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1月 10, 2009 11:14 am
她，今年七十歳，該是我見過年紀最長，而又最愛美麗的病人了，私底下我笑稱她"最愛美麗阿嬤"，因為老人家並沒有因年紀大就放棄追求美麗與時尚，反而，她更加重視自己外貌，阿嬤說若非因為車禍，自己可能還在百貨公司血拼呢！
愛美麗阿嬤給人的第一個印象是－－非常愛說話，包括護理站的護士們都如此表示，因為還沒有人能讓"傳送"沿途推送，沿途陳述自己受傷經過的病人，她算第一，即便初識我，阿嬤仍不吝於用她那一口"海口"腔調的"外省國語"向我解釋自己受傷經過．
安妥好床位，掛好點滴架，護士向"愛美麗阿嬤"建議：
「阿嬤，妳要不要請人把剩下的頭髮剪一剪？」因為方才在急診治療時已將阿嬤的頭髮修剪成一個大缺口。
「剪一剪？」愛美麗阿嬤思考半刻：「怎麼剪？」她問護士。
「理光頭囉！」我帥性多舌。
「什麼？！剪光頭哦？那怎麼可以？」愛美麗阿嬤語出驚恐：「不行，女生沒了頭髮...那多難看。」
「奶奶，妳放心，可以戴假髮或著帽子啊！等頭髮重新長出來就好了，新長的頭髮髮絲又黑又細哦！」主護安撫。
「嗯！嗯！這一點我可以證明。」初次不明白愛美麗阿嬤就是這麼愛美麗，為了怕將事搞砸，我忙補救：「他們腦部手術的病人都是這樣的。」
「哦...那不行，不行，我不答應，我死都不要變成光頭。」愛美麗阿嬤驚恐直搖頭。
當眾人還在為老人家剪不剪髮傷腦筋時，一位老先生手提重物老態入病房，他放下手中重物，語重心長：
「哎喲！這新大樓還真是難找呀！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妳。」是愛美麗阿嬤的先生，一位外省藉"背背"。
看見老"背背"，我才明白，愛美麗阿嬤說話的口音為何如此特別，原來她除了是道地的台灣"海口人"外，還具有「榮眷」身份，因為和外省老公相處久了，自然而然練就一口標準口語，卻又無法消瀰家鄉口音，所以她說起話來就變得很特別。而今晚，這位年紀已逹八十五歳的榮民"背背"將是愛美麗阿嬤的看護。
第一個夜，老先生還可以忍受醫院裏那張小的可以的陪睡床，但到了第二夜，老先生那把跟了他八十五年的老骨頭再不堪醫院陪睡床惡整，發出怨言，他抱怨床小到連翻身都無法翻身；原本巴望娶個少妻自己老來有個依靠，誰知到頭來還是得照顧這個"美麗的"少妻"...，於是，夫妻倆決定請個看護。
「我不要大陸看護，我要台灣看護。」這是愛美麗阿嬤對請看護的唯一要求。
我不明白她為何有這種要求，只知道很快地，在第三個夜愛美麗阿嬤有了一個台藉看護陪睡．
有了看護照顧之後，接連兩日，不見老"背背"身影。
第四天，我有機會接日夜班，卻覺得愛美麗阿嬤好吵，從黃昏吵到大夜，一下子傷口疼，見著護士又說不出所以然，一下子肚子痛，到了廁所卻又說不上了，在我看來都感覺她是在"整人"，我的看護同事被她整到累翻天了，一到夜裏倒頭就睡，是練就一身在夜裏不怎麼睡的我聽了愛美麗阿嬤一夜嘆息聲。
凌晨四時，是我替媽咪翻時間，感覺有支手臂正在拉扯我背後衣角，我知道那是愛美麗阿嬤，待我回頭，就見隔簾縫裏伸出一支手，手心裏握有幾個銅板錢。
「小姐，我知道妳人好，妳可不可以替我打個電話給我老公？我好想和他說說話。」愛美麗阿嬤輕聲要求．
透過簾縫，看見正在熟睡中的同事，我有些為難，因為按照行規我不該幫這忙的，我該尊重一下同事的想法，愛美麗阿嬤已是她的病患，加上，同事先前曾表明要我別插手管她的事。
老人家知道我的難處：
「妳不要叫醒她，她不會幫我這個忙的，她不會讓我打電話回家。」
話才說完，老人家已因為太虛弱而握不住手中的銅板，讓零錢散落一地驚醒同事。
「阿嬤，妳又在給我搞什麼鬼？」同事言詞十分犀利與不悅，顯然她已經被愛美麗阿嬤"整"到失去耐性。
「妳不幫我打電話，我只好請別人幫忙，不可以嗎？」愛美麗阿嬤生氣了。
同事陰鷲的眼神望著我，而後解釋：
「阿嬤，妳別亂講，我不是不幫妳，妳的老公現在年紀大了，妳也該讓他休息一下嘛！他如果有精神了就會來看妳，更何況三更半夜的，有事妳也要等天亮再說嘛！」
「是啊！阿嬤，妳的小姐說的是，現在是太早了，妳等天亮以後看護小姐一定會幫妳打電話給老公。」我勸．
「小姐，我有請妳插手嗎？」同事再度警告我，感覺她好像不希望阿嬤見到老公似。
或許有隱憂，第六感告知我不該再插手．
「好吧！既然妳這麼說，那...我要吃早餐，妳。」愛美麗阿嬤隨手拿了張百元鈔遞給同事：「妳去幫我賣早餐。」
「阿嬤，妳別整人好不好？一大清早的，妳叫我到哪裏給妳買早餐？」同事再度抱怨。
「五點多該有人賣早餐了，我向來就吃這麼早。」老人家堅持，同事無奈，只得照辦。
同事無奈地收拾好陪睡床，一臉不甘心踏出病房，愛美麗阿嬤這才希望我能將與媽咪之間的隔簾拉開，好讓她好好看看我所照護的病人。
「妳的媽咪怎麼了？」老人家問：「聽說她已經住很久了，為什麼她的家人不請外勞，要請台灣看護呢？這樣不是要花費很多金錢嗎？」愛美麗阿嬤好奇地問了我好多問題。
「嗯！這樣確實會花很多錢，可是...媽咪的兒子曾經是醫生，他說『媽媽只有一個，不可以給外勞照顧』。」我回，有很多照護上的技術問題若非專業醫護人員，我說了老人家也不明白，媽咪的家屬曾是專業醫生，他不肯任用外勞，堅持用本土有執照、有經驗看護，自然有他的理由。
「外勞照顧不好嗎？妳對面那個外勞（指安裘伊）就真的是很好，我看見她對僱主好盡心。」阿嬤直誇．
「嗯！」我微笑，有同感：「安裘伊真的是一位好看護。」
「不過...也是，妳的媽咪能夠請到妳真的很幸運，那個外勞的僱主也是，不像我，我以為只有大陸看護兇，原來台灣看護也有脾氣不好的，我只不過想和老公說說話，為什麼妳們的小姐理都不理我呢？」老人家抱怨。
「她或許覺得妳的老公年紀大了，該讓他好好休息．」我微笑以對．
「那也不能不讓我和自己老公說話呀！我已經從日裏求她到現在了．」
倒是，其實昨日裏愛美麗阿嬤就曾要求和老公說話，我不能理解同事為何不肯幫她，才會引來阿嬤一連串無理要求，同事不過是在承受自己種下的因罷了。
「可是...阿嬤，妳怎麼會覺得大陸看護不好呢？」我不解的問。
「我不喜歡那些"大陸妹"，專門搶別人老公，妳不知道我們家隔壁有個老榮民，老婆也才死沒多久，就有朋友替他安排一個年輕的大陸妹，那個大陸妹不過也才三十幾歳，他居然答應了，而且很快就又再婚，我實在氣不過，也不想想他這麼做對得起才過世不久的老婆嗎？我才不要請個大陸妹來照顧我，給她機會啊！」這是我第一次聽見愛美麗阿嬤這麼氣憤的說話。
原來，這就是當初她堅持不請大陸看護的原因，是為了怕給她看上自己老公的機會，愛美麗阿嬤老公的條件是不錯，領有比一般榮民還要高些的退職薪俸，說起話來有條有理，是個不錯的紳士，她不肯剪光頭髮，即使人在病床上，仍要同事將她打扮的美美的，就等老公來見她，現在兩天了，不見老公來看她，阿嬤有種前所未有的不安全感，開始害怕，心裏發慌，直想找人出氣...。
突然，我為眼前老人家感到可悲，原來她的婚姻只是建立在她美麗的外表上，並非因為「愛」。
愛美麗阿嬤給人的第一個印象是－－非常愛說話，包括護理站的護士們都如此表示，因為還沒有人能讓"傳送"沿途推送，沿途陳述自己受傷經過的病人，她算第一，即便初識我，阿嬤仍不吝於用她那一口"海口"腔調的"外省國語"向我解釋自己受傷經過．
安妥好床位，掛好點滴架，護士向"愛美麗阿嬤"建議：
「阿嬤，妳要不要請人把剩下的頭髮剪一剪？」因為方才在急診治療時已將阿嬤的頭髮修剪成一個大缺口。
「剪一剪？」愛美麗阿嬤思考半刻：「怎麼剪？」她問護士。
「理光頭囉！」我帥性多舌。
「什麼？！剪光頭哦？那怎麼可以？」愛美麗阿嬤語出驚恐：「不行，女生沒了頭髮...那多難看。」
「奶奶，妳放心，可以戴假髮或著帽子啊！等頭髮重新長出來就好了，新長的頭髮髮絲又黑又細哦！」主護安撫。
「嗯！嗯！這一點我可以證明。」初次不明白愛美麗阿嬤就是這麼愛美麗，為了怕將事搞砸，我忙補救：「他們腦部手術的病人都是這樣的。」
「哦...那不行，不行，我不答應，我死都不要變成光頭。」愛美麗阿嬤驚恐直搖頭。
當眾人還在為老人家剪不剪髮傷腦筋時，一位老先生手提重物老態入病房，他放下手中重物，語重心長：
「哎喲！這新大樓還真是難找呀！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妳。」是愛美麗阿嬤的先生，一位外省藉"背背"。
看見老"背背"，我才明白，愛美麗阿嬤說話的口音為何如此特別，原來她除了是道地的台灣"海口人"外，還具有「榮眷」身份，因為和外省老公相處久了，自然而然練就一口標準口語，卻又無法消瀰家鄉口音，所以她說起話來就變得很特別。而今晚，這位年紀已逹八十五歳的榮民"背背"將是愛美麗阿嬤的看護。
第一個夜，老先生還可以忍受醫院裏那張小的可以的陪睡床，但到了第二夜，老先生那把跟了他八十五年的老骨頭再不堪醫院陪睡床惡整，發出怨言，他抱怨床小到連翻身都無法翻身；原本巴望娶個少妻自己老來有個依靠，誰知到頭來還是得照顧這個"美麗的"少妻"...，於是，夫妻倆決定請個看護。
「我不要大陸看護，我要台灣看護。」這是愛美麗阿嬤對請看護的唯一要求。
我不明白她為何有這種要求，只知道很快地，在第三個夜愛美麗阿嬤有了一個台藉看護陪睡．
有了看護照顧之後，接連兩日，不見老"背背"身影。
第四天，我有機會接日夜班，卻覺得愛美麗阿嬤好吵，從黃昏吵到大夜，一下子傷口疼，見著護士又說不出所以然，一下子肚子痛，到了廁所卻又說不上了，在我看來都感覺她是在"整人"，我的看護同事被她整到累翻天了，一到夜裏倒頭就睡，是練就一身在夜裏不怎麼睡的我聽了愛美麗阿嬤一夜嘆息聲。
凌晨四時，是我替媽咪翻時間，感覺有支手臂正在拉扯我背後衣角，我知道那是愛美麗阿嬤，待我回頭，就見隔簾縫裏伸出一支手，手心裏握有幾個銅板錢。
「小姐，我知道妳人好，妳可不可以替我打個電話給我老公？我好想和他說說話。」愛美麗阿嬤輕聲要求．
透過簾縫，看見正在熟睡中的同事，我有些為難，因為按照行規我不該幫這忙的，我該尊重一下同事的想法，愛美麗阿嬤已是她的病患，加上，同事先前曾表明要我別插手管她的事。
老人家知道我的難處：
「妳不要叫醒她，她不會幫我這個忙的，她不會讓我打電話回家。」
話才說完，老人家已因為太虛弱而握不住手中的銅板，讓零錢散落一地驚醒同事。
「阿嬤，妳又在給我搞什麼鬼？」同事言詞十分犀利與不悅，顯然她已經被愛美麗阿嬤"整"到失去耐性。
「妳不幫我打電話，我只好請別人幫忙，不可以嗎？」愛美麗阿嬤生氣了。
同事陰鷲的眼神望著我，而後解釋：
「阿嬤，妳別亂講，我不是不幫妳，妳的老公現在年紀大了，妳也該讓他休息一下嘛！他如果有精神了就會來看妳，更何況三更半夜的，有事妳也要等天亮再說嘛！」
「是啊！阿嬤，妳的小姐說的是，現在是太早了，妳等天亮以後看護小姐一定會幫妳打電話給老公。」我勸．
「小姐，我有請妳插手嗎？」同事再度警告我，感覺她好像不希望阿嬤見到老公似。
或許有隱憂，第六感告知我不該再插手．
「好吧！既然妳這麼說，那...我要吃早餐，妳。」愛美麗阿嬤隨手拿了張百元鈔遞給同事：「妳去幫我賣早餐。」
「阿嬤，妳別整人好不好？一大清早的，妳叫我到哪裏給妳買早餐？」同事再度抱怨。
「五點多該有人賣早餐了，我向來就吃這麼早。」老人家堅持，同事無奈，只得照辦。
同事無奈地收拾好陪睡床，一臉不甘心踏出病房，愛美麗阿嬤這才希望我能將與媽咪之間的隔簾拉開，好讓她好好看看我所照護的病人。
「妳的媽咪怎麼了？」老人家問：「聽說她已經住很久了，為什麼她的家人不請外勞，要請台灣看護呢？這樣不是要花費很多金錢嗎？」愛美麗阿嬤好奇地問了我好多問題。
「嗯！這樣確實會花很多錢，可是...媽咪的兒子曾經是醫生，他說『媽媽只有一個，不可以給外勞照顧』。」我回，有很多照護上的技術問題若非專業醫護人員，我說了老人家也不明白，媽咪的家屬曾是專業醫生，他不肯任用外勞，堅持用本土有執照、有經驗看護，自然有他的理由。
「外勞照顧不好嗎？妳對面那個外勞（指安裘伊）就真的是很好，我看見她對僱主好盡心。」阿嬤直誇．
「嗯！」我微笑，有同感：「安裘伊真的是一位好看護。」
「不過...也是，妳的媽咪能夠請到妳真的很幸運，那個外勞的僱主也是，不像我，我以為只有大陸看護兇，原來台灣看護也有脾氣不好的，我只不過想和老公說說話，為什麼妳們的小姐理都不理我呢？」老人家抱怨。
「她或許覺得妳的老公年紀大了，該讓他好好休息．」我微笑以對．
「那也不能不讓我和自己老公說話呀！我已經從日裏求她到現在了．」
倒是，其實昨日裏愛美麗阿嬤就曾要求和老公說話，我不能理解同事為何不肯幫她，才會引來阿嬤一連串無理要求，同事不過是在承受自己種下的因罷了。
「可是...阿嬤，妳怎麼會覺得大陸看護不好呢？」我不解的問。
「我不喜歡那些"大陸妹"，專門搶別人老公，妳不知道我們家隔壁有個老榮民，老婆也才死沒多久，就有朋友替他安排一個年輕的大陸妹，那個大陸妹不過也才三十幾歳，他居然答應了，而且很快就又再婚，我實在氣不過，也不想想他這麼做對得起才過世不久的老婆嗎？我才不要請個大陸妹來照顧我，給她機會啊！」這是我第一次聽見愛美麗阿嬤這麼氣憤的說話。
原來，這就是當初她堅持不請大陸看護的原因，是為了怕給她看上自己老公的機會，愛美麗阿嬤老公的條件是不錯，領有比一般榮民還要高些的退職薪俸，說起話來有條有理，是個不錯的紳士，她不肯剪光頭髮，即使人在病床上，仍要同事將她打扮的美美的，就等老公來見她，現在兩天了，不見老公來看她，阿嬤有種前所未有的不安全感，開始害怕，心裏發慌，直想找人出氣...。
突然，我為眼前老人家感到可悲，原來她的婚姻只是建立在她美麗的外表上，並非因為「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