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裡藏著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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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像是在勾著什麼東西一樣,她的手指伸得特別的長。

像雞爪一般,她還在勾著東西,中指在用力時,顯得比平常還要長。真是詭
異的畫面,連指節都不似一般人,那是一圈圈的螺絲帽,一個個鎖著一節節的鐵
條,上面全都沒有附著血肉了;她的手,是一雙沒有氧氣的手,烏青的圖騰,彎
彎曲曲地蜷著身軀,趴在那顏色接近沒有溫度的手背上。像是鎔鑄在鋼骨上的印
記,那是一個工具,她正用她的工具(那雙手),勾著東西。

手在她的身上,變成了支架,那是一種機械,她用來游走在一個虛幻的世界。
刻意伸直的手指,沒有停歇,前指節略微彎著,那像是無數的腳,在舞池中划過;
一曲華爾滋,雙腳沒有停過,一個個圓圈圈接著轉了起來,對面的腳和自己的腳
走向不一樣的方向,又該說是同一個方向,只是因為那是雙在對面的腳,都向著
自己的右邊,然後是左邊。跳不完了,無數的腳在舞池中踏了起來,沒有空隙,
音樂聲比腳踩在地板上的聲音還要大。不同的音階,像是重複著同一個旋律,但
又是不同的音符組成的;她的手就這樣沒停過,她伸直了每一根指節,音樂響起。

  是釘子,當她一隻手還在勾著什麼東西的時候,她的另一隻手的每一根指
尖,都變成了釘子,打入了一格格的地磚;那裡是她的舞池,跳舞的不是雙腳,
而是手指,她敲出了一連串的音符。

  一個人將手幻化成了一根根的木頭,然後敲擊著地面,那是比用腳跺地板還
要來得大聲的音樂,她正彈奏著,雖然她的右手仍似在勾著什麼東西一樣,她不
是很專心的演奏者。

  一根根的地樁打入一方方的土地,那上面要蓋上屋子,她需要一個休憩的地
方;那是她的手掌,乾癟的木板還鋪在指頭上,她的左手不再移動迅速,她選擇
了休息,蓋起了臨時的亭子。

  右手還在期盼著什麼,她那喪失血色的手,骨頭突出,血的通道被壓的很扁,
那是淤塞的水道,顏色越來越深沉,她說是黑夜來臨了。她的右手仍伸長了所有
的指節,往前索求著些什麼,迷惑、焦慮;那並不是一隻義無反顧的手,她的心
還在跳動著遲疑的節奏,儘管下水道的壅塞,讓她的手像是喪失控制的機械,沒
有目的地工作著,沒有方向地游移著,直到她所搭蓋的亭子跳起,忽然摀住了她
的嘴;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從音樂聲到打樁聲,然後靜止,連一點點低吟的聲
音都沒有。

  那是個扣環,一拉上,便扣住了所有的聲音;扣環,就懸在她的心上。

  隱隱約約中,她感覺到她的心底,仍流瀉出了一首歌,那是用她心中唯一還
有流通的管線所作的樂器,每一次的流動,都敲擊著管壁,它們發出了聲音,那
是一首歌;扣著她的心弦,所演奏的一首歌。

  聽著心裡的歌,封住她所有話語的扣環,也忍不住放鬆了警戒,成為暫時放
下戒心的左手,還無力地癱在鋪滿白色瓷磚的地板上。

  那是她的夢境,一雙手梳著別人頭上的髮髻,她只是一直梳著那人的頭髮,
並沒有想從桌上擺著的鏡子看清對方的臉孔;那是個安靜的早晨,當她將髮髻梳
好時,欲移動因跪坐而麻痺的雙腳,一個重心不穩;花瓶跌落了,她也跌落了;
在他的懷裡,在剛才她幫他梳著頭髮的男子懷裡。

  他扶住了她,而無人扶住的花瓶,碎了一地,那裡面沒有水,花早已枯萎。

  一格格的地板上驚醒,已經很疲累的左手,但雙眼中,仍有夢境的殘影,在
她的雙手中呼吸著,那男子的氣味。她感激的眼神,讓她的左手不自覺地舉了起
來,像是害羞又像是在行禮,她的左手在眉間飄移。男子模糊的臉孔,在她發了
汗的眼中,她的驚嚇還伴隨著羞怯;她的感激還帶了點愛慕。於是,她的雙手-
那雙為他梳頭的手、那雙被他擁抱的手-都在這一刻,化作了一個能托著東西的
禮器,等著承受他的愛意。

  在空氣裡,乾枯的氣味,左手似乎還想握住些什麼;在那間屋子裡,她和他
在一起的房屋,那裡彷彿有什麼東西,正慢慢地失落。

  右手還直往光源的方向勾著,那是五根鉤子,她正在想辦法勾住些什麼。但
那是夢境,她的眼神吐露著心中的一團火,卻還是沒有辦法開了口,從他的懷裡
坐起,她仍是馬上恢復成跪姿;他並沒有要求她這麼做,但他也是什麼都沒有說。
沉默似乎更像是一道命令,她是被抑制的,所以她必須馬上跪在他面前,連頭都
不能稍微抬高。

  他的無聲是一團高氣壓,冷風正向她的方向壓去,這裡是個沉重的空間,壓
抑著她原本已經為他而蒸騰的愛意。

  都被抑止了,為他悸動的心跳聲,四周一片寂靜,等她再度抬起頭時,房間
裡沒有半個人,他走了,什麼話都沒有對她說。

  那是一個冬天的早晨,窗外不知不覺地正下起了雪,前夜也許就已下了不
少,但實在是太安靜了,她的心絲毫都沒有察覺。那是他最愛的一棵樹了,就在
庭院靠大門的地方,他剛才也是從那裡走過的嗎?她心裡這樣反覆地想著,似乎
有些後悔,沒有目送他的離去。

  她的心被折斷了,她手裡似乎有把斧頭,或者是說,她將雪都想成了斧頭;
白雪仍在屋外飄著,而她一心只想砍去,關於他的蹤影、他的一切,尤其是他最
愛的這棵樹,諷刺的是,那卻是她親手種植的。

  啪搭一聲,他最喜歡的那棵樹,樹枝斷了一根,是雪下得太多了,這沉甸甸
的冬天,總壓得人都無法喘息。

  她的右手在發光的物體前徘徊,像是要穿越一道牆,又停住了腳步,但她仍
是伸直了手指,一步步地靠近著。可速度實在是太慢了,她的右手看起來像是在
後退,前進的速度始終還是太慢了;也許是因為,她的心已經很累了。

  一隻在上,一隻在下,那是她的雙手;一隻在往白色的光源靠近,一隻則在
一格格的地磚上歇息。地磚上都有著奇怪的符號,上一分鐘她正用著這些符號,
述說著自己的心情;不過,那都只是她的想像,因為她打上的地樁,都只浮現著
一個個的問號,她什麼都沒有說,和他一樣。

  夢境裡,她仍跪坐在房屋裡,那雙手也在空中揮舞著,然後放下;幾分鐘後,
她又重新將雙手舉起,她彷彿在拜別些什麼,沒有人知道,或許連她自己也不清
楚,她只是一直拜著。

  由上往下,那是深深的一鞠躬,和屋外即將斷裂的樹枝一樣,雪一直壓著-
她的心一直壓著-樹枝只好低下頭;她高高舉起的手放下,雪再度壓迫著樹枝,
直到斷裂─然後她的心斷裂;但她仍拜著,持續重複著同樣的動作。

  掠過了什麼,她的右手像鉤子一樣地在空氣中揮著;仿若她正在向光源索取
些什麼。她拿到了嗎?她那雙手,沒有生命流動的跡象。她在渴求一滴水嗎?也
許她早已乾涸的土地,會開出一些花。

  她的右手,一支軍隊,只有五個士兵,她來到了他的城門下,她望著城垛上
的他,她想進攻;就直攻進他的眼裡,讓他看得見她的存在,讓他看見城門外,
還實實在在地存在過一處花園。她的手曾經想捧住他的臉,她想讓他看見,觸碰
到他的指頭,都會因他而長出青草,為他開滿白色的野菊花。

  一個夢,她在心裡想著,走進了下雪的冬天,她推不開他的城門,她原本想
作個掠奪者,將他的心拿走,換上她的心,一顆充滿溫暖與熱情的心;但她戰敗
了,在城門外,她默默地看著他(另一個掠奪者),沒有用任何武器,卻輕易地
直搗她的城堡,她成了俘虜,帶著她所擁有的東西,她被掠奪了一切。

  左手喘息著,還在為上一場激烈的舞蹈後,所引發的疲勞而休息著。那是被
她的雙腳所刮傷的地磚;不,應該是她的左手,是每一片指甲的刮痕,所畫下的
圖畫,那是一個預言,在她和他之間。

  她在屋裡掛上了一幅畫,又是一片的雪景,雪仍然下個不停,但就是依然沒
有聲音,除了他最愛的樹枝掉落時。

  畫上了一幅畫,預言她和他的分離;於是她想留個紀念,她在舞池中畫了一
個個圓圈,或者是說,一堆糾纏的線,以為沒有缺口,一片黑膠唱片播放的音樂,
永遠沒有停止的時分。但它突然斷裂了,成為了兩半,無法修復,無法及時用雷
射錄下每一個細小的音符;那是一時的遲疑,左手離開了一格格的地磚;雙腳停
止在舞池中塗鴉;音樂聲斷了,她的圖畫也斷了,但她仍掛念著。

  那是她用左手畫下的圖畫,繪在一格格的地磚上,那是一個卦象,她已經看
得見結局,卻還將期待掛在眼矇中,期盼他的到來。

  轉了無數的圈後,左手趴在地磚上,還微微撐起了身子,她像是在彈奏什麼
樣的樂曲,慢慢地動作,不是很輕快的音樂,那是沉重的聲音,那是指尖躺在琴
鍵上所發出來的聲音,沒有跳躍的音符、沒有圓滑的聲音,每一次指尖落下,又
是一個拖長拍子的驚嘆號。

  一把抓起了外面的白雪,用手使勁地搓揉,像是捻著什麼東西一樣,過一會
兒卻都不見了,水滴冰冷的刺痛感,還留在扭曲的雙手間;像是想捏去些什麼,
就像捻去不要的部分,她在洗青菜時,也是這麼做的,都是不必要的部分。但還
是會可惜,她望著些黃掉的菜葉,她又嘆了口氣,在沒有聲音的下雪天,彈了一
首沉重的奏鳴曲。

  抽抽噎噎的聲音,她在捻去她心上的東西,還用著累壞的左手,猶疑在鍵盤
上,她試圖刪去一切。

  好不容易打出了一個字,在左手休息完之後,那是個攀字,像她的右手正往
螢幕的方向攀去。那是一座茂密的樹林,上頭已經有先前登山過的旅客所綁的繩
索,她走過去握著其中一個繩結,她用力一蹬,她抓起了繩子,正在攀岩。

  那是一座高山,樹葉密集的生長,遮蔽了前人走過的道路;葉子的陰影都落
在她的臉上,她仍是漠然的神情,伸出了扭曲變形的雙手,一個個繩結抓過,她
用雙手支撐了她大半的重量,在這森林裡直往上攀去。

  她的右手顫抖中,當她看著發光的螢幕中,那一個攀字浮現;那像是她的雙
手正托著些東西一樣,卻還有另一隻手在一旁觀看。她的雙手,力氣漸漸消失,
那是握了太久的繩子所出現的反應,但她不能鬆下繩子,因為,她正掛在一個無
法立足的地方。

  像是一根耙子,右手仍往螢幕上靠去,她想從中挖掘到想要的東西;她仍嘗
試穿越這一道藩籬,直跟著所有的電子游向有他的世界。訊號是一支支的箭,帶
走她乾枯的右手中僅剩的一滴血液,全都射向他,在虛幻未知的空間裡,到達他
的空間,為她傳遞當初沒說出口的話。
  
她的右手終於放下了,但終究還是不明白,自己正往哪兒,去追尋關於他的
蹤跡;兩隻手放下,一左一右、一上一下,那是個友字,是他對她說的最後一段
話:「友誼,才是我們之間真正的情感。」
  
那是她跪坐在小桌子前的一個下午,因為血液循環不良所導致的淤青,一點
一滴像是斑點,爬滿了她的雙手。她困惑了,她的雙手曾經是那麼的柔軟,充滿
著感動,如今她的手隔著繭,她摸不到任何的感覺,她的世界築滿了牆,困住了
她的手到得了的地方。
  
曾經觸碰到的溫暖,情感在指尖上,傳著他遞來的問候;那是開始下雪之前
的事情,她的手拂過他的臉,感覺到不一樣的世界。
  
他留下了友情字眼,讓她的雙手開滿了疑問的花,團團被包圍;那是一段關
於逐愛的傳說,她的手悄悄擬化成了高牆,無法掙脫、無法擺開。於是,她只好
將故事和思念都刻在雙手中(在繭上),像一枚枚的竹簡,她用手記錄下愛情走
過的痕跡。
跳舞鯨魚好:

很喜歡這篇作品的基調以及架構。
實屬亮眼的佳作,比較適合歸類在小說。
敝版幫您搬遷至小說版好嗎?

很喜歡對於手的細膩描寫,有豐富的想像與架構。
手不只藏著故事,還有故事背後的情緒。

敬祝 文安

散文版召集人馮瑀珊敬上
感謝您給予的建議,煩請您將文章移至小說版,再次感謝您。
謝謝瑀珊妹妹
將這篇值得細讀的作品移至本版

故事裡藏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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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一位才華洋溢的文字創作者
依附著意象經營思考
讓思考隨文字緩慢而漸層地深刻
讓人一讀便不想停止
讀完意猶未盡


文瑜
手中,還潛伏著一條乘載故事的河流,直是向前流去......

圖檔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