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NT=]  赤腳踩在溼潤的土壤上,微涼,時序已經入秋。白泠川特有的景緻「白水秋綾」,薄霧如紗披覆在沉睡的大地上,靜靜的,幾隻水鳥伴隨晨曦微光踟躕於蒼茫夢境外。腳底肌膚有一種奇妙的安心摩挲著,輕輕柔柔,從未有過的感受,可能是收成好的緣故。
  「衣衣,我們的菜園大豐收哦!」莫涔雙手合什,語調溫柔。至少,前兩年沒有這種感受。
  薄霧中潤含水氣。他細心澆水,惦念著周伯絮絮叨叨的叮囑:「作物是有感情的,對他好不好,有沒有心,他全知道。就拿澆水這件事情來說,絕對馬虎不得,水澆多了,根就爛了,澆少了也不成,得看天候土壤的狀況。更別說其他的,沒一、二十年的經驗是不成的⋯⋯。」
  現在的他慢慢掌握訣竅。
  「衣衣,我們得送些菜給周伯,還有劉婆婆、李嬸、張嫂 ⋯⋯」
  說是送人,但,收到的回禮肯定更多,這就是鄉下人可愛的地方。
  回憶剛開始種菜時,莫涔笑了。當時的自己連種籽都分不清楚,更別說整地,新發的芽兒被也當成野草拔去,種種窘態全看在一旁冷笑的周伯眼裡。整片田地長不出像樣兒的東西,多虧了劉婆婆、李嬸、張嫂等好心的鄰里接濟,加上山中捕獲的野味,一家三口勉強過冬。
  不得以,莫涔硬著頭皮向周伯請教,才發覺他是個熱心的老好人,手腳俐落完全不輸年輕人,菜園裡大半的地,都是他一個人整出來的。
  「你這小子還真是笨手笨腳,沒種過地吧,什麼都不懂。」周伯雖然熱心,但,嘴巴還是不饒人。    
  滲過秋霧的晨曦,為灰白世界綴補色彩。一滴凝露偶然滑過,映出菜葉的晶嫩剔亮,這是莫涔數個月來的心血。

  「阿爹!阿爹!看看⋯⋯」小小的身影踩著跌跌撞撞的步伐,高舉的小手似乎捧著什麼?
  蹲下身子,莫涔好奇地看著稚女手裡,輕輕問:「是什麼東西啊?」
  「鳥鳥!」
  毛絨絨的雛鳥發出細稚的啼鳴。
  「在那兒撿到的啊?」
  「阿邊!」搖頭晃腦地張望好一會兒,確定方向的小女孩望向不遠處的一棵櫟樹。
  「寧兒,我們送牠回家好嗎?」
  眉心微蹙,寧兒將手捏得更緊些。
  「牠的阿爹、阿娘找不到牠,會哭哦,而且,牠也會想阿爹跟阿娘 。」輕撫著稚女的頭髮,莫涔的語調中透出淡淡失落。
  低頭想了一回兒,鬆開糾結的眉心,寧兒不捨地將雛鳥交給爹爹,牽起爹爹的大手,指向那棵櫟樹。
  「要帶我過去嗎?」
  寧兒點點頭,拉著爹爹,踩著不穩的腳步走向櫟樹。甫一接近,親鳥急切的啼鳴傳入耳中,莫涔手裡的雛鳥也熱切地回應。
  「阿爹先送小鳥回家,妳在這兒乖乖等著,好嗎?」  
  寧兒用力點著頭。
  確認鳥巢的位置,莫涔小心地將雛鳥放入懷中。腳一蹬,左手攀上樹技,轉瞬人已上樹梢,在親鳥發現之前將雛鳥放回巢中。
  「這麼好的身手用來爬樹,豈不浪費?」混厚的聲音穿透櫟葉間隙,隱隱震動耳膜。
  莫涔輕輕躍下,落地時不擾半片塵埃。
  嚇了一跳的寧兒趕緊躲到爹爹身後,但是,好奇心的趨使下她仍探出半個頭,靈活的眸子望向十餘步外的陌生人。
  「師叔,這一回兒輪到您了嗎?」莫涔微微一笑。
  髮色半白的陸丹鶴搖搖頭,拎起一只葫蘆笑著說:「我只是來喝酒。」
  「寧兒,叫叔公。」莫涔將女兒抱起。
  「公!」在爹爹懷裡寧兒恢復了活力,聲音清脆響亮。
  「寧兒這麼大了,嗯,真像。」陸丹鶴敞開粗壯的臂膀想要抱抱孩子,不料,怕生的寧兒鑽入爹爹懷中,哭了。
  「這麼怕生?還是叔公的樣子嚇人?」
  「我把寧兒託給鄰家的婆婆照顧,一會兒再來陪師叔喝酒。」莫涔手忙腳亂地哄著哭鬧的女兒。
  微笑看著莫涔,陸丹鶴認真地說:「可別讓我等太久!」
  
  只用山泉洗滌的小黃瓜入口清脆,淡淡的甜味兒在齒舌之間久久不散,清雅的口感恰好佐酒。冷泉冰鎮過的酒含在口中,柔和的甘味自舌尖緩緩發散,哈密瓜、梨與櫻桃的爽口清香瞬時盈溢。入喉時微辛的口感俐落劃過舌緣,爽快的餘韻縈迴,許久。
  「聽云齊說你在種地,我本來不信。今日一見,倒還有幾分模樣兒,吃了這個小黃瓜之後,我全信了。」 陸丹鶴吃得津津味。
  「日子是辛苦些,不過,心裡踏實。」
  「衣衣呢?怎麼沒看見她,在田裡忙嗎?」陸丹鶴隨口問起。
  「走了,年前走的。」
  陸丹鶴望著默然的師姪,一時之間說不出話。楞了半晌,才開口:「媽的!那些兔崽子什麼都沒說,衣衣是怎麼走的。」
  「別怪云齊師兄,是我不讓他們說的。衣衣身子弱,我又沒能給她好日子⋯⋯」未盡的話語隨著眼角淚水滑落。
  陸丹鶴喝了一口酒,什麼話也沒說。
  「那兔崽子惹了這麼多事,沒一件自己扛下。」怒氣沒能順著酒嚥下,反而衝口而出:「那件事我本來就不想管,被他求得心煩,想說來找你喝喝酒也好。想到他,好酒也沒味兒了。不談他,我們喝酒。」
  接過酒碗的莫涔淺嚐幾口,忽然開口說:「師叔,衣衣的事您也別提。」
  陸丹鶴點了點頭,接過莫涔遞回的酒碗一口飲盡。
  「這兒挺不錯的,我乾脆也脆搬過來,結個草蘆種地。」
  莫涔微微一笑,說;「好啊!不過挺累人的,真的。」
  「這小黃瓜真好吃。」陸丹鶴咬了好大一口。
  「師叔,您喜歡,我包一些給您帶回去。」
  「好!好!好,酒也喝了,還有好東西帶回去,算是不虛此行。」
  所有煩心的事隨著酒氣發散,颯爽地笑聲驚擾雜林中的群鳥,四散亂飛。

  「他當真不把白泠川駱家放在眼裡。」冷澀的語調隱約感覺得到情緒波動。為了顯現氣度,駱羽笙強忍怒火,但,不意間牽動的嘴角還是洩露了。
  「媽的混帳東西!也不想想駱家對他的恩情,要不是大哥⋯⋯」四叔駱人同沒有這些顧忌,絲亳不隱藏自己情緒。
  「現在提這些做什麼,得先渡過眼前難關。」二叔駱行中的語調冷淡。相較於四弟的激昂,他的態度頗令人玩味。
  「非得那個混蛋不行嗎?」
  「不然,在坐的人有誰會『刈影』⋯⋯」詞鋒冷峻似刃,快意地削斷眾人的質疑。駱行中白了駱家少主一眼,暗自思忖,要不是你捅下簍子,今日也不需要低聲下氣求人。
  年前,一群流寇掠劫白泠川周圍的莊院村落。眼見整年的心血將付之一炬,所幸駱羽笙出手殺了幾個流寇頭兒,驅散這群烏合之眾,才讓白泠川不至度過嚴酷的寒冬。原本是件美事,怎料,被殺的寇首竟然是「十命償鬼道子」的胞弟。「十命償」的血掌印,半個月前出現在駱家的白玉壁面上。
  「十八年前,『十命償鬼道子』曾在大哥手裡輸了半招。我想,尋仇是假,要出那口晦氣才是他的目的。沒有『刈影』,羽笙難有勝算。」駱行中冷冷地說。
  現在才說風涼話,那幫流寇也搶了你的莊園,駱羽笙心裡想著。
  「媽的!為什麼大哥只把『刈影』傳給那個忘恩負義的混蛋,羽笙難道會比他差⋯⋯。」驚覺說了不該說的話,無法回收的字眼尷尬地卡在半空中,駱人同心虛地瞄了姪子一眼。
  「難道陸師叔出面也沒辦法嗎?云齊,師叔還說些什麼?」燥火燒炙喉頭,駱羽笙的音調有些高亢。
  「師⋯⋯師父什麼也沒說。」卓云齊回答得含糊。陸丹鶴只留下一句:不來。什麼話也沒說,今日也沒出席。
  「難道要我親自求他?」忍不住忿怨的言語衝口說出。
  一陣靜默,十六雙眼睛說明了他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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