭頭是道，倒引起我的好奇心：「你怎麼釣人心？」

「很簡單，你看著。」白衣人說。

透過輕薄柔軟的白雲，我看到地面上有一個許願池，池底鋪滿金光閃亮的錢幣。一個穿著西服頭髮梳得油亮整齊的中年男子來到池邊，沿著池邊遊晃了一會兒，遠遠的，看不清他在做什麼，只彷彿看見水面漾起一圈圈的漣漪。我看不太懂，只好問他：「這樣就釣到了嗎？」

他忙得沒空回答我，從下巴拔起一根白鬍鬚繫在釣鉤上，釣竿一甩一提，釣鉤上的白鬍鬚不見了，換成了一條黑色乾癟皺縮捲曲如蚯蚓的東西。他手腳俐落的解下釣鉤上的東西，丟入黑檀盒中。黑檀盒的盒蓋不停的左右旋轉，盒蓋上的花紋快轉成一個圈，又停下切斷成花紋，然後又劇烈的上下搖晃起來，等到黑檀盒平靜下來，白衣人掀開盒蓋，隨著一道黑煙冉冉升起，我聞到一股辛辣又嗆鼻的氣味。

「這是金錢茶。」白衣人說。

「爲什麼叫金錢茶？」我問。

「我用一根鬍鬚換他一顆心，因為這個人求的是金錢，他的心都是銅臭味，又辣又嗆，所以叫做金錢茶。」白衣人接著說。

「他要的是金錢，又不是鬍鬚，爲什麼你用鬍鬚來跟他換？」我不死心的追問著。

他沒有回答我，嘴巴一鼓，吹起大風，把我的熱氣球吹跑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