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4月 20, 2010 8:29 pm
傳說中有一把聖劍，祂是弱勢民族東山再起的關鍵。
聖劍從沒讓大家失望，因為它就如同所有人的期望擁有足以毀天滅地的威力。當然啦！聖劍總是被封印的。而且一開始總是不會有人知道它的蹤跡，然後呢？是英雄的誕生。英雄是公式化的，他可能生於受壓迫的族群，而外表的剛毅俊帥、體格的結實高大等更不用多說，他或許有一兩項不一樣的天賦，這不一樣的天賦不過也只是助他得到聖劍的關鍵。重點是有個大魔王。魔王是個異生物，長得很怪又喜怒無常，少數至魔王手中倖存的人，都形容魔王的一張大嘴似乎總在笑，但眼睛以乎總在哭。他有很多手下，也都是一些怪物。數目自然是英雄民族人數的好幾倍，魔王的手下殺人放火還得常常做，最好是殺了英雄的家人或抓走英雄的愛人，反正一定得惹得英雄抓狂，發誓討伐魔王為止。
是的！英雄拿到聖劍了，他歷經重重阻礙，付出許多代價後，他拿到聖劍了。
但是！當他迫不及待地趕到敵人的大本營揮出第一劍時，他卻後悔了。
並不是聖劍不夠強，使他後悔。聖劍的威力是肯定的，英雄的第一劍幾乎把眼前掃空，怪物連殘骸都沒得留下。但是他這一劍的代價竟是：被砍殺之生命的所有感情與記憶歸納為他所有。
英雄不知道他到底殺了多少個怪物，很多，太多了！他一下笑一下哭，完全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心裡的感情膨脹到了極限，他覺得他該發瘋，因為他無法消化剛剛進駐他心裡面的所有感情。或許該說他很驚訝，他無法想像，那些剛剛在他面前長得歪七扭八的生物，其情感的澎湃甚至凌駕於他之上。英雄沒談過戀愛也沒性愛經驗。但是被他殺死地怪物其中之一，竟然同一時間與三頭「女」怪物交往，而且每頭都有發生性關係。這頭怪物的性一時之間在他腦袋上演。他吐了，那沾滿黏液又奇形怪狀的東西竟然……
英雄沒有家庭，不過裡頭的怪物幾乎都已經成家立業。其中，有一頭怪物的感情特別令他感傷：這頭怪物叫「阿罕．勒特斯」。勤特斯是五頭小怪物的父親，經濟壓力很重，一家大小的住所是前廢棄洞穴，比起有「蟲」有勢怪物的洞穴：腐臭、垃圾、寄身蟲一應俱全，勒特斯的家是乾淨到連半點味道都沒有。勒特斯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只睡四個小時，其餘的二十個小時，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勒特斯的妻子也很辛苦，平日除了得照顧五頭小怪物的生活起居，還得兼做家庭代工，甫出生沒多久的那頭怪物，更是不分日夜的哭鬧，使他們不得安寧。
無預警地，勒特斯被開除了。中央高層指示：除兵工業及食品製造業以外，其餘工業一律停擺，因為……英雄拿到聖劍了。
其附加條款之一：被開除的怪物可以加入討伐英雄的行列或回家吃自己。
其附加條款之二：凡加入討伐行列，創傷英雄的各列獎賞如下
（一）割傷英雄者賞賜寄生蟲十噸
（二）挫傷英雄的四肢其一者賞賜寄生蟲百噸
（三）斷英雄四肢其一者賞賜寄生蟲百噸和高級腐臭洞穴一座
（四）使英雄無法行動賞賜寄生蟲千噸和頂級腐臭洞穴十座
（五）剌傷英雄並損其臟器者賞賜寄生蟲千噸和頂級腐臭洞穴十座並升格為貴族
（六）了結英雄生命者賞賜寄生蟲萬噸和魔王級腐臭同穴一座並升格為魔王的左右手
為了妻子與家裡面的五頭小怪物，勒特斯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加入征伐的行列接受最嚴厲的訓練，好幾次在訓練的過程中，勒特斯都差點撐不下去，但他沒有倒下去的權力，他的觸手上掌握著全家大小的生命。他想起離家前，妻子翠綠色的凸眼珠，臉盆大小的小嘴，海藻般的黏溜長髮以及他最最最愛的妻子身上的寄身小蟲。他撐過了名附其實的魔鬼訓練，甚至以該小隊第一名的成績順利當上小隊領袖，拔得頭銜。勒特斯的脫胎換骨使他無所畏懼。當英雄佇立眼前的當下，勒特斯一馬當先衝了出去，他的叫喊比誰都還要宏亮，他的步伐比誰都來得迅速，他作勢揮舞大斧，惹得風塵亂竄，狂風颯颯，英雄人頭近在咫尺，就待他大斧一劈將之取下。魔王的左右手、魔王級凌亂骯髒的洞穴、一家和樂融融的夢想。快了，眼看斧刃就快……白光……熱……？
勒特斯的記憶到此，英雄說不出話來了。他心裡頭念著遠在廢棄洞穴裡的那五頭小怪物和勒特斯的妻子。他不該殺了勒特斯，他不該讓那五頭小怪物和妻子日日夜夜盼著爸爸和丈夫的歸來。不，不只是勒特斯，接踵而至各式各樣的感情，一點一滴地在英雄的內心裡漾了開來，雖然其中不乏一些可憎的怪物，但這些卻都只佔少數，或者，不過聽命行事。怪了？怎麼相較之下，英雄的民族反而像是落後的蠻荒部落。
英雄極力地壓抑住心裡產生的變化，但同一時間，英雄也察覺到他之所以能承載住這麼多的感情而沒有發瘋，似乎是跟聖劍有關。他迷網了，他漸漸地對手上這把披荊斬棘、無所不能的神器產生恐懼。他腦海中浮現了許多問題：聖劍從何而來？誰製造的？誰封印的？上一任主人？為何聖劍會有此能力？何以魔王不惜傾盡國庫也要滅除聖劍所持之人？魔王是該畏怕聖劍，但有必要到全國停擺全力對抗的程度嗎？
在大部份怪物的感情中，英雄還得知一件事：魔王對他們來說是個慈祥、和藹可親的父親。如果事實如此，英雄就更不懂了。為何這樣一位受人敬重的魔王，會以如此極端的手段殺戮、迫害異己民族？
種種迷題和感情糾結成團，讓英雄毫無頭緒。他想起小時候的生活幾乎都在逃亡，沒有人告訴他為什麼他們會受迫受。就是他長大成人被選為英雄的時候，大家也都只是要他去尋找聖劍剷除魔王，沒有人告訴他為什麼。自然而然地，消滅魔王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魔王迫害他的民族，他消滅魔王，天經地義。沒有什麼不對，也沒有哪裡出錯。
所以……
問題一定出在聖劍上！
或許是聖劍的威力太過強大，使持有者產生幻覺？怎麼想都覺得眼前這些怪物，不可能有這些感情和記憶。不然他算什麼，一個手持兇器屠殺上千上萬無辜生命的侵略者嗎？還是破壞怪物們安定生活的屠夫？幻覺！沒錯，一定是幻覺。
面對眼前的怪物大軍，英雄找到了安慰自己的方式。這一次他得以忽視內心的感情，盡情地揮舞聖劍，雖然英雄仍是一下哭一下笑的。直到英雄攻進魔王大殿時，他扭曲糾結的臉已經談不上有任何表情。
英雄推開魔殿大門前，預算著會有千軍萬馬向他殺來，不過整個魔殿裡除了廣場中央豎立著的龐然大物外，幾乎是一片死寂。
英雄直覺那生物必是魔王，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接近。直到他抵達魔王面前時，魔王才突然開口：「你就是現任的聖劍持有者！」
英雄顯得不知所措，他沒想過魔王竟會說他們的語言，他設法從形狀怪誕的嘴巴裡吐出文字：「是……」
「我是這個國家的統治者，也是你們民族口中的魔王。我知道你現在連說話都很困難。所以我也不多廢話，你現在只要做出選擇就行了：『毀滅我族，或被我族毀滅！』」
「什……什……麼……？」
「你一路殺進魔殿裡還不明白嗎？手握聖劍的你就是我族族民一起上，也不是你的對手，你要殺我，不需要什麼招式，只要舉起聖劍對我一揮，我立即灰飛煙滅。所以不會有那種跟魔王打得你死我活的場面。但我得告訴你，聖劍是弱勢一方的武器，這就是規矩。」
英雄覺得魔王腦筋透逗了！這是心裡戰嗎？是魔王的陰謀詭計嗎？魔王在說什麼？腦袋裡爆炸般的感情已經快把他逼瘋了，魔王是算準了這點才說這些話的嗎？
「背負他人的感情，不是一件經鬆的事吧。」
英雄呆住，魔王怎麼會知道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我知道你現在必定一團亂，但你只要作出選擇就夠了，殺了我你就會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且至少『短時間』內這一切會先告一段落。作出選擇吧！聖劍的持有者，英雄。」
「你……到……底在說……什麼……」
「讓我先動手吧，不殺我，就是被我殺死，如此簡單。」
魔王語畢，縱身一躍整副身軀拔起，拳頭後拉，手臂彎成弓形，眼看就要往英雄頭上砸。英雄不過反射性地舉起聖劍要擋，但這一動作卻連帶著釋出聖劍的威力，只見一陣白光夾帶著魔王的笑聲，眼前的官殿與魔王即被完全毀滅。
「毀滅我族，或被我族毀滅！」隨著魔王的消滅，英雄終於明白蘊含在魔王話中的真義。
在魔王的感情與記憶中，英雄彷彿看到了自己的過去與現在的命運：從出生就開始的逃亡生活，緊接著是才能的啟發，再來是被選為魔王，然後再尋找聖劍，得到聖劍。最後……再殺進人類的大本營，結束英雄的生命？
記憶至此，英雄手上的聖劍驀地發生異狀。整支劍從劍身的核心漸漸地透出紅光，隨著紅光的激增，握柄的溫度也不斷地上升。就在英雄承受不住高溫放手的同時，聖劍立即射向天際往天邊直衝。怪異的是，英雄眼前的景象竟與腦海中魔王的記憶重疊了。
不過英雄沒有空閒思考為何現在發生的事情會與魔王過去的記憶完全重疊。緊接著在他腦袋炸開的是，聖劍不斷地在魔王與英雄的手中輪替，魔王殺完英雄、就換英雄殺魔王，然後英雄又……，一再重複的記憶、一再重複的命運，如出一轍的劇情，無止無盡不斷地輪迴。
此時，失去了聖劍庇護的英雄，終於禁不住腦海中爆炸般的感情，他失去了表情，臉上的青筋糾結爆露，彷彿爬滿了蛆蟲，他斷斷續續地發出一聲聲似哭似笑的聲音。他甚至抓起自己的頭，往地下砸，往牆壁撞，仍無法阻止持續在他腦子裡膨脹的感情與記憶。可怖的是，他沒有發瘋，每一代魔王與英雄抹殺掉的生命他都清清楚楚地感受著。是悲是喜，愛恨分明。到底有多少？萬？百萬？千萬？億？英雄只能伏在地上抱著自己的頭顱，期盼這一切會有個盡頭。
終於，在時間的熬磨下，英雄盼到了盡頭。但盡頭是一場笑話，還是聖劍對英雄與魔王的嘲笑：
好幾百年前（到底是幾百？重要嗎？），當時的人類與魔族為了和平並存把整個星球一分為二。兩族彼此沒有交集，也互不相犯。兩大族長──英雄與魔王──為了延續此一平衡，在經過多年的努力下，終於攜手製造出聖劍。原本製造聖劍的用意只是一個和平的象徵，一個讓彼此族人互相尊重，互不侵犯的象徵。豈料完成後的聖劍，威力卻遠遠超出兩族族長的期望。原本兩大族長在驚恐之餘曾嘗試要破壞聖劍，卻只落得徒勞無功。他們後悔製造出聖劍，但卻也對其堅韌與威力的完美迷戀不己。
兩大族長在經過日夜反覆的商討，終於下了決定：竟然不能破壞它，那就將它設下限制。
唯一的條件和限制為：聖劍其擁有者必定屬於弱勢民族之英雄或魔王。
其中，判斷孰強孰弱則由聖劍決定。
英雄的記憶在此停住，沒有後續了。到底之後發生什麼事？英雄或魔王的記憶裡都沒有記錄。
不過記憶停在此，英雄腦子裡的感情與記憶也跟著安隱下來。彷彿一切都在安排之下。
英雄一恢復正常，後續的援兵也通通都趕到了魔殿，眾人雖然心裡有數，卻仍簇擁著英雄直問：「魔王呢？死了？」
「被我除掉了。」英雄說，但他心裡明白，接下來就換他自己了。每一代都躲不過的命運，他又怎麼躲得掉？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英雄清楚地聽見有人問：「魔族剩下的餘孽呢？」
英雄心想：餘孽？當被他殺掉的魔王手持聖劍殺掉上一代的英雄後，魔王也這麼稱呼他們嗎？
「等等，我想先確定一件事。」英雄話落，轉身開始跑，他的速度很快，快到身邊的景物全被拉成一直線。他故意跑得這麼快，因為他不想讓任何人跟上，逼他作出決定。
他一路跑至記憶中的洞穴外，才停下腳步。英雄在洞穴外躊躇著不敢入內。如果記憶屬實，那他該……怎麼做？仿效歷代英雄與魔王？諸殺魔族？然後再換魔族諸殺人類？他知道當初他們也曾跟他一樣猶豫？但到底能做什麼？跟倖存的魔族解釋──在幾乎屠殺他們的狀況下──乞求他們原諒？不管是人或魔到最後，都只能祈望在聖劍的持有者出頭前，徹底消滅對方的種族，因為不管哪一方都無能改變事實。
所以……
英雄快步地直往洞穴裡探，果然在盡頭前看見了勒特斯的妻子與五頭小怪物。勒特斯的妻子一見著英雄，馬上觸手一張把四處亂跑的五頭小怪物通通擁入懷裡。此情此景牽動了原本被壓抑住的勒特斯的感情。
英雄心腸一軟，整個人立即被勒特斯的感情牽著走，蜷縮在地上痛哭。勒特斯的妻子見機不可失，一個傾身毒觸手就要刺穿英雄的頭顱。就這千均一髮之際，一支飛箭咻地一聲，立即摜破怪物的頭顱。在英雄失神，尚還無法釐清現況的當下，外頭又是弓弦破空五聲，五支飛箭齊發，其速度之迅捷，任英雄也只能勉強擋掉一箭。其它四箭則是不偏不倚地摜穿小怪物的頭顱。
看著殘存的小怪物對著癱軟的屍塊尖聲怪叫，英雄乍然醒悟，該怎麼做，他心裡有數了。他捨起地上那原本被他擋掉的弓箭，刺向小怪物的心窩。小怪物甚致還來不及轉頭，就直接往前趴倒。
英雄抹了抹雙眼，一走出洞外，見著外頭集結的人群立即發號拖令：「召集所有人回到決勝殿商議今後諸殺魔族餘孽的計畫。」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英雄默默地記下手持弓弩那群人的臉孔。
回到決勝殿時，裡頭已經擠滿了人。在英雄的號召下，所有族民都出席了，就是小孩和女人也一樣。畢竟，這可是討論諸殺魔族的重大計畫，所有人皆迫切地想知道魔族將在什麼樣的計畫下被趕盡殺絕。長達二十幾年的逃亡阿，如今終於得以報仇雪恨！
英雄現身時，肩上扛著一個包袱。他一走進決勝殿，滿堂喝采立即爆出，眾人無不叮著英雄肩上的包袱，大家的想法都一樣：「那一定是『了不起的計畫』的一部份。」英雄面無表情地走向舞台中央，沿路聽著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自己想望的計畫。
但眾人的聲音卻隨著包袱落地的瞬間戛然而止。
包袱上的繩結一脫開，映入眾人眼裡的是：一具小怪物的屍體和……一把劍。
決勝殿其實是人類逃亡時，偶然發現的隱蔽居所，由於地理位置特殊，四周環山繚繞形成天然屏障，易守難攻，所以自然而然地被當成人類的大本營。
人類是種很奇怪的生物，為了烘托出某些人的重要性，會在特定的場所裡賦予他們絕對的權力：決勝殿裡唯一可以攜帶武器的，只有英雄。
擠在最前頭的幹部，一開始看見怪物的屍體時，原本痛快地就要歡呼。不過英雄沒有給他們機會。包袱落地的同時，他們的喉嚨也被開了個大洞。英雄的強自是族裡數一數二的，更何況如今他面前皆是一群手無寸鐵又毫無防備的肉靶。
當血霧至空中噴散開來時，離舞檯最遠的群眾仍死命地向前推擠，大家都想靠英雄近一點，想聽他的聲音，想看他的模樣，想嗅他的氣息。直到尖叫聲至圓心傳漫開來，大家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停止推擠，思考目前面臨的處境。
「逃，快逃阿！英雄瘋了。」
「那不是英雄，是魔王假扮的。」
「為什麼？為什麼？」
終於，所有人都意識到發生什麼事，急著想逃出決勝堂。然而最靠近石門的人群即使已拼上了全力，仍無法推動大門分毫。早在英雄進入之前，他就已經暗自動了手腳，不打算讓任何人離開。
隨著肉靶一具具的倒下，鮮血宛如漣漪般至舞台中央逐漸綻開來。英雄沒有因為眾人的哀號而停止揮劍，他唯一的憐憫就是一劍斃命，讓他的臣民在沒有多餘的痛苦下死亡。他在等。等待一件該發生的事情來臨。
此時，所有人皆死命地向牆邊推擠，被擠在後頭的群眾並沒有抱怨，因為他們也拼命地向石壁拖力，彷彿只要再多出點力，石壁就會砰出一條生路似的。
不過有一個人沒有退，他站在原地無視於地上的屍塊雙眼直視著英雄，英雄認出他是洞穴外手持弓弩的其中一個。緩步地向他走進，退至牆邊的人群見著此景，個個瞪大眼睛，張口就要呼喚。但卻沒有人叫得出他的名字。英雄在離他不到一尺的距離停下來，雙眼的怒火彷彿就要噴出來似地瞪視著他。這是截至目前為止英雄的眼神首次出現情緒。就在人群為此人擔憂之際，只見英雄緩緩地舉起利器，下個瞬間，一聲鐵器互相碰撞的鏗然巨響，即在整個決勝殿內回盪不絕。
劍斷了，但此人卻不見任何創口。英雄早已遇見這個事實，此舉純粹為了洩憤。英雄強迫自己不去在意人群瞠目結舌的表情。他屈身捨起斷刃，握緊，任鮮血汩汩淌下，大吼：「還差幾個？還得殺多少人？」此話一出，人群才回過神來，繼續徒勞無功地向石壁拖力，彷彿剛才的失神只是恩惠，讓他們能短暫地逃避自己的命運。
「目前散佈各地的魔族餘黨尚有六百八十七口，而此處則尚有八百零三口，所以……」
英雄不想聽到祂以「口」來算計還得死多少人。在祂還沒說完之前，英雄即向人群衝了過去。他每揮一劍就大聲地報出數字。英雄自己也無法解釋，為何這麼做，是為了讓祂知道還剩多少，亦或怕自己殺紅了眼停不下來？
「……一百一十五……一百一十六……一百一十七……一百一十七！」
最後一劍英雄還刻意喊了二次，彷彿在召告人群一切都結束了。
英雄停止殺戮，轉身向祂走進：「夠了吧？這樣夠了嗎？」
聖劍沒有回話，英雄憤而將兩手上的斷刃向祂擲去，鐵器碰撞的聲響再次於殿堂回盪。祂先是淺淺一笑，才說：「可以，當然可以！我將再次歸順於你。任你使用。
不過，基於『同情』我還是提醒你……不，或許不用，你不過仿效某一任英雄的方法，你自己當是明白下場如何。就是你的族人也不可能再次為你效力。你一個人該怎麼圍捕魔族餘黨？怎麼一舉殲滅，我視目以待。」
「不用你操心。不過在你歸順之前，我希望你能回答我的問題，聖劍。」英雄語畢，倖存的民眾紛紛將目光集中在聖劍身上。
人？
聖劍對於群眾的注目，不禁莞爾一笑，馬上回應眾人的疑問：「我可以是一把劍……可以是魔……或人。好了，你想問什麼？」聖劍刻意放慢說話的速度，同時在句尾的地方分別化身為劍、魔族，最後再變回人類。
「是哪一方先開始的？」英雄問。
「誰先開始的，有差嗎？」
「『讀者』得知道。」
「讀者？……好吧！反正最後你終將淪為我 聖劍下的亡魂，就當是你的遺願吧。
製造出我的魔王與英雄因為破壞不了我，繼而設下條件與限制，這個你還記得吧。你應該也記得，判斷誰屬弱勢一方的是聖劍的責任，對吧？
而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被賦與了意識。
先別急著皺眉頭，你太早下定論了。
起初，這個星球真的很和平。我現世後，兩方勢力的平衡簡直達到了變態的境界。連生育都為了平衡而加以控制，所以我幾乎整天都以聖劍的姿態待在同一個地方，無聊死了。
但……有天我突然發現自己擁有化身的能力，我可以化身為人，亦或魔。我想這是因為我體內同時擁有魔與人的力量吧。為了排解無聊，我開始趁著守衛不注意的時候『說是這麼說，不過安置我的地方，根本沒有生物可以進入』，試著混入魔與人的社會。
我只想說，外面的世界真的是太好玩，太精彩了！不管是哪邊，都比我獨自被『囚禁』來得有趣太多了。我甚至還同時跟魔族的雄性和人類的女孩談戀愛，你一定無法想像那個時候，我有多忙？
忙到……忘記聖劍例行性檢查的時間點『通常，時間一到我至少還會回去站一下啦！』
兩大勢力一得知聖劍失蹤，整個星球一下子就陷入了恐荒之中。為了找出我，這把聖劍，兩方的國界幾乎都搞得天翻地覆。此景更是讓我樂歪了，想不到我的影響力這麼大。當時，為了替我自己出一口氣──畢竟我被關了這麼久──我沒有立即回去，想說先持續折騰兩方一陣子再說。
結果你猜怎麼著？
你們人類竟然懷疑魔族，汙衊魔族霸佔聖劍。人家魔族可從沒這樣想過阿。對於你們的指控只是置之不理。暗示明示甚至威脅，都不見成效的情況下。人類竟然做出了，呃……該怎麼說？禽獸不如……對，就是禽獸不如。為了奪回我，你們竟然偷偷地開始殘殺自己的同胎。照理說，平衡一被破壞，我理當馬上落入人類的手中。但我抗拒了。我硬是與制約抗衡，拖延歸順的時間。因為我想知道人類接下來還會採取什麼手段。『人類沒讓我失望』。見不著聖劍歸順的人類以為魔族同你們一樣卑劣，原本檯面下的暗殺，繼而轉為激烈的屠殺。人類更變所有法條，觸犯律法者一律殺無赦。大量的人口銳減，終於讓我屈服，英雄成了我第一個持有者。不過這才只是開頭。
得到聖劍的英雄，遂而將所有的過錯通通指向魔族，發兵討伐魔族。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被砍殺之生命的所有感情與記憶歸納為持有者所有，這項副作用是我擅作主張強加在持有者身上的。本來，目的是為了警惕英雄，不過你也看到了，英雄根本不當一回事。只是他臉上的表情變化實在太有趣了，所以理所當然地這也成了制約的一部份。
而每次除掉英雄或魔王後，我都會化為同類蟄伏在他們身邊一陣子，觀察後續行動。我得說人類真的比魔族有趣多了，歷代魔族的想法都很簡單，追殺倖存的人類以自保魔族的存續。不像你們人類，花樣比較多：有的英雄像你一樣，屠殺同族以求聖劍再度歸順；有的則是找出聖劍的下落後，在其四周佈下嚴密的結界；也有帶領族人躲起來的；甚至自以為是地試圖破壞聖劍；愚蠢的你們不知道的是，英雄與魔王其實都是我 聖劍選出來的，能力也是我賜與的。所以再怎麼嚴密的結界在我所賜與的能力下，根本毫無作用。躲？哼！生命氣息與我相連的你們又能躲到哪裡去。破壞，就更不用提了。
對了，原本我對你還有一點期許，畢竟你是少數覺察到我的人類之一……想不到你讓我這麼失望。這種老梗也拿出用。唉……」
「那你又是為了什麼要殺掉那一家人？」
「少數的魔或人，會像你當時一樣，陷入死者的感情中被牽著鼻子走。如此一來，少了領袖的民族就容易發生混亂。曾經有個英雄怎麼拉也拉不回來，為此，那一陣子的國事通通落在我的肩上，把我煩死了。這也是我待在你們身邊的原因之一。」
「我明白了，現在你可以歸順了。」
「是該歸順了，我已經通通都告訴你啦，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阿！」聖劍語帶調侃地說，並以眾人無法補抓的瞬間化為一把神器。
英雄伸手握緊聖劍，以所有人都聽不到聲音囁語：「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重新執掌聖劍的英雄，先是站在原地環視周遭倖存的群眾一會兒，才轉身逐步地向舞檯中央走去。
「我也想問你，你是怎麼發現我的？」在距離舞檯不到十步的距離時，聖劍突然出聲。
「所有的人類，就是我，也沒有辦法同時射出那五箭。」英雄冷冷地說。
「想不到你這麼自負。」
就在眾人充滿不安的凝視下，英雄來到了先前放置小怪物屍體的舞檯，只見他蹲了下來，抬起怪物屍體冰冷僵硬的觸手，圈住了聖劍。
聖劍見情勢怪異，再問：「你這是做什麼？」
英雄仍是面無表情：「這是你要的，不一樣的選擇。」
「難道……不！」幾乎在聖劍吶喊的同時，英雄就這樣緊握著小怪物的觸手，猛烈地將聖劍往地上一送。
就在白光激射，摧毀整個決勝殿和所有生命之前，聖劍似乎聽見英雄以魔族的語言這麼說：「阿罕．布拉莫，爸爸對不起你！」
聖劍從沒讓大家失望，因為它就如同所有人的期望擁有足以毀天滅地的威力。當然啦！聖劍總是被封印的。而且一開始總是不會有人知道它的蹤跡，然後呢？是英雄的誕生。英雄是公式化的，他可能生於受壓迫的族群，而外表的剛毅俊帥、體格的結實高大等更不用多說，他或許有一兩項不一樣的天賦，這不一樣的天賦不過也只是助他得到聖劍的關鍵。重點是有個大魔王。魔王是個異生物，長得很怪又喜怒無常，少數至魔王手中倖存的人，都形容魔王的一張大嘴似乎總在笑，但眼睛以乎總在哭。他有很多手下，也都是一些怪物。數目自然是英雄民族人數的好幾倍，魔王的手下殺人放火還得常常做，最好是殺了英雄的家人或抓走英雄的愛人，反正一定得惹得英雄抓狂，發誓討伐魔王為止。
是的！英雄拿到聖劍了，他歷經重重阻礙，付出許多代價後，他拿到聖劍了。
但是！當他迫不及待地趕到敵人的大本營揮出第一劍時，他卻後悔了。
並不是聖劍不夠強，使他後悔。聖劍的威力是肯定的，英雄的第一劍幾乎把眼前掃空，怪物連殘骸都沒得留下。但是他這一劍的代價竟是：被砍殺之生命的所有感情與記憶歸納為他所有。
英雄不知道他到底殺了多少個怪物，很多，太多了！他一下笑一下哭，完全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心裡的感情膨脹到了極限，他覺得他該發瘋，因為他無法消化剛剛進駐他心裡面的所有感情。或許該說他很驚訝，他無法想像，那些剛剛在他面前長得歪七扭八的生物，其情感的澎湃甚至凌駕於他之上。英雄沒談過戀愛也沒性愛經驗。但是被他殺死地怪物其中之一，竟然同一時間與三頭「女」怪物交往，而且每頭都有發生性關係。這頭怪物的性一時之間在他腦袋上演。他吐了，那沾滿黏液又奇形怪狀的東西竟然……
英雄沒有家庭，不過裡頭的怪物幾乎都已經成家立業。其中，有一頭怪物的感情特別令他感傷：這頭怪物叫「阿罕．勒特斯」。勤特斯是五頭小怪物的父親，經濟壓力很重，一家大小的住所是前廢棄洞穴，比起有「蟲」有勢怪物的洞穴：腐臭、垃圾、寄身蟲一應俱全，勒特斯的家是乾淨到連半點味道都沒有。勒特斯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只睡四個小時，其餘的二十個小時，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勒特斯的妻子也很辛苦，平日除了得照顧五頭小怪物的生活起居，還得兼做家庭代工，甫出生沒多久的那頭怪物，更是不分日夜的哭鬧，使他們不得安寧。
無預警地，勒特斯被開除了。中央高層指示：除兵工業及食品製造業以外，其餘工業一律停擺，因為……英雄拿到聖劍了。
其附加條款之一：被開除的怪物可以加入討伐英雄的行列或回家吃自己。
其附加條款之二：凡加入討伐行列，創傷英雄的各列獎賞如下
（一）割傷英雄者賞賜寄生蟲十噸
（二）挫傷英雄的四肢其一者賞賜寄生蟲百噸
（三）斷英雄四肢其一者賞賜寄生蟲百噸和高級腐臭洞穴一座
（四）使英雄無法行動賞賜寄生蟲千噸和頂級腐臭洞穴十座
（五）剌傷英雄並損其臟器者賞賜寄生蟲千噸和頂級腐臭洞穴十座並升格為貴族
（六）了結英雄生命者賞賜寄生蟲萬噸和魔王級腐臭同穴一座並升格為魔王的左右手
為了妻子與家裡面的五頭小怪物，勒特斯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加入征伐的行列接受最嚴厲的訓練，好幾次在訓練的過程中，勒特斯都差點撐不下去，但他沒有倒下去的權力，他的觸手上掌握著全家大小的生命。他想起離家前，妻子翠綠色的凸眼珠，臉盆大小的小嘴，海藻般的黏溜長髮以及他最最最愛的妻子身上的寄身小蟲。他撐過了名附其實的魔鬼訓練，甚至以該小隊第一名的成績順利當上小隊領袖，拔得頭銜。勒特斯的脫胎換骨使他無所畏懼。當英雄佇立眼前的當下，勒特斯一馬當先衝了出去，他的叫喊比誰都還要宏亮，他的步伐比誰都來得迅速，他作勢揮舞大斧，惹得風塵亂竄，狂風颯颯，英雄人頭近在咫尺，就待他大斧一劈將之取下。魔王的左右手、魔王級凌亂骯髒的洞穴、一家和樂融融的夢想。快了，眼看斧刃就快……白光……熱……？
勒特斯的記憶到此，英雄說不出話來了。他心裡頭念著遠在廢棄洞穴裡的那五頭小怪物和勒特斯的妻子。他不該殺了勒特斯，他不該讓那五頭小怪物和妻子日日夜夜盼著爸爸和丈夫的歸來。不，不只是勒特斯，接踵而至各式各樣的感情，一點一滴地在英雄的內心裡漾了開來，雖然其中不乏一些可憎的怪物，但這些卻都只佔少數，或者，不過聽命行事。怪了？怎麼相較之下，英雄的民族反而像是落後的蠻荒部落。
英雄極力地壓抑住心裡產生的變化，但同一時間，英雄也察覺到他之所以能承載住這麼多的感情而沒有發瘋，似乎是跟聖劍有關。他迷網了，他漸漸地對手上這把披荊斬棘、無所不能的神器產生恐懼。他腦海中浮現了許多問題：聖劍從何而來？誰製造的？誰封印的？上一任主人？為何聖劍會有此能力？何以魔王不惜傾盡國庫也要滅除聖劍所持之人？魔王是該畏怕聖劍，但有必要到全國停擺全力對抗的程度嗎？
在大部份怪物的感情中，英雄還得知一件事：魔王對他們來說是個慈祥、和藹可親的父親。如果事實如此，英雄就更不懂了。為何這樣一位受人敬重的魔王，會以如此極端的手段殺戮、迫害異己民族？
種種迷題和感情糾結成團，讓英雄毫無頭緒。他想起小時候的生活幾乎都在逃亡，沒有人告訴他為什麼他們會受迫受。就是他長大成人被選為英雄的時候，大家也都只是要他去尋找聖劍剷除魔王，沒有人告訴他為什麼。自然而然地，消滅魔王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魔王迫害他的民族，他消滅魔王，天經地義。沒有什麼不對，也沒有哪裡出錯。
所以……
問題一定出在聖劍上！
或許是聖劍的威力太過強大，使持有者產生幻覺？怎麼想都覺得眼前這些怪物，不可能有這些感情和記憶。不然他算什麼，一個手持兇器屠殺上千上萬無辜生命的侵略者嗎？還是破壞怪物們安定生活的屠夫？幻覺！沒錯，一定是幻覺。
面對眼前的怪物大軍，英雄找到了安慰自己的方式。這一次他得以忽視內心的感情，盡情地揮舞聖劍，雖然英雄仍是一下哭一下笑的。直到英雄攻進魔王大殿時，他扭曲糾結的臉已經談不上有任何表情。
英雄推開魔殿大門前，預算著會有千軍萬馬向他殺來，不過整個魔殿裡除了廣場中央豎立著的龐然大物外，幾乎是一片死寂。
英雄直覺那生物必是魔王，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接近。直到他抵達魔王面前時，魔王才突然開口：「你就是現任的聖劍持有者！」
英雄顯得不知所措，他沒想過魔王竟會說他們的語言，他設法從形狀怪誕的嘴巴裡吐出文字：「是……」
「我是這個國家的統治者，也是你們民族口中的魔王。我知道你現在連說話都很困難。所以我也不多廢話，你現在只要做出選擇就行了：『毀滅我族，或被我族毀滅！』」
「什……什……麼……？」
「你一路殺進魔殿裡還不明白嗎？手握聖劍的你就是我族族民一起上，也不是你的對手，你要殺我，不需要什麼招式，只要舉起聖劍對我一揮，我立即灰飛煙滅。所以不會有那種跟魔王打得你死我活的場面。但我得告訴你，聖劍是弱勢一方的武器，這就是規矩。」
英雄覺得魔王腦筋透逗了！這是心裡戰嗎？是魔王的陰謀詭計嗎？魔王在說什麼？腦袋裡爆炸般的感情已經快把他逼瘋了，魔王是算準了這點才說這些話的嗎？
「背負他人的感情，不是一件經鬆的事吧。」
英雄呆住，魔王怎麼會知道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我知道你現在必定一團亂，但你只要作出選擇就夠了，殺了我你就會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且至少『短時間』內這一切會先告一段落。作出選擇吧！聖劍的持有者，英雄。」
「你……到……底在說……什麼……」
「讓我先動手吧，不殺我，就是被我殺死，如此簡單。」
魔王語畢，縱身一躍整副身軀拔起，拳頭後拉，手臂彎成弓形，眼看就要往英雄頭上砸。英雄不過反射性地舉起聖劍要擋，但這一動作卻連帶著釋出聖劍的威力，只見一陣白光夾帶著魔王的笑聲，眼前的官殿與魔王即被完全毀滅。
「毀滅我族，或被我族毀滅！」隨著魔王的消滅，英雄終於明白蘊含在魔王話中的真義。
在魔王的感情與記憶中，英雄彷彿看到了自己的過去與現在的命運：從出生就開始的逃亡生活，緊接著是才能的啟發，再來是被選為魔王，然後再尋找聖劍，得到聖劍。最後……再殺進人類的大本營，結束英雄的生命？
記憶至此，英雄手上的聖劍驀地發生異狀。整支劍從劍身的核心漸漸地透出紅光，隨著紅光的激增，握柄的溫度也不斷地上升。就在英雄承受不住高溫放手的同時，聖劍立即射向天際往天邊直衝。怪異的是，英雄眼前的景象竟與腦海中魔王的記憶重疊了。
不過英雄沒有空閒思考為何現在發生的事情會與魔王過去的記憶完全重疊。緊接著在他腦袋炸開的是，聖劍不斷地在魔王與英雄的手中輪替，魔王殺完英雄、就換英雄殺魔王，然後英雄又……，一再重複的記憶、一再重複的命運，如出一轍的劇情，無止無盡不斷地輪迴。
此時，失去了聖劍庇護的英雄，終於禁不住腦海中爆炸般的感情，他失去了表情，臉上的青筋糾結爆露，彷彿爬滿了蛆蟲，他斷斷續續地發出一聲聲似哭似笑的聲音。他甚至抓起自己的頭，往地下砸，往牆壁撞，仍無法阻止持續在他腦子裡膨脹的感情與記憶。可怖的是，他沒有發瘋，每一代魔王與英雄抹殺掉的生命他都清清楚楚地感受著。是悲是喜，愛恨分明。到底有多少？萬？百萬？千萬？億？英雄只能伏在地上抱著自己的頭顱，期盼這一切會有個盡頭。
終於，在時間的熬磨下，英雄盼到了盡頭。但盡頭是一場笑話，還是聖劍對英雄與魔王的嘲笑：
好幾百年前（到底是幾百？重要嗎？），當時的人類與魔族為了和平並存把整個星球一分為二。兩族彼此沒有交集，也互不相犯。兩大族長──英雄與魔王──為了延續此一平衡，在經過多年的努力下，終於攜手製造出聖劍。原本製造聖劍的用意只是一個和平的象徵，一個讓彼此族人互相尊重，互不侵犯的象徵。豈料完成後的聖劍，威力卻遠遠超出兩族族長的期望。原本兩大族長在驚恐之餘曾嘗試要破壞聖劍，卻只落得徒勞無功。他們後悔製造出聖劍，但卻也對其堅韌與威力的完美迷戀不己。
兩大族長在經過日夜反覆的商討，終於下了決定：竟然不能破壞它，那就將它設下限制。
唯一的條件和限制為：聖劍其擁有者必定屬於弱勢民族之英雄或魔王。
其中，判斷孰強孰弱則由聖劍決定。
英雄的記憶在此停住，沒有後續了。到底之後發生什麼事？英雄或魔王的記憶裡都沒有記錄。
不過記憶停在此，英雄腦子裡的感情與記憶也跟著安隱下來。彷彿一切都在安排之下。
英雄一恢復正常，後續的援兵也通通都趕到了魔殿，眾人雖然心裡有數，卻仍簇擁著英雄直問：「魔王呢？死了？」
「被我除掉了。」英雄說，但他心裡明白，接下來就換他自己了。每一代都躲不過的命運，他又怎麼躲得掉？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英雄清楚地聽見有人問：「魔族剩下的餘孽呢？」
英雄心想：餘孽？當被他殺掉的魔王手持聖劍殺掉上一代的英雄後，魔王也這麼稱呼他們嗎？
「等等，我想先確定一件事。」英雄話落，轉身開始跑，他的速度很快，快到身邊的景物全被拉成一直線。他故意跑得這麼快，因為他不想讓任何人跟上，逼他作出決定。
他一路跑至記憶中的洞穴外，才停下腳步。英雄在洞穴外躊躇著不敢入內。如果記憶屬實，那他該……怎麼做？仿效歷代英雄與魔王？諸殺魔族？然後再換魔族諸殺人類？他知道當初他們也曾跟他一樣猶豫？但到底能做什麼？跟倖存的魔族解釋──在幾乎屠殺他們的狀況下──乞求他們原諒？不管是人或魔到最後，都只能祈望在聖劍的持有者出頭前，徹底消滅對方的種族，因為不管哪一方都無能改變事實。
所以……
英雄快步地直往洞穴裡探，果然在盡頭前看見了勒特斯的妻子與五頭小怪物。勒特斯的妻子一見著英雄，馬上觸手一張把四處亂跑的五頭小怪物通通擁入懷裡。此情此景牽動了原本被壓抑住的勒特斯的感情。
英雄心腸一軟，整個人立即被勒特斯的感情牽著走，蜷縮在地上痛哭。勒特斯的妻子見機不可失，一個傾身毒觸手就要刺穿英雄的頭顱。就這千均一髮之際，一支飛箭咻地一聲，立即摜破怪物的頭顱。在英雄失神，尚還無法釐清現況的當下，外頭又是弓弦破空五聲，五支飛箭齊發，其速度之迅捷，任英雄也只能勉強擋掉一箭。其它四箭則是不偏不倚地摜穿小怪物的頭顱。
看著殘存的小怪物對著癱軟的屍塊尖聲怪叫，英雄乍然醒悟，該怎麼做，他心裡有數了。他捨起地上那原本被他擋掉的弓箭，刺向小怪物的心窩。小怪物甚致還來不及轉頭，就直接往前趴倒。
英雄抹了抹雙眼，一走出洞外，見著外頭集結的人群立即發號拖令：「召集所有人回到決勝殿商議今後諸殺魔族餘孽的計畫。」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英雄默默地記下手持弓弩那群人的臉孔。
回到決勝殿時，裡頭已經擠滿了人。在英雄的號召下，所有族民都出席了，就是小孩和女人也一樣。畢竟，這可是討論諸殺魔族的重大計畫，所有人皆迫切地想知道魔族將在什麼樣的計畫下被趕盡殺絕。長達二十幾年的逃亡阿，如今終於得以報仇雪恨！
英雄現身時，肩上扛著一個包袱。他一走進決勝殿，滿堂喝采立即爆出，眾人無不叮著英雄肩上的包袱，大家的想法都一樣：「那一定是『了不起的計畫』的一部份。」英雄面無表情地走向舞台中央，沿路聽著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自己想望的計畫。
但眾人的聲音卻隨著包袱落地的瞬間戛然而止。
包袱上的繩結一脫開，映入眾人眼裡的是：一具小怪物的屍體和……一把劍。
決勝殿其實是人類逃亡時，偶然發現的隱蔽居所，由於地理位置特殊，四周環山繚繞形成天然屏障，易守難攻，所以自然而然地被當成人類的大本營。
人類是種很奇怪的生物，為了烘托出某些人的重要性，會在特定的場所裡賦予他們絕對的權力：決勝殿裡唯一可以攜帶武器的，只有英雄。
擠在最前頭的幹部，一開始看見怪物的屍體時，原本痛快地就要歡呼。不過英雄沒有給他們機會。包袱落地的同時，他們的喉嚨也被開了個大洞。英雄的強自是族裡數一數二的，更何況如今他面前皆是一群手無寸鐵又毫無防備的肉靶。
當血霧至空中噴散開來時，離舞檯最遠的群眾仍死命地向前推擠，大家都想靠英雄近一點，想聽他的聲音，想看他的模樣，想嗅他的氣息。直到尖叫聲至圓心傳漫開來，大家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停止推擠，思考目前面臨的處境。
「逃，快逃阿！英雄瘋了。」
「那不是英雄，是魔王假扮的。」
「為什麼？為什麼？」
終於，所有人都意識到發生什麼事，急著想逃出決勝堂。然而最靠近石門的人群即使已拼上了全力，仍無法推動大門分毫。早在英雄進入之前，他就已經暗自動了手腳，不打算讓任何人離開。
隨著肉靶一具具的倒下，鮮血宛如漣漪般至舞台中央逐漸綻開來。英雄沒有因為眾人的哀號而停止揮劍，他唯一的憐憫就是一劍斃命，讓他的臣民在沒有多餘的痛苦下死亡。他在等。等待一件該發生的事情來臨。
此時，所有人皆死命地向牆邊推擠，被擠在後頭的群眾並沒有抱怨，因為他們也拼命地向石壁拖力，彷彿只要再多出點力，石壁就會砰出一條生路似的。
不過有一個人沒有退，他站在原地無視於地上的屍塊雙眼直視著英雄，英雄認出他是洞穴外手持弓弩的其中一個。緩步地向他走進，退至牆邊的人群見著此景，個個瞪大眼睛，張口就要呼喚。但卻沒有人叫得出他的名字。英雄在離他不到一尺的距離停下來，雙眼的怒火彷彿就要噴出來似地瞪視著他。這是截至目前為止英雄的眼神首次出現情緒。就在人群為此人擔憂之際，只見英雄緩緩地舉起利器，下個瞬間，一聲鐵器互相碰撞的鏗然巨響，即在整個決勝殿內回盪不絕。
劍斷了，但此人卻不見任何創口。英雄早已遇見這個事實，此舉純粹為了洩憤。英雄強迫自己不去在意人群瞠目結舌的表情。他屈身捨起斷刃，握緊，任鮮血汩汩淌下，大吼：「還差幾個？還得殺多少人？」此話一出，人群才回過神來，繼續徒勞無功地向石壁拖力，彷彿剛才的失神只是恩惠，讓他們能短暫地逃避自己的命運。
「目前散佈各地的魔族餘黨尚有六百八十七口，而此處則尚有八百零三口，所以……」
英雄不想聽到祂以「口」來算計還得死多少人。在祂還沒說完之前，英雄即向人群衝了過去。他每揮一劍就大聲地報出數字。英雄自己也無法解釋，為何這麼做，是為了讓祂知道還剩多少，亦或怕自己殺紅了眼停不下來？
「……一百一十五……一百一十六……一百一十七……一百一十七！」
最後一劍英雄還刻意喊了二次，彷彿在召告人群一切都結束了。
英雄停止殺戮，轉身向祂走進：「夠了吧？這樣夠了嗎？」
聖劍沒有回話，英雄憤而將兩手上的斷刃向祂擲去，鐵器碰撞的聲響再次於殿堂回盪。祂先是淺淺一笑，才說：「可以，當然可以！我將再次歸順於你。任你使用。
不過，基於『同情』我還是提醒你……不，或許不用，你不過仿效某一任英雄的方法，你自己當是明白下場如何。就是你的族人也不可能再次為你效力。你一個人該怎麼圍捕魔族餘黨？怎麼一舉殲滅，我視目以待。」
「不用你操心。不過在你歸順之前，我希望你能回答我的問題，聖劍。」英雄語畢，倖存的民眾紛紛將目光集中在聖劍身上。
人？
聖劍對於群眾的注目，不禁莞爾一笑，馬上回應眾人的疑問：「我可以是一把劍……可以是魔……或人。好了，你想問什麼？」聖劍刻意放慢說話的速度，同時在句尾的地方分別化身為劍、魔族，最後再變回人類。
「是哪一方先開始的？」英雄問。
「誰先開始的，有差嗎？」
「『讀者』得知道。」
「讀者？……好吧！反正最後你終將淪為我 聖劍下的亡魂，就當是你的遺願吧。
製造出我的魔王與英雄因為破壞不了我，繼而設下條件與限制，這個你還記得吧。你應該也記得，判斷誰屬弱勢一方的是聖劍的責任，對吧？
而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被賦與了意識。
先別急著皺眉頭，你太早下定論了。
起初，這個星球真的很和平。我現世後，兩方勢力的平衡簡直達到了變態的境界。連生育都為了平衡而加以控制，所以我幾乎整天都以聖劍的姿態待在同一個地方，無聊死了。
但……有天我突然發現自己擁有化身的能力，我可以化身為人，亦或魔。我想這是因為我體內同時擁有魔與人的力量吧。為了排解無聊，我開始趁著守衛不注意的時候『說是這麼說，不過安置我的地方，根本沒有生物可以進入』，試著混入魔與人的社會。
我只想說，外面的世界真的是太好玩，太精彩了！不管是哪邊，都比我獨自被『囚禁』來得有趣太多了。我甚至還同時跟魔族的雄性和人類的女孩談戀愛，你一定無法想像那個時候，我有多忙？
忙到……忘記聖劍例行性檢查的時間點『通常，時間一到我至少還會回去站一下啦！』
兩大勢力一得知聖劍失蹤，整個星球一下子就陷入了恐荒之中。為了找出我，這把聖劍，兩方的國界幾乎都搞得天翻地覆。此景更是讓我樂歪了，想不到我的影響力這麼大。當時，為了替我自己出一口氣──畢竟我被關了這麼久──我沒有立即回去，想說先持續折騰兩方一陣子再說。
結果你猜怎麼著？
你們人類竟然懷疑魔族，汙衊魔族霸佔聖劍。人家魔族可從沒這樣想過阿。對於你們的指控只是置之不理。暗示明示甚至威脅，都不見成效的情況下。人類竟然做出了，呃……該怎麼說？禽獸不如……對，就是禽獸不如。為了奪回我，你們竟然偷偷地開始殘殺自己的同胎。照理說，平衡一被破壞，我理當馬上落入人類的手中。但我抗拒了。我硬是與制約抗衡，拖延歸順的時間。因為我想知道人類接下來還會採取什麼手段。『人類沒讓我失望』。見不著聖劍歸順的人類以為魔族同你們一樣卑劣，原本檯面下的暗殺，繼而轉為激烈的屠殺。人類更變所有法條，觸犯律法者一律殺無赦。大量的人口銳減，終於讓我屈服，英雄成了我第一個持有者。不過這才只是開頭。
得到聖劍的英雄，遂而將所有的過錯通通指向魔族，發兵討伐魔族。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被砍殺之生命的所有感情與記憶歸納為持有者所有，這項副作用是我擅作主張強加在持有者身上的。本來，目的是為了警惕英雄，不過你也看到了，英雄根本不當一回事。只是他臉上的表情變化實在太有趣了，所以理所當然地這也成了制約的一部份。
而每次除掉英雄或魔王後，我都會化為同類蟄伏在他們身邊一陣子，觀察後續行動。我得說人類真的比魔族有趣多了，歷代魔族的想法都很簡單，追殺倖存的人類以自保魔族的存續。不像你們人類，花樣比較多：有的英雄像你一樣，屠殺同族以求聖劍再度歸順；有的則是找出聖劍的下落後，在其四周佈下嚴密的結界；也有帶領族人躲起來的；甚至自以為是地試圖破壞聖劍；愚蠢的你們不知道的是，英雄與魔王其實都是我 聖劍選出來的，能力也是我賜與的。所以再怎麼嚴密的結界在我所賜與的能力下，根本毫無作用。躲？哼！生命氣息與我相連的你們又能躲到哪裡去。破壞，就更不用提了。
對了，原本我對你還有一點期許，畢竟你是少數覺察到我的人類之一……想不到你讓我這麼失望。這種老梗也拿出用。唉……」
「那你又是為了什麼要殺掉那一家人？」
「少數的魔或人，會像你當時一樣，陷入死者的感情中被牽著鼻子走。如此一來，少了領袖的民族就容易發生混亂。曾經有個英雄怎麼拉也拉不回來，為此，那一陣子的國事通通落在我的肩上，把我煩死了。這也是我待在你們身邊的原因之一。」
「我明白了，現在你可以歸順了。」
「是該歸順了，我已經通通都告訴你啦，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阿！」聖劍語帶調侃地說，並以眾人無法補抓的瞬間化為一把神器。
英雄伸手握緊聖劍，以所有人都聽不到聲音囁語：「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重新執掌聖劍的英雄，先是站在原地環視周遭倖存的群眾一會兒，才轉身逐步地向舞檯中央走去。
「我也想問你，你是怎麼發現我的？」在距離舞檯不到十步的距離時，聖劍突然出聲。
「所有的人類，就是我，也沒有辦法同時射出那五箭。」英雄冷冷地說。
「想不到你這麼自負。」
就在眾人充滿不安的凝視下，英雄來到了先前放置小怪物屍體的舞檯，只見他蹲了下來，抬起怪物屍體冰冷僵硬的觸手，圈住了聖劍。
聖劍見情勢怪異，再問：「你這是做什麼？」
英雄仍是面無表情：「這是你要的，不一樣的選擇。」
「難道……不！」幾乎在聖劍吶喊的同時，英雄就這樣緊握著小怪物的觸手，猛烈地將聖劍往地上一送。
就在白光激射，摧毀整個決勝殿和所有生命之前，聖劍似乎聽見英雄以魔族的語言這麼說：「阿罕．布拉莫，爸爸對不起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