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劍知音(3)

每日以投稿兩篇為限,連載小說每日請勿超過三章節

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劉爺您又來了!」這一回換成一個開朗的小胖子。
  清晨,早起的劉老錘將家裡打掃一番。近來,家事也上手了,原本煮得焦黑的小米飯也變得膨鬆,雖然還是比不上老伴的手藝。偶而想起,原來她是這樣過每一天,家事、農事沒一樣輕鬆。
  「那個⋯⋯那個麻花三今天沒當差啊!」劉老錘記起名字。
  「是啊!他今兒個輪休。對了!麻花三的老婆快生了,大夥約好了替他慶賀,劉爺您要賞光!」
  「好!你先替我恭禧他,跟他說老婆對要好一些。」劉老錘掏出兩壺酒,些許碎銀子, 說:「一點小意思!跟麻花三說一聲,下一回我多補一點給他。」
  「不用了劉爺,頭兒說您是自個兒弟兄,又是德縣衙門的大英雄,不能收您的⋯⋯」小胖子連忙將推卻,笑著說:「倒不如您將我們幾手工夫,也讓我們幾個立功。」
  「這樣啊,那酒⋯⋯」劉老錘亳不客氣地收起碎銀子。
  「我想酒應該沒什麼關係吧!」小胖子趕緊接過酒壺,他怕劉老錘將酒一併收起來。突然想起,他快步跑回班房,出來時懷中抱著白磁酒醰,呼了一聲說:「差一點兒忘了!上頭知道您跟『蠍子尾』說得上話,要您聽到什麼都跟上頭回報,特地準備這醰『泉美人』,聽說雪月樓裡都喝這種。」
  劉老錘默然不語,心中暗自思忖,說什麼自個兒弟兄,德縣衙門大英雄,原來是為了這個勾當。
  「那壺什麼美人留給弟兄們,我怕『蠍子尾』起疑。」
  「可以嗎?」小胖子眼睛一亮,手不自覺地抱得更緊些。
  輕輕點頭,劉老錘沒好氣地說:「你別自已獨吞了!我不說,你不說,大夥都不說,誰會知道。」
  「也對!我去把酒藏好。劉爺,鑰匙就在我腰際,您自個兒開門進去。」
  劉老錘笑著伸手取地牢鑰匙,心裡嘀咕:「酒要藏那兒?還不是藏進肚子裡,這麼放心,不怕我劫牢。」未理會已被醇酒醺得茫然的小胖子,劉老錘逕自打開地牢大門,步下石階。霉味混和腐臭,稠濁難聞的空氣依舊濃烈。
  陰冷潮濕的狹小牢房裡,「蠍子尾」的腰桿不再挺直,他斜倚牆面,龜裂泛白的嘴唇微微張著,襤褸的衣衫隱約可見笞刑傷痕交錯,雙膝淤青腫脹,小腿傷口有白色的蛆緩緩蠕動著。
  微微睜開眼睛,「蠍子尾」的嘴唇動了幾下,聲音含糊:「又見面了。今天的天氣⋯⋯」
  「起風了!有些涼意。」
  甫接近,刺鼻的腐臭迎面而來。
  「被整慘了。」勉強撐起身子的「蠍子尾」說。
  「別勉強。」
  「有沒有帶好酒來。」含含糊糊的聲音虛弱。
  取出酒壺遞向「蠍子尾」,劉老錘有些後悔將「泉美人」留下。「蠍子尾」淤青的指節似乎有些變形,他猛然灌下一口酒,這回的酒順口多了,雖然味道淡些,但,多了份果香。
  「別急,這是內人自己釀的芒果酒,還有些醬菜,前幾天醃漬的,不知道入味了沒有?」劉老錘笨拙地打開蒲葉。
  「替我謝謝嫂夫人!」喝得津津有味,「蠍子尾」似乎回復些許精力。
  劉老錘只是苦笑,沒有回應。
  「今天想聽些什麼?」不甚靈活的左手,勉強夾起漬黃瓜,送入口中之前,掉了。「蠍子尾」再試,費了些力氣才吃到。
  「沒關係,不要太勉強。」
  「不勉強,不耽心被你套出話!」「蠍子尾」的眼角蘊著笑意。
  「上頭有交待,不過,人老了沒用,聽過的事常常忘記。」劉老錘淡淡地說。
  微微頷首,「蠍子尾」吃了點醬菜,喝下最後一口酒。「說些精采的吧!訛詐藥材商懸壺堂萬兩白銀與三隻老蔘那件案子。」
  「還有千兩官銀。」補述一句的「蠍子尾」,笑了。

  「府中侯出手闊綽,扔出千兩白銀時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而且還是官銀。」玉商古意苑微笑中溢出得意。
  「真的嗎?是那裡的侯爺?」藥材商懸壺堂懶懶地啜飲蔘茶,微啟的雙眼透著半信半疑。
  「聽說祖上是開國元勳,封食邑萬戶,傳到他的手上還有八百戶,是個浪蕩公子。」古意苑突然壓低聲音:「他看上一件不足百年的舊玉,我多加了百來年開口一萬兩,他居然答應。」
  「宰了肥羊!」懸壺堂笑著說。
  「怎麼這麼說話!你這個『吊命錢』好過我嗎?那個浪蕩子要八百戶平白養他一人,我不過是要回來一點兒利息。」動氣的玉商古意苑,不滿衝口而出:「當你自個兒人,才把甜頭告訴你,你就這麼損我。」
  「先喝口蔘茶順順氣⋯⋯」親手奉上蔘茶。懸壺堂挑選藥材的眼光極佳,進的貨色都是上品,價位之高要富貴人家才買得起,「見死不救吊命錢」的外號不逕而走。
  「府中侯想要找一批上等補品送進大內,我第一個就想到你⋯⋯」
  無視於古意苑的口沬橫飛,懸壺堂心裡琢磨著另一個念頭。大內⋯⋯若能搭上府中侯這條線,將來進貢大內與銷入京畿⋯⋯。眼前浮現,豈是古意苑萬兩白銀可以比擬。
  送走古意苑,懸壺堂步入藥材庫房。特別延聘巧匠打造的庫房會呼吸,利用精巧機構調節氣流、溫度與溼度,完善保護珍貴藥材。他取出一個不起眼的木盒,小心翼翼打開,繫上紅線、嬰兒手臂粗細的三只老蔘靜靜躺著。
  「我的榮華富貴就靠你們了!」懸壺堂像對待孩子的語氣說著。

  數日不見府中侯上門,懸壺堂開始心急。
  翌日,一名清臞老者出現在藥莊裡,四處張望,舉措奇怪。正想使喚夥計將他揈走時,懸壺堂發現他目光緊盯著一對鹿茸。
  「上品!」老者不禁發出讚嘆。
  識貨的行家,懸壺堂旋即微笑上前,說:「北地的幼鹿茸。」
  「古意苑果然沒有誆我。我家主人要找些上品,不知道你這兒有沒有?」
  「請問主上是?」心中竊喜的懸壺堂刻意裝糊塗。
  「府中侯,侯爺想替上皇找些滋補的方子,不知道⋯⋯」附在懸壺堂耳際低語的老者突然不語,眉心微蹙望著懸壺堂,說:「你是否常覺得舌根發燥,一如含著炭火,臂膀內緣無故疼痛⋯⋯」
  「你怎麼知道?」懸壺堂心頭一震,他的確為這些小毛病所苦。
  「忽略不起眼的病徵往往形成沈痼,難道大夫沒提醒你?」
  「先生救命!」懸壺堂臉色慘白。「見死不救吊命錢」不僅對病家,即便是大夫、同行,他也一視同仁。
  「取酒來。」老者打開小布包,其中,長長短短的金鍼靜靜躺著。取出四只金鍼浸入酒中,他捲起懸壺堂的衣袖,飛快施鍼。施鍼處微微發酸,片刻,懸壺堂舌根生津,腦口鬱氣也消了大半。
  「我這是什麼毛病啊?先生,您可要救救我!」盯著金鍼,懸壺堂額頭冒出大滴汗水。
  笑而不語的老者緩緩收拾金鍼。
  「先生!要吃什麼藥方,還是要施鍼⋯⋯」懸壺堂再次追問。
  「心安可保長年命!」老者開口說:「該進入正題,我們可以看看你珍藏的上等貨色。」
  「是!是!是!」懸念著身體不適,懸壺堂忘了飛黃騰達的計畫。遇到貴人,他心裡暗忖著,不僅是引路財神,更是救命的鍼神。大聲吆喝夥計備妥蔘茶、看好藥莊,恭恭敬敬地引領老者步向庫房。

  看著繫上紅線的三隻老蔘,老者發出細細的讚嘆聲。
  「有百來年了吧!」
  「中間這一只一百六十八年,左右兩只都是一百二十年。」
  「三十萬兩白銀,您肯不肯割愛?」老者開口。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開口說了就算。」懸壺堂呵呵一笑。心裡懸念著鋪往大內的金磚大路。
  「痛快!將來進貢大內的藥材也要麻煩你。」
  「全仰仗先生。」懸壺堂自袖內取出交子,輕聲說:「一點小意思。」
  老者突然收斂神色,說:「我是替侯爺做事。」
  老者的反應遠在懸壺堂的預料之外,僵在一旁的他啞然無語,許久。
  「三只老蔘我先定下,過兩天我會派人來取。」沒有先前的熱絡,說完話的老者起身離開。
  「我送您!」金磚路斷處,懸壺堂慌張地絆了一跤。

  枯等三日,不見老者上門。烈日驕燥不安地曬在懸壺堂臉上,汗水不停滴落,藥莊門前的石板路幾乎被踱出一條深溝。三日,舌根發燥的病症不僅加劇,胸腹也隱隱抽痛。往返又踱了三趟,大街盡頭,老者清臞的身形被陽光拉成長影,朝藥莊緩緩前進。
  「財神老爺!總算把你盼來了!」止不住心中的喜悅,懸壺堂趕忙上前迎接。
  「我來取貨。」老者聲音冷淡。
  「先到小鋪喝茶歇息。」陪著笑臉,懸壺堂一心想著如何將金磚路接上。「一會兒我讓夥計幫您提貨。」
  甫要進門,身後傳來洪亮的呼喊聲,一名九尺錦衣侍衛大步疾行。老者停下步履,讓懸壺堂的心頓了一下。
  錦衣侍衛附在老者耳際低語,驚喜老者說道:「真的嗎?帶我去。」轉身,快步離開的兩人,留下一臉錯愕的懸壺堂。
  呆滯半晌,猛然甦醒的懸壺堂大聲吆喝:「小四,快跟去瞧瞧!」

  夕陽餘輝無力落在商家壁板,街上行人稀稀落落。身材微胖的婦人拎著提籃,一路上罵著孩子;收拾字畫攤的老學究無精打采,整日,客人與靈感自眼前掠過,無心佇足停留;貪便宜的客人,趁著收市與菜販斤斤計較。遠方縷縷炊煙,薄暮蒼茫輕籠街道,懸壺堂仍在翹首遠盼。 
  夜色輕掩的街道盡處,終於盼到小四的身影。
  「你鬼混到那兒去了!」懸壺堂怒聲斥喝。
  「他們到深山裡!」喘息不定的小四,聲音委曲。
  「去深山做什麼?採藥?還是⋯⋯」
  「不是⋯⋯是去一戶草寮,那兒有⋯⋯有聞香續命的東西,好像叫⋯⋯叫龍涎香。」小四的聲音越來越細。
  「什麼聞香續命?天底下那有這種東西。」懸壺堂一楞,快速翻動腦海中的秘傳藥經。
  「真的!我親眼所!先生與找到⋯⋯找到龍涎香的少年說了好久的話。」
  「馬上帶我去瞧瞧。」焦急似乎讓懸壺堂亂了方寸。
  「天色已經暗了。」
  「明天,明天一早帶我去瞧瞧。」掐著小四柔細的臂膀,懸壺堂厲聲說道。

  天色微明,懸壺堂拖著猶在夢境的小四來到他口中的草寮。山路崎嶇,懸壺堂走來亳不費力,或許是平日的補品發揮效用。草寮旁有一座窯,少年正在燒炭,見懸壺堂出現,他用力揮手喊著:「不賣!不賣!再多的錢我也不賣!我姐姐要靠那塊木頭才能活命。」
  「認得我吧,我是藥材商懸壺堂。」
  「誰不認得你。」少年忿然道:「你不肯賣藥,姐姐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懸壺堂笑得尷尬。沒有印象見過少年,被揈出藥莊的人不計其數,沒功夫一一記住。
  「我⋯⋯我不是來買⋯⋯我⋯⋯我是來看你的姐姐。」懸壺堂隨口胡謅的話語說得結巴。  
  「看姐姐做什麼?」  
  「看看有沒有法子救她。」靈光乍現,懸壺堂微揚嘴角,嘉許自己的機敏。  
  雙眸滿佈著懷疑,少年瞪向「吊命錢」。
  「我的藥材庫房裡什麼都有,要救你的姐姐不難。」  
  半晌遲疑,臉色陰晴不定的少年終於點頭,領著懸壺堂步入草寮。草寮裡空空蕩蕩,角落破舊草蓆上躺著一名臉色蠟黃的女子,尚一絲微弱氣息。 
  「龍涎香呢?」懸壺堂急著問道。  
  少年退了兩步,眼神滿是戒懼。
  「聽說你用龍涎香幫姐姐續命,我想知道是怎麼回事。」緩和語氣,懸壺堂輕聲告訢自己沉住氣。 
  「我不知道什麼叫龍涎香,只是,姐姐每次聞了那塊亮晶晶的木頭之後,精神就好了許多。」少年怯懦懦地說。  
  「我可不可以看看那塊木頭呢?」沉住氣,懸壺堂問得小心翼翼。  
  「不要,你會搶了我的木頭。」退了兩步,少年用力搖頭。  
  「不會,我保證只看一眼,一眼就好。我的手背在後頭可以嗎?」  
  「叫那個人離開。」少年戒心依舊。  
  「小四,你到外頭,快一點兒。」
  等到懸壺堂的夥計離開草寮,退到女子身邊的少年開始挖土。半刻,一股獨特的香氣溢出。
  糟蹋了,皺起眉頭的懸壺堂暗自惋惜。
  少年拿出一塊沾著土,色澤暗淡混濁的東西。東西出土,女子幾乎停滯的胸脯開始起伏。
  「這東西救不活她。」懸壺堂輕聲嘆息。
  「怎麼會,姐姐明明⋯⋯」少年有些心急。
  「你想讓姐姐一輩子躺著,只聞這個東西嗎?」
  什麼也不能做的少年沉默無語。
  「你知道老蔘吧!可以延年益壽,一只一百二十年的老蔘來換龍涎香,行不行?」懸壺堂帶上一種為了微笑而微笑的做作表情說道。
  表情茫然的少年搖搖頭。
  「兩只,好不好?」懸壺堂心裡盤算,兩只老蔘打開金磚路,值得。
  「我怎麼知道老蔘可以救姐姐的命?昨天有個大夫拿五十萬兩白銀我都不賣了,我要姐姐好起來,我不要錢,只要姐姐能夠好起來⋯⋯」說著說著,少年哭了。
  「三只老蔘!還有,我在鎮上幫你們找間屋子,找大夫,我保證救活你的姐姐。」
  「真的嗎⋯⋯」少年有些動搖。
  「真的!你別把龍涎香賣了。明天,明天我帶三只珍藏的百年老蔘跟你換。還有,別讓人知道我來過。先給你三兩銀子,找個大夫,順便買些營養的東西幫你的姐姐補補身子。只要你來抓藥,要什麼都行,不用錢⋯⋯」
  少年略顯遲疑。
  「明天我帶著老蔘來找你。」掐著驚惶少年細弱的胳膊,懸壺堂抑扼不住的激動情緒,說:「那兒可以找到龍涎香?」

  「你是怎麼把龍涎香弄到手。」啜飲一口蔘茶,老者輕聲問道。
  懸壺堂笑而不語。
  「總之,龍涎香就在這兒,先生,您還要買嗎?」費盡功夫,懸壺堂將龍涎香洗淨,此刻,發散沉沉香氣的龍涎香晶透如玉。
  「好!你開價吧!」
  懸壺堂伸出指頭。
  「五十萬兩,你不多加一點?」老者略為感到詫異。
  懸壺堂搖搖頭,說:「一個子兒也不加!眼光放遠,大內的生意,如果先生能幫懸壺堂開一扇門⋯⋯」
  「那有什麼問題。」老者哈哈大笑。突然間,他壓低聲音說:「有件事要請你幫忙。前些日子侯爺看上一只萬兩白銀的古玉。可,有誰會把萬兩白銀放在身邊,侯爺的個性⋯⋯,他說要用銀兩付現⋯⋯」
  「明天我陪先生到錢莊,以後,一切要仰仗侯爺與先生。」燭光中,懸壺堂笑得開懷。

  「直到古意苑因盜用官銀入獄,懸壺堂才驚覺被騙。」昏暗中,「蠍子尾」淺淺微笑。
  「貪字害人不淺!」劉老錘笑著說:「如此說來,侍衛與那一對姐弟都是你的同夥?」
   不發一語 的「蠍子尾」,戒色悄然隱於雙眸。
  「真是一個好聽的故事。」閤上雙眼,悠然神往於傳奇中的劉老錘笑得滿足。「不知道下一回,會是什麼故事?」
  「蠍子尾」緩緩開口:「如果還有下一回再說吧!」
如結尾所說,真是好聽的故事。

霉味、醬菜味和著酒香,對應起了冷冰冰的銀子、藥材味和溫熱的蔘茶;貪念的味道,逐漸在空氣中瀰漫開......

很期待下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