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12月 20, 2008 4:19 pm
這天，1030病房內住進了位榮民眷屬，她使我想起同樣擁有"榮眷"身份的妳，現在的妳......好嗎？雖然我們不過萍水相逢，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麼？妳留給我的印象竟是如此深刻！
那日，A床是由印尼藉看護依娜所照護的"失智阿嬤"；Ｂ床是我；Ｃ床有菲律賓藉看護安裘莉，Ｄ床呢？是妳了。
三日來的觀察，我見不到妳的照護者。
星期日，1030病房內好熱鬧，是家屬，熱熱鬧鬧氣氛直到午后三時多才結束，本以為可以就此安靜了，沒想到寧靜不過在分針上劃了幾個圈圈，是失智阿嬤的聲音劃破寧靜。
「都是我不好，讓妳那麼累，晚上沒有睡好覺，我看我還是不要住院了，我回家去。」隔著床簾，我聽見失智阿嬤的吵鬧聲。
「不可以，醫生說妳不可以回家。」是印尼藉看護依娜的制止聲。
「我不管，我就是要回家，妳都跟別人說（來訪者）我很吵，吵得妳晚上沒睡好覺，這樣......我回家好了，回家以後妳就可以好好睡覺沒人吵了。」失智阿嬤任性的聲音。
依娜未回話。
不見依娜答話，失智阿嬤繼續嘮叨：
「妳那麼愛睡覺......，真叫妳睡妳又不睡，就會一天到晚跑出去跟人家講話、講話......（依娜有離開病人與隔壁外勞聊天習性），妳那麼愛講話我就讓妳回家講個夠好了，回家以後我叫我老公讓妳回印尼去，我不要妳了。」
事關被解僱，依娜立刻回話：
「我哪有？妳不要亂講話。」
「我沒有亂講話，妳根本不愛我，都不愛我了我還要妳做什麼？我現在就要回家。」失智阿嬤語意堅定。
「不可以。」是依娜的緊急制止聲。
事態聽起來挺嚴重的，她們之間需要第三者仲裁，於是好事的我拉開與Ａ床之間隔簾，發現失智阿嬤正扯著連接在手臂上的點滴。
「阿......嬤......。」我制止她，但不急促，語氣裏放了柔和與幾分曖昧： 「醫生說妳要住院一個星期耶！早上我有聽見妳老公這麼說哦！」。
「對啊！對啊！阿嬤，我也有聲見妳的老公這麼跟醫生說哦！」是妳了。
一場騷動讓妳決定拉開隔簾，已經三天了，這是三天以來我第一次看清妳的臉，或許因為生病去了髮讓我猜不透妳年紀。
「阿嬤，妳不是昨天才開過刀嗎？應該多住幾天才對啊！如果妳回家了誰幫妳換藥呢？」妳說話的口吻好和藹。
「沒關係啦！就算我死掉也沒關係啦！我這個看護不好，又不愛我......還會打我......。」
看起來事態挺嚴重的，失智阿嬤一定為了依娜愛不愛自己相當困擾，否則老人家不會以死為要脅，我猜。
「我哪有？」依娜立刻跳出捍衛自己： 「我沒有打她。」
眾目睽睽，打人情況倒未發生，只是感覺依娜照顧病患的親和力和耐性明顯不足，加上這些天來的相處，老人家發現我與安裘莉對待僱主態度明顯不同，老人家心生比較之心。
或許因為和依娜有著遠渡重洋離鄉背景到外地工作的相同心境，安裘莉決定加入這場戰局，她拉開隔簾緩緩接近失智阿嬤身邊，接續我曖昧的口吻安撫著：
「阿嬤......，依娜打妳哦！」語氣裏多了份心疼。
老人家望著安裘莉，表情開心的頻點頭。
「妳告訴我依娜打妳哪裏？我替妳打她。」安裘莉一付不捨得表情認真盯著老人家身體瞧，一心想尋出被打部位。
失智阿嬤也很配合的抬高手臂，想告訴安裘莉被打部位，不巧手勢碰觸到安裘莉胸部，安裘莉立刻誇張的將身體往後彈出。
「胸部？！」安裘莉驚，後，以誇張的表情外加肢體動作轉身撫摸正好站在她身後的依娜胸部，煞有其事表示： 「阿嬤？是這裏嗎？」
「啊......！」依娜驚呼，因為有人襲胸：「妳怎麼可以摸我胸部？！」
老人家也沒說胸部被打啊！安裘莉竟轉身摸依娜胸部？依娜不服：
「阿嬤，她摸我胸部耶！我哪有打妳胸部，妳別亂講，我沒有......。」依娜極力撇清。
是依娜驚恐的表情加上遭受襲胸的委屈動作，讓眾人直覺好笑，妳笑了，失智阿嬤也笑了，安裘莉更趁亂追擊：
「阿嬤......!」她用一口台灣牌"瑪莉亞"國語: 「妳不要回家妳不好？依娜不要回家，我們都不要回家，好不好......？」
「不好。」老人家斬金截鐵。
「為什麼......？安裘莉愛妳，依娜也愛妳耶！」安裘莉再勸．
「哪有？依娜哪有愛我？她根本一點都不愛我，她只愛我的錢。」失智阿嬤話說的了當：「我只是向她借了一點點錢，她就一天到晚記得、記得.....，還會一直向我要回來。」
「可是......阿嬤......！」妳出聲了：「欠錢本來就要還呀！」
「是啊！我欠錢一定還啊！問題是......那是我老公的錢啊！我花我老公錢都不行哦！以為我不知道......我老公拿了很多錢給她是要買東西給我，她都把錢放入自己口袋，我要用的時候就沒有了？！還要跟她借咧！她以為我笨笨不知道哦！」或許依娜真過份了才會引發這次危機：
「她拿了錢不去買吃飯吃，就會一直把錢寄回去......寄回去......，然後又跑來跟我說沒錢買飯，要和我分飯吃，害我都吃不飽，啊......我叫她過來扶我一下，她就說我太重了她一個人扶不動，她自己不吃飯沒力氣還怪說我太重......，那......我幹嘛要老公花錢請這種人？我才不要這種人，我一定要叫我老公送她回家。」
說也奇怪，失智阿嬤一點也不笨嘛！挺有組織能力的，這些日子與她相處下來是時常聽見她叫錯自己女兒名字，也搞不清楚家中到底多了幾個成員？對於老公給外勞多少錢？外勞花了她多少錢？心裡頭那本帳倒一個子也沒少？！
「不要啦！」一聽老人家堅持要將依娜遣回，安裘莉心急了，她明白外勞來台工作未滿三年，一旦合約未到期被遣返，損失不是她們負擔得起的。
「這樣依娜會很可憐耶！」安裘莉急得像隻不安的貓直往老人家身上磨蹭。
「不會，她一點都不可憐，她還可以去美國，去加拿大把錢賺回來．」失智阿嬤正經說。
氣氛真是緊張，有那麼幾分鐘感覺周遭空氣全凝結成冰了。思索半响，我決定破冰建議：
「阿嬤，妳再給依娜一次機會好了。」我不想丟個問答題讓老人家考慮：「我和安裘莉會告訴她以後不可以再這樣對妳，而且還要依娜以後好好愛妳......，咦！」我突然想起：「阿嬤！妳不是說過依娜很可憐，家裏還有個一百多歲的阿嬤要養嗎？」 我想起這些天裏常聽老人家逢人便提起依娜家中有個百歳人瑞，失智阿嬤好像挺引以為傲的，我希望這麼提可以引發老人家惻隱之心。
「對啊！」提起百歳人瑞，老人家臉上盡是羨慕與驚奇： 「依娜家裏真的有個一百四十歳的阿嬤哦！而且她還會種田帶小孩耶！」老人家說得好似親眼所見，我心底暗自竊笑，那應該是依娜誆她。
「一百四十歳？！」妳咋舌：「這麼老？！」
「不是！不是！是一百二十歳．」失智阿嬤急於修正。
「那還是很老呀？！」妳不置信。
「阿嬤......，到底是一百二十歳還是一百四十歳啊？！」我故意想問清楚，但見依娜不出聲便更加確定是依娜誆她，不過老人家既然相信，我們何苦將謊言拆穿。
「哎呀！反正她們家就是有個一百多歳的阿嬤就是了啦！」老人家被吵煩了：「我還聽說她還會替依娜煮飯、掃地、洗衣服、帶孩子......厚！厚！她真的好厲害......！」是啊！一百多歳了還會煮飯洗衣下田種菜，是不簡單。
「真的哦！」是妳，配合著驚訝的眼神直盯著老人家看，我卻在妳眼神中瞧見原來妳也是個誆人高手。
「哎呀！那豈不很糟糕嗎？阿嬤，妳叫依娜回家吃自己，那依娜的小孩和她那個一百二十歳的啊嬤豈不都要流落街頭沒飯吃嗎？」我說：「阿嬤，那她們家真的很可憐耶！」
「是啊！那樣真的很可憐耶！」妳又幫腔。
「阿嬤......！」安裘莉繼續用她那一口"瑪麗亞"式的國語發嗲功： 「妳不要叫依娜回家啦！我會教她好好愛妳喔！嗯！嗯！嗯！」安裘莉用力地在老人家臉頰上親了幾下，逗的老人家心花怒放。
一大夥人全加入勸局，只為了消弭一場外勞被遺送回國的危機。
「真的厚......！」老人家被安裻莉逗開心了：「我真的覺得妳好好哦！妳一定要叫我們依娜學妳一樣也要多愛我一點哦！」
「會啦！會啦！」依娜挺聰明的，立刻學乖跳出取代安裘莉體位： 「阿嬤，我本就很愛妳啊！只是妳不知道而已嘛！可是以後，我一定會更愛妳．」依娜開始學習撒嬌。
我相信經過這次敎訓，依娜會學習如何用真心對待病人，真是皆大歡喜。
只是......真是皆大歡喜嗎？
是1030房傳出的笑聲驚動護理站，主護聞聲而來，她手拿血壓計悄悄接近我：
「媽咪量血壓．」她低聲 。
「咦！不是才量過嗎？」我低聲且不解，大約一個多小時前主護才量過血壓，當時血壓值也正常。
「阿姨，妳別緊張。」主護邊量血壓，邊悄悄回答我： 「是隔壁床的那位小姐啦！她入院幾天了，從沒見她拉開隔簾，還笑得那麼開心，我很好奇，到底什麼事讓她笑得那麼開心？」
我仍然不解，主護繼續解釋：
「再過幾天她就要被遣返回大陸了，我們還在擔心她會情緒反彈呢！」
「真......的嗎？」我心頭一驚。
因為以前也曾發生過類似案例，對方還找來記者幫腔大亂護理站，這回遭遇相同事件，護理站當然會嚴密監控以防突發狀況。
可是......妳隻字未提啊！
是為了不讓依娜和自己有相同命運，所以妳決定拉開那道一直與外界隔絕的門，協助一個和妳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嗎？！
那天夜，妳再度拉開隔簾走向媽咪床邊，因為那裏靠窗，可以清楚看見巿區美麗的街景，在黑夜裏的霓虹燈不斷釋放出璀璨，我聽見妳透過透明的巨大圍幕吐露心聲：
「台灣好美，我的家鄉裏沒有這麼美的街景。」妳語重心長。
「是啊！台灣真的很美．」我附和，當時我不懂妳的心境，所以也只能附和。
「我......還來不及拿到台灣身份証就病了（是腦癌），現在，我的台灣老公說他沒能力請看護照顧我，他希望我回大陸親人身邊去......，也好，回家也好，反正......唉！」妳長嘆口氣：「就......走一步算一步了。」
「為什麼？！」我無法理解，妳竟面臨如此大困境：「現在的妳病成這樣，妳的老公竟然要妳回去？！」
「算了，我也沒力氣再吵了，回家也好，我的父母、親人都在那兒，所謂落葉歸根......。」妳對自己的未來竟然看得如此開？！
突然覺得，妳和大部份我所結識的陸藉新娘有很大不同，明知道自己即將失去一套完整的醫療資源，妳卻不吵不鬧，還若無其事去關心一個和自己不相甘的人？！當時的我心底有股打從心底服妳的莫名。
經過一日休假，還來不及為妳想辦法，我已經再無法在1030房內找到妳踪影。
2008,六月－－夏雪
後記：一個月之後，有人遇見妳先生，只想問明妳近況。
「她回去之後一個禮拜吧！因為沒有繼續治療便發病死了，醫生本就提醒過她，回去之後一定要繼續接受治療，如果沒有繼續治療癌細胞很快就會擴散......。」是妳先生的答案。
有人將話說得瀟洒，我卻十分念妳。
那日，A床是由印尼藉看護依娜所照護的"失智阿嬤"；Ｂ床是我；Ｃ床有菲律賓藉看護安裘莉，Ｄ床呢？是妳了。
三日來的觀察，我見不到妳的照護者。
星期日，1030病房內好熱鬧，是家屬，熱熱鬧鬧氣氛直到午后三時多才結束，本以為可以就此安靜了，沒想到寧靜不過在分針上劃了幾個圈圈，是失智阿嬤的聲音劃破寧靜。
「都是我不好，讓妳那麼累，晚上沒有睡好覺，我看我還是不要住院了，我回家去。」隔著床簾，我聽見失智阿嬤的吵鬧聲。
「不可以，醫生說妳不可以回家。」是印尼藉看護依娜的制止聲。
「我不管，我就是要回家，妳都跟別人說（來訪者）我很吵，吵得妳晚上沒睡好覺，這樣......我回家好了，回家以後妳就可以好好睡覺沒人吵了。」失智阿嬤任性的聲音。
依娜未回話。
不見依娜答話，失智阿嬤繼續嘮叨：
「妳那麼愛睡覺......，真叫妳睡妳又不睡，就會一天到晚跑出去跟人家講話、講話......（依娜有離開病人與隔壁外勞聊天習性），妳那麼愛講話我就讓妳回家講個夠好了，回家以後我叫我老公讓妳回印尼去，我不要妳了。」
事關被解僱，依娜立刻回話：
「我哪有？妳不要亂講話。」
「我沒有亂講話，妳根本不愛我，都不愛我了我還要妳做什麼？我現在就要回家。」失智阿嬤語意堅定。
「不可以。」是依娜的緊急制止聲。
事態聽起來挺嚴重的，她們之間需要第三者仲裁，於是好事的我拉開與Ａ床之間隔簾，發現失智阿嬤正扯著連接在手臂上的點滴。
「阿......嬤......。」我制止她，但不急促，語氣裏放了柔和與幾分曖昧： 「醫生說妳要住院一個星期耶！早上我有聽見妳老公這麼說哦！」。
「對啊！對啊！阿嬤，我也有聲見妳的老公這麼跟醫生說哦！」是妳了。
一場騷動讓妳決定拉開隔簾，已經三天了，這是三天以來我第一次看清妳的臉，或許因為生病去了髮讓我猜不透妳年紀。
「阿嬤，妳不是昨天才開過刀嗎？應該多住幾天才對啊！如果妳回家了誰幫妳換藥呢？」妳說話的口吻好和藹。
「沒關係啦！就算我死掉也沒關係啦！我這個看護不好，又不愛我......還會打我......。」
看起來事態挺嚴重的，失智阿嬤一定為了依娜愛不愛自己相當困擾，否則老人家不會以死為要脅，我猜。
「我哪有？」依娜立刻跳出捍衛自己： 「我沒有打她。」
眾目睽睽，打人情況倒未發生，只是感覺依娜照顧病患的親和力和耐性明顯不足，加上這些天來的相處，老人家發現我與安裘莉對待僱主態度明顯不同，老人家心生比較之心。
或許因為和依娜有著遠渡重洋離鄉背景到外地工作的相同心境，安裘莉決定加入這場戰局，她拉開隔簾緩緩接近失智阿嬤身邊，接續我曖昧的口吻安撫著：
「阿嬤......，依娜打妳哦！」語氣裏多了份心疼。
老人家望著安裘莉，表情開心的頻點頭。
「妳告訴我依娜打妳哪裏？我替妳打她。」安裘莉一付不捨得表情認真盯著老人家身體瞧，一心想尋出被打部位。
失智阿嬤也很配合的抬高手臂，想告訴安裘莉被打部位，不巧手勢碰觸到安裘莉胸部，安裘莉立刻誇張的將身體往後彈出。
「胸部？！」安裘莉驚，後，以誇張的表情外加肢體動作轉身撫摸正好站在她身後的依娜胸部，煞有其事表示： 「阿嬤？是這裏嗎？」
「啊......！」依娜驚呼，因為有人襲胸：「妳怎麼可以摸我胸部？！」
老人家也沒說胸部被打啊！安裘莉竟轉身摸依娜胸部？依娜不服：
「阿嬤，她摸我胸部耶！我哪有打妳胸部，妳別亂講，我沒有......。」依娜極力撇清。
是依娜驚恐的表情加上遭受襲胸的委屈動作，讓眾人直覺好笑，妳笑了，失智阿嬤也笑了，安裘莉更趁亂追擊：
「阿嬤......!」她用一口台灣牌"瑪莉亞"國語: 「妳不要回家妳不好？依娜不要回家，我們都不要回家，好不好......？」
「不好。」老人家斬金截鐵。
「為什麼......？安裘莉愛妳，依娜也愛妳耶！」安裘莉再勸．
「哪有？依娜哪有愛我？她根本一點都不愛我，她只愛我的錢。」失智阿嬤話說的了當：「我只是向她借了一點點錢，她就一天到晚記得、記得.....，還會一直向我要回來。」
「可是......阿嬤......！」妳出聲了：「欠錢本來就要還呀！」
「是啊！我欠錢一定還啊！問題是......那是我老公的錢啊！我花我老公錢都不行哦！以為我不知道......我老公拿了很多錢給她是要買東西給我，她都把錢放入自己口袋，我要用的時候就沒有了？！還要跟她借咧！她以為我笨笨不知道哦！」或許依娜真過份了才會引發這次危機：
「她拿了錢不去買吃飯吃，就會一直把錢寄回去......寄回去......，然後又跑來跟我說沒錢買飯，要和我分飯吃，害我都吃不飽，啊......我叫她過來扶我一下，她就說我太重了她一個人扶不動，她自己不吃飯沒力氣還怪說我太重......，那......我幹嘛要老公花錢請這種人？我才不要這種人，我一定要叫我老公送她回家。」
說也奇怪，失智阿嬤一點也不笨嘛！挺有組織能力的，這些日子與她相處下來是時常聽見她叫錯自己女兒名字，也搞不清楚家中到底多了幾個成員？對於老公給外勞多少錢？外勞花了她多少錢？心裡頭那本帳倒一個子也沒少？！
「不要啦！」一聽老人家堅持要將依娜遣回，安裘莉心急了，她明白外勞來台工作未滿三年，一旦合約未到期被遣返，損失不是她們負擔得起的。
「這樣依娜會很可憐耶！」安裘莉急得像隻不安的貓直往老人家身上磨蹭。
「不會，她一點都不可憐，她還可以去美國，去加拿大把錢賺回來．」失智阿嬤正經說。
氣氛真是緊張，有那麼幾分鐘感覺周遭空氣全凝結成冰了。思索半响，我決定破冰建議：
「阿嬤，妳再給依娜一次機會好了。」我不想丟個問答題讓老人家考慮：「我和安裘莉會告訴她以後不可以再這樣對妳，而且還要依娜以後好好愛妳......，咦！」我突然想起：「阿嬤！妳不是說過依娜很可憐，家裏還有個一百多歲的阿嬤要養嗎？」 我想起這些天裏常聽老人家逢人便提起依娜家中有個百歳人瑞，失智阿嬤好像挺引以為傲的，我希望這麼提可以引發老人家惻隱之心。
「對啊！」提起百歳人瑞，老人家臉上盡是羨慕與驚奇： 「依娜家裏真的有個一百四十歳的阿嬤哦！而且她還會種田帶小孩耶！」老人家說得好似親眼所見，我心底暗自竊笑，那應該是依娜誆她。
「一百四十歳？！」妳咋舌：「這麼老？！」
「不是！不是！是一百二十歳．」失智阿嬤急於修正。
「那還是很老呀？！」妳不置信。
「阿嬤......，到底是一百二十歳還是一百四十歳啊？！」我故意想問清楚，但見依娜不出聲便更加確定是依娜誆她，不過老人家既然相信，我們何苦將謊言拆穿。
「哎呀！反正她們家就是有個一百多歳的阿嬤就是了啦！」老人家被吵煩了：「我還聽說她還會替依娜煮飯、掃地、洗衣服、帶孩子......厚！厚！她真的好厲害......！」是啊！一百多歳了還會煮飯洗衣下田種菜，是不簡單。
「真的哦！」是妳，配合著驚訝的眼神直盯著老人家看，我卻在妳眼神中瞧見原來妳也是個誆人高手。
「哎呀！那豈不很糟糕嗎？阿嬤，妳叫依娜回家吃自己，那依娜的小孩和她那個一百二十歳的啊嬤豈不都要流落街頭沒飯吃嗎？」我說：「阿嬤，那她們家真的很可憐耶！」
「是啊！那樣真的很可憐耶！」妳又幫腔。
「阿嬤......！」安裘莉繼續用她那一口"瑪麗亞"式的國語發嗲功： 「妳不要叫依娜回家啦！我會教她好好愛妳喔！嗯！嗯！嗯！」安裘莉用力地在老人家臉頰上親了幾下，逗的老人家心花怒放。
一大夥人全加入勸局，只為了消弭一場外勞被遺送回國的危機。
「真的厚......！」老人家被安裻莉逗開心了：「我真的覺得妳好好哦！妳一定要叫我們依娜學妳一樣也要多愛我一點哦！」
「會啦！會啦！」依娜挺聰明的，立刻學乖跳出取代安裘莉體位： 「阿嬤，我本就很愛妳啊！只是妳不知道而已嘛！可是以後，我一定會更愛妳．」依娜開始學習撒嬌。
我相信經過這次敎訓，依娜會學習如何用真心對待病人，真是皆大歡喜。
只是......真是皆大歡喜嗎？
是1030房傳出的笑聲驚動護理站，主護聞聲而來，她手拿血壓計悄悄接近我：
「媽咪量血壓．」她低聲 。
「咦！不是才量過嗎？」我低聲且不解，大約一個多小時前主護才量過血壓，當時血壓值也正常。
「阿姨，妳別緊張。」主護邊量血壓，邊悄悄回答我： 「是隔壁床的那位小姐啦！她入院幾天了，從沒見她拉開隔簾，還笑得那麼開心，我很好奇，到底什麼事讓她笑得那麼開心？」
我仍然不解，主護繼續解釋：
「再過幾天她就要被遣返回大陸了，我們還在擔心她會情緒反彈呢！」
「真......的嗎？」我心頭一驚。
因為以前也曾發生過類似案例，對方還找來記者幫腔大亂護理站，這回遭遇相同事件，護理站當然會嚴密監控以防突發狀況。
可是......妳隻字未提啊！
是為了不讓依娜和自己有相同命運，所以妳決定拉開那道一直與外界隔絕的門，協助一個和妳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嗎？！
那天夜，妳再度拉開隔簾走向媽咪床邊，因為那裏靠窗，可以清楚看見巿區美麗的街景，在黑夜裏的霓虹燈不斷釋放出璀璨，我聽見妳透過透明的巨大圍幕吐露心聲：
「台灣好美，我的家鄉裏沒有這麼美的街景。」妳語重心長。
「是啊！台灣真的很美．」我附和，當時我不懂妳的心境，所以也只能附和。
「我......還來不及拿到台灣身份証就病了（是腦癌），現在，我的台灣老公說他沒能力請看護照顧我，他希望我回大陸親人身邊去......，也好，回家也好，反正......唉！」妳長嘆口氣：「就......走一步算一步了。」
「為什麼？！」我無法理解，妳竟面臨如此大困境：「現在的妳病成這樣，妳的老公竟然要妳回去？！」
「算了，我也沒力氣再吵了，回家也好，我的父母、親人都在那兒，所謂落葉歸根......。」妳對自己的未來竟然看得如此開？！
突然覺得，妳和大部份我所結識的陸藉新娘有很大不同，明知道自己即將失去一套完整的醫療資源，妳卻不吵不鬧，還若無其事去關心一個和自己不相甘的人？！當時的我心底有股打從心底服妳的莫名。
經過一日休假，還來不及為妳想辦法，我已經再無法在1030房內找到妳踪影。
2008,六月－－夏雪
後記：一個月之後，有人遇見妳先生，只想問明妳近況。
「她回去之後一個禮拜吧！因為沒有繼續治療便發病死了，醫生本就提醒過她，回去之後一定要繼續接受治療，如果沒有繼續治療癌細胞很快就會擴散......。」是妳先生的答案。
有人將話說得瀟洒，我卻十分念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