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11月 01, 2009 1:57 pm
題目：『謝謝！』
眼前這個男孩好久不曾出現了。他最後一次來買彩卷時還提醒我，他今後不會常來，因為他辭了工作，以後不會常搭火車。真是個奇怪的男孩，何必跟我解釋？但不能否認的，他這個舉動讓我感到溫心，這種被「重視」的感覺，上次是什麼時候？忘了，我有過這種經驗嗎？
男孩走到了我面前，卻只是站著。然後我注意到他的眼睛飄忽不定，張著嘴好像想說什麼。男孩一直沒有說話，等著我先開口。
「先生，買刮刮樂嗎？」我說。
男孩牛頭不對馬嘴：「妳還記得我嗎？」
「記得，當然記得。」
男孩呼了一口氣，彷彿他安心了許多，然後他又深吸一口氣，好像接下來要說的話，得用掉他很多勇氣似的：「我可以採……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我瞪大了眼睛，通常人們站在我面前，目的只有一個。男孩看出我的疑慮，馬上急著解釋，他說這是他上課要交的作業，主題跟公益有關。他又說，他選擇了公益彩卷這個題目，採訪我是想讓大家了解像我們這種工作者的處境，進而讓大家去關心我們。
男孩說完，等著我的反應。但我能說什麼呢？如果一篇文章就能照亮我們的人生，那我們一生不會走得這麼辛苦，生活的目的不會只是為了「活下去」。不過我不想打壞男孩的興致，我告訴男孩，我會盡可能的回答他的問題。
男孩眼裡的憂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興奮，他伸手探進背包裡，拿出筆記本，就沒頭沒尾的開始：「請問……你們一個月平均起來一天可以賣幾張？」
「一天大概二十幾張吧！」我說。
「那一張你們可以賺……抽多少錢？」
「一張可以抽十元，一天差不多賺二百多吧！」
男孩驚呼，想用上昂的音調確定他沒有聽錯：「那你們一個月不就賺不到一萬？」
「嗯！」我似乎可以理解男孩為何會有這種反應，整天下來才賺二百多，可能還不夠他一天的花費。
男孩停了下來，左手舉到唇邊，咬著手指甲。發現我盯著他看，他馬上把手放了下來，笑著說這是他想事情時的壞習慣。男孩似乎不打算把他剛剛思考的事情說出來，他拿起筆在筆記本上寫了一會兒後，又盯著筆記本看了看，才抬頭繼續問：「那你有過『不好』的經驗嗎？」
「有阿，當然有！」我說，表面那層偽裝「啪」地一聲裂了開來。我說起在這裡工作這麼久，好人沒遇到幾個，「爛人」倒不少。男孩沉默地看著我，等著我說下去。我接著說：「那些爛人就是欺負我們這些身上有殘缺的人，知道我們『追不上去』、『站不起來』、『喊不出聲音』、『也沒有人會幫助我們』，他們一開始先假裝要買彩卷，一次拿個十來張，我跟他們要錢，他們會說刮完後再給我，等到全部刮完後，一個轉身就開始跑。我能怎麼辦，坐在輪椅上的我能怎麼辦？」我說完後才發現男孩面有難色，原本剛剛太過情緒化，不知不覺中邊說邊吼！或許男孩不能理解為何一個殘缺不全的身體裡會裝著這麼強烈的憤怒。但又有誰曾試著了解過？
「難道沒有相關的……」男孩停了一下，「社會福利機構可以幫助你們嗎？」
「什麼福利機構阿，我們只能靠我們自己！什麼時候有人來幫助過我們了？」我說，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
男孩蹙眉，低著頭在筆記本上又寫了一會兒：「不好意思，我可以問比較私人的問題嗎？」我點頭，男孩說：「從事這項工作前，你還做過什麼？」
「我的手沒這麼嚴重前，曾做過手工代工，也曾賣過花還有擺地攤賣水果。」
「你……是因為車禍嗎？」男孩問，但我知道男孩明白答案一定不是車禍。
「是小兒麻痺，從前就這樣了，不過以前手還沒這麼嚴重。」我說，不自覺地盯著自己扭曲的雙手。
男孩低頭寫下「小兒麻庳」四個大字時，我突然忌妒起眼前這個男孩，健全的手腳、而且還有「閒暇」為了「作業」來採訪我。
自我懂事以來，沒有一天不為小兒麻痺所苦。手腳隨著年紀的增長慢慢地不聽使喚，直至必須靠輪椅才能活動。貧困的家境，讓我得在應該就學的年紀就拖著這具殘缺的身軀找工作，從賣花到擺路邊攤到手工代工不管薪水多微薄，只要能做的我都做了。我不明白為何生來就是這種命，不管多麼辛苦、多麼努力，就是擺脫不了旁人「看不起」的眼光。我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在這現實、殘酷的社會下，掙扎地活下去，稍不小心、不提防，就會有爛人來欺負我們，甚至還有人利用我們的殘缺來賺黑心錢。綜觀這一生我何來所謂的「閒暇」和「作業」？
男孩寫完後即收起了筆記本，緊接著拿出皮包，掏出一張百元鈔：「真的很謝謝你願意回答我的問題……那我跟你買一張彩卷。」
「如果我不願意回答這些問題，是否意謂著賺不到這筆生意？」我沒有說出口，在心裡默默地思量著。
『謝謝！』我伸手接過男孩的百元鈔。
今天的第一筆生意。
眼前這個男孩好久不曾出現了。他最後一次來買彩卷時還提醒我，他今後不會常來，因為他辭了工作，以後不會常搭火車。真是個奇怪的男孩，何必跟我解釋？但不能否認的，他這個舉動讓我感到溫心，這種被「重視」的感覺，上次是什麼時候？忘了，我有過這種經驗嗎？
男孩走到了我面前，卻只是站著。然後我注意到他的眼睛飄忽不定，張著嘴好像想說什麼。男孩一直沒有說話，等著我先開口。
「先生，買刮刮樂嗎？」我說。
男孩牛頭不對馬嘴：「妳還記得我嗎？」
「記得，當然記得。」
男孩呼了一口氣，彷彿他安心了許多，然後他又深吸一口氣，好像接下來要說的話，得用掉他很多勇氣似的：「我可以採……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我瞪大了眼睛，通常人們站在我面前，目的只有一個。男孩看出我的疑慮，馬上急著解釋，他說這是他上課要交的作業，主題跟公益有關。他又說，他選擇了公益彩卷這個題目，採訪我是想讓大家了解像我們這種工作者的處境，進而讓大家去關心我們。
男孩說完，等著我的反應。但我能說什麼呢？如果一篇文章就能照亮我們的人生，那我們一生不會走得這麼辛苦，生活的目的不會只是為了「活下去」。不過我不想打壞男孩的興致，我告訴男孩，我會盡可能的回答他的問題。
男孩眼裡的憂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興奮，他伸手探進背包裡，拿出筆記本，就沒頭沒尾的開始：「請問……你們一個月平均起來一天可以賣幾張？」
「一天大概二十幾張吧！」我說。
「那一張你們可以賺……抽多少錢？」
「一張可以抽十元，一天差不多賺二百多吧！」
男孩驚呼，想用上昂的音調確定他沒有聽錯：「那你們一個月不就賺不到一萬？」
「嗯！」我似乎可以理解男孩為何會有這種反應，整天下來才賺二百多，可能還不夠他一天的花費。
男孩停了下來，左手舉到唇邊，咬著手指甲。發現我盯著他看，他馬上把手放了下來，笑著說這是他想事情時的壞習慣。男孩似乎不打算把他剛剛思考的事情說出來，他拿起筆在筆記本上寫了一會兒後，又盯著筆記本看了看，才抬頭繼續問：「那你有過『不好』的經驗嗎？」
「有阿，當然有！」我說，表面那層偽裝「啪」地一聲裂了開來。我說起在這裡工作這麼久，好人沒遇到幾個，「爛人」倒不少。男孩沉默地看著我，等著我說下去。我接著說：「那些爛人就是欺負我們這些身上有殘缺的人，知道我們『追不上去』、『站不起來』、『喊不出聲音』、『也沒有人會幫助我們』，他們一開始先假裝要買彩卷，一次拿個十來張，我跟他們要錢，他們會說刮完後再給我，等到全部刮完後，一個轉身就開始跑。我能怎麼辦，坐在輪椅上的我能怎麼辦？」我說完後才發現男孩面有難色，原本剛剛太過情緒化，不知不覺中邊說邊吼！或許男孩不能理解為何一個殘缺不全的身體裡會裝著這麼強烈的憤怒。但又有誰曾試著了解過？
「難道沒有相關的……」男孩停了一下，「社會福利機構可以幫助你們嗎？」
「什麼福利機構阿，我們只能靠我們自己！什麼時候有人來幫助過我們了？」我說，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
男孩蹙眉，低著頭在筆記本上又寫了一會兒：「不好意思，我可以問比較私人的問題嗎？」我點頭，男孩說：「從事這項工作前，你還做過什麼？」
「我的手沒這麼嚴重前，曾做過手工代工，也曾賣過花還有擺地攤賣水果。」
「你……是因為車禍嗎？」男孩問，但我知道男孩明白答案一定不是車禍。
「是小兒麻痺，從前就這樣了，不過以前手還沒這麼嚴重。」我說，不自覺地盯著自己扭曲的雙手。
男孩低頭寫下「小兒麻庳」四個大字時，我突然忌妒起眼前這個男孩，健全的手腳、而且還有「閒暇」為了「作業」來採訪我。
自我懂事以來，沒有一天不為小兒麻痺所苦。手腳隨著年紀的增長慢慢地不聽使喚，直至必須靠輪椅才能活動。貧困的家境，讓我得在應該就學的年紀就拖著這具殘缺的身軀找工作，從賣花到擺路邊攤到手工代工不管薪水多微薄，只要能做的我都做了。我不明白為何生來就是這種命，不管多麼辛苦、多麼努力，就是擺脫不了旁人「看不起」的眼光。我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在這現實、殘酷的社會下，掙扎地活下去，稍不小心、不提防，就會有爛人來欺負我們，甚至還有人利用我們的殘缺來賺黑心錢。綜觀這一生我何來所謂的「閒暇」和「作業」？
男孩寫完後即收起了筆記本，緊接著拿出皮包，掏出一張百元鈔：「真的很謝謝你願意回答我的問題……那我跟你買一張彩卷。」
「如果我不願意回答這些問題，是否意謂著賺不到這筆生意？」我沒有說出口，在心裡默默地思量著。
『謝謝！』我伸手接過男孩的百元鈔。
今天的第一筆生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