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8月 21, 2009 12:50 am
襄榆
在我墜落水泥地，摔成一灘爛泥之前，我想起了原本甜美幸福的家庭。生活上我們一家過得還算富裕，衣食不是日常生活上的困擾；老公很愛我，他充份讓我感受到幸福的面貌；我們擁有一個小女兒，已經快五歲了，我好愛她阿！好想再抱抱她聞她頭髮上的香味。但一切都沒意義了。再多個一兩公尺，我就會摔落水泥地，腦漿潑濺一地、手腳扭曲地死去。是的，就只剩下一兩公尺了……
賢德
有十年了吧！國中的同學，一別就是十年。個性乖僻的我，想不到也會受到邀請，這之前，我完全沒有跟任何人聯絡，大概也不會有人想跟我聯絡，我想，會像以前一樣吧！不管參加什麼活動，我都是一個人默默的待在一旁，直到活動結束，形同透明一般；如果不是有我想見到的人，現在我應該是待在家裡看電視或上網吧！
十年，都十年了，襄榆的身影依究盤據著我的身心。國中時，成績好人緣也好的襄榆，一直都是我暗戀的對象，但整整三年，我一直沒有跟她告白。她的身邊總是圍繞著一群人，當然，其中不乏有追求她的人；一顆垂掛夜空閃耀的新星，任誰都想伸手將她摘下。反觀，像我這種人──連待在角落都礙空間──只能遠遠的望著她，幻想自己跟她說話。這樣的襄榆，過了十年，現在不知過得好不好？曾聽到同學提到說她已經結婚了，不知道是哪個幸運的混蛋，竟然可以一親芳澤。唉！我何必跟自己過不去，或許她現在的幸福是我這種人給不起的，只要她幸福就好了。這樣就好。
電視上常常會上演這樣的橋段：當女主角出現時，四周的一切會變得很緩慢，好像世界只為了她打轉一樣。襄榆走進餐廳時，我發誓我彷彿看見這個世界為她慢了幾秒。
想不到相同的時間，刻在不一樣的人的身上，發生的作用是完全不同的。眼前的襄榆除了長高外，時間似乎沒在她身上發生效用，硬要說有什麼不一樣的話，就是襄榆上了淡淡的妝，增添了成熟的美感；她的出現使得同學會出現另一波的高潮，大家像回到了國中時期，圍在她的身邊說說笑笑：有同學說，他追了襄榆整整一年，她都不曾動容，最後才對他現在的老婆妥協；也有人說，國中要不是有襄榆的幫忙，她現在不會拿著醫師執照幫病人看診。大家都搶著跟襄榆話從前。突然，有人問到了襄榆現在的生活，她說：她己經結婚了，老公是她大學時的學長，本來襄榆有請他一起來，但他卻說他要留在家裡照顧小孩，讓襄榆放鬆，好好地玩。聽到此，我好希望自己是個聾子，不必知道她老公有多好、多體貼，目前還是某家公司的老闆。但一句一字卻不斷地鑽進我的耳朵，剌破我的耳膜，滲入了血液，折磨著我自卑的心靈。我是什麼東西阿！我根本連偷瞄她的資格都沒有。公主是該配王子，事實也證明襄榆的老公確實是個王子。我呢？這十年來連除了渾渾噩噩的過日子，根本就沒什麼成長。我還待在這裡幹什麼，早點離開，或許就不會這麼難過了吧！
襄榆
距離同學會那天也已經過了三年，不知道現在大家是否和當時說的一樣，過著同樣的生活，至少……我不是了……
酒店裡五光十色的光線，常常會讓我連想到同學會那天，餐廳外的電子看板，或許當時它就是在對我發出警告，提醒我，幸福不會一直環繞在同一個人身上。老公的公司二年前，因為被惡性跳票宣告破產，從那個時候，我們家天天被逼著還債，不時有一些流氓在家門口叫囂，牆壁沒有乾淨的一天，總是被寫上一些不堪入目的字眼，或是潑上血淋淋的油漆。看著老公每天為了錢皺成一團的眉頭，終於我放下了自尊，瞞著老公到酒店上班。
每當我脫得一絲不掛，在陌生男子面前扭動身軀、磨蹭身體，忍受一些羞辱女生的遊戲時，我總是得咧開嘴笑，我不知其他酒店小姐心裡想的是什麼，但笑容下，在我身體裡流竄的已經不是血液，而是一根根的針，每一秒都順著心跳扎進我的心臟，但我無力改變什麼，當我決定踏入這個行業，我就放棄了抵抗心裡的掙扎。唯有陌生男子從床畔起身掏出鈔票塞進我的手掌心時，我才能得到一點安慰。
是的，當同學過著口中同樣的生活時，為了錢，我已經淪陷成了男人的玩物。
賢德
我一定是看錯了，眼前這個下賤的女人，不可能是襄榆。我心裡那完美的女神，不可能在這種地方上班。我一定是看錯了，我一定是……錯……
我和同事──阿信，奉公司的命令負責接洽某大企業來的貴賓，這次合約的重要性關係著我們這種小公司將來可否步上軌道的命運，本來像我這種公司的邊緣人是不可能勝任的，但好死不死，原本跟阿信搭檔的同事臨時請假，再加上公司原本就沒幾隻貓，理所當然的我被推上了戰場。還好整天下來，我的工作只是負責安排行程、訂餐廳、付錢、提公事包之類的。所有的交際阿信一手包下，我只能再一旁讚嘆阿信的公關本領。眼看合約觸手可及，豈知貴賓突然開口提出什麼他忘了合約該怎麼簽，除非有女人握著他的手教他寫字這種齷齪的要求。我都快三十歲了，之前也曾有同事邀我，但我都不曾答應過。像我這種微生物，如果再踏進酒店這種場所，我以後大概連在腦海中將襄榆憶起的資格都沒有。但事實擺在眼前，不去，我就會喪失這份工作。襄榆阿！原諒我的身不由己，我答應妳，進到裡面以後，我會跟她們保持距離，不會讓任何女孩子碰到我一根寒毛，請原諒我、請原諒……
我感謝上天這輩子讓我遇上襄榆，雖然我們始終不算真正的認識。但我已經覺得足夠，不再貪求什麼；我沒做錯什麼事，我不明白上天為什麼處罰我，讓我驚見眼前的景象。
當陪酒小姐走進包廂，入坐我們身旁時，有一瞬間，我心靈裡那聖潔的女神像崩裂的聲響，傳進了我耳朵，覆蓋住包廂裡震天價響的音樂，「她……是襄榆嗎？」不可能，我的襄榆不可能在這種下流的地方上班，不可能，她不是襄榆，一定是哪個長得像她的婊子，不可能、不可能、不……
「小姐們，我們的貴賓說他不會寫字，如果有人可以教他，這裡的5000塊就是她的了。」阿信手拿著5000元在空中揮了揮，賊兮兮地笑著。
阿信才說完，那個長得像襄榆的婊子，馬上起身退去了身上原本單薄的衣服，裸露一對奶子貼著我們的貴賓，直嚷著說她國文很好，這是她的長才。這下子我看得更清楚了──是她，她是襄榆！
襄榆一邊扶著貴賓的手寫字，一邊抓著貴賓的手搓著她的乳房，她臉上淫盪的表情，從來不是我卬象中的女神該有的模樣。我心中的聖潔的女神象如今碎裂得更徹底了。
領著貴賓簽完合約，襄榆伸手跟阿信拿錢的時候，我們的眼神對上了，更是明確了我心中的疑問──那一臉驚慌的表情──她是襄榆，一個我暗戀13年的「婊子」。
這些年來我的「付出」到底為了什麼？朝思暮想的女人竟然是個放盪的淫娃。從我國中戀上襄榆的每一天，我都是痛苦而且壓抑的活著──在心裡反覆地排演我們的之間對話；任何時候，我總是依尋著她在的方向前進；每個夜裡我總是得複習她的倩影，在心裡吶喊她的名字後才能入睡；甚至……性幻想的自慰對象──我害怕玷汙了心中的女神，不敢讓自己靠她太近。我惡厭那些不時圍繞在襄榆身旁的蒼蠅，他們整天都拿一些無聊的話題騷擾她，遮蔽住她的丰采。所以我甘願遠遠的望著就好，讓壓抑的感情折磨心靈都沒關係。但現在？襄榆為了5000元就讓陌生的豬搓玩她的乳房、成了個用錢就能上的婊子。那之前呢？她怎麼可以帶著面具在大家面前一付怡然自得的模樣？她欺騙周遭的人這麼久難道不會感到罪惡嗎？在這種地方賣弄自己的身體她不會感到噁心嗎？她怎麼可以……她怎麼可以……呃……哇……
「你怎麼吐了！搞什麼，不會喝就不要喝！各位老闆不好意思，他酒量太差了，你們不要介意，繼續玩阿！」阿信瞪著我，一副我差點促成大錯的樣子。安撫完在座的貴賓後，阿信湊近我的耳邊，說：「既然合約都拿到手了，我看你就先坐車回去吧！不要待在這裡掃興。」
阿信說完，我起身就要離開，走出門前時，我還轉過頭看了一下襄榆，發現她也正看著我。當時，我便在心裡下了決定，「我要報復！」要她為我這13年來被她糟蹋的「感情」付出代價。想到這裡我突然覺得很高興，興奮到想要大笑，我臉上扭曲的嘴角，在我回家躺回床上前，一直沒有鬆懈過。
襄榆
在我們這個行業，5000元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如果最後你終得脫得一絲不掛，讓客人在妳的私處玩一些無聊的遊戲，那妳又何苦跟這筆錢過不去，只為維護在這種地方根本不存在的尊嚴。
萬萬想不到，當我伸手接過5000元的同時，我卻見到了熟悉的面孔──國中的同學──賢德──他也直盯著我。台灣很小，不是嗎？像我這種下賤的女人，報應也差不多要降臨在我身上了，我想從明天開始，會有一堆電話打來問候我，明明他們心中都有一個最想要問的問題，但他們就是不會馬上問，一定要先寒暄一陣，接著才吞吞吐吐的開口。老公如果知道了，會有什麼反應？會跟我離婚嗎？會打我、罵我嗎？目前早已愁雲慘霧的生活，還會再更糟嗎？我們的小孩呢？她還這麼小，知道陪酒小姐其實跟妓女沒什麼兩樣嗎？該來的還是會來，我不是早已經有覺悟了嗎？為什麼就算知道，此時，我仍顯得徬徨失措？神阿！祢拿走的還不夠多嗎？祢到底要我怎麼樣？難道要我去死祢才高興嗎？
「酒精可以麻痺身心」這是我從事酒店小姐以來，一直深信不疑的。當我第一次下海接客人的時候，我就讓自己喝個爛醉，醉到被客人壓在身上我都渾然不覺。我黃湯一杯接一杯的下肚，慢慢地，我停止了自艾自憐，我一樣笑著臉，扭腰擺臀，一件又一件的脫去身上的衣物，在客人的身上磨蹭──我努力不讓眼睛盯著賢德的所在的方向──如果審判就在明天，那我今晚只能更加賣力，可以多減少一點家裡的負債，就多賺多少。
賢德起身離開包廂前，他突然回過頭來，直盯著我，我們的眼神再次對上。突然間，我有股衝動想跑向前跟他解釋這一切，但又有誰會相信一個脫到赤裸還能咧開嘴「笑」的酒店小姐。當包廂的門再次關上，同樣的戲碼繼續上演──煙、酒、鈔票、遊戲還有赤身裸露的女人──既然已經知道結果，就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已經有所覺悟了，不是？畢竟再怎麼解釋，終究不能改變「現在的我」是個酒店小姐的事實。
但我想不到的是，等待我的「結果」，竟是一場我承受不了的噩夢。
賢德
隔天回到公司後，我向公司遞出了辭呈，這份工作我不需要了──永遠不需要了──我簡單的打包後就離開公司。回到家，我一直盯著時鐘，期盼著黑夜的到來，因為那是襄榆上班的時間。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前進，我一夜未闔佈滿血絲的雙眼，彷彿看到了襄榆現在就站在我的面前，我體內的血液隨著襄榆即將付出的代價沸騰了起來。是阿！只要一過今晚，襄榆將永遠屬於我一個人的。她將是我一個人的，她是我的，我……
襄榆
整天，直到我回到酒店上班前，我原本以為該發生的始終沒有發生，電話除了打來討債的，就都沒有響過，老公一樣七早八早的出門，小孩仍然碰碰跳跳，吵吵鬧鬧，彷彿昨天我不過庸人自擾。在我稍微寬心，打開包廂門前，我天真地認為一切將會一如往常，我仍將為錢委身任何一個陌生人。直到我看見「報應」坐在包廂裡時，我才知道「一如往常」不過是我在安慰自己，賢德來了──報應還是來了。
我使盡全力才克制住因慌張而發顫的身體。如果我看得見自己的面容，此刻可能是我從事酒店小姐以來，笑得最不得體的一次。從我走進包廂一直到我小心翼翼的入坐賢德的身旁，他都不曾正面看我一眼。整間包廂的氣氛，沉悶到令人感到窒息，如果要說包廂裡有什麼可以維繫一個人生命，那震耳欲聾的音樂無非是包廂裡唯一的氧氣。
「老闆一個人來喝酒阿？怎麼沒跟朋友一起來？」
賢德還是看都不看我一眼，說：「襄榆，別裝了，知道我是誰吧！」
「我知道，所以……你要什麼？」
「這裡不是酒店嗎！來酒店還能要什麼！喝酒還有要幹妳阿！」賢德幾近嘶吼地的說。
「我知道了，你到門口等我，我去跟領班說一下。」
「多少？」
「什麼多少？」
「我問妳多少錢？妳以為我是來白幹的阿！」
「你……完事後，我們才會收費，你不用急著給。」
當車子停在郊區一棟獨立的三層樓老舊平房時，我一度憂心如焚地尋問賢德，他告訴我這是他爺爺以前住的地方，會帶我來這裡，是因為怕鄰居看見他帶一個妓女回家，不想讓別人講閒話。
當賢德用戲謔的口吻跟我解釋完後，我再一次意識到，我不過是個妓女，只要有錢，在任何地方張開自己的雙腳其實都沒有什麼差別。
房子裡的擺設十分簡單，原本以為裡頭應該髒亂不堪，布滿灰塵，卻出乎意料的十分乾淨，賢德關好門後，即領著我走進廚房，正當我心裡納悶著，賢德是不是想在廚房辦事時，卻見餐桌上早己備好美酒佳餚。
「我還沒吃飯，陪我一起吃好嗎？」賢德的口氣意外的溫柔。
「嗯。」我知道我根本無法回絕。
雖然我根本沒有食欲，卻得配合性一口接一口的把食物送入嘴裡。坐在面前的賢德，不時面帶微笑的看著我，一副他十分滿足現狀的樣子，我完全摸不著頭緒，彷彿剛才在酒店包廂裡的那個人，不過是我的錯覺。順著這股態勢，我提起勇氣想試著開口跟他解釋，希望他能放過我。但我話都還沒說出口即被賢德打斷。
「妳知道我一直都深愛著妳嗎？你不知道吧？」
我怔住，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能吞吞吐吐的陳述事實：「賢德，我很抱歉！我真的沒辦法回報你的愛，我已經結婚，連小孩都有了阿！」
「但妳不是在酒店上班嗎？一定是因為妳不愛妳的家了吧！沒關係的，我可以原諒妳，只要妳接受我，愛我，我不會在意妳現在的工作。」
「事實不是像你說的這樣，我在酒店上班是有苦衷的。」
「苦衷？」賢德突然大笑了起來，笑說：「你該不會想告訴我，妳是因為要還債所以才去酒店上班的吧！」
「真的就像你說的一樣，我沒有騙你。」我說，但腦子裡突然閃過我赤裸放盪的模樣。
「夠了！」賢德失控般地大吼並伸手把整張桌子往旁邊甩，桌上的餐具酒杯跟著往地面上砸，細碎的玻璃四濺劃過了我的大腿，即使我清楚地感覺到血液正一滴接一滴地在我腳上劃出不規則的線條，但我仍是一動也不敢動。可能意識到我正在流血，賢德眼裡的瘋狂突然籠罩著憂心，拼命向我道歉，直說他是因為太愛我，才會失去理性。說完他即慌忙的走進客廳拿醫藥箱幫我止血。
賢德情緒上的轉變，讓我背脊不斷地冒出冷汗；相形之下，我腿上的傷口好像根本不算什麼。
賢德
都是因為我控制不了情緒，才會害襄榆受傷。我的襄榆阿！妳不會因為這樣就討厭我吧！我好愛好愛妳，為什麼妳就不能乾脆地接受我的愛呢？為了妳我可以連命都不要，為什麼妳就是不懂，還要拒絕我。難道夜夜留連在不一樣的男人身上才是妳要的嗎？不！不可能。你一定是缺乏男人的呵護，才會下賤自己。沒關係，我是要來接妳走出囹圄的騎士，只要妳願意伸出妳的手，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讓妳倍感幸福。襄榆，愛我，接受我吧！愛我……
襄榆
賢德拿著醫藥廂幫我處理傷口時，嘴裡還不時喃喃有詞。我一直嘗試著想要開口解釋，但喉嚨就是發不出聲音，彷彿身體機能因為查覺到危險，所以自行啟動防護機制一樣。賢德幫我包紮完後，仍然蹲在我的跟前沒有起身。正當我納悶不解的同時，一股冰冷的溫度襲上我的大腿，直直竄上我的腦門。
「我的手很冰，對不對？」賢德說。
「嗯！」我勉強吐出這個字。
賢德憂憂地笑了笑，雙眼凝視著我；手掌的冰冷順著大腿的弧度緩緩輕輕地不繼往上遊移。先是滑過了我的腰，然後在我助骨上停留了幾秒，似乎猶豫著該不該繼續往上探，最後終於停在我的乳房上。他的臉慢慢地靠向我，眼睛緩緩的闔上。我知道他要吻我了，但我心跳得太猛烈，激烈到我甚至清楚的聽到心臟撞擊胸膛的聲音。就在他的唇離我只剩幾公分的時候，我說出了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完事後，我不收你錢。你送我回去好嗎？」
在我被打得失去意識之前，我只依稀的記得爆著青筋的拳頭，還有一句：
「臭婊子！去死吧！」
賢德
「你說什麼？」我倏地睜開了眼睛，死盯著眼前的婊子。
「我……」
「你到底說什麼？」我大吼，雙手抓著襄榆的領子。
「我說：『幹完我後，可不可以送我回去，我要回……』」榆襄歇斯底里的尖叫。
當我回過神來，襄榆已經鼻青臉腫地躺在地板上。我看著自己發顫失控的拳頭，每節指關節凹處都沾染上了一層血液與黏液的混合液體。「為什麼最後還是得走到這一步？為什麼妳就不能乾脆的接受我的愛？」我十分的自責，但隱隱約約我卻感覺到一股快感在我體內流竄著。我勃起了，我看著地上昏死過去的榆襄，我勃起了。
我壓根沒想到自己會這樣做。我退去了身上的衣褲，俯身趴在榆襄的身上。我隔著衣物輕輕地愛撫著她失去知覺的軀殼，猛然間，我發現這不是我要的。我開始用力撕扯附著在她身上的累贅──在失控的暴力面前，每一層衣物彷彿都是紙紮的──每扯破一件，我似乎就聽見一聲理智斷裂的聲響。看著因為拉扯磨擦而紅一塊紫一塊的身體，一陣酥麻再次埋葬我的理智。我粗魯地挺進她的身體，瘋狂地抽動我的暴力，沒有絲毫的憐憫。
然而當我射精完後，抽離她身體的同時，我吐了；我把整天吃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吐完後還持續乾嘔，好似沒把內臟吐出來就誓不甘休。當我終於停止作嘔，靠著牆壁坐下後，那具衣衫襤褸的軀殼，再次映入我的眼簾，只是整個畫面變得模糊又凌亂，好像除了我以外，這個世界正在分崩離析──或者正在分崩離析的人是我──接著我開始大笑，瘋狂的大笑。因為我知道，唯有這種近似哭嚎的笑聲，才能舒緩淚水滑過面頰的痛楚。
襄榆
哦，好痛！
我幽幽醒轉了過來，即感覺到面頰一陣灼熱的痛楚。因為眼睛沒有辦法完全打開來，導致整個房間好似硬生生地被切成了一半。我伸手想要撫觸痛楚的來源，卻只驚覺沙沙的聲響和粗糙的束縛，「我的手被綁起來了」一陣深沉的恐懼襲上了心頭，我慌亂地掃視整個房間，眼前的陌生卻不斷地侵蝕我的理智。我努力壓抑住放聲大叫的衝動並試圖回想起昨晚的片斷，卻發現我在失制的暴力和骯髒的咀咒交叉夾擊下，即失去了意識。
「這裡是哪裡？我還在賢德的家裡嗎？賢德呢？他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目的？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我犧牲、付出的一切也只是為了「一個家」我到底哪裡錯了？就只是因為我是個妓女嗎？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終於，紊亂的思緒衝破了理性的計量表。我開始放聲尖叫，每一聲哀嚎我皆崩緊了全身的筯肉，不管臉部肌內的拉扯是否加劇傷口的疼痛。也許是疼痛的影響──也許；不是──淚水像潰堤的山洪，泛濫的出湧，淹沒了我的視野、浸濕並加深了我靈魂的重擔。如果眼淚像大家說的，具有洗滌污穢的神效，那我該流下多少，才得以重新擁有純潔的身體和靈魂。
直到賢德衝進房間，摀住我的嘴巴之前，我沒有停止過尖叫──即使我的喉嚨已經發疼紅腫，我的叫聲已經沙啞如烏鴉嚎啞──因為從我放聲尖叫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不會有任何人來救我，我尖叫只是為了喚來賢德，逼迫他用拳腳來減輕我內心的罪惡。
賢德
一夜未闔眼的我，眼皮重如千斤催促著我得休憩，但縱使我閉起眼睛想要試著睡覺，意識卻清楚地在腦海裡一遍又一遍的反覆著我昨晚所做的一切。「已經無法回頭了」當我把事先準備好的麻繩，纏上襄榆的手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沒了回頭路。一方面我恨自己只能耍這種卑劣的手段才能留住襄榆；另一方面，我卻心知肚明，我拿什麼資格說服她阿！我不過只是跟她國小同學了三年──暗戀了她十三年的透明人──如果她留連酒店這種聲色場所是為了男人、為了錢，像我這種沒用的貨色又能滿足她什麼。我是個連直視她的資格都沒有的細菌。但我也無法無視她出賣肉體來滿足她的欲求。她已經奪走了我所有的感情，我不能再坐視她踐踏我心中聖潔的女神。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十三年來我安安份份的過日子，每一天我都祈求上天賜予襄榆我給不起的幸福，即使是我這種不起眼的人，我也從不貪心的要求太多。陸陸續續打聽來關於她的消息，使我明白上天其實並沒有遺棄我，至少祂聽見了我的心聲，使襄榆每一天都過得快樂而且幸福。我一直這麼相信，直到我親眼看見了事實。
那一幕污穢的畫面，使我明白，這個世間沒有所謂的神祇，想要捍衛心上的女神，祈禱不過是逃避的藉口。唯有「身體力行」才能掌握並且給予直正的幸福。助她翻越這道藩籬，成了我今後的使命──是的，這也是我的命運。我知道我依然無法擁有她，但只要她能恢復以往的聖潔，要我變成她終將痛恨的畜牲，又有何不可。最後，我仍將放手還她屬於她的幸福。雖然我昨晚迷失心智對她施加暴力並且染指了她的身體著實令人不齒。但我昨晚打的、幹的，不是真正的襄榆──至少她已失去了尊貴的靈魂──而是個沉淪男人、金錢，墜落的婊子。我這麼做不過是想讓她知道這是迷失於欲望的懲罰。
我相信假以時日，只要她能掙脫欲望的囹圄，最終她還是會感謝這個不惜觸犯法律，賭上生命對她不離不棄的男人。
想到此，原本萎靡頹喪的身軀像是重新灌滿氣的氣球輕盈了起來。金黃的色彩悄悄地從窗戶爬滿整間屋子，我甚至感覺到晨曦的曙光為了呼應我的堅決而格外的刺眼。趁著襄榆還沒醒過來之前，我趕緊驅車前往市區採購她的日用品。一路上我滿腦子都是襄榆──我要怎麼開導她，讓她知道沉淪欲望是多麼嚴重的錯誤。一想到她可能因為我而改變，我的心情就雀躍不已。
但當我從市區回到家，將車子停妥打開車門的那一瞬間，慘烈的叫聲立即將我完美的藍圖撕成粉碎。
我衝到了三樓囚禁襄榆的房間，才打開門，撕裂心肺的嚎叫直接灌進了我的耳朵裡。剎那，眼前的畫面不禁讓我打了個冷顫。只見襄榆拼了命地扭著身體，瘋狂的尖叫，完全不顧麻繩已經磨破了她的手腕染上了一層暗紅、而她臉上的傷口也因為她猙獰、扭曲的面容而裂了開來，鮮血沿著她的脖子染紅了她的前襟，我彷若乍見怨毒的厲鬼，背脊冷汗直冒。
我在索命厲聲的間斷中，找回了冷靜，我馬上撲了上去，用手掌摀著她的嘴巴，懇求著：「不要叫了，襄榆冷靜下來阿！」我幾乎是用上了全力，但襄榆根本不理我，仍是拼了命的尖叫，哪怕那一聲聲只剩嗡嗡嘶鳴，她就是不願停下來。
終於，我的冷靜也轉變成了憤怒，我大吼：「閉嘴！閉嘴阿！不會有任何人來救妳的，妳再怎麼……阿！幹！妳他的媽的敢咬我。妳這個婊子敢咬我！咬阿！再咬阿！」我一個接一個巴掌轟在襄榆臉上，直到襄榆不再出聲為止。
我以為是我下手太重把襄榆打暈了。我從床上起身後，才聽到襄榆開口。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襄榆哭喪著說。
襄榆哀怨的啜泣聲，一聲聲皆鑽破了我的胸膛烙印在我的心底。是阿！我的心智再一次的被憤怒矇蔽了。先前再車上架構的美好藍圖，濺上了一層血漬，我看不清血漬下的計劃，第一步該做的是什麼──該用什麼聲調跟她說話？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她？在我說話時又該加上什麼動作──這樣一張美好的藍圖已經被暴力與血腥蹂躪踐踏至無以復加的境地。我就承認吧！承認自己根本是個廢物、是個垃圾。即使我再用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唐塞。骨子裏，我只是想要獨佔她、霸佔她，「她是我的」從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就已經認定她是我的了，不是？如今她已經被我捆綁起來，只能任我宰割，我又何必再安慰自己，在意什麼狗屁良心，說要淨化她心靈這些狗屁倒灶的廢話。是阿！我怎麼現在才想到，我把她綁來這裡，不就是為了上她方便嗎？那我現在在幹麻？
該是做我該做的事了！
「阿！不要。賢德，放開我阿！不要阿…………」
襄榆
已經是第三天了。三天沒有看見我的寶貝女兒了，每天一大早她只要沒見著媽媽就開始大哭大鬧，老公也拿她沒門；老公說他每天一定要吃我煮的菜，他說外頭的三珍海味再怎麼好吃也比不上我的家常菜。這三天他們是怎麼過的。女兒有沒有乖乖的？老公呢？我不在的這三天，他一個人不知道是否照顧自己得來？平常總是我在打理家務，現在家裡是否已經一團亂？老公一定心急死了，不知道他報警了沒……
這三天裡，只要賢德一走進房間，我就開始尖叫。他好像很享受我的反抗，每次我都隱隱約約地看見了他嘴角的弧度。但我知道我唯有不斷的大叫才有獲救的機會。哪怕路過的行車寥寥無幾，但只要有一個人聽見，我就有獲救的機會。為了我的家人，我不能放棄任何機會。
樓梯間傳來的腳步聲再一次對我發出了警告。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不僅麻痺了我的肉體，連基本的恐懼感也喪失了。我知道他會強暴我、打我，但頻繁的次數使得身心都已習慣這種折磨：我不再因為樓梯間迴盪的腳步聲發抖、不再因為房門把手的轉動瑟縮、不再他走進房間的開始就拚命地央求他放過我；但我會放聲尖叫──這是我獲救的唯一希望、我會掙扎反抗──我得演一齣慘烈的悲劇來騙取他信任我的絕望。
我已經準備好了──是阿！我以為我準備好了，就等他進門來「配合」我的劇本。但當他走進房門的那一剎那，原本的厲聲尖叫梗在我的喉頭，我怔住不敢出聲，哪怕只是呼吸的律動我都得小心翼翼。深怕一個差錯就會驚動眼前這頭帶著「利爪」的禽獸──賢德的右手握著一把小型的水果刀。
賢德關上房門後，先是倚著房門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會，這期間他右手上的利刃不時一上一下警告式地晃阿晃。他臉上的表情也充分地說明了他很滿意現在的氛圍。我的心糾結凝聚成了一團黑暗，我埋在裡頭的希望通通被這團黑暗給吞噬殆盡。
他是來殺我的嗎？我得死在這裡了嗎？我的女兒、我的老公、我的家、我……
當我的腦袋充斥著這些問題時，賢德已經悄然無聲地走到了床畔。他才一個彎身，基於本能我立即大動作地閃躲，只是麻繩的拉扯仍然把我困在離他不到一尺的距離。就在我恐懼瀕臨崩潰的邊緣準備奮力一搏時──如果扭扭身體也能算是的話──賢德卻只是坐上了床並把刀子放了下來置於床沿邊，柔聲的說：「別怕，我只是想跟妳聊聊而已。」
「你只是想跟我聊聊而已？」我說，眼眶內盈滿的恐懼無聲地滑落。
賢德
「嗯！就只是聊聊而已。」我說並伸手撫掉了襄榆臉上的淚痕。
「那你為什麼要帶刀子？」襄榆邊說邊盯著床沿邊光滑如鏡的利刃。
「還不是因為妳。」
「因為我？」
「每次只要我一走進來，你就開始尖叫，這樣我根本沒辦法和妳說話。」
襄榆沒有回我的話只是默默的看著我。那雙眼眸子是我這輩子的眷戀，一時之間我以為只要我繼續看著它，我的靈魂就能得到滿足。但已經來不及了，不是？
「我說過我深愛著妳，妳還記得嗎？」襄榆依然沉默著，於是我繼續說下去：「我對妳的愛已經讓我失去了控制，甚至不惜綁架妳，傷害妳。但請妳相信我，我不是故意要打妳的。本來我只要想著妳就能滿足了，但卻讓我遇見了墜落的妳，我無法放任妳糟蹋妳自己，就像從前那些傷害過妳的人，我也無法諒諒他們一樣。他們怎麼傷害妳，我就要他們嚐到幾千幾萬倍的痛苦。」
「你……」襄榆瞠目結舌地說不完一句話，彷彿接下來的事實她這輩子都不想知道。
「沒錯！妳還記得國中那個拋棄妳的垃圾嗎？當初你們兩個交往的時候，我的心都碎了。我恨那個奪走妳的混蛋，但看著妳每天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我也就忍了下來。畢竟他給得起妳想要的。只要妳能每天都能開開心心的，那我的苦楚根本就不算什麼。」
「但是那個垃圾，最後竟然把妳給甩了，就只為了什麼狗屎的課業。難道讓妳幸福就不重要，妳下課後哭得泣不成聲就沒關係！我更恨他了！因為你們分手也讓我有了報復他的理由。」
「妳還記得那年學期未，他因為被人從後腦勺襲擊住院的事吧！後來他還轉學離開了學校。」
「是……你做的！」襄榆驚恐的眼神依究那麼美麗。
「我準備了好久，這之前每次在學校遇到他，我都得忍住撲向他的衝動。因為我知道如果我太過魯莽是沒辦法對他造成什麼傷害的。所以我處心積慮著手調查他上下學的路徑以及他什麼時候會單獨一個人。」
「終於，我期盼的那天來臨了。那天他因為「課業」的關係，在學校待得比較久。本來總是簇擁在他身邊陪他一起走路回家的同學都先離開了。我一路跟著他直到一條暗巷，那個時候我好興奮，我無聲的地拿出一直放在書包裡的磚頭。在他毫無預警的情況下，一把砸在他的後腦杓，他連哀嚎的機會都沒有就直直地往前倒下。」
「阿！」襄榆抽搐了一下，將自己的身體裹得更緊。
「那天晚上我興奮到睡不著，只要一想要隔天妳聽到這件消息時的表情，我就高興的無法入眠。但隔天妳的表情卻令我失望，你一副很擔心的樣子讓我甚至懷疑我是不是做錯了。但我知道那是因為你善良的心地如此，我並沒做錯什麼。」
「後來我們畢業，我就都沒見過妳了。但我對妳的思念卻重來不曾間斷，我依究每天念妳想妳。我不敢去找妳，不敢跟妳聯絡，國中是因為上課所以我們每天都得見面。但畢業後，我就不再有任何理由再見到妳。畢竟對我來說，妳是這麼的遙不可及，我又何苦見妳一面來增添自己的痛苦。所以我開始打聽妳的消息，從斷斷續續的消息裡得知妳近況。」
「後來妳結婚了，消息傳到了我的耳邊。接下來的日子裡，我每晚都無法入睡，只能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任時間一點一滴地消逝。「我的人生還剩下什麼？接下來的人生支撐我的又是什麼？」或許一兩個禮拜過去了吧！我白天昏昏沉沉的上班，晚上就一直睜著眼皮直到天明。這兩個問題一直盤據住我的思緒，我給不出答案，它們也就不放過我，抓著碎裂的暗戀的碎片不停地往我心裡扎阿扎。」
「最後，在長期痛苦的煎熬下，我放棄了找尋問題的答案──答案也只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安慰──打算結束生命。但想不到的是，在向公司請辭前，我卻先在公司昏倒了。」
「我整整在醫院昏睡了兩天，醒來後護士問我：『感覺好一點了嗎？』我不停微笑直說：『我很好。』但我沒告訴她的是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妳，夢中妳被一對翅膀包裹著，對我洋溢著幸福的笑顏。終於，我找到了答案──既然我注定不能和妳結合，那就讓我當妳的『守護天使』吧！出院後，懷抱著這份心情重新開始了我的新生。」
「三年前的同學會讓我知道我的祈禱是有意義的──妳是如此的幸福、快樂，雖然對我來說這也是一項錐心刺痛的事實，但我的新生不就是為了成全此目的嗎？所以同學會當天我沒讓眼睛望著妳太久，即使對見到妳的渴望已經讓我血液彌漫著思念，我率先離開了會場，企圖阻止心裡漸漸蔓延開來的哀思。」
「但如今妳卻又再一次地抹殺掉我存在的意義，我不懂為什麼你可以一次又一次的踐踏著我的靈魂、尊嚴，卻輕鬆自在的在陌生人面前裸露妳的胴體。竟然遠離妳、守護妳都無法成全妳的幸福。那就讓我獨自一人來完成吧！讓我來完美妳的人生，使妳充份的感受到我的愛。」
「襄榆，我一直深愛著妳阿！接受我的愛好嗎？」
襄榆淚眼婆娑，直搖頭：「賢德，我真的很抱歉，但事實不是你想的這樣，我是真的……」
「夠了！閉嘴！為什麼妳就是不能乾脆的接受我，連拒絕我都還要找一大堆理由來敷衍。總之妳就是寧願回去繼續當妳的婊子，也不願接受我就是了。」
「不是，真的不……」
「閉嘴，我。叫。妳。閉。嘴。阿……」
怒海淹沒了我的意識，當我再次回過神來，才發現我的雙手在憤怒的牽引下緊緊地勒住了襄榆的脖子，而襄榆已經攤軟失去了知覺。我嚇得從床上跌了下去。「我殺死她了嗎？」我抱著頭蜷縮在床角，腦中不停地浮現這個問題。或許五分鐘過去了──或許一個世紀，我鼓起了勇氣，攀上了床。緩慢地將頭靠向襄榆的胸膛試著聆聽她是否還有心跳？但這簡單的動作卻讓我躊躇不前，我側著頭離她的心房明明只剩一個拳頭的距離，但我就是無法一股作氣，彷彿這之間隔著一枚無形的炸彈，只待我將頭顱再向前伸個幾公分，它就會義無反顧地直接將我炸個粉碎。
終於我迫使自已做出了決定。當我聽到襄榆的心臟依究規律的跳動時，我著實鬆了一口氣。本來我該是抬起頭來，把襄榆叫醒跟她解釋──至少得確認她是不是醒得過來？但面頰上柔軟的感觸，卻緊拉住我──又……開始了，我的手下意識地開始再她的身體上遊移，此時她的生死似乎己經無關緊要。我逐件地褪去襄榆的衣褲。然而就再我即將廷進她的身體裡時，我突然醒了過來，像是即將撞上分隔島的駕駛緊急踩了煞車一樣。我慌忙地逃離床舖，逃離失控的獸性。
「我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還是走到了這步田地？為什麼我就是無法控制自己，難道我做的這一切只不過是想滿足我的欲望而已？我只是為了放蹤自己的情欲才綁架她的嗎？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為什麼……」
我窩在門邊任自己的眼淚不斷落下，我想像如果每一滴淚珠皆能化為硫酸，那我能不能一次就將自己徹底腐蝕掉，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我迷失在自己架設的囹圄裡，口持自以為是的救贖。原來，真正希望獲得救贖的是我。直到我現在才清醒，但一切都已太遲了，不是？
「好吧！哈哈……好吧！哈哈……好吧…………」
襄榆
「咳……咳……」伴隨著劇烈的咳嗽我醒了過來，胸膛上激烈的韻動提醒著我──我還沒死！但脖子上的紅腫勒痕卻一筆一筆勾勒著昨晚的片段，彷彿是在嘲笑我，昨晚不過只是僥倖的逃過一劫。
在這樣下去，我一定會被他殺死！但我又該怎麼辦？我已經不能求救了──厲聲尖叫，他一定會直接殺了我；但我什麼都不做他一定也不會放過我。如今連絲毫的希望都被剝奪。難道像我這種「賤女人」就只能乖乖的承受，睜眼看著他雙手使著殘暴的手段把我的生命劃上休止符。
懸在崖邊的希望墜落深淵的迴響，清楚地在我耳邊響起。在我心灰意冷即將被絕望啃蝕殆盡的時候，床邊刺眼的光芒重新燃起了我求生的勇氣──賢德昨晚放在床沿邊的刀子沒有帶走。
我強迫自己先冷靜下來，然後用腳將刀子勾近身邊，由於我的雙手被反綁在背後，致使我在握刀子的時候，還劃破了我的手掌。忍著火燒般的痛楚我一刀刀地劃在麻繩上，任灼熱的傷口鮮血汩汩地淌出。直到我的雙手終於獲得自由，我才驚覺鮮血已在床單上漫延開來繪出一片汪洋，可能我已神智混沌，望著這片熾紅的汪洋，我心竟然有著說不出的感動──是我，已經習慣了自已的鮮血；還是我，希望自己能在其中沉沒？
我拿著刀站在門邊，躇躊著該不該直接破門逃出這座監獄。我將耳朵貼在門上探聽著樓下的動靜，卻只聽見電視機傳出的音樂和著敲擊的噪音。「他想幹麻阿？」規律的敲擊像是有生命般每一次都帶著任何殘暴的折磨方式鑽進我的腦內。脖子上紅腫的痛楚此時如共鳴般突然發作，那晦暗的壓迫感就像賢德的雙手現在還掐在我的脖子上。
我退離門邊開始尋找其他的逃生路線。但整間房間機乎封死就只剩下一扇窗戶還可以活動。我輕聲的拉開窗戶，向外察看，卻絕望地發現，窗戶週邊只有一整片平坦的水泥，絲毫找不到任何可以攀爬設備──哪怕只是一條老舊的水管。所以我只能期盼奇蹟了。期盼深夜的到來或是賢德會不會突然出門，就算只是幾分鐘，那都是我逃生的契機。
樓下的敲擊聲停歇也已經有了一段時間。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手上的刀子愈握愈緊──刀柄幾乎已經深陷手心，手掌泛白失去血色──我好怕！如果賢德突然開門進來發現我已鬆綁，手上還握著利刃。他會怎麼樣？會不會直接殺了我！我就算反抗──我有能力反抗嗎？──又能改變什麼？龐大的恐懼是一頭失心的猛獸，順著我此時唯一的計時器──心跳──漠視我的哀求，規律的一口一口地啃蝕著我渺茫的希望。
就在我的恐懼堆疊已達崩坍之際，我竟然聽見了警車的警笛聲由遠到近漸漸地在我的耳邊清晰，我趕緊跑向窗邊將幾乎半個身體騰掛在窗外，揮舞著雙手大聲呼救。
「救我！我在這裡，我在這裡阿，救救我！」
警車一停妥，四位警察一下車幾乎同時抬頭往我的方向看來。其中一位身形略為高大的警官率先開口：
「小姐，妳別怕，我們這就上去救妳。妳先冷靜下來，保護好自己。」
接著四位警察各自掏出了配槍，往大門逼近。不知道為什麼？當他們掏出手槍的那一刻，我內心突然有種放鬆的感覺湧現──我終於可以脫離這座監獄了？
奇怪的事發生了。警察在大門前又叫又撞，就是沒有辦法進門，而樓下也安靜的嚇人。倏地，像是定期上演的連續劇，那慢條斯理的腳步聲，再次一陣一陣地在樓梯間迴響，鑽進了我的心裡。我猶如設定好的鬧鐘，時間一到就開始爆跳。我朝窗外大叫，對著樓下的警察大叫。
「救我，快來救我阿！他要上來了，他就要上來殺我了！」
當房門打開的那一剎那，我似乎看到了賢德的笑容，但消逝的實在太快，讓我無法否認那或許只是場幻覺。
賢德手上也拿著一把刀，不過他沒有馬上向我衝過來，就只是靜默地站在原地看著我──那眼神明顯地不同以往。我退到了離他最遠的角落，雙手死命地握著我手上的僅有利器。他關上了房門後，仍站在原地一會兒，然後向前一步，說：「襄榆，陪我一起死吧！」
接著，我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我以為我死了。巨大聲響將我嚇醒。我驚覺我整個人趴在賢德身上，雙手染滿著血，那刀？幾乎半把刀身沒入賢德的胸膛，我驚恐地想起身離開這片血海，卻被賢德一把拉住。
「襄榆……對不起！這一切都跟我原本想的不一樣，但我控制不了自己。打電話報警的是我，終於可以結束了。至少妳『親手』殺死了我，謝……謝……」
賢德說完後，帶著滿足的面容，眼睛閉了，死了。獨留我一人面對接下來的事實──我殺人了！如今我不僅僅是個妓女，還是個殺人犯。警察就在樓下，他們就算知道我是被綁架的，仍舊改變不了我殺了人的事實。我該怎麼面對我的家人？我拿什麼資格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一個殺了人的妓女？
我走到了窗邊，向下望了望。心裡臆測著，這個高度如果頭部落地應該可以馬上死去吧！我慢慢地將身體跨出窗外。卻瞥見了另一輛警車從遠處高速馳來。已經不需要了，讓你們白跑一趟，對不起。
此時，房門外突然傳來警察的叫囂。我再向大門口看去，才知道原來剛剛的巨響，是警察直接開車撞門的結果。警察在房門外撞門想要進來阻止我，卻只是勉強開了一個縫，因為賢德的屍體剛好卡往了房門。他們只好繼續撞門、大叫，要我不要做傻事。我不禁輕笑，這就是我的命吧！
「對不起，辛苦你們了。」語畢。我縱身一越，直直地往下墜去。
在我墜落水泥地，摔成一灘爛泥之前，我想起了原本甜美幸福的家庭。生活上我們一家過得還算富裕，衣食不是日常生活上的困擾；老公很愛我，他充份讓我感受到幸福的面貌；我們擁有一個小女兒，已經快五歲了，我好愛她阿！好想再抱抱她聞她頭髮上的香味。但一切都沒意義了。再多個一兩公尺，我就會摔落水泥地，腦漿噴灑一地、手腳扭曲地死去。是的，就只剩下一兩公尺了……
「再見了，老公、我心愛的女兒。我對不起你們！」
砰！
政藩
警察告知我，我老婆被綁架時，我人正好就在警察局準備報案。當他們急著出發至現場時，我哀求他們帶我一同前往。警官們執拗不過我，免強讓我上車。一路上我不斷的問問題，但他們都無法給我一個完整的答案，說他們也是剛剛才獲報得知此消息。
老婆已經三天沒有回家了，女兒天天都吵著要見媽媽。我手機也打了不下百通，就是沒有任何回應。都怪我，沒有勇氣戳破真相，才會導致今天的悲劇。其實早在三個月前，我就已經發現老婆在酒店上班的事實。每晚當我工作回家，累個半死睡成死豬之際，老婆就偷偷地出門。一開始我以為是婚外情，但像我這種負債累累的男人，又有什麼資格去阻止她尋求另一個男人的庇護。她跟在我身邊，吃苦也吃了這麼多年了，始終沒有一句抱怨。夠了！她承受得已經太多、太重了。該是放她自由的時候了。但再好奇心驅使之下，我還是忍不住想要知道那男人的廬山真面目。
我在她出門之後，偷偷地跟蹤她。當她走進酒店的那一刻，我的心裂了。我痛恨自己是個沒有用的男人，竟然需要老婆去酒店上班來幫我還債。也才知道為什麼本來常來家裡討債的流氓，已經不再出現了。但我不敢走進去，我沒有勇氣面對她，要求她離開那個地方。回到家後，我哭了──這是我破產後，第一次因為龐大的債務感到無力而流淚。如果不是因為我，老婆不用受這種苦，小孩也能快快樂樂的長大。我走到床邊看著女兒熟睡的臉龐。我這個小女兒，有多久沒有這樣好好睡上一著了。我喃喃地說著對不起，卻讓我的老婆繼續在酒店裡上班。直到現在我才真正醒悟，後悔當初沒有及時阻止她去酒店上班。
我的老婆，我的襄榆阿！妳一定得平安無事，回到家後，讓我們重新開始。女兒好想妳，天天都吵著要見妳，我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我不會再讓妳去酒店上班了，我可以再多找幾份工作。我可以累死、苦死，就是不要妳再去酒店上班。只要妳平安無事，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只要妳平安無事。
警車開至郊區時，警察告訴我，就快到了。要我屆時待在警車內，不要下車。突然，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警官大叫一聲，手指著前方一棟房子的三樓處。一個女人就坐在窗邊，作勢要往下跳。
遠遠的我就認出，那是我的老婆。頓時，我心臟猛跳，呼吸變得急促。我不斷大聲吼叫，要警察開快一點。心裡祈禱著，希望她不要往下跳，我還沒跟她認錯，我不要她就這麼拋下我。
就在我們快要抵達現場前，我老婆──襄榆──頭下腳上快速地往下摔落，在我「眼前」往……明明我人還待在車上，但落地的剎那，那碰撞的悶響，卻清楚地傳入我的耳朵。猶如我就待在她的身邊陪她一起墜落。
下車後，我沒有衝向那灘「碎泥」──我完全沒有那股衝動。我知道襄榆死了，那攤在地上的屍塊，不是我的老婆──我老婆不是那樣的。當警察慌忙地拿著無線對講機呼叫救護車時，我安靜地離開了現場，沒有驚動到任何一個人──包含那團屍塊。
我走了好久，但也只是知道「好久」而已。一路上我沒有多餘的思緒，因為也已經不需要了。我只想著一件事而已，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件事。
我走到了鄰居家，接回我的女兒。女兒仍舊一見面，就問我媽媽在哪裡？我沒有回答她。但她就是不放棄，一個勁兒地重複同樣的問題。直到回到家，關起了門，我才告訴她：媽媽就快回來了，再等一下下就好。接著我打開冰廂拿出了汽水和我頭痛時的藉慰──安眠藥。我把安眠藥磨成粉後，倒進了汽水裡。告訴女兒說：只要妳喝完汽水，媽媽就會回來。女兒開心地接過汽水，大口大口的喝著。沒過幾分鐘她就在我懷裡睡去。
將她抱上床後，我拿出中秋節烤肉用的烤肉架和剩餘的木炭──如果兩三塊肉也算是烤肉的話──點然了木炭後，我吞下了剩餘的安眠藥，躺在女兒的身邊。看著女兒熟睡的臉龐，直到失去意識。
「我的心肝寶貝阿！爸爸，對不起妳！但爸爸實在不忍心妳一個小孩獨自面對這荒腔走板的世界。襄榆，等等我。我來見妳了，我愛……」
「現在為你插播一則最新消息。在XX縣某處公寓內發生一起人倫悲劇，一名34歲的父親帶著小孩燒炭自殺。警方趕往現場時，小孩已經失去生命跡象。男子目前則是緊急送往市立醫院急救。據悉這位父親送到醫院時，已呈現腦死狀態，救活後也可能成為植物人。警方初步研判，這起人倫悲劇起因是…………」
在我墜落水泥地，摔成一灘爛泥之前，我想起了原本甜美幸福的家庭。生活上我們一家過得還算富裕，衣食不是日常生活上的困擾；老公很愛我，他充份讓我感受到幸福的面貌；我們擁有一個小女兒，已經快五歲了，我好愛她阿！好想再抱抱她聞她頭髮上的香味。但一切都沒意義了。再多個一兩公尺，我就會摔落水泥地，腦漿潑濺一地、手腳扭曲地死去。是的，就只剩下一兩公尺了……
賢德
有十年了吧！國中的同學，一別就是十年。個性乖僻的我，想不到也會受到邀請，這之前，我完全沒有跟任何人聯絡，大概也不會有人想跟我聯絡，我想，會像以前一樣吧！不管參加什麼活動，我都是一個人默默的待在一旁，直到活動結束，形同透明一般；如果不是有我想見到的人，現在我應該是待在家裡看電視或上網吧！
十年，都十年了，襄榆的身影依究盤據著我的身心。國中時，成績好人緣也好的襄榆，一直都是我暗戀的對象，但整整三年，我一直沒有跟她告白。她的身邊總是圍繞著一群人，當然，其中不乏有追求她的人；一顆垂掛夜空閃耀的新星，任誰都想伸手將她摘下。反觀，像我這種人──連待在角落都礙空間──只能遠遠的望著她，幻想自己跟她說話。這樣的襄榆，過了十年，現在不知過得好不好？曾聽到同學提到說她已經結婚了，不知道是哪個幸運的混蛋，竟然可以一親芳澤。唉！我何必跟自己過不去，或許她現在的幸福是我這種人給不起的，只要她幸福就好了。這樣就好。
電視上常常會上演這樣的橋段：當女主角出現時，四周的一切會變得很緩慢，好像世界只為了她打轉一樣。襄榆走進餐廳時，我發誓我彷彿看見這個世界為她慢了幾秒。
想不到相同的時間，刻在不一樣的人的身上，發生的作用是完全不同的。眼前的襄榆除了長高外，時間似乎沒在她身上發生效用，硬要說有什麼不一樣的話，就是襄榆上了淡淡的妝，增添了成熟的美感；她的出現使得同學會出現另一波的高潮，大家像回到了國中時期，圍在她的身邊說說笑笑：有同學說，他追了襄榆整整一年，她都不曾動容，最後才對他現在的老婆妥協；也有人說，國中要不是有襄榆的幫忙，她現在不會拿著醫師執照幫病人看診。大家都搶著跟襄榆話從前。突然，有人問到了襄榆現在的生活，她說：她己經結婚了，老公是她大學時的學長，本來襄榆有請他一起來，但他卻說他要留在家裡照顧小孩，讓襄榆放鬆，好好地玩。聽到此，我好希望自己是個聾子，不必知道她老公有多好、多體貼，目前還是某家公司的老闆。但一句一字卻不斷地鑽進我的耳朵，剌破我的耳膜，滲入了血液，折磨著我自卑的心靈。我是什麼東西阿！我根本連偷瞄她的資格都沒有。公主是該配王子，事實也證明襄榆的老公確實是個王子。我呢？這十年來連除了渾渾噩噩的過日子，根本就沒什麼成長。我還待在這裡幹什麼，早點離開，或許就不會這麼難過了吧！
襄榆
距離同學會那天也已經過了三年，不知道現在大家是否和當時說的一樣，過著同樣的生活，至少……我不是了……
酒店裡五光十色的光線，常常會讓我連想到同學會那天，餐廳外的電子看板，或許當時它就是在對我發出警告，提醒我，幸福不會一直環繞在同一個人身上。老公的公司二年前，因為被惡性跳票宣告破產，從那個時候，我們家天天被逼著還債，不時有一些流氓在家門口叫囂，牆壁沒有乾淨的一天，總是被寫上一些不堪入目的字眼，或是潑上血淋淋的油漆。看著老公每天為了錢皺成一團的眉頭，終於我放下了自尊，瞞著老公到酒店上班。
每當我脫得一絲不掛，在陌生男子面前扭動身軀、磨蹭身體，忍受一些羞辱女生的遊戲時，我總是得咧開嘴笑，我不知其他酒店小姐心裡想的是什麼，但笑容下，在我身體裡流竄的已經不是血液，而是一根根的針，每一秒都順著心跳扎進我的心臟，但我無力改變什麼，當我決定踏入這個行業，我就放棄了抵抗心裡的掙扎。唯有陌生男子從床畔起身掏出鈔票塞進我的手掌心時，我才能得到一點安慰。
是的，當同學過著口中同樣的生活時，為了錢，我已經淪陷成了男人的玩物。
賢德
我一定是看錯了，眼前這個下賤的女人，不可能是襄榆。我心裡那完美的女神，不可能在這種地方上班。我一定是看錯了，我一定是……錯……
我和同事──阿信，奉公司的命令負責接洽某大企業來的貴賓，這次合約的重要性關係著我們這種小公司將來可否步上軌道的命運，本來像我這種公司的邊緣人是不可能勝任的，但好死不死，原本跟阿信搭檔的同事臨時請假，再加上公司原本就沒幾隻貓，理所當然的我被推上了戰場。還好整天下來，我的工作只是負責安排行程、訂餐廳、付錢、提公事包之類的。所有的交際阿信一手包下，我只能再一旁讚嘆阿信的公關本領。眼看合約觸手可及，豈知貴賓突然開口提出什麼他忘了合約該怎麼簽，除非有女人握著他的手教他寫字這種齷齪的要求。我都快三十歲了，之前也曾有同事邀我，但我都不曾答應過。像我這種微生物，如果再踏進酒店這種場所，我以後大概連在腦海中將襄榆憶起的資格都沒有。但事實擺在眼前，不去，我就會喪失這份工作。襄榆阿！原諒我的身不由己，我答應妳，進到裡面以後，我會跟她們保持距離，不會讓任何女孩子碰到我一根寒毛，請原諒我、請原諒……
我感謝上天這輩子讓我遇上襄榆，雖然我們始終不算真正的認識。但我已經覺得足夠，不再貪求什麼；我沒做錯什麼事，我不明白上天為什麼處罰我，讓我驚見眼前的景象。
當陪酒小姐走進包廂，入坐我們身旁時，有一瞬間，我心靈裡那聖潔的女神像崩裂的聲響，傳進了我耳朵，覆蓋住包廂裡震天價響的音樂，「她……是襄榆嗎？」不可能，我的襄榆不可能在這種下流的地方上班，不可能，她不是襄榆，一定是哪個長得像她的婊子，不可能、不可能、不……
「小姐們，我們的貴賓說他不會寫字，如果有人可以教他，這裡的5000塊就是她的了。」阿信手拿著5000元在空中揮了揮，賊兮兮地笑著。
阿信才說完，那個長得像襄榆的婊子，馬上起身退去了身上原本單薄的衣服，裸露一對奶子貼著我們的貴賓，直嚷著說她國文很好，這是她的長才。這下子我看得更清楚了──是她，她是襄榆！
襄榆一邊扶著貴賓的手寫字，一邊抓著貴賓的手搓著她的乳房，她臉上淫盪的表情，從來不是我卬象中的女神該有的模樣。我心中的聖潔的女神象如今碎裂得更徹底了。
領著貴賓簽完合約，襄榆伸手跟阿信拿錢的時候，我們的眼神對上了，更是明確了我心中的疑問──那一臉驚慌的表情──她是襄榆，一個我暗戀13年的「婊子」。
這些年來我的「付出」到底為了什麼？朝思暮想的女人竟然是個放盪的淫娃。從我國中戀上襄榆的每一天，我都是痛苦而且壓抑的活著──在心裡反覆地排演我們的之間對話；任何時候，我總是依尋著她在的方向前進；每個夜裡我總是得複習她的倩影，在心裡吶喊她的名字後才能入睡；甚至……性幻想的自慰對象──我害怕玷汙了心中的女神，不敢讓自己靠她太近。我惡厭那些不時圍繞在襄榆身旁的蒼蠅，他們整天都拿一些無聊的話題騷擾她，遮蔽住她的丰采。所以我甘願遠遠的望著就好，讓壓抑的感情折磨心靈都沒關係。但現在？襄榆為了5000元就讓陌生的豬搓玩她的乳房、成了個用錢就能上的婊子。那之前呢？她怎麼可以帶著面具在大家面前一付怡然自得的模樣？她欺騙周遭的人這麼久難道不會感到罪惡嗎？在這種地方賣弄自己的身體她不會感到噁心嗎？她怎麼可以……她怎麼可以……呃……哇……
「你怎麼吐了！搞什麼，不會喝就不要喝！各位老闆不好意思，他酒量太差了，你們不要介意，繼續玩阿！」阿信瞪著我，一副我差點促成大錯的樣子。安撫完在座的貴賓後，阿信湊近我的耳邊，說：「既然合約都拿到手了，我看你就先坐車回去吧！不要待在這裡掃興。」
阿信說完，我起身就要離開，走出門前時，我還轉過頭看了一下襄榆，發現她也正看著我。當時，我便在心裡下了決定，「我要報復！」要她為我這13年來被她糟蹋的「感情」付出代價。想到這裡我突然覺得很高興，興奮到想要大笑，我臉上扭曲的嘴角，在我回家躺回床上前，一直沒有鬆懈過。
襄榆
在我們這個行業，5000元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如果最後你終得脫得一絲不掛，讓客人在妳的私處玩一些無聊的遊戲，那妳又何苦跟這筆錢過不去，只為維護在這種地方根本不存在的尊嚴。
萬萬想不到，當我伸手接過5000元的同時，我卻見到了熟悉的面孔──國中的同學──賢德──他也直盯著我。台灣很小，不是嗎？像我這種下賤的女人，報應也差不多要降臨在我身上了，我想從明天開始，會有一堆電話打來問候我，明明他們心中都有一個最想要問的問題，但他們就是不會馬上問，一定要先寒暄一陣，接著才吞吞吐吐的開口。老公如果知道了，會有什麼反應？會跟我離婚嗎？會打我、罵我嗎？目前早已愁雲慘霧的生活，還會再更糟嗎？我們的小孩呢？她還這麼小，知道陪酒小姐其實跟妓女沒什麼兩樣嗎？該來的還是會來，我不是早已經有覺悟了嗎？為什麼就算知道，此時，我仍顯得徬徨失措？神阿！祢拿走的還不夠多嗎？祢到底要我怎麼樣？難道要我去死祢才高興嗎？
「酒精可以麻痺身心」這是我從事酒店小姐以來，一直深信不疑的。當我第一次下海接客人的時候，我就讓自己喝個爛醉，醉到被客人壓在身上我都渾然不覺。我黃湯一杯接一杯的下肚，慢慢地，我停止了自艾自憐，我一樣笑著臉，扭腰擺臀，一件又一件的脫去身上的衣物，在客人的身上磨蹭──我努力不讓眼睛盯著賢德的所在的方向──如果審判就在明天，那我今晚只能更加賣力，可以多減少一點家裡的負債，就多賺多少。
賢德起身離開包廂前，他突然回過頭來，直盯著我，我們的眼神再次對上。突然間，我有股衝動想跑向前跟他解釋這一切，但又有誰會相信一個脫到赤裸還能咧開嘴「笑」的酒店小姐。當包廂的門再次關上，同樣的戲碼繼續上演──煙、酒、鈔票、遊戲還有赤身裸露的女人──既然已經知道結果，就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已經有所覺悟了，不是？畢竟再怎麼解釋，終究不能改變「現在的我」是個酒店小姐的事實。
但我想不到的是，等待我的「結果」，竟是一場我承受不了的噩夢。
賢德
隔天回到公司後，我向公司遞出了辭呈，這份工作我不需要了──永遠不需要了──我簡單的打包後就離開公司。回到家，我一直盯著時鐘，期盼著黑夜的到來，因為那是襄榆上班的時間。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前進，我一夜未闔佈滿血絲的雙眼，彷彿看到了襄榆現在就站在我的面前，我體內的血液隨著襄榆即將付出的代價沸騰了起來。是阿！只要一過今晚，襄榆將永遠屬於我一個人的。她將是我一個人的，她是我的，我……
襄榆
整天，直到我回到酒店上班前，我原本以為該發生的始終沒有發生，電話除了打來討債的，就都沒有響過，老公一樣七早八早的出門，小孩仍然碰碰跳跳，吵吵鬧鬧，彷彿昨天我不過庸人自擾。在我稍微寬心，打開包廂門前，我天真地認為一切將會一如往常，我仍將為錢委身任何一個陌生人。直到我看見「報應」坐在包廂裡時，我才知道「一如往常」不過是我在安慰自己，賢德來了──報應還是來了。
我使盡全力才克制住因慌張而發顫的身體。如果我看得見自己的面容，此刻可能是我從事酒店小姐以來，笑得最不得體的一次。從我走進包廂一直到我小心翼翼的入坐賢德的身旁，他都不曾正面看我一眼。整間包廂的氣氛，沉悶到令人感到窒息，如果要說包廂裡有什麼可以維繫一個人生命，那震耳欲聾的音樂無非是包廂裡唯一的氧氣。
「老闆一個人來喝酒阿？怎麼沒跟朋友一起來？」
賢德還是看都不看我一眼，說：「襄榆，別裝了，知道我是誰吧！」
「我知道，所以……你要什麼？」
「這裡不是酒店嗎！來酒店還能要什麼！喝酒還有要幹妳阿！」賢德幾近嘶吼地的說。
「我知道了，你到門口等我，我去跟領班說一下。」
「多少？」
「什麼多少？」
「我問妳多少錢？妳以為我是來白幹的阿！」
「你……完事後，我們才會收費，你不用急著給。」
當車子停在郊區一棟獨立的三層樓老舊平房時，我一度憂心如焚地尋問賢德，他告訴我這是他爺爺以前住的地方，會帶我來這裡，是因為怕鄰居看見他帶一個妓女回家，不想讓別人講閒話。
當賢德用戲謔的口吻跟我解釋完後，我再一次意識到，我不過是個妓女，只要有錢，在任何地方張開自己的雙腳其實都沒有什麼差別。
房子裡的擺設十分簡單，原本以為裡頭應該髒亂不堪，布滿灰塵，卻出乎意料的十分乾淨，賢德關好門後，即領著我走進廚房，正當我心裡納悶著，賢德是不是想在廚房辦事時，卻見餐桌上早己備好美酒佳餚。
「我還沒吃飯，陪我一起吃好嗎？」賢德的口氣意外的溫柔。
「嗯。」我知道我根本無法回絕。
雖然我根本沒有食欲，卻得配合性一口接一口的把食物送入嘴裡。坐在面前的賢德，不時面帶微笑的看著我，一副他十分滿足現狀的樣子，我完全摸不著頭緒，彷彿剛才在酒店包廂裡的那個人，不過是我的錯覺。順著這股態勢，我提起勇氣想試著開口跟他解釋，希望他能放過我。但我話都還沒說出口即被賢德打斷。
「妳知道我一直都深愛著妳嗎？你不知道吧？」
我怔住，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能吞吞吐吐的陳述事實：「賢德，我很抱歉！我真的沒辦法回報你的愛，我已經結婚，連小孩都有了阿！」
「但妳不是在酒店上班嗎？一定是因為妳不愛妳的家了吧！沒關係的，我可以原諒妳，只要妳接受我，愛我，我不會在意妳現在的工作。」
「事實不是像你說的這樣，我在酒店上班是有苦衷的。」
「苦衷？」賢德突然大笑了起來，笑說：「你該不會想告訴我，妳是因為要還債所以才去酒店上班的吧！」
「真的就像你說的一樣，我沒有騙你。」我說，但腦子裡突然閃過我赤裸放盪的模樣。
「夠了！」賢德失控般地大吼並伸手把整張桌子往旁邊甩，桌上的餐具酒杯跟著往地面上砸，細碎的玻璃四濺劃過了我的大腿，即使我清楚地感覺到血液正一滴接一滴地在我腳上劃出不規則的線條，但我仍是一動也不敢動。可能意識到我正在流血，賢德眼裡的瘋狂突然籠罩著憂心，拼命向我道歉，直說他是因為太愛我，才會失去理性。說完他即慌忙的走進客廳拿醫藥箱幫我止血。
賢德情緒上的轉變，讓我背脊不斷地冒出冷汗；相形之下，我腿上的傷口好像根本不算什麼。
賢德
都是因為我控制不了情緒，才會害襄榆受傷。我的襄榆阿！妳不會因為這樣就討厭我吧！我好愛好愛妳，為什麼妳就不能乾脆地接受我的愛呢？為了妳我可以連命都不要，為什麼妳就是不懂，還要拒絕我。難道夜夜留連在不一樣的男人身上才是妳要的嗎？不！不可能。你一定是缺乏男人的呵護，才會下賤自己。沒關係，我是要來接妳走出囹圄的騎士，只要妳願意伸出妳的手，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讓妳倍感幸福。襄榆，愛我，接受我吧！愛我……
襄榆
賢德拿著醫藥廂幫我處理傷口時，嘴裡還不時喃喃有詞。我一直嘗試著想要開口解釋，但喉嚨就是發不出聲音，彷彿身體機能因為查覺到危險，所以自行啟動防護機制一樣。賢德幫我包紮完後，仍然蹲在我的跟前沒有起身。正當我納悶不解的同時，一股冰冷的溫度襲上我的大腿，直直竄上我的腦門。
「我的手很冰，對不對？」賢德說。
「嗯！」我勉強吐出這個字。
賢德憂憂地笑了笑，雙眼凝視著我；手掌的冰冷順著大腿的弧度緩緩輕輕地不繼往上遊移。先是滑過了我的腰，然後在我助骨上停留了幾秒，似乎猶豫著該不該繼續往上探，最後終於停在我的乳房上。他的臉慢慢地靠向我，眼睛緩緩的闔上。我知道他要吻我了，但我心跳得太猛烈，激烈到我甚至清楚的聽到心臟撞擊胸膛的聲音。就在他的唇離我只剩幾公分的時候，我說出了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完事後，我不收你錢。你送我回去好嗎？」
在我被打得失去意識之前，我只依稀的記得爆著青筋的拳頭，還有一句：
「臭婊子！去死吧！」
賢德
「你說什麼？」我倏地睜開了眼睛，死盯著眼前的婊子。
「我……」
「你到底說什麼？」我大吼，雙手抓著襄榆的領子。
「我說：『幹完我後，可不可以送我回去，我要回……』」榆襄歇斯底里的尖叫。
當我回過神來，襄榆已經鼻青臉腫地躺在地板上。我看著自己發顫失控的拳頭，每節指關節凹處都沾染上了一層血液與黏液的混合液體。「為什麼最後還是得走到這一步？為什麼妳就不能乾脆的接受我的愛？」我十分的自責，但隱隱約約我卻感覺到一股快感在我體內流竄著。我勃起了，我看著地上昏死過去的榆襄，我勃起了。
我壓根沒想到自己會這樣做。我退去了身上的衣褲，俯身趴在榆襄的身上。我隔著衣物輕輕地愛撫著她失去知覺的軀殼，猛然間，我發現這不是我要的。我開始用力撕扯附著在她身上的累贅──在失控的暴力面前，每一層衣物彷彿都是紙紮的──每扯破一件，我似乎就聽見一聲理智斷裂的聲響。看著因為拉扯磨擦而紅一塊紫一塊的身體，一陣酥麻再次埋葬我的理智。我粗魯地挺進她的身體，瘋狂地抽動我的暴力，沒有絲毫的憐憫。
然而當我射精完後，抽離她身體的同時，我吐了；我把整天吃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吐完後還持續乾嘔，好似沒把內臟吐出來就誓不甘休。當我終於停止作嘔，靠著牆壁坐下後，那具衣衫襤褸的軀殼，再次映入我的眼簾，只是整個畫面變得模糊又凌亂，好像除了我以外，這個世界正在分崩離析──或者正在分崩離析的人是我──接著我開始大笑，瘋狂的大笑。因為我知道，唯有這種近似哭嚎的笑聲，才能舒緩淚水滑過面頰的痛楚。
襄榆
哦，好痛！
我幽幽醒轉了過來，即感覺到面頰一陣灼熱的痛楚。因為眼睛沒有辦法完全打開來，導致整個房間好似硬生生地被切成了一半。我伸手想要撫觸痛楚的來源，卻只驚覺沙沙的聲響和粗糙的束縛，「我的手被綁起來了」一陣深沉的恐懼襲上了心頭，我慌亂地掃視整個房間，眼前的陌生卻不斷地侵蝕我的理智。我努力壓抑住放聲大叫的衝動並試圖回想起昨晚的片斷，卻發現我在失制的暴力和骯髒的咀咒交叉夾擊下，即失去了意識。
「這裡是哪裡？我還在賢德的家裡嗎？賢德呢？他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目的？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我犧牲、付出的一切也只是為了「一個家」我到底哪裡錯了？就只是因為我是個妓女嗎？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終於，紊亂的思緒衝破了理性的計量表。我開始放聲尖叫，每一聲哀嚎我皆崩緊了全身的筯肉，不管臉部肌內的拉扯是否加劇傷口的疼痛。也許是疼痛的影響──也許；不是──淚水像潰堤的山洪，泛濫的出湧，淹沒了我的視野、浸濕並加深了我靈魂的重擔。如果眼淚像大家說的，具有洗滌污穢的神效，那我該流下多少，才得以重新擁有純潔的身體和靈魂。
直到賢德衝進房間，摀住我的嘴巴之前，我沒有停止過尖叫──即使我的喉嚨已經發疼紅腫，我的叫聲已經沙啞如烏鴉嚎啞──因為從我放聲尖叫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不會有任何人來救我，我尖叫只是為了喚來賢德，逼迫他用拳腳來減輕我內心的罪惡。
賢德
一夜未闔眼的我，眼皮重如千斤催促著我得休憩，但縱使我閉起眼睛想要試著睡覺，意識卻清楚地在腦海裡一遍又一遍的反覆著我昨晚所做的一切。「已經無法回頭了」當我把事先準備好的麻繩，纏上襄榆的手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沒了回頭路。一方面我恨自己只能耍這種卑劣的手段才能留住襄榆；另一方面，我卻心知肚明，我拿什麼資格說服她阿！我不過只是跟她國小同學了三年──暗戀了她十三年的透明人──如果她留連酒店這種聲色場所是為了男人、為了錢，像我這種沒用的貨色又能滿足她什麼。我是個連直視她的資格都沒有的細菌。但我也無法無視她出賣肉體來滿足她的欲求。她已經奪走了我所有的感情，我不能再坐視她踐踏我心中聖潔的女神。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十三年來我安安份份的過日子，每一天我都祈求上天賜予襄榆我給不起的幸福，即使是我這種不起眼的人，我也從不貪心的要求太多。陸陸續續打聽來關於她的消息，使我明白上天其實並沒有遺棄我，至少祂聽見了我的心聲，使襄榆每一天都過得快樂而且幸福。我一直這麼相信，直到我親眼看見了事實。
那一幕污穢的畫面，使我明白，這個世間沒有所謂的神祇，想要捍衛心上的女神，祈禱不過是逃避的藉口。唯有「身體力行」才能掌握並且給予直正的幸福。助她翻越這道藩籬，成了我今後的使命──是的，這也是我的命運。我知道我依然無法擁有她，但只要她能恢復以往的聖潔，要我變成她終將痛恨的畜牲，又有何不可。最後，我仍將放手還她屬於她的幸福。雖然我昨晚迷失心智對她施加暴力並且染指了她的身體著實令人不齒。但我昨晚打的、幹的，不是真正的襄榆──至少她已失去了尊貴的靈魂──而是個沉淪男人、金錢，墜落的婊子。我這麼做不過是想讓她知道這是迷失於欲望的懲罰。
我相信假以時日，只要她能掙脫欲望的囹圄，最終她還是會感謝這個不惜觸犯法律，賭上生命對她不離不棄的男人。
想到此，原本萎靡頹喪的身軀像是重新灌滿氣的氣球輕盈了起來。金黃的色彩悄悄地從窗戶爬滿整間屋子，我甚至感覺到晨曦的曙光為了呼應我的堅決而格外的刺眼。趁著襄榆還沒醒過來之前，我趕緊驅車前往市區採購她的日用品。一路上我滿腦子都是襄榆──我要怎麼開導她，讓她知道沉淪欲望是多麼嚴重的錯誤。一想到她可能因為我而改變，我的心情就雀躍不已。
但當我從市區回到家，將車子停妥打開車門的那一瞬間，慘烈的叫聲立即將我完美的藍圖撕成粉碎。
我衝到了三樓囚禁襄榆的房間，才打開門，撕裂心肺的嚎叫直接灌進了我的耳朵裡。剎那，眼前的畫面不禁讓我打了個冷顫。只見襄榆拼了命地扭著身體，瘋狂的尖叫，完全不顧麻繩已經磨破了她的手腕染上了一層暗紅、而她臉上的傷口也因為她猙獰、扭曲的面容而裂了開來，鮮血沿著她的脖子染紅了她的前襟，我彷若乍見怨毒的厲鬼，背脊冷汗直冒。
我在索命厲聲的間斷中，找回了冷靜，我馬上撲了上去，用手掌摀著她的嘴巴，懇求著：「不要叫了，襄榆冷靜下來阿！」我幾乎是用上了全力，但襄榆根本不理我，仍是拼了命的尖叫，哪怕那一聲聲只剩嗡嗡嘶鳴，她就是不願停下來。
終於，我的冷靜也轉變成了憤怒，我大吼：「閉嘴！閉嘴阿！不會有任何人來救妳的，妳再怎麼……阿！幹！妳他的媽的敢咬我。妳這個婊子敢咬我！咬阿！再咬阿！」我一個接一個巴掌轟在襄榆臉上，直到襄榆不再出聲為止。
我以為是我下手太重把襄榆打暈了。我從床上起身後，才聽到襄榆開口。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襄榆哭喪著說。
襄榆哀怨的啜泣聲，一聲聲皆鑽破了我的胸膛烙印在我的心底。是阿！我的心智再一次的被憤怒矇蔽了。先前再車上架構的美好藍圖，濺上了一層血漬，我看不清血漬下的計劃，第一步該做的是什麼──該用什麼聲調跟她說話？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她？在我說話時又該加上什麼動作──這樣一張美好的藍圖已經被暴力與血腥蹂躪踐踏至無以復加的境地。我就承認吧！承認自己根本是個廢物、是個垃圾。即使我再用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唐塞。骨子裏，我只是想要獨佔她、霸佔她，「她是我的」從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就已經認定她是我的了，不是？如今她已經被我捆綁起來，只能任我宰割，我又何必再安慰自己，在意什麼狗屁良心，說要淨化她心靈這些狗屁倒灶的廢話。是阿！我怎麼現在才想到，我把她綁來這裡，不就是為了上她方便嗎？那我現在在幹麻？
該是做我該做的事了！
「阿！不要。賢德，放開我阿！不要阿…………」
襄榆
已經是第三天了。三天沒有看見我的寶貝女兒了，每天一大早她只要沒見著媽媽就開始大哭大鬧，老公也拿她沒門；老公說他每天一定要吃我煮的菜，他說外頭的三珍海味再怎麼好吃也比不上我的家常菜。這三天他們是怎麼過的。女兒有沒有乖乖的？老公呢？我不在的這三天，他一個人不知道是否照顧自己得來？平常總是我在打理家務，現在家裡是否已經一團亂？老公一定心急死了，不知道他報警了沒……
這三天裡，只要賢德一走進房間，我就開始尖叫。他好像很享受我的反抗，每次我都隱隱約約地看見了他嘴角的弧度。但我知道我唯有不斷的大叫才有獲救的機會。哪怕路過的行車寥寥無幾，但只要有一個人聽見，我就有獲救的機會。為了我的家人，我不能放棄任何機會。
樓梯間傳來的腳步聲再一次對我發出了警告。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不僅麻痺了我的肉體，連基本的恐懼感也喪失了。我知道他會強暴我、打我，但頻繁的次數使得身心都已習慣這種折磨：我不再因為樓梯間迴盪的腳步聲發抖、不再因為房門把手的轉動瑟縮、不再他走進房間的開始就拚命地央求他放過我；但我會放聲尖叫──這是我獲救的唯一希望、我會掙扎反抗──我得演一齣慘烈的悲劇來騙取他信任我的絕望。
我已經準備好了──是阿！我以為我準備好了，就等他進門來「配合」我的劇本。但當他走進房門的那一剎那，原本的厲聲尖叫梗在我的喉頭，我怔住不敢出聲，哪怕只是呼吸的律動我都得小心翼翼。深怕一個差錯就會驚動眼前這頭帶著「利爪」的禽獸──賢德的右手握著一把小型的水果刀。
賢德關上房門後，先是倚著房門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會，這期間他右手上的利刃不時一上一下警告式地晃阿晃。他臉上的表情也充分地說明了他很滿意現在的氛圍。我的心糾結凝聚成了一團黑暗，我埋在裡頭的希望通通被這團黑暗給吞噬殆盡。
他是來殺我的嗎？我得死在這裡了嗎？我的女兒、我的老公、我的家、我……
當我的腦袋充斥著這些問題時，賢德已經悄然無聲地走到了床畔。他才一個彎身，基於本能我立即大動作地閃躲，只是麻繩的拉扯仍然把我困在離他不到一尺的距離。就在我恐懼瀕臨崩潰的邊緣準備奮力一搏時──如果扭扭身體也能算是的話──賢德卻只是坐上了床並把刀子放了下來置於床沿邊，柔聲的說：「別怕，我只是想跟妳聊聊而已。」
「你只是想跟我聊聊而已？」我說，眼眶內盈滿的恐懼無聲地滑落。
賢德
「嗯！就只是聊聊而已。」我說並伸手撫掉了襄榆臉上的淚痕。
「那你為什麼要帶刀子？」襄榆邊說邊盯著床沿邊光滑如鏡的利刃。
「還不是因為妳。」
「因為我？」
「每次只要我一走進來，你就開始尖叫，這樣我根本沒辦法和妳說話。」
襄榆沒有回我的話只是默默的看著我。那雙眼眸子是我這輩子的眷戀，一時之間我以為只要我繼續看著它，我的靈魂就能得到滿足。但已經來不及了，不是？
「我說過我深愛著妳，妳還記得嗎？」襄榆依然沉默著，於是我繼續說下去：「我對妳的愛已經讓我失去了控制，甚至不惜綁架妳，傷害妳。但請妳相信我，我不是故意要打妳的。本來我只要想著妳就能滿足了，但卻讓我遇見了墜落的妳，我無法放任妳糟蹋妳自己，就像從前那些傷害過妳的人，我也無法諒諒他們一樣。他們怎麼傷害妳，我就要他們嚐到幾千幾萬倍的痛苦。」
「你……」襄榆瞠目結舌地說不完一句話，彷彿接下來的事實她這輩子都不想知道。
「沒錯！妳還記得國中那個拋棄妳的垃圾嗎？當初你們兩個交往的時候，我的心都碎了。我恨那個奪走妳的混蛋，但看著妳每天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我也就忍了下來。畢竟他給得起妳想要的。只要妳能每天都能開開心心的，那我的苦楚根本就不算什麼。」
「但是那個垃圾，最後竟然把妳給甩了，就只為了什麼狗屎的課業。難道讓妳幸福就不重要，妳下課後哭得泣不成聲就沒關係！我更恨他了！因為你們分手也讓我有了報復他的理由。」
「妳還記得那年學期未，他因為被人從後腦勺襲擊住院的事吧！後來他還轉學離開了學校。」
「是……你做的！」襄榆驚恐的眼神依究那麼美麗。
「我準備了好久，這之前每次在學校遇到他，我都得忍住撲向他的衝動。因為我知道如果我太過魯莽是沒辦法對他造成什麼傷害的。所以我處心積慮著手調查他上下學的路徑以及他什麼時候會單獨一個人。」
「終於，我期盼的那天來臨了。那天他因為「課業」的關係，在學校待得比較久。本來總是簇擁在他身邊陪他一起走路回家的同學都先離開了。我一路跟著他直到一條暗巷，那個時候我好興奮，我無聲的地拿出一直放在書包裡的磚頭。在他毫無預警的情況下，一把砸在他的後腦杓，他連哀嚎的機會都沒有就直直地往前倒下。」
「阿！」襄榆抽搐了一下，將自己的身體裹得更緊。
「那天晚上我興奮到睡不著，只要一想要隔天妳聽到這件消息時的表情，我就高興的無法入眠。但隔天妳的表情卻令我失望，你一副很擔心的樣子讓我甚至懷疑我是不是做錯了。但我知道那是因為你善良的心地如此，我並沒做錯什麼。」
「後來我們畢業，我就都沒見過妳了。但我對妳的思念卻重來不曾間斷，我依究每天念妳想妳。我不敢去找妳，不敢跟妳聯絡，國中是因為上課所以我們每天都得見面。但畢業後，我就不再有任何理由再見到妳。畢竟對我來說，妳是這麼的遙不可及，我又何苦見妳一面來增添自己的痛苦。所以我開始打聽妳的消息，從斷斷續續的消息裡得知妳近況。」
「後來妳結婚了，消息傳到了我的耳邊。接下來的日子裡，我每晚都無法入睡，只能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任時間一點一滴地消逝。「我的人生還剩下什麼？接下來的人生支撐我的又是什麼？」或許一兩個禮拜過去了吧！我白天昏昏沉沉的上班，晚上就一直睜著眼皮直到天明。這兩個問題一直盤據住我的思緒，我給不出答案，它們也就不放過我，抓著碎裂的暗戀的碎片不停地往我心裡扎阿扎。」
「最後，在長期痛苦的煎熬下，我放棄了找尋問題的答案──答案也只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安慰──打算結束生命。但想不到的是，在向公司請辭前，我卻先在公司昏倒了。」
「我整整在醫院昏睡了兩天，醒來後護士問我：『感覺好一點了嗎？』我不停微笑直說：『我很好。』但我沒告訴她的是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妳，夢中妳被一對翅膀包裹著，對我洋溢著幸福的笑顏。終於，我找到了答案──既然我注定不能和妳結合，那就讓我當妳的『守護天使』吧！出院後，懷抱著這份心情重新開始了我的新生。」
「三年前的同學會讓我知道我的祈禱是有意義的──妳是如此的幸福、快樂，雖然對我來說這也是一項錐心刺痛的事實，但我的新生不就是為了成全此目的嗎？所以同學會當天我沒讓眼睛望著妳太久，即使對見到妳的渴望已經讓我血液彌漫著思念，我率先離開了會場，企圖阻止心裡漸漸蔓延開來的哀思。」
「但如今妳卻又再一次地抹殺掉我存在的意義，我不懂為什麼你可以一次又一次的踐踏著我的靈魂、尊嚴，卻輕鬆自在的在陌生人面前裸露妳的胴體。竟然遠離妳、守護妳都無法成全妳的幸福。那就讓我獨自一人來完成吧！讓我來完美妳的人生，使妳充份的感受到我的愛。」
「襄榆，我一直深愛著妳阿！接受我的愛好嗎？」
襄榆淚眼婆娑，直搖頭：「賢德，我真的很抱歉，但事實不是你想的這樣，我是真的……」
「夠了！閉嘴！為什麼妳就是不能乾脆的接受我，連拒絕我都還要找一大堆理由來敷衍。總之妳就是寧願回去繼續當妳的婊子，也不願接受我就是了。」
「不是，真的不……」
「閉嘴，我。叫。妳。閉。嘴。阿……」
怒海淹沒了我的意識，當我再次回過神來，才發現我的雙手在憤怒的牽引下緊緊地勒住了襄榆的脖子，而襄榆已經攤軟失去了知覺。我嚇得從床上跌了下去。「我殺死她了嗎？」我抱著頭蜷縮在床角，腦中不停地浮現這個問題。或許五分鐘過去了──或許一個世紀，我鼓起了勇氣，攀上了床。緩慢地將頭靠向襄榆的胸膛試著聆聽她是否還有心跳？但這簡單的動作卻讓我躊躇不前，我側著頭離她的心房明明只剩一個拳頭的距離，但我就是無法一股作氣，彷彿這之間隔著一枚無形的炸彈，只待我將頭顱再向前伸個幾公分，它就會義無反顧地直接將我炸個粉碎。
終於我迫使自已做出了決定。當我聽到襄榆的心臟依究規律的跳動時，我著實鬆了一口氣。本來我該是抬起頭來，把襄榆叫醒跟她解釋──至少得確認她是不是醒得過來？但面頰上柔軟的感觸，卻緊拉住我──又……開始了，我的手下意識地開始再她的身體上遊移，此時她的生死似乎己經無關緊要。我逐件地褪去襄榆的衣褲。然而就再我即將廷進她的身體裡時，我突然醒了過來，像是即將撞上分隔島的駕駛緊急踩了煞車一樣。我慌忙地逃離床舖，逃離失控的獸性。
「我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還是走到了這步田地？為什麼我就是無法控制自己，難道我做的這一切只不過是想滿足我的欲望而已？我只是為了放蹤自己的情欲才綁架她的嗎？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為什麼……」
我窩在門邊任自己的眼淚不斷落下，我想像如果每一滴淚珠皆能化為硫酸，那我能不能一次就將自己徹底腐蝕掉，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我迷失在自己架設的囹圄裡，口持自以為是的救贖。原來，真正希望獲得救贖的是我。直到我現在才清醒，但一切都已太遲了，不是？
「好吧！哈哈……好吧！哈哈……好吧…………」
襄榆
「咳……咳……」伴隨著劇烈的咳嗽我醒了過來，胸膛上激烈的韻動提醒著我──我還沒死！但脖子上的紅腫勒痕卻一筆一筆勾勒著昨晚的片段，彷彿是在嘲笑我，昨晚不過只是僥倖的逃過一劫。
在這樣下去，我一定會被他殺死！但我又該怎麼辦？我已經不能求救了──厲聲尖叫，他一定會直接殺了我；但我什麼都不做他一定也不會放過我。如今連絲毫的希望都被剝奪。難道像我這種「賤女人」就只能乖乖的承受，睜眼看著他雙手使著殘暴的手段把我的生命劃上休止符。
懸在崖邊的希望墜落深淵的迴響，清楚地在我耳邊響起。在我心灰意冷即將被絕望啃蝕殆盡的時候，床邊刺眼的光芒重新燃起了我求生的勇氣──賢德昨晚放在床沿邊的刀子沒有帶走。
我強迫自己先冷靜下來，然後用腳將刀子勾近身邊，由於我的雙手被反綁在背後，致使我在握刀子的時候，還劃破了我的手掌。忍著火燒般的痛楚我一刀刀地劃在麻繩上，任灼熱的傷口鮮血汩汩地淌出。直到我的雙手終於獲得自由，我才驚覺鮮血已在床單上漫延開來繪出一片汪洋，可能我已神智混沌，望著這片熾紅的汪洋，我心竟然有著說不出的感動──是我，已經習慣了自已的鮮血；還是我，希望自己能在其中沉沒？
我拿著刀站在門邊，躇躊著該不該直接破門逃出這座監獄。我將耳朵貼在門上探聽著樓下的動靜，卻只聽見電視機傳出的音樂和著敲擊的噪音。「他想幹麻阿？」規律的敲擊像是有生命般每一次都帶著任何殘暴的折磨方式鑽進我的腦內。脖子上紅腫的痛楚此時如共鳴般突然發作，那晦暗的壓迫感就像賢德的雙手現在還掐在我的脖子上。
我退離門邊開始尋找其他的逃生路線。但整間房間機乎封死就只剩下一扇窗戶還可以活動。我輕聲的拉開窗戶，向外察看，卻絕望地發現，窗戶週邊只有一整片平坦的水泥，絲毫找不到任何可以攀爬設備──哪怕只是一條老舊的水管。所以我只能期盼奇蹟了。期盼深夜的到來或是賢德會不會突然出門，就算只是幾分鐘，那都是我逃生的契機。
樓下的敲擊聲停歇也已經有了一段時間。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手上的刀子愈握愈緊──刀柄幾乎已經深陷手心，手掌泛白失去血色──我好怕！如果賢德突然開門進來發現我已鬆綁，手上還握著利刃。他會怎麼樣？會不會直接殺了我！我就算反抗──我有能力反抗嗎？──又能改變什麼？龐大的恐懼是一頭失心的猛獸，順著我此時唯一的計時器──心跳──漠視我的哀求，規律的一口一口地啃蝕著我渺茫的希望。
就在我的恐懼堆疊已達崩坍之際，我竟然聽見了警車的警笛聲由遠到近漸漸地在我的耳邊清晰，我趕緊跑向窗邊將幾乎半個身體騰掛在窗外，揮舞著雙手大聲呼救。
「救我！我在這裡，我在這裡阿，救救我！」
警車一停妥，四位警察一下車幾乎同時抬頭往我的方向看來。其中一位身形略為高大的警官率先開口：
「小姐，妳別怕，我們這就上去救妳。妳先冷靜下來，保護好自己。」
接著四位警察各自掏出了配槍，往大門逼近。不知道為什麼？當他們掏出手槍的那一刻，我內心突然有種放鬆的感覺湧現──我終於可以脫離這座監獄了？
奇怪的事發生了。警察在大門前又叫又撞，就是沒有辦法進門，而樓下也安靜的嚇人。倏地，像是定期上演的連續劇，那慢條斯理的腳步聲，再次一陣一陣地在樓梯間迴響，鑽進了我的心裡。我猶如設定好的鬧鐘，時間一到就開始爆跳。我朝窗外大叫，對著樓下的警察大叫。
「救我，快來救我阿！他要上來了，他就要上來殺我了！」
當房門打開的那一剎那，我似乎看到了賢德的笑容，但消逝的實在太快，讓我無法否認那或許只是場幻覺。
賢德手上也拿著一把刀，不過他沒有馬上向我衝過來，就只是靜默地站在原地看著我──那眼神明顯地不同以往。我退到了離他最遠的角落，雙手死命地握著我手上的僅有利器。他關上了房門後，仍站在原地一會兒，然後向前一步，說：「襄榆，陪我一起死吧！」
接著，我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我以為我死了。巨大聲響將我嚇醒。我驚覺我整個人趴在賢德身上，雙手染滿著血，那刀？幾乎半把刀身沒入賢德的胸膛，我驚恐地想起身離開這片血海，卻被賢德一把拉住。
「襄榆……對不起！這一切都跟我原本想的不一樣，但我控制不了自己。打電話報警的是我，終於可以結束了。至少妳『親手』殺死了我，謝……謝……」
賢德說完後，帶著滿足的面容，眼睛閉了，死了。獨留我一人面對接下來的事實──我殺人了！如今我不僅僅是個妓女，還是個殺人犯。警察就在樓下，他們就算知道我是被綁架的，仍舊改變不了我殺了人的事實。我該怎麼面對我的家人？我拿什麼資格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一個殺了人的妓女？
我走到了窗邊，向下望了望。心裡臆測著，這個高度如果頭部落地應該可以馬上死去吧！我慢慢地將身體跨出窗外。卻瞥見了另一輛警車從遠處高速馳來。已經不需要了，讓你們白跑一趟，對不起。
此時，房門外突然傳來警察的叫囂。我再向大門口看去，才知道原來剛剛的巨響，是警察直接開車撞門的結果。警察在房門外撞門想要進來阻止我，卻只是勉強開了一個縫，因為賢德的屍體剛好卡往了房門。他們只好繼續撞門、大叫，要我不要做傻事。我不禁輕笑，這就是我的命吧！
「對不起，辛苦你們了。」語畢。我縱身一越，直直地往下墜去。
在我墜落水泥地，摔成一灘爛泥之前，我想起了原本甜美幸福的家庭。生活上我們一家過得還算富裕，衣食不是日常生活上的困擾；老公很愛我，他充份讓我感受到幸福的面貌；我們擁有一個小女兒，已經快五歲了，我好愛她阿！好想再抱抱她聞她頭髮上的香味。但一切都沒意義了。再多個一兩公尺，我就會摔落水泥地，腦漿噴灑一地、手腳扭曲地死去。是的，就只剩下一兩公尺了……
「再見了，老公、我心愛的女兒。我對不起你們！」
砰！
政藩
警察告知我，我老婆被綁架時，我人正好就在警察局準備報案。當他們急著出發至現場時，我哀求他們帶我一同前往。警官們執拗不過我，免強讓我上車。一路上我不斷的問問題，但他們都無法給我一個完整的答案，說他們也是剛剛才獲報得知此消息。
老婆已經三天沒有回家了，女兒天天都吵著要見媽媽。我手機也打了不下百通，就是沒有任何回應。都怪我，沒有勇氣戳破真相，才會導致今天的悲劇。其實早在三個月前，我就已經發現老婆在酒店上班的事實。每晚當我工作回家，累個半死睡成死豬之際，老婆就偷偷地出門。一開始我以為是婚外情，但像我這種負債累累的男人，又有什麼資格去阻止她尋求另一個男人的庇護。她跟在我身邊，吃苦也吃了這麼多年了，始終沒有一句抱怨。夠了！她承受得已經太多、太重了。該是放她自由的時候了。但再好奇心驅使之下，我還是忍不住想要知道那男人的廬山真面目。
我在她出門之後，偷偷地跟蹤她。當她走進酒店的那一刻，我的心裂了。我痛恨自己是個沒有用的男人，竟然需要老婆去酒店上班來幫我還債。也才知道為什麼本來常來家裡討債的流氓，已經不再出現了。但我不敢走進去，我沒有勇氣面對她，要求她離開那個地方。回到家後，我哭了──這是我破產後，第一次因為龐大的債務感到無力而流淚。如果不是因為我，老婆不用受這種苦，小孩也能快快樂樂的長大。我走到床邊看著女兒熟睡的臉龐。我這個小女兒，有多久沒有這樣好好睡上一著了。我喃喃地說著對不起，卻讓我的老婆繼續在酒店裡上班。直到現在我才真正醒悟，後悔當初沒有及時阻止她去酒店上班。
我的老婆，我的襄榆阿！妳一定得平安無事，回到家後，讓我們重新開始。女兒好想妳，天天都吵著要見妳，我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我不會再讓妳去酒店上班了，我可以再多找幾份工作。我可以累死、苦死，就是不要妳再去酒店上班。只要妳平安無事，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只要妳平安無事。
警車開至郊區時，警察告訴我，就快到了。要我屆時待在警車內，不要下車。突然，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警官大叫一聲，手指著前方一棟房子的三樓處。一個女人就坐在窗邊，作勢要往下跳。
遠遠的我就認出，那是我的老婆。頓時，我心臟猛跳，呼吸變得急促。我不斷大聲吼叫，要警察開快一點。心裡祈禱著，希望她不要往下跳，我還沒跟她認錯，我不要她就這麼拋下我。
就在我們快要抵達現場前，我老婆──襄榆──頭下腳上快速地往下摔落，在我「眼前」往……明明我人還待在車上，但落地的剎那，那碰撞的悶響，卻清楚地傳入我的耳朵。猶如我就待在她的身邊陪她一起墜落。
下車後，我沒有衝向那灘「碎泥」──我完全沒有那股衝動。我知道襄榆死了，那攤在地上的屍塊，不是我的老婆──我老婆不是那樣的。當警察慌忙地拿著無線對講機呼叫救護車時，我安靜地離開了現場，沒有驚動到任何一個人──包含那團屍塊。
我走了好久，但也只是知道「好久」而已。一路上我沒有多餘的思緒，因為也已經不需要了。我只想著一件事而已，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件事。
我走到了鄰居家，接回我的女兒。女兒仍舊一見面，就問我媽媽在哪裡？我沒有回答她。但她就是不放棄，一個勁兒地重複同樣的問題。直到回到家，關起了門，我才告訴她：媽媽就快回來了，再等一下下就好。接著我打開冰廂拿出了汽水和我頭痛時的藉慰──安眠藥。我把安眠藥磨成粉後，倒進了汽水裡。告訴女兒說：只要妳喝完汽水，媽媽就會回來。女兒開心地接過汽水，大口大口的喝著。沒過幾分鐘她就在我懷裡睡去。
將她抱上床後，我拿出中秋節烤肉用的烤肉架和剩餘的木炭──如果兩三塊肉也算是烤肉的話──點然了木炭後，我吞下了剩餘的安眠藥，躺在女兒的身邊。看著女兒熟睡的臉龐，直到失去意識。
「我的心肝寶貝阿！爸爸，對不起妳！但爸爸實在不忍心妳一個小孩獨自面對這荒腔走板的世界。襄榆，等等我。我來見妳了，我愛……」
「現在為你插播一則最新消息。在XX縣某處公寓內發生一起人倫悲劇，一名34歲的父親帶著小孩燒炭自殺。警方趕往現場時，小孩已經失去生命跡象。男子目前則是緊急送往市立醫院急救。據悉這位父親送到醫院時，已呈現腦死狀態，救活後也可能成為植物人。警方初步研判，這起人倫悲劇起因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