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2月 09, 2010 2:46 pm
「劉爺，您是第三回兒來看『蠍子尾』了吧！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您是那廝的親戚。」前頭領路的獄卒高舉著燭火，劉老錘記不得他叫什麼名字。
冰冷的水珠滴落，順著頸椎滑過背脊，劉老錘打了寒顫。地牢濕氣重，苔蘚滿佈的石階十分滑腳。
「蠍子尾」關進德縣的地牢後，有不少人探監，大多是鄰近的貧戶，也有少數跋山涉水來自近鄰州縣的人們。他們跪求知縣釋放大善人，甚至有人甘願代罪受罰。日前，不堪其擾的知縣下令驅散請願群眾，造成一些傷亡。
滿臉面皰的獄卒聒噪不休地述說幾天前發生的事。
劉老錘一路靜默，自覺無趣的獄卒終於閉口，緩緩步下陰濕石階。
獄卒停下腳步，說：「上頭看得緊，所以時間不多。」
「一點兒小意思。」劉老錘在獄卒手裡塞了兩壺酒，一些碎銀子。
「這怎麼好意思，自個兒弟兄，您又是衙門裡的大英雄⋯⋯」話說得漂亮，滿臉面皰的獄卒仍將碎銀子揣入袖中。給劉老錘極大的方便，像「蠍子尾」般的重刑犯，碎銀子怎麼可能打發。
獄卒將燭火交給劉老錘，說：「我在外頭候著。」
陰濕狹小的牢房裡，陳霉腐臭的空氣稠濁難聞，微弱的燭火幾乎熄滅，高牆一隅，方孔透進些許日光。僅能屈坐的「蠍子尾」腰桿挺直。
「蠍子尾」微微頷首。
「帶了點解饞的。」劉老錘自寬大的袍子裡掏出一壺酒。
接過酒壺，「蠍子尾」淺嚐一口，炙口的辛辣快意劃過喉頭，胸腹生暖，體內濁氣發散不少。
「窮鄉僻壤沒什麼順口的好酒。」
淺淺一笑，「蠍子尾」再啜飲一口，這一回順多了。
「這是第三回。」小酒館對飲後「蠍子尾」首次開口。
「老人家閒得慌，想找人聊聊。」
「我被你送進地牢⋯⋯」無奈苦笑的「蠍子尾」說：「你若非真心，就是謑落挑釁，我姑且相信你的誠意。」
「德縣是個窮鄉，宇津縣也沒有富商巨賈，想不透你何以在此落腳。」劉老錘將燭火擱下，屈膝而坐。
「早知此處有高手蟄居，我就⋯⋯」須臾靜默，「蠍子尾」開口說：「倒是老人家的身手，怎麼會蟄居於此？」
「爛泥糊上不上牆。」搖搖手著劉老錘無奈一笑。「白活了這些年頭，沒能碰上像你一樣的對手。」
笑而不語的「蠍子尾」又啜飲一口酒。
「通緝文書上說你姦淫擄掠、殺人放火，可，外頭有許多人跪哭著替你求情。日前還出了亂子，有些死傷。」
「蠍子尾」臉色一變，說：「能不能幫個忙，替我勸勸他們。」
劉老錘點點頭。
「你雖然犯了不少大案，但，殺的多半是奸商惡棍。只是，有五六件案子透著離奇。儒者竹崎先生次女的姦殺案。」
「你是來問案？」緊蹙眉宇，「蠍子尾」語氣堅絕：「我做的我會承認，那件案子與我無關。」
「問案的差事輪不到我，我已經退隱是個無所事事的老人。」勉強撐起沉重的眼皮，劉老錘仔細端詳「蠍子尾」。「只是老人家的好奇。」
「糧商廣德興命案，聽說兇手是女人？」
「那件案子是我犯的。」說得斬釘截鐵，「蠍子尾」亳無遲疑。
六年前的仲夏比往常濕熱，驟然而至的暴雨伴隨著強風，冰雹打穿屋瓦，風雨瞬間湧入廳堂，時現時隱的閃光劃下，轟然巨響之後的大地隱隱震動。頤川府、鷺津、穗原等地滿目瘡痍，不知道何處飛來的屋簷壓垮土牆，瓦礫中露出一條腿。一場暴雨造成萬人傷亡，莊稼幾乎全毀，有天下糧倉之稱的富庶地區瀰漫死亡氣息。朝廷廣開義倉，自各方徵調賑糧，暫時控制饑荒。
各方投入賑災之際，卻傳出十萬石賑糧遭劫與糧商遇害的消息，犯下惡行之人正是「蠍子尾」。
春滿樓的西廂傳出勾人琴音，似呻似吟的女聲聲聲蝕骨銷魂。幽幽樂音裡，隱約窸窸窣窣低語。
「義倉與各方徵調的賑糧充足，短少十萬石不會造成影響。」
「但⋯⋯但這是用來⋯⋯用來救命！」怯懦的聲音結結巴巴。
「救頤川府一命，可害慘其他地方。你要知道現在各地的糧價⋯⋯」
「⋯⋯」
「我與石壼洞那批水賊談定。咱們將十萬石分成三分，三萬石歸他們，二萬石由你追回，餘下的五萬石咱們一轉手⋯⋯。你不想幫軟玉兒添點嫁妝，風光納她為妾！」竊笑伴隨低語而出。
蝕骨銷魂的琴音驀地停歇，嬌柔語音輕輕響起：「是啊大老爺！軟玉兒心裡只有你，你捨得軟玉兒在春滿樓裡任人揉揉搓搓的嗎？」
「寶貝兒！我捨不得⋯⋯」怯懦的聲音突然振起。
「還有，咱們不一定非給石壼洞三萬石啊！你大可發兵將他們剿了，如此神不知鬼不覺，還賺得功名，順手再向朝廷多要點糧餉⋯⋯」
「嗯！可是⋯⋯不會出問題吧！」
「我幫你賺了不少，那一次出問題呢？快點兒下決定，三天後動手，否則誤了時機。」聲音突然轉為急促，帶著一絲脅迫的味道。
整個世界同時沈寂，靜靜等待最後決定。
「好！就這麼一次。」混濁的聲音彷彿口中含著什麼。
「不會有下次，除非老天爺幫忙。今晚咱們喝個過癮，誰都不可以先跑。軟玉兒，給大老爺斟酒。」陰沈笑聲交纏含糊浪語，在泛藍月色中蕩漾。
突然間，聲音轉成暴怒響起：「兔崽子，躲在外頭做什麼。」
嘩啦啦的水聲中摻雜著咿咿啞啞的含混話語。
「是送洗腳水的僮僕，也不先問個清楚⋯⋯」軟玉兒大發嬌嗔。
「他⋯⋯他不會說出去吧！」怯懦的聲音結結巴巴。
「放心！我的大老爺，他是個啞吧。」
無涉風花雪月的密會結束後三日，賑糧與災民不斷湧進，混亂失序持續擴大的頤川府傳出十萬石賑糧遭劫的消息，幾乎同一時間，糧商廣德興在春滿樓遇害，利器造成的傷口筆直地貫穿心臟。命案被頤川府尹壓下，他一夜發青的臉色，至今仍未褪去。
掠劫賑糧的人並非石壼洞水寨。日前，水寨被無名火燒成一遍白地。
劫案發生之後，匿名善人在鷺來寺、殊曼院、玄牝門等寺院道觀佈施賑糧，數量約莫十萬石。
賑糧劫案與糧商命案一直懸而未結。三年後，由新任府尹主導下重啟調查，對「蠍子尾」發佈通緝。
「人是我殺的，糧也是我劫的。廣德興泯滅天良，本來就該殺，至於，頤川府尹，我用短劍在他胸口刺上良心二字，叫他永遠記得。」啜飲著酒，「蠍子尾」娓娓道出。
「那糧商或許該死，但，蔑視王法畢竟⋯⋯」劉老錘緩緩說道。廣德興做的是四方生意，德縣上下也收過他的好處。
不表認同的眼神掠過劉老錘，落於高牆上的方孔。「蠍子尾」喃喃自語：「天氣似乎不錯！」
劉老錘仰望方孔，透入的一點點日光中，有微塵浮動。他倒是沒留心天氣。
「你一個人怎麼劫糧殺人⋯⋯」
突然出現的急促步履聲打斷劉老錘所有的疑問。
「劉爺，上頭派人問案⋯⋯」滿臉面皰的獄卒氣喘吁吁。
「我先走了，如果有機會⋯⋯」
「如果還有下回，記得帶瓶好一點的酒，這瓶難喝死了。」搖搖酒瓶，「蠍子尾」笑著說。
冰冷的水珠滴落，順著頸椎滑過背脊，劉老錘打了寒顫。地牢濕氣重，苔蘚滿佈的石階十分滑腳。
「蠍子尾」關進德縣的地牢後，有不少人探監，大多是鄰近的貧戶，也有少數跋山涉水來自近鄰州縣的人們。他們跪求知縣釋放大善人，甚至有人甘願代罪受罰。日前，不堪其擾的知縣下令驅散請願群眾，造成一些傷亡。
滿臉面皰的獄卒聒噪不休地述說幾天前發生的事。
劉老錘一路靜默，自覺無趣的獄卒終於閉口，緩緩步下陰濕石階。
獄卒停下腳步，說：「上頭看得緊，所以時間不多。」
「一點兒小意思。」劉老錘在獄卒手裡塞了兩壺酒，一些碎銀子。
「這怎麼好意思，自個兒弟兄，您又是衙門裡的大英雄⋯⋯」話說得漂亮，滿臉面皰的獄卒仍將碎銀子揣入袖中。給劉老錘極大的方便，像「蠍子尾」般的重刑犯，碎銀子怎麼可能打發。
獄卒將燭火交給劉老錘，說：「我在外頭候著。」
陰濕狹小的牢房裡，陳霉腐臭的空氣稠濁難聞，微弱的燭火幾乎熄滅，高牆一隅，方孔透進些許日光。僅能屈坐的「蠍子尾」腰桿挺直。
「蠍子尾」微微頷首。
「帶了點解饞的。」劉老錘自寬大的袍子裡掏出一壺酒。
接過酒壺，「蠍子尾」淺嚐一口，炙口的辛辣快意劃過喉頭，胸腹生暖，體內濁氣發散不少。
「窮鄉僻壤沒什麼順口的好酒。」
淺淺一笑，「蠍子尾」再啜飲一口，這一回順多了。
「這是第三回。」小酒館對飲後「蠍子尾」首次開口。
「老人家閒得慌，想找人聊聊。」
「我被你送進地牢⋯⋯」無奈苦笑的「蠍子尾」說：「你若非真心，就是謑落挑釁，我姑且相信你的誠意。」
「德縣是個窮鄉，宇津縣也沒有富商巨賈，想不透你何以在此落腳。」劉老錘將燭火擱下，屈膝而坐。
「早知此處有高手蟄居，我就⋯⋯」須臾靜默，「蠍子尾」開口說：「倒是老人家的身手，怎麼會蟄居於此？」
「爛泥糊上不上牆。」搖搖手著劉老錘無奈一笑。「白活了這些年頭，沒能碰上像你一樣的對手。」
笑而不語的「蠍子尾」又啜飲一口酒。
「通緝文書上說你姦淫擄掠、殺人放火，可，外頭有許多人跪哭著替你求情。日前還出了亂子，有些死傷。」
「蠍子尾」臉色一變，說：「能不能幫個忙，替我勸勸他們。」
劉老錘點點頭。
「你雖然犯了不少大案，但，殺的多半是奸商惡棍。只是，有五六件案子透著離奇。儒者竹崎先生次女的姦殺案。」
「你是來問案？」緊蹙眉宇，「蠍子尾」語氣堅絕：「我做的我會承認，那件案子與我無關。」
「問案的差事輪不到我，我已經退隱是個無所事事的老人。」勉強撐起沉重的眼皮，劉老錘仔細端詳「蠍子尾」。「只是老人家的好奇。」
「糧商廣德興命案，聽說兇手是女人？」
「那件案子是我犯的。」說得斬釘截鐵，「蠍子尾」亳無遲疑。
六年前的仲夏比往常濕熱，驟然而至的暴雨伴隨著強風，冰雹打穿屋瓦，風雨瞬間湧入廳堂，時現時隱的閃光劃下，轟然巨響之後的大地隱隱震動。頤川府、鷺津、穗原等地滿目瘡痍，不知道何處飛來的屋簷壓垮土牆，瓦礫中露出一條腿。一場暴雨造成萬人傷亡，莊稼幾乎全毀，有天下糧倉之稱的富庶地區瀰漫死亡氣息。朝廷廣開義倉，自各方徵調賑糧，暫時控制饑荒。
各方投入賑災之際，卻傳出十萬石賑糧遭劫與糧商遇害的消息，犯下惡行之人正是「蠍子尾」。
春滿樓的西廂傳出勾人琴音，似呻似吟的女聲聲聲蝕骨銷魂。幽幽樂音裡，隱約窸窸窣窣低語。
「義倉與各方徵調的賑糧充足，短少十萬石不會造成影響。」
「但⋯⋯但這是用來⋯⋯用來救命！」怯懦的聲音結結巴巴。
「救頤川府一命，可害慘其他地方。你要知道現在各地的糧價⋯⋯」
「⋯⋯」
「我與石壼洞那批水賊談定。咱們將十萬石分成三分，三萬石歸他們，二萬石由你追回，餘下的五萬石咱們一轉手⋯⋯。你不想幫軟玉兒添點嫁妝，風光納她為妾！」竊笑伴隨低語而出。
蝕骨銷魂的琴音驀地停歇，嬌柔語音輕輕響起：「是啊大老爺！軟玉兒心裡只有你，你捨得軟玉兒在春滿樓裡任人揉揉搓搓的嗎？」
「寶貝兒！我捨不得⋯⋯」怯懦的聲音突然振起。
「還有，咱們不一定非給石壼洞三萬石啊！你大可發兵將他們剿了，如此神不知鬼不覺，還賺得功名，順手再向朝廷多要點糧餉⋯⋯」
「嗯！可是⋯⋯不會出問題吧！」
「我幫你賺了不少，那一次出問題呢？快點兒下決定，三天後動手，否則誤了時機。」聲音突然轉為急促，帶著一絲脅迫的味道。
整個世界同時沈寂，靜靜等待最後決定。
「好！就這麼一次。」混濁的聲音彷彿口中含著什麼。
「不會有下次，除非老天爺幫忙。今晚咱們喝個過癮，誰都不可以先跑。軟玉兒，給大老爺斟酒。」陰沈笑聲交纏含糊浪語，在泛藍月色中蕩漾。
突然間，聲音轉成暴怒響起：「兔崽子，躲在外頭做什麼。」
嘩啦啦的水聲中摻雜著咿咿啞啞的含混話語。
「是送洗腳水的僮僕，也不先問個清楚⋯⋯」軟玉兒大發嬌嗔。
「他⋯⋯他不會說出去吧！」怯懦的聲音結結巴巴。
「放心！我的大老爺，他是個啞吧。」
無涉風花雪月的密會結束後三日，賑糧與災民不斷湧進，混亂失序持續擴大的頤川府傳出十萬石賑糧遭劫的消息，幾乎同一時間，糧商廣德興在春滿樓遇害，利器造成的傷口筆直地貫穿心臟。命案被頤川府尹壓下，他一夜發青的臉色，至今仍未褪去。
掠劫賑糧的人並非石壼洞水寨。日前，水寨被無名火燒成一遍白地。
劫案發生之後，匿名善人在鷺來寺、殊曼院、玄牝門等寺院道觀佈施賑糧，數量約莫十萬石。
賑糧劫案與糧商命案一直懸而未結。三年後，由新任府尹主導下重啟調查，對「蠍子尾」發佈通緝。
「人是我殺的，糧也是我劫的。廣德興泯滅天良，本來就該殺，至於，頤川府尹，我用短劍在他胸口刺上良心二字，叫他永遠記得。」啜飲著酒，「蠍子尾」娓娓道出。
「那糧商或許該死，但，蔑視王法畢竟⋯⋯」劉老錘緩緩說道。廣德興做的是四方生意，德縣上下也收過他的好處。
不表認同的眼神掠過劉老錘，落於高牆上的方孔。「蠍子尾」喃喃自語：「天氣似乎不錯！」
劉老錘仰望方孔，透入的一點點日光中，有微塵浮動。他倒是沒留心天氣。
「你一個人怎麼劫糧殺人⋯⋯」
突然出現的急促步履聲打斷劉老錘所有的疑問。
「劉爺，上頭派人問案⋯⋯」滿臉面皰的獄卒氣喘吁吁。
「我先走了，如果有機會⋯⋯」
「如果還有下回，記得帶瓶好一點的酒，這瓶難喝死了。」搖搖酒瓶，「蠍子尾」笑著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