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11月 11, 2009 11:36 pm
「有誰可以告訴我部內產品的特色？」
早上九點的部內晨間會議，雜貨課課長小叮噹出了這麼一道題目。
為甚麼叫小叮噹呢？這形容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實在太超過；尤其是活潑開朗、熱心助人又天性愛美的年輕女性。只是有時看她在會議室的黑板前來回晃動，腰身因為勒繫了皮帶而擠壓出雙層奶油甜甜圈，緊實的牛仔褲包裹著豐腴飽滿極具張力的肥嫩雙臀；記得有次還在賣場出口被保全攔下來，保全還以為課長的牛仔褲背後口袋偷塞了幾顆山東大饅頭。而課長每次開會講到口沫橫飛、欲罷不能時；舉手投足間，雙臂的蝴蝶袖像翼手龍張開雙翼拍拍拍的振翅高飛，而全身的肌肉，喔！不不不，是五花肉；隨著賣場播放著拉丁美洲的熱門舞曲，像瑞奇馬丁的電動小馬達同步抖動了起來。
這樣形容的確是很缺德，我倒覺得有點像瓜地馬拉出土的馬雅文化，那些四肢好像芭蕉一樣的陶器人偶。
「小D，你來說說看吧！」
課長似乎察覺我又靈魂出竅。
「就好像中元節三牲蔬果跟餅乾糖果比較有銷，中秋節則以月餅禮盒、洋酒、香腸肉片這類產品較搶手，而農曆過年呢？火鍋類產品或年糕才是應景食材。」
體貼的課長見我答不出來便接下去繼續說明。
「雜貨課、蔬果課、生鮮肉品課、麵包課、冷凍冷藏課，這些隸屬食品類的產品，其實各有特色。大家要了解自己管理的產品特性，了解它們的淡旺季，清楚庫存的周轉率，還有對產品價格的敏感度與消費者動向的了解。」
除了對課長的身材不置可否，其實我很認同她對工作精闢的見解；甚至開會時她提出一些觀念上的看法，也讓我對人生價值觀及待人處事修正的越趨成熟。這也是在員工流動率如此頻繁的惡劣情況下，我依舊咬緊牙根，誓言要跟課長同進退的唯一動機。
會後課長留我下來，我才知道剛剛問話的用意。
「小D，你知道我們雜貨部的三個課只剩下我一個課長了。菸酒課課長那天砸雞蛋你也看見了，而冷凍冷藏課呢？他們課長才來兩個月，資歷跟你差不多，雖然他以前有類似的工作經驗，但底下幾個營業員總是不成氣候。」
「處長希望你先轉調他們部門。」
這件事讓每餐兩大碗飯食量的我失去了該有的水準；中午一直拖到同事都去午休，我才在樓上餐廳點了個排骨飯，意興闌珊的囫圇吞棗起來。
而中午的排骨飯吃的有點食不知味，低潮的心情更讓我彷若度日如年；那種提不起勁的感覺逐漸蔓延全身，就如同這盤排骨飯，像是一盤扒也扒不完的夢饜。只是，人總是要學著獨立，學著去適應詭變無常的商業社會。
在我下定決心，夾起面前碩大的排骨準備吃飽再戰時，背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聲音：
「小D！那是我的排骨啦！」
冷凍冷藏課小野課長坐定位時，我們兩個都看著他餐盤上那半塊虎口餘生的殘缺排骨而面面相覷。
我猜想他已經被告知我要轉調，他應該也知道突然被轉調的我的鬱悶心情；所以我們並沒有在排骨上著墨多久便直接切入正題。
「小D，我知道這種心情，而且我也是臨時被處長找來當課長的。我以前也在別家連鎖店工作過，雖然這種工作環境很惡劣，雖然臨時被通知轉調很不被尊重。但是，工作本身就是如此，你要學著適應大環境，而不是自怨自艾等著被淘汰。」
「如何在惡劣環境學會逆境求生，如何學著個性圓融而在人際關係中游刃有餘，如何學會管理員工與產品。其實這是一個很好的學習環境，只是你是否有能耐通過這些濃縮的工作考驗？」
看著課長，我突然想到作家小野的那篇「血染天堂路」。
「弟兄們加油！」
「目標就快到了。」
擇期不如撞日。
早上才被告知轉任，下午人事命令就已經釘在布告欄供人憑弔。當然，我必須慶幸這不像電子業那種閃電無情的裁員而令人驚慌失魂、措手不及。但這對一個初出社會的有為青年來說，也不啻是個震撼教育。畢竟我們都只是楚河漢界裡的一只棋；甚且，是不准回頭的黑卒子。
但小野課長的說明讓我有些釋懷。他說公司成立也才八個月，雖然公司的工作流程與作業模組是完全由近趨成熟的連鎖店移植而來，各部門主管也是由高雄店轉調來的一時之選。但是，在不同屬性的商域範圍，很多環節細目，還是顯得千頭萬緒、百廢待舉。尤其是白天負責任務執行的基層營業員，那種氣若游絲的公司向心力；甚至一眨眼，就像閃電俠咻的閃出你的視線之外。
「這時就必須依靠助理這類邊緣人了。」
小野課長說我的職缺掛的是助理；這職缺的主要任務是輔助課長力有未逮處，以及輔導管理底下的營業員。這是一個承先啟後、繼往開來的神聖任務。
「若做不好，你就像伊索寓言裡牆頭草的蝙蝠；兩面不是人。」
小野課長語重心長的對我說。
但說繼往開往有些太縹緲，再三天就是中秋節這問題才真實的嚴重。在轉調的第一天，我就發現很多不同於雜貨課的差異性。
很難想像十坪大小的冷藏室可以容納多少物品？更遑論裡頭還隔著一間三坪大的冷凍室。在我第一次開啟冷凍室那道厚重冷酷的金屬門時，從門內緩緩流出的白色霧氣，我還錯覺的以為進入了納尼亞傳奇裡的那間魔衣橱。
而小野課長給我一個很重要的觀念：量販店的商品是舖在賣場供消費者採購的，而不是擺放在倉庫當庫存。
只是，如果雜貨課的倉庫像一排透天厝，冷凍冷藏課的倉儲就只是其中一間房子裡的小和室。每每想到如何下訂單，我就顯得有點投鼠忌器。
小野課長還說這次的中秋節適逢禮拜日。這雙重假日的結合，就如同夾帶豐沛雨水的強烈颱風遇到海水滿潮；況且我們的供應商星期天都休假，所以這次的訂單必須在禮拜五之前下單，而訂單量將會是平日的五至十倍。這幾天你就先學著了解產品，暫時不用下訂單。
小野課長看出我的優柔寡斷。
在辦公室跟小野課長談完後，我開始巡視新的責任範圍並查看賣場人潮。而星期五的早上如同平日一樣休閒，完全看不出再過兩天就是中秋節；會不會這就是所謂暴風雨前的寧靜？我也像氣象人員一樣緊盯著螢幕裡暴風圈的範圍與路徑。
記得剛到雜貨課時正巧遇上中元普渡，在整個台南市只有一間萬XX跟愛X外，就剩我們兩家直營店了。我還記得普渡前夕也是遇到禮拜六，那時幾乎像梁山泊一百零八條土匪都衝進店內的人滿為患，當時用板車推著一堆餅乾的我，差點被這大水般的人潮沖倒龍王廟。
不過這是不可能發生在冷凍冷藏課的；畢竟台南市是以小吃著名的古都，沒多少人會接受冷凍食品。加上旁邊的鮮魚課標榜魚是現撈的，蝦子是會蹦蹦跳的；我們則是冷凍北海鱈切、冷凍南極甜蝦。人家麵包課的夏威夷披薩是熱騰騰剛出爐，我們則是硬梆梆、冷冰冰的冷凍蘑菇小披薩。人家熟食課有油滋滋的醬油滷蹄膀、香噴噴的迷迭香烤雞腿；我們則像用冷冰冰的真空袋包裝著兇殺案現場的零碎屍塊。
悠閒的繞了賣場一圈後，原本要繼續往二樓的服飾課走去。我記得服飾課的助理小云蠻可愛的，走起路來一頭長髮像一簾幽夢裡的窗簾一樣左右搖擺，圓圓的尾椎像醒了許久的老麵擀成的香氣四溢、入口即化的奶油小泡芙；尤其那雙十萬伏特的明亮電眼，一眨眼間，似乎有燒不盡的野火快脫閘而出。
而我才要步上電梯，竟然就遇見兩隻家鼠。
我也忘了家鼠叫甚麼名字，就叫做家鼠A跟B吧！只記得他們吃了業務阿財給我的過期餅乾，拉了幾天肚子就不幹了。對此我是還有些內咎，於是我買了些零食跟飲料跟家鼠們到會客室閒聊。
「小D助理，我不餓。」家鼠A杯弓蛇影似的把餅乾撥到旁邊，拿起了飲料喝。
依稀記得他們好像說景氣差找了幾個工作都吃閉門羹，然後抱怨這、抱怨那的；最後還批評到我身上來。
「小D助理，當初你都沒做供應商的篩選，有些廠商都拿過期品濫竽充數。」
我很想繼續這個話題下去，看最後誰下不了台；但是有些語重心長的內心話我更想跟他們說。我很想教他們在面談技巧方面不要露出哪些破綻；至少在我面前不要抱怨連連。因為我知道他們來的用意，他們想再重新回來工作。
當然，小野課長說明天會有三個比電眼小云還閃亮的妹妹要來上班也是原因之一；當然，我不是重色輕友那種人，只是，我的確很好奇還有電力高過十萬伏特的閃電女郎嗎？
而除了原先白天兩個正職外，晚班的三個工讀生也讓我頭痛。尤其聽說這些人連合起來準備以罷工來要求處長加薪。我想課長臨時從高雄店調來三位資深電眼美少女不是沒有原因的；就像古代的宦官亂政，君主只好引外戚入城，殺他個片甲不留。
這算是資方跟勞方間的抗爭吧！只是，不就是工讀生嗎？站在勞方的角度，我也實在找不出可以加薪的立足點；況且只是個工讀生，或許畢業後就拍拍屁股走人。我想是恃寵而驕吧！趁著這新公司兵荒馬亂、青黃不接的尷尬時刻。
下午人潮漸漸湧入，我開始感覺量販店已經進入暴風半徑。
星期六清晨起了個大早，因為今天部門有閃亮三姊妹要來見習；當然是不是姊妹我不清楚，不過經由小野課長的描述，再從我天馬行空的苦思冥想下，卻也讓好奇心很強的我徹夜漫漫輾轉難眠。所以清晨六點天才微亮，我便迫不及待的騎著愛駒小強往公司方向急速移動。
但其實這時間也不算很早，因為公司本來六點半就要上班；而這時間一直讓我有些錯覺是不是還在軍中聽六點整的起床號。
但說真的服務業是很累人的，雖然國父曾說：「人生以服務為目的。」但前陣子政客提出的正名運動下，我也不知道國父到底是不是算民族救星、國家偉人；更遑論他的言行舉止是不是可以當成有為青年的我的標準楷模。
只是當大家準備歡度中秋佳節，而我卻像防止中共準備大舉犯台的如臨大敵一樣草木皆兵時，我就覺得很幹。
好友阿勇原本約我星期六烤肉：「小D，野X有辣妹陪烤喔！」
「可是我星期六早上六點半上班到晚上十一點。」
「那禮拜天呢？千X有兔女郎陪吃火鍋喔！」
「可是我星期日也是早上六點半上班到晚上十一點。」
其實每次晚上要監督工讀生到費玉清唱晚安曲提醒我時，才會像是催眠被解除暗示一樣，緊張的心情才能鬆懈下來。有時我真的懷疑，催眠大師馬汀是不是在量販店播放的歌曲中加了暗示；才會讓這麼多人瘋狂的為公司無怨無悔的賣命工作。其實我也懷疑過這些時常加班的人，他們是不是像威爾史密斯主演的MIB星際戰警裡來自獵戶座工作星系的工作星人；純粹以工作為人生真諦的唯一目的。
這疑慮讓我在踏進公司準備刷上班卡時，就已經想好了兩個故事小說的題材：一、隱匿在服務業的工作星人，二、試申論服務業之加班行為所產生的經濟效能與機會成本對國家整體經濟提升與導致個人精神分裂之影響層面。
進了賣場收拾好心情後，悄悄環顧一下賣場四周，趁大家還在吃早餐時，我故意坐在離辦公室門口最近的辦公桌前，拿著部門的日報表神情專注假裝認真嚴肅的研讀著。我想待會小野課長一定會帶閃亮三姊妹進辦公室；然後，我會假裝面無表情的酷樣，好像埋首在一堆數據資料堆裡尋找生命意義的有為青年，然後在與三姊妹四目接觸下，再用酷酷的淺淺微笑打聲招呼。
想著想著，透過會計阿雯的鏡子，我突然看見鏡中人笑的好生淫蕩。這就是我嗎？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複習昨晚在家謄寫很久的貼身小抄，務必要以最自然流暢的聲調，以畢其功於一役的決心來向閃亮三姊妹介紹一位空前絕後的有為理想青年。
只是人生總是世事難料；當我從地面傳來的震波強度與目測兩點直線距離加上空氣中的濕黏度來反推計算小野課長與三姊妹到達辦公室時間並開始倒數計時時。
他馬不識相的屁蟲急忙的衝進來。
「小D助理！今天收貨碼頭到貨量蠻多的，請上來幫忙驗收一下。」
尾隨屁蟲的腳步，我有些氣急敗壞的三步併兩步走。一到收貨區，我才發現十個收貨櫃道，冷凍冷藏課就佔了八個。放眼望去，服飾部的助理小云正在角落驗收廠商寄來的包裹。我發現她正對我投以羨慕的眼光，似乎整個中秋節的繁華榮耀盡歸小D我本人所有。
我持續保持鎮定，不讓緊張狂野如脫韁野馬的少男忐忑心情表露無遺。我的內心也有絲愧疚的小小心聲：「小云，我已經有閃亮三姊妹了，請原諒我的見異思遷、喜新厭舊。」
然後雙手拉著兩台載滿牛奶的板車，以高難度的進階版花式老漢推車推進電梯，然後一個甩尾在賣場旁的冷藏室前來個路邊停車。
將牛奶搬進冷藏室時，我的眼角餘光似乎感應到賣場裡的三姊妹正往我這裡眺望。當然，誰不會注意一個有為青年身上所發出的萬丈光芒呢？嘿嘿，雖然喪失了第一次自我介紹的好時機，我想現在小野課長也正忙著讓三姊妹適應熟悉賣場環境；或許等九點第一次員工休息時間再藉機認識吧！我摸了摸上衣口袋裡背誦了幾次的貼身小抄。
「小D助理，又一批貨來了，請幫忙驗收一下。」
這次換胖虎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著。
第二次上收貨區，十條收貨櫃道已全部淪陷，都被我們部門佔據。有統X冷凍水餃、奇X北海鱈切、杜老X冰淇淋、金X火腿等等。
一輛大X貨運的小貨車排不進來，我看著服飾課的助理小云急著跳腳的瞪著我；那種羨慕的眼神已經有些轉弱，替而代之的似乎是要我給她個交代的表情！當然此刻，我也無法再裝出神情自若的酷酷模樣了。
而當我把水餃、鱈切、冰淇淋、火腿全部塞進倉庫準備分類擺放時，屁蟲又來了。
「小D助理，一卡車的元X雪餅來啦！請幫忙驗收一下。」
第三次上收貨區看見那十噸半的大卡車載來滿滿的雪餅時，我幾乎快傻眼。
才早上八點多，我彷彿歷經了人生的大喜大悲而蒼老了十年，整個身心靈也已快瀕臨涅槃圓寂。畢竟冷凍冷藏的食品不像雜貨課那些加滿防腐劑的零食久置不爛，如果晚個幾分鐘停留在常溫的話，我無法揣摩整包冷凍水餃融化成一顆的樣子，我更無法想像冰淇淋液化後是否該隨罐附上吸管？
「為什麼今天的貨會這麼多？」
小野課長感覺事態嚴重的問我。
而整起事件在短短一個多小時裡產生很戲劇化的轉變，快到讓人來不及轉變心情與思考。就好像生產線的輸送帶被調快速度，後面組裝的工人開始被操得人仰馬翻。
我跟著課長與胖虎持續在驗收區收貨並拖至樓下賣場的冷凍室，可以舖貨在賣場的產品則優先給閃亮三姊妹處理，剩下的則交由屁蟲塞進冷凍庫。九點員工休息時間到時，元X雪餅才卸貨到一半，屁蟲就跑來說冷凍庫爆了，塞不下了。
我看過湯姆漢克主演的「搶救雷恩大兵」這齣電影；我知道這時候搶救的必須以中秋節應景的食品為主。
「屁蟲！救雪餅！」
我跟屁蟲將冷凍庫裡的冷凍薯條、冷凍玉米粒、小X冰淇淋、百X冰棒、杜X爺雪糕一箱一箱的搬到冷藏區；再將元X雪餅塞入冷凍庫。
「小D助理，這些塞不下的怎麼辦？」
看著脫離零下二十度癱趴在攝氏八度的那些冰品，我突然覺得這些像是從深海被撈上岸呼吸困難、奄奄一息的燈籠魚。而因為溫度突然升高的原因，暴露在冷藏區的冰品已慢慢從紙箱隙縫處汨汨流出不同顏色的糖水。
「綠色液體是抹茶口味的吧！紅色應該是梅子了！」我在心裡想著。
「小D助理，這些塞不下的怎麼辦？」屁蟲在倉庫門口又喊了一次。
我下意識的看看手錶，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而倉庫外頭還排了一堆待入庫的食品，像在候機室等待進入空橋的旅客。
時效性的關係，我必須把持續到貨的食品想辦法搬進倉庫；而且也管不了他應該在冷凍或是冷藏區了。賣場的舖貨則持續交由閃亮三姊妹處理，由於情況特殊，課長希望她們三個各自輪流去吃飯。
當其中一個準備吃飯經過我身邊時；姑且先稱她為閃A吧！閃A可能第一天上班就遇見千載難逢、九星連珠的奇光異象而一臉驚嚇的表情，眼睛的煙燻妝居然因為過度流汗而糊了半邊臉。
第一眼看見時我還差點笑岔了腰。
「小D，還好吧！」
小野課長以為我太累嗆到了，他說趁中午貨車司機都在外用餐的空檔也要我們趕緊去用餐。因為照此光景，下午勢必還會出現比早上更多的貨物量。
看著課長步伐蹣跚的進去辦公室，然後看見處長似乎為此事正在發飆。我一直想釐清到底哪個環節出了錯，這跟我昨晚在家想像的情節完全迥異，有如天壤之別。
而下午的確如課長所料，整個收貨區幾乎成了各食品工廠貨車司機的誓師大會集合處。而我們量販店也已經動用兩名警衛負責警戒這緊張氣氛隨時暴動可能一觸即發的狀況。
而此刻唯一的工作就是收到的貨全部往賣場的貨架上疊，因為倉庫已經塞爆。有人說「番茄紅了，醫生的臉就綠了。」而此刻倉庫爆了，我看見處長也是鐵青著臉。
幸好被購買慾淹沒理性的消費者開始蜂擁而來，像蝗蟲一樣所到之處的東西都一掃而空。我也開始拼命的從冷凍庫把東西搬出來給閃B跟閃C。但閃A呢？小野課長說閃A中午麵吃到一半突然體力不支昏倒，整臉埋進味噌湯裡。
一直到下午六點工讀生浩浩跟呆呆來時，我才知道今天爆倉的主要原因。
「機車王說昨天是他最後一天上班，公司必須為不幫他加薪而付出代價。」
浩浩這樣解釋給我聽，他說要大家罷工也是機車王提議的。
禮拜天早上上班時我就沒看見閃亮三姊妹了；除了閃A，喔！很抱歉我都還沒機會知道她的名字，所以就先這麼稱呼吧！
我依稀記得閃A糊了半張臉的煙燻濃妝，還有閃B跟閃C搬貨搬到挺不直腰，如暮景桑榆、黃髮鮐背的可憐老阿婆。
一個月後，小野課長也離職了。
我點了根菸，看著收貨區服飾課的助理小云點收冬季的西服。
摸摸口袋，咦？貼身小紙條居然還在！我想，小野課長跟閃亮三姊妹應該都會永遠記得這個難忘的中秋佳節。
早上九點的部內晨間會議，雜貨課課長小叮噹出了這麼一道題目。
為甚麼叫小叮噹呢？這形容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實在太超過；尤其是活潑開朗、熱心助人又天性愛美的年輕女性。只是有時看她在會議室的黑板前來回晃動，腰身因為勒繫了皮帶而擠壓出雙層奶油甜甜圈，緊實的牛仔褲包裹著豐腴飽滿極具張力的肥嫩雙臀；記得有次還在賣場出口被保全攔下來，保全還以為課長的牛仔褲背後口袋偷塞了幾顆山東大饅頭。而課長每次開會講到口沫橫飛、欲罷不能時；舉手投足間，雙臂的蝴蝶袖像翼手龍張開雙翼拍拍拍的振翅高飛，而全身的肌肉，喔！不不不，是五花肉；隨著賣場播放著拉丁美洲的熱門舞曲，像瑞奇馬丁的電動小馬達同步抖動了起來。
這樣形容的確是很缺德，我倒覺得有點像瓜地馬拉出土的馬雅文化，那些四肢好像芭蕉一樣的陶器人偶。
「小D，你來說說看吧！」
課長似乎察覺我又靈魂出竅。
「就好像中元節三牲蔬果跟餅乾糖果比較有銷，中秋節則以月餅禮盒、洋酒、香腸肉片這類產品較搶手，而農曆過年呢？火鍋類產品或年糕才是應景食材。」
體貼的課長見我答不出來便接下去繼續說明。
「雜貨課、蔬果課、生鮮肉品課、麵包課、冷凍冷藏課，這些隸屬食品類的產品，其實各有特色。大家要了解自己管理的產品特性，了解它們的淡旺季，清楚庫存的周轉率，還有對產品價格的敏感度與消費者動向的了解。」
除了對課長的身材不置可否，其實我很認同她對工作精闢的見解；甚至開會時她提出一些觀念上的看法，也讓我對人生價值觀及待人處事修正的越趨成熟。這也是在員工流動率如此頻繁的惡劣情況下，我依舊咬緊牙根，誓言要跟課長同進退的唯一動機。
會後課長留我下來，我才知道剛剛問話的用意。
「小D，你知道我們雜貨部的三個課只剩下我一個課長了。菸酒課課長那天砸雞蛋你也看見了，而冷凍冷藏課呢？他們課長才來兩個月，資歷跟你差不多，雖然他以前有類似的工作經驗，但底下幾個營業員總是不成氣候。」
「處長希望你先轉調他們部門。」
這件事讓每餐兩大碗飯食量的我失去了該有的水準；中午一直拖到同事都去午休，我才在樓上餐廳點了個排骨飯，意興闌珊的囫圇吞棗起來。
而中午的排骨飯吃的有點食不知味，低潮的心情更讓我彷若度日如年；那種提不起勁的感覺逐漸蔓延全身，就如同這盤排骨飯，像是一盤扒也扒不完的夢饜。只是，人總是要學著獨立，學著去適應詭變無常的商業社會。
在我下定決心，夾起面前碩大的排骨準備吃飽再戰時，背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聲音：
「小D！那是我的排骨啦！」
冷凍冷藏課小野課長坐定位時，我們兩個都看著他餐盤上那半塊虎口餘生的殘缺排骨而面面相覷。
我猜想他已經被告知我要轉調，他應該也知道突然被轉調的我的鬱悶心情；所以我們並沒有在排骨上著墨多久便直接切入正題。
「小D，我知道這種心情，而且我也是臨時被處長找來當課長的。我以前也在別家連鎖店工作過，雖然這種工作環境很惡劣，雖然臨時被通知轉調很不被尊重。但是，工作本身就是如此，你要學著適應大環境，而不是自怨自艾等著被淘汰。」
「如何在惡劣環境學會逆境求生，如何學著個性圓融而在人際關係中游刃有餘，如何學會管理員工與產品。其實這是一個很好的學習環境，只是你是否有能耐通過這些濃縮的工作考驗？」
看著課長，我突然想到作家小野的那篇「血染天堂路」。
「弟兄們加油！」
「目標就快到了。」
擇期不如撞日。
早上才被告知轉任，下午人事命令就已經釘在布告欄供人憑弔。當然，我必須慶幸這不像電子業那種閃電無情的裁員而令人驚慌失魂、措手不及。但這對一個初出社會的有為青年來說，也不啻是個震撼教育。畢竟我們都只是楚河漢界裡的一只棋；甚且，是不准回頭的黑卒子。
但小野課長的說明讓我有些釋懷。他說公司成立也才八個月，雖然公司的工作流程與作業模組是完全由近趨成熟的連鎖店移植而來，各部門主管也是由高雄店轉調來的一時之選。但是，在不同屬性的商域範圍，很多環節細目，還是顯得千頭萬緒、百廢待舉。尤其是白天負責任務執行的基層營業員，那種氣若游絲的公司向心力；甚至一眨眼，就像閃電俠咻的閃出你的視線之外。
「這時就必須依靠助理這類邊緣人了。」
小野課長說我的職缺掛的是助理；這職缺的主要任務是輔助課長力有未逮處，以及輔導管理底下的營業員。這是一個承先啟後、繼往開來的神聖任務。
「若做不好，你就像伊索寓言裡牆頭草的蝙蝠；兩面不是人。」
小野課長語重心長的對我說。
但說繼往開往有些太縹緲，再三天就是中秋節這問題才真實的嚴重。在轉調的第一天，我就發現很多不同於雜貨課的差異性。
很難想像十坪大小的冷藏室可以容納多少物品？更遑論裡頭還隔著一間三坪大的冷凍室。在我第一次開啟冷凍室那道厚重冷酷的金屬門時，從門內緩緩流出的白色霧氣，我還錯覺的以為進入了納尼亞傳奇裡的那間魔衣橱。
而小野課長給我一個很重要的觀念：量販店的商品是舖在賣場供消費者採購的，而不是擺放在倉庫當庫存。
只是，如果雜貨課的倉庫像一排透天厝，冷凍冷藏課的倉儲就只是其中一間房子裡的小和室。每每想到如何下訂單，我就顯得有點投鼠忌器。
小野課長還說這次的中秋節適逢禮拜日。這雙重假日的結合，就如同夾帶豐沛雨水的強烈颱風遇到海水滿潮；況且我們的供應商星期天都休假，所以這次的訂單必須在禮拜五之前下單，而訂單量將會是平日的五至十倍。這幾天你就先學著了解產品，暫時不用下訂單。
小野課長看出我的優柔寡斷。
在辦公室跟小野課長談完後，我開始巡視新的責任範圍並查看賣場人潮。而星期五的早上如同平日一樣休閒，完全看不出再過兩天就是中秋節；會不會這就是所謂暴風雨前的寧靜？我也像氣象人員一樣緊盯著螢幕裡暴風圈的範圍與路徑。
記得剛到雜貨課時正巧遇上中元普渡，在整個台南市只有一間萬XX跟愛X外，就剩我們兩家直營店了。我還記得普渡前夕也是遇到禮拜六，那時幾乎像梁山泊一百零八條土匪都衝進店內的人滿為患，當時用板車推著一堆餅乾的我，差點被這大水般的人潮沖倒龍王廟。
不過這是不可能發生在冷凍冷藏課的；畢竟台南市是以小吃著名的古都，沒多少人會接受冷凍食品。加上旁邊的鮮魚課標榜魚是現撈的，蝦子是會蹦蹦跳的；我們則是冷凍北海鱈切、冷凍南極甜蝦。人家麵包課的夏威夷披薩是熱騰騰剛出爐，我們則是硬梆梆、冷冰冰的冷凍蘑菇小披薩。人家熟食課有油滋滋的醬油滷蹄膀、香噴噴的迷迭香烤雞腿；我們則像用冷冰冰的真空袋包裝著兇殺案現場的零碎屍塊。
悠閒的繞了賣場一圈後，原本要繼續往二樓的服飾課走去。我記得服飾課的助理小云蠻可愛的，走起路來一頭長髮像一簾幽夢裡的窗簾一樣左右搖擺，圓圓的尾椎像醒了許久的老麵擀成的香氣四溢、入口即化的奶油小泡芙；尤其那雙十萬伏特的明亮電眼，一眨眼間，似乎有燒不盡的野火快脫閘而出。
而我才要步上電梯，竟然就遇見兩隻家鼠。
我也忘了家鼠叫甚麼名字，就叫做家鼠A跟B吧！只記得他們吃了業務阿財給我的過期餅乾，拉了幾天肚子就不幹了。對此我是還有些內咎，於是我買了些零食跟飲料跟家鼠們到會客室閒聊。
「小D助理，我不餓。」家鼠A杯弓蛇影似的把餅乾撥到旁邊，拿起了飲料喝。
依稀記得他們好像說景氣差找了幾個工作都吃閉門羹，然後抱怨這、抱怨那的；最後還批評到我身上來。
「小D助理，當初你都沒做供應商的篩選，有些廠商都拿過期品濫竽充數。」
我很想繼續這個話題下去，看最後誰下不了台；但是有些語重心長的內心話我更想跟他們說。我很想教他們在面談技巧方面不要露出哪些破綻；至少在我面前不要抱怨連連。因為我知道他們來的用意，他們想再重新回來工作。
當然，小野課長說明天會有三個比電眼小云還閃亮的妹妹要來上班也是原因之一；當然，我不是重色輕友那種人，只是，我的確很好奇還有電力高過十萬伏特的閃電女郎嗎？
而除了原先白天兩個正職外，晚班的三個工讀生也讓我頭痛。尤其聽說這些人連合起來準備以罷工來要求處長加薪。我想課長臨時從高雄店調來三位資深電眼美少女不是沒有原因的；就像古代的宦官亂政，君主只好引外戚入城，殺他個片甲不留。
這算是資方跟勞方間的抗爭吧！只是，不就是工讀生嗎？站在勞方的角度，我也實在找不出可以加薪的立足點；況且只是個工讀生，或許畢業後就拍拍屁股走人。我想是恃寵而驕吧！趁著這新公司兵荒馬亂、青黃不接的尷尬時刻。
下午人潮漸漸湧入，我開始感覺量販店已經進入暴風半徑。
星期六清晨起了個大早，因為今天部門有閃亮三姊妹要來見習；當然是不是姊妹我不清楚，不過經由小野課長的描述，再從我天馬行空的苦思冥想下，卻也讓好奇心很強的我徹夜漫漫輾轉難眠。所以清晨六點天才微亮，我便迫不及待的騎著愛駒小強往公司方向急速移動。
但其實這時間也不算很早，因為公司本來六點半就要上班；而這時間一直讓我有些錯覺是不是還在軍中聽六點整的起床號。
但說真的服務業是很累人的，雖然國父曾說：「人生以服務為目的。」但前陣子政客提出的正名運動下，我也不知道國父到底是不是算民族救星、國家偉人；更遑論他的言行舉止是不是可以當成有為青年的我的標準楷模。
只是當大家準備歡度中秋佳節，而我卻像防止中共準備大舉犯台的如臨大敵一樣草木皆兵時，我就覺得很幹。
好友阿勇原本約我星期六烤肉：「小D，野X有辣妹陪烤喔！」
「可是我星期六早上六點半上班到晚上十一點。」
「那禮拜天呢？千X有兔女郎陪吃火鍋喔！」
「可是我星期日也是早上六點半上班到晚上十一點。」
其實每次晚上要監督工讀生到費玉清唱晚安曲提醒我時，才會像是催眠被解除暗示一樣，緊張的心情才能鬆懈下來。有時我真的懷疑，催眠大師馬汀是不是在量販店播放的歌曲中加了暗示；才會讓這麼多人瘋狂的為公司無怨無悔的賣命工作。其實我也懷疑過這些時常加班的人，他們是不是像威爾史密斯主演的MIB星際戰警裡來自獵戶座工作星系的工作星人；純粹以工作為人生真諦的唯一目的。
這疑慮讓我在踏進公司準備刷上班卡時，就已經想好了兩個故事小說的題材：一、隱匿在服務業的工作星人，二、試申論服務業之加班行為所產生的經濟效能與機會成本對國家整體經濟提升與導致個人精神分裂之影響層面。
進了賣場收拾好心情後，悄悄環顧一下賣場四周，趁大家還在吃早餐時，我故意坐在離辦公室門口最近的辦公桌前，拿著部門的日報表神情專注假裝認真嚴肅的研讀著。我想待會小野課長一定會帶閃亮三姊妹進辦公室；然後，我會假裝面無表情的酷樣，好像埋首在一堆數據資料堆裡尋找生命意義的有為青年，然後在與三姊妹四目接觸下，再用酷酷的淺淺微笑打聲招呼。
想著想著，透過會計阿雯的鏡子，我突然看見鏡中人笑的好生淫蕩。這就是我嗎？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複習昨晚在家謄寫很久的貼身小抄，務必要以最自然流暢的聲調，以畢其功於一役的決心來向閃亮三姊妹介紹一位空前絕後的有為理想青年。
只是人生總是世事難料；當我從地面傳來的震波強度與目測兩點直線距離加上空氣中的濕黏度來反推計算小野課長與三姊妹到達辦公室時間並開始倒數計時時。
他馬不識相的屁蟲急忙的衝進來。
「小D助理！今天收貨碼頭到貨量蠻多的，請上來幫忙驗收一下。」
尾隨屁蟲的腳步，我有些氣急敗壞的三步併兩步走。一到收貨區，我才發現十個收貨櫃道，冷凍冷藏課就佔了八個。放眼望去，服飾部的助理小云正在角落驗收廠商寄來的包裹。我發現她正對我投以羨慕的眼光，似乎整個中秋節的繁華榮耀盡歸小D我本人所有。
我持續保持鎮定，不讓緊張狂野如脫韁野馬的少男忐忑心情表露無遺。我的內心也有絲愧疚的小小心聲：「小云，我已經有閃亮三姊妹了，請原諒我的見異思遷、喜新厭舊。」
然後雙手拉著兩台載滿牛奶的板車，以高難度的進階版花式老漢推車推進電梯，然後一個甩尾在賣場旁的冷藏室前來個路邊停車。
將牛奶搬進冷藏室時，我的眼角餘光似乎感應到賣場裡的三姊妹正往我這裡眺望。當然，誰不會注意一個有為青年身上所發出的萬丈光芒呢？嘿嘿，雖然喪失了第一次自我介紹的好時機，我想現在小野課長也正忙著讓三姊妹適應熟悉賣場環境；或許等九點第一次員工休息時間再藉機認識吧！我摸了摸上衣口袋裡背誦了幾次的貼身小抄。
「小D助理，又一批貨來了，請幫忙驗收一下。」
這次換胖虎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著。
第二次上收貨區，十條收貨櫃道已全部淪陷，都被我們部門佔據。有統X冷凍水餃、奇X北海鱈切、杜老X冰淇淋、金X火腿等等。
一輛大X貨運的小貨車排不進來，我看著服飾課的助理小云急著跳腳的瞪著我；那種羨慕的眼神已經有些轉弱，替而代之的似乎是要我給她個交代的表情！當然此刻，我也無法再裝出神情自若的酷酷模樣了。
而當我把水餃、鱈切、冰淇淋、火腿全部塞進倉庫準備分類擺放時，屁蟲又來了。
「小D助理，一卡車的元X雪餅來啦！請幫忙驗收一下。」
第三次上收貨區看見那十噸半的大卡車載來滿滿的雪餅時，我幾乎快傻眼。
才早上八點多，我彷彿歷經了人生的大喜大悲而蒼老了十年，整個身心靈也已快瀕臨涅槃圓寂。畢竟冷凍冷藏的食品不像雜貨課那些加滿防腐劑的零食久置不爛，如果晚個幾分鐘停留在常溫的話，我無法揣摩整包冷凍水餃融化成一顆的樣子，我更無法想像冰淇淋液化後是否該隨罐附上吸管？
「為什麼今天的貨會這麼多？」
小野課長感覺事態嚴重的問我。
而整起事件在短短一個多小時裡產生很戲劇化的轉變，快到讓人來不及轉變心情與思考。就好像生產線的輸送帶被調快速度，後面組裝的工人開始被操得人仰馬翻。
我跟著課長與胖虎持續在驗收區收貨並拖至樓下賣場的冷凍室，可以舖貨在賣場的產品則優先給閃亮三姊妹處理，剩下的則交由屁蟲塞進冷凍庫。九點員工休息時間到時，元X雪餅才卸貨到一半，屁蟲就跑來說冷凍庫爆了，塞不下了。
我看過湯姆漢克主演的「搶救雷恩大兵」這齣電影；我知道這時候搶救的必須以中秋節應景的食品為主。
「屁蟲！救雪餅！」
我跟屁蟲將冷凍庫裡的冷凍薯條、冷凍玉米粒、小X冰淇淋、百X冰棒、杜X爺雪糕一箱一箱的搬到冷藏區；再將元X雪餅塞入冷凍庫。
「小D助理，這些塞不下的怎麼辦？」
看著脫離零下二十度癱趴在攝氏八度的那些冰品，我突然覺得這些像是從深海被撈上岸呼吸困難、奄奄一息的燈籠魚。而因為溫度突然升高的原因，暴露在冷藏區的冰品已慢慢從紙箱隙縫處汨汨流出不同顏色的糖水。
「綠色液體是抹茶口味的吧！紅色應該是梅子了！」我在心裡想著。
「小D助理，這些塞不下的怎麼辦？」屁蟲在倉庫門口又喊了一次。
我下意識的看看手錶，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而倉庫外頭還排了一堆待入庫的食品，像在候機室等待進入空橋的旅客。
時效性的關係，我必須把持續到貨的食品想辦法搬進倉庫；而且也管不了他應該在冷凍或是冷藏區了。賣場的舖貨則持續交由閃亮三姊妹處理，由於情況特殊，課長希望她們三個各自輪流去吃飯。
當其中一個準備吃飯經過我身邊時；姑且先稱她為閃A吧！閃A可能第一天上班就遇見千載難逢、九星連珠的奇光異象而一臉驚嚇的表情，眼睛的煙燻妝居然因為過度流汗而糊了半邊臉。
第一眼看見時我還差點笑岔了腰。
「小D，還好吧！」
小野課長以為我太累嗆到了，他說趁中午貨車司機都在外用餐的空檔也要我們趕緊去用餐。因為照此光景，下午勢必還會出現比早上更多的貨物量。
看著課長步伐蹣跚的進去辦公室，然後看見處長似乎為此事正在發飆。我一直想釐清到底哪個環節出了錯，這跟我昨晚在家想像的情節完全迥異，有如天壤之別。
而下午的確如課長所料，整個收貨區幾乎成了各食品工廠貨車司機的誓師大會集合處。而我們量販店也已經動用兩名警衛負責警戒這緊張氣氛隨時暴動可能一觸即發的狀況。
而此刻唯一的工作就是收到的貨全部往賣場的貨架上疊，因為倉庫已經塞爆。有人說「番茄紅了，醫生的臉就綠了。」而此刻倉庫爆了，我看見處長也是鐵青著臉。
幸好被購買慾淹沒理性的消費者開始蜂擁而來，像蝗蟲一樣所到之處的東西都一掃而空。我也開始拼命的從冷凍庫把東西搬出來給閃B跟閃C。但閃A呢？小野課長說閃A中午麵吃到一半突然體力不支昏倒，整臉埋進味噌湯裡。
一直到下午六點工讀生浩浩跟呆呆來時，我才知道今天爆倉的主要原因。
「機車王說昨天是他最後一天上班，公司必須為不幫他加薪而付出代價。」
浩浩這樣解釋給我聽，他說要大家罷工也是機車王提議的。
禮拜天早上上班時我就沒看見閃亮三姊妹了；除了閃A，喔！很抱歉我都還沒機會知道她的名字，所以就先這麼稱呼吧！
我依稀記得閃A糊了半張臉的煙燻濃妝，還有閃B跟閃C搬貨搬到挺不直腰，如暮景桑榆、黃髮鮐背的可憐老阿婆。
一個月後，小野課長也離職了。
我點了根菸，看著收貨區服飾課的助理小云點收冬季的西服。
摸摸口袋，咦？貼身小紙條居然還在！我想，小野課長跟閃亮三姊妹應該都會永遠記得這個難忘的中秋佳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