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老樹在墳旁拱起了悽涼,墓園裡紛雜的野草排序。
夜裡不該有的一抹蒼白,映著荒棄以久的墳場。
人們在此丟棄逝去的親人,宛如丟棄逝去的一切。
即便人們不曾回來探視已去的回憶,卻也避不開宿命。
終有一天,人們會自己踏入這裡,然後,如同從前他們拋下先人,他們也將在此靜候。
每一晚的月都撫著不同的人,所有的人都在靜候,一直在土裡看著自己腐朽。

這是座古老的墓園。

入口處是一座由愛奧尼亞式廊柱立起的拱門,拱頂懸著一塊木牌,
牌上的銘文在風雨下只留著淡淡的刻痕。

現在,我們朝著墓園走去。在中心等待的是一座噴泉,一座乾涸的噴泉。

雜亂的墓碑以噴泉為中心成同心圓向四面擴散。
或許因著年月古老,除了拱門向噴泉的路徑外已沒有其他道路。
這意味著在我們探訪故人的同時必要將他人屍骨踩在腳下,
如同未來的他人踐踏著我們的身軀。

我們在噴泉旁向四方觀望,墓園顯然是有規劃的。
在和拱門同距離的三個方位上,我們看見了三座宏偉的雕塑。

為了免除你們踩在屍骨上的恐懼以及對三座雕塑的好奇,我將告訴你們三座雕像的故事。

在北方,和拱門相望,那是座老者的雕塑,老者的姿勢效仿著米開朗基羅著名的摩西。
在老者的基石上刻雋著模糊的文字──以知識為名者。
這是墓園的創立者,是整片土地下上百具屍骨的起源。
他長眠於你們身畔的噴泉下,以知識為名統御整個墓園。
唉,可我親愛的朋友,無須畏懼,不論他身前如何,如今皆已為塵土。

現在你們轉向東方,在你們眼前的那位是他可憐的女兒。
如同老者一般,女兒的姿勢是哀憐的聖殤。她的故事往後會逐步揭曉,無須我在此多述。

至於最末的那一位,我們姑且稱呼他為──「預言」,
不同於先前的兩位,他尚未躺進我們的腳下,即便那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預言」的姿態想必各位已有了一番獨到的認識,米開朗基羅最為天才的傑作,
那是出征前的大衛。
「預言」正如同他的先人一般,在月光的籠罩下慢慢步入這屬於他的家園。

諸位啊,你們涉足的是不同於故往的世界,這最末的雕像早在他的主人誕生前便以聳立於此。

黑夜在月光下隱藏了屬於自己的孤寂,
在不久的將來,我們或許會發現月在夜裡不會再如同今晚一般溫文。
我們何等有幸,在這塊墓園上品評著過去的種種,
而今天的夜似乎有著極高的耐性,不斷的以寧靜祥和撫慰我們因身於亡者之所的不安。

在祥和的氛圍裡或許我們並未察覺在極遠極遠的另一個大陸,
那兒因著我們星球的傾斜而陷入無盡的黑暗。
有一位衣著高雅的紳士緩緩的離開他的家門,在死寂的皚皚裡悄悄的走向屬於他的黑夜。

在那寒冷的幽暗中,他從容地取出大衣裡的懷錶,對著停止的指針瞇了瞇他陰鬱的雙眼。
朝著寒夜吁了口白煙,這位紳士收起了懷錶,舉起自己的右掌。
漸漸的,火苗自他修長的指間竄出,而北風也同時在他身畔捲起了漣漪。
就在我們任月光安撫的同時,那遙遠的紳士在風火中消失,沒有留下任何一絲的蹤跡。

墓園裡的安詳似乎同著那位紳士的消失起了變化,
自拱門外遙遠的小道上吹來了陣陣的寒風,
即便我們對所發生的一切仍舊一無所知,氣溫上的驟降也足以提醒我們最好別多做停留。

月光下有另一個人影站立於拱門之前,他無聲的閱讀著我們無法分辨的銘文。
他尚不明白我們身處於拱門之後的墓園。
且讓我們悄悄離去,讓他發現我們的身影或許不是什麼高明的想法,
如果各位還不想加入腳下的一切……

就在我們離去後,這位閱讀者踏進了墓園,他的雙眼在月光下燃燒。
親眼看著從前的一切,閱讀者緩緩步向噴泉。
然後,如同我們先前的作為,他無聲的看著三座雕像,嘴角緩緩上揚。

在遙遠的天際忽然閃過一陣不屬於這氣候的閃光後,閱讀者輕輕蠕動了雙唇。
我們看見他的自大衣中取了一個裝滿紅色液體的小瓶子。他緩緩打開瓶蓋,將液體倒入噴泉。

噴泉頓時注滿了清澈潔淨的純水,而不是瓶中那暗紅色的黏液。

水面反映了老者的石像。閱讀者撩起褲管,慢慢踏入水中。

水面逐漸升高,在即將溢出的同時閱讀者低聲複誦了老者的銘言。

以知識為名者。頓時一到落雷劈在老者的石像上,一陣強風捲過了墓園。

閱讀者轉身面向拱門,在強風捲起的塵埃散去後,
閱讀者張開雙臂,靜靜的等著拱門外緩緩現身的一十二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