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ck Bl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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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藍色的油漆已經剝落露出的鐵銹看上去有種破敗之感大門上還有附一敲就碎的鎖,這是一間很普通的公寓。

甚至,在光鮮亮麗的都市裡,這個角落只是灰濛濛的一片。公寓裡兩個男孩,還有桌上散落著蠟筆,顏色不多,只有黑色,紅色,和黃色。

蠟筆旁有一張未完成的圖畫。

「為什麼都要用黑色來畫 ? 」個子比較瘦小的男孩問個子比較高的男孩。

「紅色不是比較好麼 ? 」不待個子高的男孩反應,個子瘦小的男孩拿起紅色蠟筆就是一陣塗鴉。

「是麼 ? 那你用紅色,我用黑色。反正畫得好看就好。」高個子的男孩無所謂的聳肩。


這是一幅全家福的畫。


畫工的確不錯,但幾乎是有志一同的,黃色的蠟筆自始至中,都沒有人願意碰。

這兩個小畫家,高個子的叫崇宇;矮個子的叫阿雖。

阿雖,這個名字很怪,但他父親對於這個名字有一套自己的道理。「老子我才十七歲就有了小孩,不叫衰不然是啥 ? 」。


「小宇,你媽媽今天怎麼還沒找你 ? 」看著牆上的鐘指向五點四十五,崇宇的母親一向在這個時候來電。阿雖伸了伸懶腰,很隨意的坐在灰塵滿是的地板上。

「他上台北開會,今天要八點多才會到車站。」崇宇淡淡的應道,手上的黑色蠟筆很用力很用力的在畫紙上塗著,濃稠的黑色漸漸在眼前散開。

「我等會就要出門了。老頭七點以前會回來,你呢 ? 你媽會直接到補習班接你吧 ? 」

「嗯,補習班九點才下課。」崇宇。

「要跟我一起去晃晃,還是回補習班 ? 」重新執起畫筆,畫紙上濺上了幾點鮮紅。

「不了,我先回去吧。」崇宇搖頭,看著阿雖的畫筆,若有所思。


「有打點好麼 ? 他們會不會向妳媽打小報告 ? 」阿摔脫下沾染了蠟筆的白衫,套上另一件破舊衣的上衣。

崇宇沒有忽略,阿雖身上青紫的痕跡,還有腹部已經結痂的 ……

「你爸這次改武器了麼 ? 」崇宇皺眉。不會是刀子吧 ?

「有打點好麼 ? 他們會不會向妳媽打小報告 ? 」阿雖顯然沒有聽見這句話,若無其事的重覆了一次。

「嗯。」崇宇沒有多問,只是點了點頭,然後放下畫筆。

「我走了,明天再來。」


「明天不行,老頭會帶女人回家。」


「那後天吧。」


關上門,崇宇看著天空的陰霾。總覺得離開了那個有些髒亂,帶了酒精氣味的公寓,要面對就是這樣,灰冷而沉重的天空。

他知道阿雖不喜歡那裡,但是那裡有一種神奇的力量,那種力量讓他們的作品多了很難得的,靈魂。

也因此,他們寧可一直避著阿雖的父親也要待在那裡。吐出一大口氣,他想起自己和阿雖認識的經過,那是在一場校內的繪畫比賽裡。




「第一名,郭崇宇。」


他和阿雖處於天差地遠的兩個世界。他待在學校裡所謂的資優班。而阿雖所唸的,是專門收容各班師長不願教導的班級,俗稱,放牛班。


「你知道你為什麼會第一名麼 ? 」他身後傳來不屑的聲音。

「因為我媽。但是我覺得你畫得很好。」崇宇沒想到自己能回答的這麼直接。

顯然,對方也愣住了,本來想來找這個第一名的碴,想不到居然被反將了一軍。


公布欄上的第二名,林應雖。


「我當然知道我畫得很好。」為了增強自己氣勢似的,阿雖孩子氣的又補了一句。

「喂,寒假結束後有一個繪畫比賽要徵稿,你要不要一起參加 ? 」崇宇罕見的笑了。

「 …… 我加入是我比較吃虧。」阿雖點頭。

「那麼喜歡黑色麼 ? 」這是他們第一次一起作畫時,阿雖對他說的話。

「你不也很喜歡紅色麼 ? 」崇宇反問,看著阿雖紅色的蠟筆在畫紙的最左邊,簡易的勾勒出畫布上,父親的模樣。

不是很傳神,而是一種藝術性的扭曲,很多線條加在一起拼湊成的人臉。

「你看,這像不像這個 ? 」阿雖搞怪的表情,卻在掀起他上衣時讓崇宇嚇了一大跳。

密佈的傷口泛著可怕的紅腫,也有些已經轉呈深紫色的瘀青。像極了,阿雖在畫布上描繪出的線條。

原來,父親,在阿雖心裡的印象就是這個模樣。淋漓的傷口,鮮血一樣的暴力。

相處久了,崇宇才知道,阿雖沒有母親。他的母親在生他時,難產,死了。阿雖出生時,他父親十七歲,高中沒有畢業。

也許是因為這樣,這兩個天差地遠的孩子才會有交集。

不,崇宇的雙親並不打他,但他們讓崇宇在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不要去在乎別人的言語和眼光。



「你上哪去了 ?」打開門,陰暗的客廳裡傳來的是冰冷而不帶感情的嗓音。

「後天段考,補習班提早下課。」母親提早回來在他的意料之外。

「喔 ? 那麼補 習班 老師怎麼說今天是停課呢 ? 」黑暗裡看不見母親的表情,但他想像得到。



……麻煩了。早知道剛才應該打電話去通知補習班的。



「他們收了你這闊少爺多少錢 ? 」空氣中傳來有些嗆鼻的菸味,崇宇擰眉。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媽媽。」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拿了我們辛苦賺來的錢到外面擺闊,然後那個爛補習班居然還和你這樣胡搞,這是什麼年頭 ! 」

「我說了,沒有。」崇宇一時不明白自己為何說謊。不是因為怕被責備,這是當然的。

他只是很不滿,為什麼母親可以在第一時間這麼確定自己出錢收買補習班。

難道在她眼裡,自己兒子的人格就是這樣麼 ?

「沒有最好。要不是你哥哥走了,你以為我會讓你這樣揮霍我的錢麼 ! 」面對母親的話,崇宇面無表情的接受了。

他沒有多反駁什麼,至少母親沒有再懷疑他的惡勾當。這就夠了。



這就是崇宇的家,徹夜不歸的父親,精明幹練的母親,還有前年死去的兄長。





崇宇很優秀,但他有一個優秀到了極點的哥哥。崇宇唸一等一的學校和班級;他哥哥則是一等一學校裡的一等一班級的,跳級生。

小時候他一直不懂,為什麼哥哥總是能在睡前得到母親的擁抱,為什麼哥哥總是能比自己多分到一點父親的關照。

為了和兄長一樣耀眼,他很努力的爭取所有榮耀與成績,但長大後,他漸漸明白其實這就是他的人生。

傑出的兄長是他注定無法逃脫的陰影與負擔,雙親對兄長的在乎遠大於對自己的,他也懷疑過,會不會自己其實是路上撿來的或是孤兒院裡的小孩。

否則,為什麼他找不到他在這個家裡的立足之地 ?

然而,兩年前,哥哥去世了。

雙親不能接受這樣的惡耗,總之後來家裡的氣氛就一直是這樣。不,這個地方已經不算是一個家。




「你給我滾 ! 」母親那晚歇斯底里的吼聲還在耳邊迴盪,他很清楚的記得自己的要求是什麼。



「媽媽,能不能幫我簽一下聯絡簿 ? 」



除了阿雖,那個像是兄弟,像是朋友的男孩。與他的作畫時間可能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掛念。

唯一的掛念 ?

也許,在完成那幅畫後,這唯一的掛念也不會有了。


崇宇看著夾在手中的美工刀,慢慢的睡著了。夢裡,母親對他的辱罵像是按下重播鍵的不斷出現。

崇宇清瘦的身軀微微顫抖,他不是不在乎,只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他學會不去在乎。

他不是不會受傷,不會難過。只是同樣了事情一再發生,久了,居然也忘了什麼叫做眼淚。










阿雖今天沒來,崇宇透過窗戶看著阿雖空蕩蕩的位置,有些失望。

這間教室一往如常亂七八糟,透著一種超脫的荒謬。看著紊亂的教室,他突然很希望自己能夠像阿雖那樣灑脫。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偶爾隨自己高興的大鬧一場 ……


「我花錢,讓你讀最好的學校,進最好的班級。你還有什麼不滿,你還想反抗什麼 ?! 」他想起父親的怒罵。

不,他沒有不滿。崇宇其實應該滿足,雙親不曾像阿雖的父親那樣毒打他,甚至還給他最優渥的環境。

但他總覺得,其實阿雖畫出的畫,讓他看見了自己內心的投影。像是被刀子狠狠的刺穿,翻攪,再刺穿,再翻攪 ……

最後的形狀,就是不成形狀,染黑的血在看不到的地方濺開,乾涸,結痂。突然覺得有些煩躁,崇宇快步離開。









第二天,阿雖還是沒來學校。

崇宇壓下了逼問阿雖班導的衝動。想想,他們約好今天要一起作畫的,怎麼說阿雖都不可能爽約吧 ?

崇宇從來都沒有發現,原來阿雖再他心裡佔了一個這麼重的分量。扳起指頭數,只需要用到食指,他唯一的朋友,林應雖。

他跟哥哥的感情並不算好。沒有不和,但就是 …… 少了一種手足的親暱。

他不曾和哥哥打鬧,不曾和哥哥聊天,不曾和哥哥好好的說過一次話。

哥哥生得俊朗,穿上第一志願的制服,早出晚歸,在年幼的他眼裡,那是一種高不可攀。

後來,哥哥念了大學,便很少回來了。印象最深刻的,是哥哥念大一的那個寒假,回家過年,摸摸他的頭輕聲道:



「長高了呢。」



那時,他小三。

兩年後,哥哥死了。

喪禮上他忘了自己有沒有哭,但總還恍惚的聽見哥哥的那句話,哥哥的大手輕輕撥弄他頭髮的溫暖,從哥哥身上傳過來的古龍水味。









鐵門裡很暗,靜寂的氣氛在這個時候很是詭譎。崇宇站在門外,猶豫了一下,把門推開。




鮮紅。


大片的鮮紅。



「你 …… 」崇宇一愣,看著阿雖。有一瞬間很想衝上去察看他有沒有事。但他很快的發現,那不是阿雖身上留下的液體。

「來畫畫吧,今天完成。」

「嗯。」崇宇走了過去,看見阿雖手上的水彩筆展滿了紅色液體。他沒有多說,拿起畫筆就畫。

「喂,你以後怎麼辦 ? 」崇宇問,真有幾分關心。

「你知道,他剛才想幹麻麼 ? 」阿雖的聲音很冷,很冰。


崇宇知道。


他看見阿雖凌亂的衣衫和狼狽的神情就知道。


「你沒錯。但是你以後怎麼辦 ? 」




這個問題,終究沒有人回答。崇宇畫完了畫,跨過阿雖父親的屍體,一如往常的帶上門就離去。

他沒再見到阿雖。


偶爾,他還是會想起這個人,即使遠在他鄉。

想起那夜刺耳的警鈴,

想起那幅只有紅色和黑色的畫,還有倒在地板上逐漸失去溫度的屍體。
一開始那段凌亂卻顏色簡單的蠟筆中
沒有人去碰黃色是個耐人尋味的安排

黃色是代表瘋狂的顏色
這是我讀梵谷的畫評中讀到的

這篇讓我看到說故事的企圖心
企圖心是可貴的
有了企圖
便要把故事的血肉紮實建構
說到竦動處才會讓人心有悽悽

文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