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2月 11, 2009 6:09 pm
穿上最柔和的顏色，突然周圍的人都看不見我。像一隻聲音撕裂的貓，也許身上的一點瑕疵，一個失誤，可以否決過去的種種美好。我模仿貓的腳步，不敢探入每張虛掩的門，每叫一聲，都提防一次噓聲。都在暗示我須遠離，過特立獨行的生活。宿舍的佈告板寫著“貓身上散播病菌，請勿餵飼。”
人們常說，嬰孩啼哭像貓叫，我的深切體驗是貓叫像極人聲。園東區的六人間宿舍樓，是黃貓喜歡出沒的地方，牠們擦過牆角的微溫，挖過垃圾桶的無序，踮過澡堂的濕漉。每天纖弱的軀體像畫筆抹過暗巷，似著跡又無痕，牠們因饑餓而溫柔，而暴烈，而玩命地呼叫。
中午室友買飯回來，說途中看到一個女生在玩貓。女生右手拈著一包沒開封的薯片，左手擎著手機。小貓在薯片時近時遠時高時低之間，蹦躍而起，屢屢未得食；女生則趁機按鍵拍照。薯片只當誘餌不作餵食。聽起來都心酸。
昨晚，隱約聽到宛伶一陣非常歡快的聲音，說實習完要回來了。我開心得笑起來，一笑就醒了，發覺是做夢，淚默默而下。
宛伶去了吉林實習，偶爾我們通一下電話。她不在，我隱約有點安然；一個人的時候我可以安慰自己，因為她無法在場。今天下午，她真的來電了，說三號就回來，我本該高興才對。但一想到生活在同一個城巿，同一個宿舍區，我們可能通電話更少，那個時候，假如我還是一個人，悲傷只能更深。獨個兒的節律陰暗而緩慢，跟行走於夜間沒兩樣。
最近發現了HotCha唱的粵語版《旅行的意義》，視頻是電影《渺渺》的花絮片斷，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宛伶。有段日子我一直在躲她。我為自己製造不在場的機會。整整兩個月我完全沒聯絡她，她也不曾找過我。但是我忍不住每天到她的博客，看她更新的網誌，除了懷念前女友，她隻字沒寫到我。兩個月後的某天，我在MSN碰上她，她依然一個熱烈的笑臉，依然溫柔的話語；同時，博客依然在懷念前女友。不知道她喜歡的是誰，對誰最忠誠。於是，我開始每晚做惡夢，看見宛伶總是跟別人在一起，許多次我都是哭叫著醒了，睡鄰舖的室友自然不能倖免於難。夢裡的我苦苦哀求宛伶留下來，她卻撫著我的頭說“膩了”，然後再沒回頭。
考試週期間，我每天三點起來溫習。某次凌晨，醒來就想去洗手間，只聽見室外凜凜的風聲夾著悠長的呻吟，我嚇得在屋子裡紋絲不動。腦子想起之前看過的《屠貓記》，驚覺那可能是貓叫春，才稍微鎮定一點。於是躡足而出，果然發覺空地上蹲著兩隻貓，牠倆之間相隔兩個手掌的距離。聲音淒冷綿延。來廣州以前，我一直很喜歡貓，溫柔，冷酷，伶俐，暖煦。但從當時起不再。人類唯性愛外表的美好。
遇見宛伶就像我辨識貓的過程。某次上課時，老師提起在澳門的一次經歷。他在酒吧碰到一個四十開外的廚師。閑聊時，廚師有點醺醉，但話語依然可辨。廚師在興高采烈地炫燿自己的情場必勝技。說他一直在換女友，成功的秘密就是，每次女方提出要結婚時，他就會實行夜歸戰略。不是去另結新歡，而是純粹每晚四五點才回，惹得女方嗶嗶叭叭的大罵，最後熬不住就主動要求分手，廚師自然奸計得逞。宛伶可能就是這樣的貓，溫柔，冷酷，伶俐，暖煦，但狡詐。某程度上，我是一隻瓷貓，被隨便放置。
父母為我取名“木靈”。中學小息時喜歡躲在圖書館，遠離人多的地方。有次在書架上看到一本叫《靈山》的書，旁邊緊挨著一本《灵山》。經過比對作者和目錄，才發現“靈”和“灵”是同一個字，一繁一簡。自此以後，我喜歡將名字寫成“木灵”。在我奇怪的想像裡，“木灵”可以保留火燃燒的姿態，烘乾雪水，燬燼原木，讓物質的東西變空無，唯靈魂存活，不惜缺殘。之所以說烘乾雪水，那時的我也著手查過，發現“彐”是“雪”的二簡字，不過這種寫法在1986年就廢止了。名字很犯忌，但我總覺得“木灵”正代表我的生命。
這兩天，應用語言學的老師叫我們分組去找他討論論文的取材與寫作。
老師望著名冊，眼睛往我這一邊，“你是木……？”
“木靈。靈魂的靈，那兒寫成繁體字了。”
“原來這樣啊……”
於是我又不期然想起我的名字“木灵”。活了二十二年，如今宛伶對我的愛戀燃燒淨盡，還有甚麼殘餘的。可能別了許久，她會覺得先前的膩意稍退，可能她就會回來。可能。
昨天晚上，室友叫我看一則新聞，她覺得很難以置信，我也覺是。一位六十多歲的廣東粵劇名伶因病去世，一個二十多歲的花旦（他的情人），割脈後再懸吊，希望死後與之合葬。我不能明白花旦為何非死不可。不能明白那種深愛。一方面為花旦婉惜，一方面在想，人生得一知己可以無憾，能愛過，可能就足夠。於是大哭了一場。
在我的名字裡，隨年月的增長，我看到的更多是空無與慾望。生的慾望死的空無。我的身邊沒有甚麼朋友，宛伶不是好情人，但是好知己。在眾人視我如無物的時候，她曾經在我的身邊。我不明白人心的幻變，人性的時好時壞。只想好好愛過，再死掉。生為瓷貓，就須有隨時被打碎的準備。誰能反駁這不是人生。
宛伶實習期間，我一個人倚著牆壁看完《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末了，張震的刀捅進小明的身體裡，小明再沒對世界作出任何應答。小明曾經說過，“你怎麼跟別人一樣啊，對我好就是想要跟我交換我對你的感情，這樣你就安心了，是不是？你太自私了。要改變我？我就跟這個世界一樣，這個世界是不會變的！”這句話彷彿出自宛伶的口，被刺的人變成我。感情是不可以等量交換的，為何我之前都沒想到。
於是，我決定九月三日早上去廣州火車站接她。
人們常說，嬰孩啼哭像貓叫，我的深切體驗是貓叫像極人聲。園東區的六人間宿舍樓，是黃貓喜歡出沒的地方，牠們擦過牆角的微溫，挖過垃圾桶的無序，踮過澡堂的濕漉。每天纖弱的軀體像畫筆抹過暗巷，似著跡又無痕，牠們因饑餓而溫柔，而暴烈，而玩命地呼叫。
中午室友買飯回來，說途中看到一個女生在玩貓。女生右手拈著一包沒開封的薯片，左手擎著手機。小貓在薯片時近時遠時高時低之間，蹦躍而起，屢屢未得食；女生則趁機按鍵拍照。薯片只當誘餌不作餵食。聽起來都心酸。
昨晚，隱約聽到宛伶一陣非常歡快的聲音，說實習完要回來了。我開心得笑起來，一笑就醒了，發覺是做夢，淚默默而下。
宛伶去了吉林實習，偶爾我們通一下電話。她不在，我隱約有點安然；一個人的時候我可以安慰自己，因為她無法在場。今天下午，她真的來電了，說三號就回來，我本該高興才對。但一想到生活在同一個城巿，同一個宿舍區，我們可能通電話更少，那個時候，假如我還是一個人，悲傷只能更深。獨個兒的節律陰暗而緩慢，跟行走於夜間沒兩樣。
最近發現了HotCha唱的粵語版《旅行的意義》，視頻是電影《渺渺》的花絮片斷，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宛伶。有段日子我一直在躲她。我為自己製造不在場的機會。整整兩個月我完全沒聯絡她，她也不曾找過我。但是我忍不住每天到她的博客，看她更新的網誌，除了懷念前女友，她隻字沒寫到我。兩個月後的某天，我在MSN碰上她，她依然一個熱烈的笑臉，依然溫柔的話語；同時，博客依然在懷念前女友。不知道她喜歡的是誰，對誰最忠誠。於是，我開始每晚做惡夢，看見宛伶總是跟別人在一起，許多次我都是哭叫著醒了，睡鄰舖的室友自然不能倖免於難。夢裡的我苦苦哀求宛伶留下來，她卻撫著我的頭說“膩了”，然後再沒回頭。
考試週期間，我每天三點起來溫習。某次凌晨，醒來就想去洗手間，只聽見室外凜凜的風聲夾著悠長的呻吟，我嚇得在屋子裡紋絲不動。腦子想起之前看過的《屠貓記》，驚覺那可能是貓叫春，才稍微鎮定一點。於是躡足而出，果然發覺空地上蹲著兩隻貓，牠倆之間相隔兩個手掌的距離。聲音淒冷綿延。來廣州以前，我一直很喜歡貓，溫柔，冷酷，伶俐，暖煦。但從當時起不再。人類唯性愛外表的美好。
遇見宛伶就像我辨識貓的過程。某次上課時，老師提起在澳門的一次經歷。他在酒吧碰到一個四十開外的廚師。閑聊時，廚師有點醺醉，但話語依然可辨。廚師在興高采烈地炫燿自己的情場必勝技。說他一直在換女友，成功的秘密就是，每次女方提出要結婚時，他就會實行夜歸戰略。不是去另結新歡，而是純粹每晚四五點才回，惹得女方嗶嗶叭叭的大罵，最後熬不住就主動要求分手，廚師自然奸計得逞。宛伶可能就是這樣的貓，溫柔，冷酷，伶俐，暖煦，但狡詐。某程度上，我是一隻瓷貓，被隨便放置。
父母為我取名“木靈”。中學小息時喜歡躲在圖書館，遠離人多的地方。有次在書架上看到一本叫《靈山》的書，旁邊緊挨著一本《灵山》。經過比對作者和目錄，才發現“靈”和“灵”是同一個字，一繁一簡。自此以後，我喜歡將名字寫成“木灵”。在我奇怪的想像裡，“木灵”可以保留火燃燒的姿態，烘乾雪水，燬燼原木，讓物質的東西變空無，唯靈魂存活，不惜缺殘。之所以說烘乾雪水，那時的我也著手查過，發現“彐”是“雪”的二簡字，不過這種寫法在1986年就廢止了。名字很犯忌，但我總覺得“木灵”正代表我的生命。
這兩天，應用語言學的老師叫我們分組去找他討論論文的取材與寫作。
老師望著名冊，眼睛往我這一邊，“你是木……？”
“木靈。靈魂的靈，那兒寫成繁體字了。”
“原來這樣啊……”
於是我又不期然想起我的名字“木灵”。活了二十二年，如今宛伶對我的愛戀燃燒淨盡，還有甚麼殘餘的。可能別了許久，她會覺得先前的膩意稍退，可能她就會回來。可能。
昨天晚上，室友叫我看一則新聞，她覺得很難以置信，我也覺是。一位六十多歲的廣東粵劇名伶因病去世，一個二十多歲的花旦（他的情人），割脈後再懸吊，希望死後與之合葬。我不能明白花旦為何非死不可。不能明白那種深愛。一方面為花旦婉惜，一方面在想，人生得一知己可以無憾，能愛過，可能就足夠。於是大哭了一場。
在我的名字裡，隨年月的增長，我看到的更多是空無與慾望。生的慾望死的空無。我的身邊沒有甚麼朋友，宛伶不是好情人，但是好知己。在眾人視我如無物的時候，她曾經在我的身邊。我不明白人心的幻變，人性的時好時壞。只想好好愛過，再死掉。生為瓷貓，就須有隨時被打碎的準備。誰能反駁這不是人生。
宛伶實習期間，我一個人倚著牆壁看完《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末了，張震的刀捅進小明的身體裡，小明再沒對世界作出任何應答。小明曾經說過，“你怎麼跟別人一樣啊，對我好就是想要跟我交換我對你的感情，這樣你就安心了，是不是？你太自私了。要改變我？我就跟這個世界一樣，這個世界是不會變的！”這句話彷彿出自宛伶的口，被刺的人變成我。感情是不可以等量交換的，為何我之前都沒想到。
於是，我決定九月三日早上去廣州火車站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