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10月 03, 2008 3:15 pm
[JUSTIFY]她是我們的媽媽
◎
「喂，不要摸我和妹妹的衣服，還有以後不准踫我媽媽的東西。」阿勝大力的推倒她。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這對小兄妹到現在還不能接受她，遠嫁來台灣一年多了，這對小兄妹一直當她是搶走他們爸爸的壞人。不管她花多大的心思和努力，依然得不到接受與信任。連最基本的衣物收拾，老大阿勝就是不准她踫他們的東西。
「阿勝，你外國媽媽送飯來了。」阿勝同班同學取笑的喊。
「她不是我媽媽，阿忠你再亂說小心我扁你。」
阿色找到阿勝，她把兩個飯盒拿給他，示意要他送一個去給阿秀。
「妳以後不要再來我學校啦！害我被同學笑。」阿勝由她手中搶過飯盒，趕她快回去。
含淚轉過身離開學校，她只知道做好自己份內的事，伸手摸了摸肚子，想到裏頭有一個小生命正在孕育，再苦她都得要撐下去。還好阿水對她好，不然阿勝兄妹對她的刁難，真不知道該怎麼過日子。
「爸爸！妹妹被溪水沖走了。」阿勝嚇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跑回村裏找救兵。
「誰叫你帶她到溪邊玩，你這個孩子，妹妹要是有三長兩短，我打死你。」阿水一邊罵一邊跑到鄰居到處吆喝，請大家幫忙。此時村長也聞風趕來，大家快速往溪邊趕去。
阿色將小女兒阿燕寄放在阿竹嬸那裏後，急著趕往溪邊。沿著溪流的堤岸，她用不純熟的中文叫著：「阿秀！阿秀！妳在那裏。」
「阿姨！阿姨！」阿秀的身體被岸邊乾枯的蘆葦葉捲住，在溪裏載浮載沉，那蘆葦的根部已經快拔離土面了，情況非常緊急。
她順著聲音到岸邊：「阿秀別急，阿姨來救妳。」阿色急著到處看，她找不到任何可以當繩索的東西，情急之下脫下自己的長褲，探向溪裏拉住阿秀，她用褲管將兩人的腰繫在一起，雙手抱住大石頭，昂首向天空喊：「阿水，我們在這裏。」她拼命的抱住大石頭外，不忘回頭對阿秀說：「阿秀別怕，阿姨陪妳。」
「阿水，聽說老闆週轉不靈有關廠的可能性。」阿吉一面吃著便當說。
「是喔，那我們不就要失業了。」
「不知道老闆會怎麼安排我們，良心話，他一直是個為員工著想的好老闆。」阿吉感慨著。
「大環境的關係，拖垮了老闆，時機真的很不好。」阿水把便當以最快速度吃完。
「走吧！上工了。」阿吉說。
「嗯！」
◎
「啊！不要再打我了～～」參雜著越南口音的痛苦聲，為僻靜的村落帶來不寧靜的夜晚。
三合院裏，一個疲憊身影清掃著滿地的落葉。一些婆婆媽媽在她身旁指指點點。
「夭壽喔！傷得這麼厲害，是想打死她嗎？」
「出手這麼重，會打死人的。」
「「阿色已經夠可憐，大家好心點，別再指指點點了，離鄉背井的外國人同樣是人生父母養。」阿竹嬸出來趕走圍觀的三姑六婆。
「阿色，很痛喔！怎麼把妳打成這樣，來我家塗塗藥。」阿竹嬸牽起傷痕累累的她，帶往隔壁家中。
「優碘擦了會痛，要忍一下，阿水真沒天良出手這麼重。」阿竹嬸幫阿色上藥時罵著她丈夫。
「來，這碗飯菜妳先吃吧！不然妳回去又還沒煮飯。」阿竹嬸比手劃腳表達著自己意思，阿色含著淚水對她頻頻點頭道謝。
幹XX，阿色，妳給我出來，躲起來沒用啦！馬上給我滾出來。」阿水找不到阿色，擔心的大聲嚷嚷。
「阿水，有良心一點，老婆是娶來疼不是娶來打的。」阿竹嬸牽著阿色迎了出來。
見到妻子，阿水心中懸著的石頭放下了。他睜圓眼睛，瞪視阿色：「跟我回家。」說完話不分青紅皂白半拖扯著阿色回自家門。
阿色踩進庭院，小女兒半奔跑的投入她懷裏，手中柔順的髮絲是支持她繼續呆在這個家庭的動力：「乖，媽咪在，阿燕吃飯了沒有？」她問小女兒。
「沒有，媽咪，我好餓。」
「乖，媽咪煮飯給妳吃。」
阿水心痛了，什麼時候起，他開始會打老婆，以往快樂的時光那裏去了？為什麼自己出手會這麼重，望著無助母女相依的背影，阿水不禁自問，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
瞧著學費通知單，阿水進房間拿出郵局薄，十幾萬元的遣散費，如今剩下不到兩萬元。學費是夠繳，還好孩子爭氣考上公立的，要不然勞工失業基金這個月也是最後一次的補助，他一直未找到合適的工作，都做些臨時的零工，真不知道再這樣下去，一家五口的日子怎麼過。
「爸，我想半工半讀。」阿勝不忍心父親為了他的學費擔憂。
「你功課好，半工半讀會分心。」
「我出去找工作，先找臨時工，明年我就能申請身份證了，再找工廠待著。」見父子在愁錢，她也想替這個家庭分憂，阿色用不流利的國語表達自己的意思。
雖然阿勝與阿秀不是自己的親生，是阿水與亡妻所生。嫁入這個家後，開始時兄妹對她的不友善，但是後來卻也對她很好。
「阿姨，謝謝。」阿勝感激的說。
◎
「說，才出去工作沒幾個月就討客兄了是不是？準備讓我當烏龜是不是？」阿水氣不過的出手打阿色。
「阿水，同事路上遇到順路載我回家而已。」阿色擋住丈夫打過來的手，費力的解釋著。
「嫌我老是不是？找幼齒的啊！」阿水閃過阿色的手，打了她一巴掌。
「爸，幹嘛打阿姨，她都說是同事順路載她回來，不然那麼晚一個女生在外面很危險。」阿勝跨向前一步攔在阿色的前頭，阻止父親再度施暴。高中的他已經很高大了，難得的是他早熟，能體恤阿色的辛苦。
見兒子出面阻擋，阿水沒再出手。最近連零工都很少，若不是有她幫忙賺取家用，這個家還真撐不下去。是自己大男人心態作祟，稍有不如意就拿她出氣。
阿勝扶著阿色進屋裏：「阿姨，很晚了，洗個熱水澡早點休息。」他走到廚房把晚餐為她留的湯熱一熱，端出來給她喝。
看著繼母一面呵氣喝湯，阿勝心裏難過。記憶回溯到她初嫁入台灣，那年他國小五年級，阿秀小一。他們欺負她語音不通，又怕被這個外國來的繼母虐待，常找她麻煩。直到阿秀小四那年夏天，他帶著妹妹去游溪水，阿秀被急流沖走，村子裏的人與阿水夫妻分頭找，阿水帶著村人延著溪岸找。在一處溪堤的大石上看見阿色用長褲緊緊將阿秀繫在腰間，兩手死命的抱住大石，載浮載沉的等待救援。
回家後二人同時發高燒，她卻苦撐著自己照顧發燒的阿秀整夜未眠。從那時起，他們兄妹才真心接納這個由外國來的女人。
餐廳洗完碗阿色收工後已經很晚了，她踩著腳踏車騎在黯夜的街道。心中想著剛嫁過來台灣時，阿水對她的好。
「阿色……阿色，我呀！阿竹嬸的女兒啦！」
「是妳，阿芬，這麼晚還沒回家。」
「我休假出國玩，剛離開旅行團回來，來，我順路載妳回家。」阿芬下車開啟後車箱放進阿色的腳踏車，打開車門讓她坐進去。
「妳每天騎那麼遠工作喔！」阿芬邊開車邊問阿色。
「嗯，沒辦法，只找到這裏缺人。」不純熟腔調中盡是無奈。
「我上班的地方有外籍新娘，她們會做家鄉菜賣，也會找有關單位進修台灣的文化，生活都很快樂，明天我幫妳問問她們好不好？」
「阿水不會答應，最近他工作不順利心情不好常發脾氣，上次還好有阿勝勸，不然早被他失手打死。」阿色花了蠻長時間才表達完。
「唉！明天我找就業服務站的朋友問問，有沒有適合阿水的工作，再讓阿水過去找他們開張介紹卡，應徵看看，好歹總是多個機會。」
「謝謝，妳說的我不懂，明天我叫阿勝去找妳，妳再跟他講明白。」
「好，到家了。」
阿勝把就業服務站的住址抄回家給阿水：「爸，阿姨說不管能不能找到工作，都是阿芬姨一番好意。」
「嗯！明天就去踫踫運氣。」阿水接過兒子遞來的紙條，腦裏浮現的是阿色任勞任怨苦撐著這個家的身影。
照著介紹卡上的住址來到一間倉儲公司，他被引進人事室。介紹卡上寫的是貨車司機，阿水留下基本資料轉身欲離去時，與迎面而來的人撞個正著：「阿水，是你。」
「老闆，你怎麼在這裏？」阿水看是昔日老闆趕緊扶住他。
「工廠結束後，我就來這裏應徵組長，一晃就一年，二個月前剛升上人事主任。咦，你來這裏應徵嗎？應徵那個項目呢？」
「應徵貨車司機。工作真的很難找，拿到你發給我們的資遣金後，我和阿吉靠著打零工度日子，阿吉一個人飽全家飽，我卻一家五口等飯吃，唉！」阿水扶著老闆坐到椅子上。
「巧，貨車司機這個文案是我負責應徵的，阿水，你明天就來上班。」
「謝謝老闆，謝謝老闆。」阿水連聲道謝。
「不要再叫我老闆，明天開始，我們就是同事了。」
◎
「阿色……阿色。」阿水一進庭院就大聲喊著阿色，他想把這個好消息與她分享。
急忙由屋裏迎出來，阿色怯聲問：「什麼事情？阿水。」
阿水快步向前，歡喜的去握她的手，阿色卻身體一偏閃過，他愣住了，她害怕？她在躲他？
阿勝聽見父親的嚷嚷聲，也由屋裏頭趕出來，以為父親又要打阿姨，直覺的擋在阿色的前頭問：「爸，阿姨又怎麼了？」
阿水腦袋“轟”了一聲，近一年來，家人是隨著自己的喜怒哀樂在度日。原來這一年多，阿色和三個孩子，無時無刻不在飽受著精神上的折磨，他對不起他們。
「我對不起妳，阿色，以後不再打妳了，阿勝你相信爸爸嗎？」阿水對家人承諾自己再也不會無理取鬧。
「我相信，爸爸。」阿勝給父親肯定的答案。
「阿色，我找到工作了。」阿水把遇到昔日老闆的事情說了一遍。
「太好了，以前的爸爸又活回來了。」阿勝情不自禁擁抱著父親。
「阿姨～」阿秀放學時，人未到庭院就大聲呼喊。
「發生了什麼事情？」阿色放下煮一半的晚餐，關掉爐火跑出來問。
「阿姨，我們學校有要幫外籍新娘上課喲。老師說，家中若有適合的人，都可以報名參加，妳要唸書嗎？我明天幫妳報名。」
「什麼？阿姨不懂。」阿色接過阿秀遞來的簡章，一臉茫然。
「阿姨，等哥哥回家，再讓哥哥告訴妳。」
「好。」
餐桌上阿秀再度提及簡章的事情。
「阿姨，拿給我看看。」阿勝接過簡章大略看了一下。
「阿勝，阿姨不懂，那是做什麼的？」阿色問。
「阿姨，就是讀書，讀台灣的書。上課內容涵蓋生活適應、語言、風俗文化 醫療、法律……等等。」阿勝怕阿色不懂，比手劃腳慢慢說。
「我……」阿色心裏浮現出阿芬對她說的話，又怕阿水不會答應，望望阿水欲言又止。
「爸，給阿姨去上課好嗎？」阿勝代阿色要求。
「好，阿色今晚上工時，就把洗碗的差事給辭了吧！」阿水知道在工作不如意的一年裏對她拳打腳踢，造成了阿色心靈上很大傷害與驚嚇，最近她還是有意無意的躲著自己。人性就是這樣，在垂手可得的幸福中不懂得珍惜。阿水的心境五味雜陳。他知道需要經過很長的時間，阿色才能放下以往的陰霾。唉！怪得了誰，只能怪自己。
「阿姨，爸爸真的改好了，又恢復以前那個爸爸。」阿秀替自己的父親說好話。
「阿秀，明天幫阿姨報名。」阿勝替阿色決定了。
「嗯！」
阿色上課很認真，阿勝建議她選修語言文化。一遇到不懂，她回家就抓著阿勝問。課餘的時間她拿手工回家做，雖然阿水的薪水夠一家開銷，她想為三個孩子多存一些學費。她視阿勝、阿秀如己出。
阿芬為她打聽到基督教會外籍配偶輔導的牧師到她家中探訪。經牧師安排，她一星期一天到教會開的外籍配偶班參加團契上課學習。一切新的嚐試使她忙得不亦樂乎，生活變得好充實，視野變寬、心胸變大了，也交到許多好朋友，與她初來到台灣時的陌生、沒安全感，天壤之別，三年多的光陰一晃即過。
阿色正式成為中華民國的國民，領有身份證。她語言文化班畢業了，繼續報名修生活適應、風俗文化……等，而今，她除了溝通無礙外，偶而還會來句俚語，是班上最優秀的學生之一。
「阿色，團契的姊妹想要集合各自本國的地方菜賣，妳要參加嗎？」教會的同學問。
「瑪莉姐，我可以嗎？」阿色沒信心的反問。
「當然可以，大家分工合作，我們也可以在網路上賣，訂二千元我們就外送。」班長略微說明。
「有人懂電腦嗎？」阿色又問。
「放心，電腦部分牧師會讓教會的姐妹幫我們忙。」
「好，不過要等我回家問過阿水才能確定。」
「當然，那我等妳的好消息。」
◎
那是一間三十來坪的店面，地點選得非常好，座落市中心重要街道的三角窗，人潮流量很多。店面內外是挑選竹子為主要材質佈置而成，褐黃色竹編牆配上綠色竹子盆栽，古色古香、淡雅、純樸。
「阿秀，妳說第三桌客人點什麼菜？」阿色問。
「阿姨，三桌客人說主點魚露、炸芝麻和豬皮絲，其它請阿姨幫忙配菜，他們有八個人。」
三個孩子放學會過來幫忙，尤其是阿勝最窩心，除了幫忙應付網路客人訂單外，還會幫忙洗碗盤。
「阿姨，七桌客人說要點印尼Padong菜，用手抓著吃那種。」
「阿秀，把菜單拿給瑪莉阿姨，這方面是她負責的。」
「好。」
集合各國美食風味的店，就在四個外籍新娘手中慢慢做了起來，在網路上也打響了知名度。
日子在阿色與三位夥伴忙碌中，快速的晨昏。
見餐廳生意漸漸穩定後，阿色對同夥提出一個建議：「各位夥伴，想我們初嫁入台灣時，心裏的徬徨無助、沒安全感。因著教會、政府舉辦的課程，才讓我人們慢慢融入台灣這個國家的人文、風俗。現在我們能力有餘，我想提議餐廳收入的十分之一，捐贈給教會和政府登記有案幫助外籍配偶的單位，為與我們相同來自不同國家的外籍新娘盡點心力做點事情。」
阿色的建議獲得了三位同夥的完全讚同。
「阿色，妳還不能原諒我嗎？」沐浴後吹髮絲的妻子，韻味迷人，阿水情不自禁由背後摟住她的腰問。
「我不知道？」阿色驚嚇中急忙躲開。
「好……好……別怕，不逼妳。」
「對不起，阿水。」
「不怪妳，是我不好。」阿水知道心中的陰影對她來說是個夢魘，要她釋懷不容易，三年的等待都能過了，他還有什麼不能等的。
「媽咪………村長找妳。」阿燕帶著村長進入客廳，倒茶招呼。國小二年級的她，懂事又勤勞，是阿色的心肝寶貝。
「村長找我什麼事情？」阿色對村長的突然來訪，心裏滿了問號。
「有人推薦妳當今年的模範母親。」村長說明來意。
「啊！我不夠資格吧！」阿色推辭。
「夠啦！妳視阿勝、阿秀如己出，光憑著這點就夠資格了。妳堅韌的個性幫阿水辛勤的持家。妳幾乎已經融入了台灣生活，身上散發的堅韌，跟台灣的女子無異，我與村里鄰長開過會了，今年被推薦的三位，就妳最適合，別推辭。」村長說明阿色能被選中的特質。
表揚大會開始，主持人請所有模範母親上台接受表揚：「今天接受表揚的媽媽中，有一位蠻特殊的媽媽劉阿色女士，我們歡迎她為我們說幾句話。」
阿色接過麥克風說：「我是台灣的媳婦。」一說完台下一片掌聲。
「我由越南遠嫁而來也有十幾個年頭了，初來台灣時，心裏好茫然、無助、沒安全感。尤其在婚姻最低潮的時候，是台灣人濃濃的人情味幫我度過最痛苦的時期，我遇著了許多生命中的貴人。這些貴人包括了我的孩子阿勝、阿秀。雖然他們不是我親生孩子，對我尊重、包容是讓人感動的。我要把這個獎與他們分享。沒有模範孩子，就沒有今天的模範媽媽。」阿色說完時，阿勝、阿秀上台獻花。
阿勝低頭與主持人悄聲私語，接下來主持人說：「我們歡迎阿勝，剛剛他跟我說，有話想對劉阿色女士說。」台下又是一片掌聲。
「感謝阿姨，在我國小五年級時嫁到我家，剛開始我們語言不通，我與阿秀又怕被外國來的後母虐待，甚至還捉弄她。直到我們病痛時，她也跟著流淚傷心，我們才深深體會到，她是用真心待我們的。現在我己經大學了，這一切都歸功阿姨，沒有她的付出，就沒有今天的阿勝、阿秀。媽，我們可以叫妳聲媽嗎？」
台下一陣嘩然的掌聲響起，阿色、阿勝、阿秀相擁而泣，表揚大會增添了這幅畫面，溫馨動人。（完）[/JUSTIF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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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不要摸我和妹妹的衣服，還有以後不准踫我媽媽的東西。」阿勝大力的推倒她。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這對小兄妹到現在還不能接受她，遠嫁來台灣一年多了，這對小兄妹一直當她是搶走他們爸爸的壞人。不管她花多大的心思和努力，依然得不到接受與信任。連最基本的衣物收拾，老大阿勝就是不准她踫他們的東西。
「阿勝，你外國媽媽送飯來了。」阿勝同班同學取笑的喊。
「她不是我媽媽，阿忠你再亂說小心我扁你。」
阿色找到阿勝，她把兩個飯盒拿給他，示意要他送一個去給阿秀。
「妳以後不要再來我學校啦！害我被同學笑。」阿勝由她手中搶過飯盒，趕她快回去。
含淚轉過身離開學校，她只知道做好自己份內的事，伸手摸了摸肚子，想到裏頭有一個小生命正在孕育，再苦她都得要撐下去。還好阿水對她好，不然阿勝兄妹對她的刁難，真不知道該怎麼過日子。
「爸爸！妹妹被溪水沖走了。」阿勝嚇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跑回村裏找救兵。
「誰叫你帶她到溪邊玩，你這個孩子，妹妹要是有三長兩短，我打死你。」阿水一邊罵一邊跑到鄰居到處吆喝，請大家幫忙。此時村長也聞風趕來，大家快速往溪邊趕去。
阿色將小女兒阿燕寄放在阿竹嬸那裏後，急著趕往溪邊。沿著溪流的堤岸，她用不純熟的中文叫著：「阿秀！阿秀！妳在那裏。」
「阿姨！阿姨！」阿秀的身體被岸邊乾枯的蘆葦葉捲住，在溪裏載浮載沉，那蘆葦的根部已經快拔離土面了，情況非常緊急。
她順著聲音到岸邊：「阿秀別急，阿姨來救妳。」阿色急著到處看，她找不到任何可以當繩索的東西，情急之下脫下自己的長褲，探向溪裏拉住阿秀，她用褲管將兩人的腰繫在一起，雙手抱住大石頭，昂首向天空喊：「阿水，我們在這裏。」她拼命的抱住大石頭外，不忘回頭對阿秀說：「阿秀別怕，阿姨陪妳。」
「阿水，聽說老闆週轉不靈有關廠的可能性。」阿吉一面吃著便當說。
「是喔，那我們不就要失業了。」
「不知道老闆會怎麼安排我們，良心話，他一直是個為員工著想的好老闆。」阿吉感慨著。
「大環境的關係，拖垮了老闆，時機真的很不好。」阿水把便當以最快速度吃完。
「走吧！上工了。」阿吉說。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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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要再打我了～～」參雜著越南口音的痛苦聲，為僻靜的村落帶來不寧靜的夜晚。
三合院裏，一個疲憊身影清掃著滿地的落葉。一些婆婆媽媽在她身旁指指點點。
「夭壽喔！傷得這麼厲害，是想打死她嗎？」
「出手這麼重，會打死人的。」
「「阿色已經夠可憐，大家好心點，別再指指點點了，離鄉背井的外國人同樣是人生父母養。」阿竹嬸出來趕走圍觀的三姑六婆。
「阿色，很痛喔！怎麼把妳打成這樣，來我家塗塗藥。」阿竹嬸牽起傷痕累累的她，帶往隔壁家中。
「優碘擦了會痛，要忍一下，阿水真沒天良出手這麼重。」阿竹嬸幫阿色上藥時罵著她丈夫。
「來，這碗飯菜妳先吃吧！不然妳回去又還沒煮飯。」阿竹嬸比手劃腳表達著自己意思，阿色含著淚水對她頻頻點頭道謝。
幹XX，阿色，妳給我出來，躲起來沒用啦！馬上給我滾出來。」阿水找不到阿色，擔心的大聲嚷嚷。
「阿水，有良心一點，老婆是娶來疼不是娶來打的。」阿竹嬸牽著阿色迎了出來。
見到妻子，阿水心中懸著的石頭放下了。他睜圓眼睛，瞪視阿色：「跟我回家。」說完話不分青紅皂白半拖扯著阿色回自家門。
阿色踩進庭院，小女兒半奔跑的投入她懷裏，手中柔順的髮絲是支持她繼續呆在這個家庭的動力：「乖，媽咪在，阿燕吃飯了沒有？」她問小女兒。
「沒有，媽咪，我好餓。」
「乖，媽咪煮飯給妳吃。」
阿水心痛了，什麼時候起，他開始會打老婆，以往快樂的時光那裏去了？為什麼自己出手會這麼重，望著無助母女相依的背影，阿水不禁自問，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
瞧著學費通知單，阿水進房間拿出郵局薄，十幾萬元的遣散費，如今剩下不到兩萬元。學費是夠繳，還好孩子爭氣考上公立的，要不然勞工失業基金這個月也是最後一次的補助，他一直未找到合適的工作，都做些臨時的零工，真不知道再這樣下去，一家五口的日子怎麼過。
「爸，我想半工半讀。」阿勝不忍心父親為了他的學費擔憂。
「你功課好，半工半讀會分心。」
「我出去找工作，先找臨時工，明年我就能申請身份證了，再找工廠待著。」見父子在愁錢，她也想替這個家庭分憂，阿色用不流利的國語表達自己的意思。
雖然阿勝與阿秀不是自己的親生，是阿水與亡妻所生。嫁入這個家後，開始時兄妹對她的不友善，但是後來卻也對她很好。
「阿姨，謝謝。」阿勝感激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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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才出去工作沒幾個月就討客兄了是不是？準備讓我當烏龜是不是？」阿水氣不過的出手打阿色。
「阿水，同事路上遇到順路載我回家而已。」阿色擋住丈夫打過來的手，費力的解釋著。
「嫌我老是不是？找幼齒的啊！」阿水閃過阿色的手，打了她一巴掌。
「爸，幹嘛打阿姨，她都說是同事順路載她回來，不然那麼晚一個女生在外面很危險。」阿勝跨向前一步攔在阿色的前頭，阻止父親再度施暴。高中的他已經很高大了，難得的是他早熟，能體恤阿色的辛苦。
見兒子出面阻擋，阿水沒再出手。最近連零工都很少，若不是有她幫忙賺取家用，這個家還真撐不下去。是自己大男人心態作祟，稍有不如意就拿她出氣。
阿勝扶著阿色進屋裏：「阿姨，很晚了，洗個熱水澡早點休息。」他走到廚房把晚餐為她留的湯熱一熱，端出來給她喝。
看著繼母一面呵氣喝湯，阿勝心裏難過。記憶回溯到她初嫁入台灣，那年他國小五年級，阿秀小一。他們欺負她語音不通，又怕被這個外國來的繼母虐待，常找她麻煩。直到阿秀小四那年夏天，他帶著妹妹去游溪水，阿秀被急流沖走，村子裏的人與阿水夫妻分頭找，阿水帶著村人延著溪岸找。在一處溪堤的大石上看見阿色用長褲緊緊將阿秀繫在腰間，兩手死命的抱住大石，載浮載沉的等待救援。
回家後二人同時發高燒，她卻苦撐著自己照顧發燒的阿秀整夜未眠。從那時起，他們兄妹才真心接納這個由外國來的女人。
餐廳洗完碗阿色收工後已經很晚了，她踩著腳踏車騎在黯夜的街道。心中想著剛嫁過來台灣時，阿水對她的好。
「阿色……阿色，我呀！阿竹嬸的女兒啦！」
「是妳，阿芬，這麼晚還沒回家。」
「我休假出國玩，剛離開旅行團回來，來，我順路載妳回家。」阿芬下車開啟後車箱放進阿色的腳踏車，打開車門讓她坐進去。
「妳每天騎那麼遠工作喔！」阿芬邊開車邊問阿色。
「嗯，沒辦法，只找到這裏缺人。」不純熟腔調中盡是無奈。
「我上班的地方有外籍新娘，她們會做家鄉菜賣，也會找有關單位進修台灣的文化，生活都很快樂，明天我幫妳問問她們好不好？」
「阿水不會答應，最近他工作不順利心情不好常發脾氣，上次還好有阿勝勸，不然早被他失手打死。」阿色花了蠻長時間才表達完。
「唉！明天我找就業服務站的朋友問問，有沒有適合阿水的工作，再讓阿水過去找他們開張介紹卡，應徵看看，好歹總是多個機會。」
「謝謝，妳說的我不懂，明天我叫阿勝去找妳，妳再跟他講明白。」
「好，到家了。」
阿勝把就業服務站的住址抄回家給阿水：「爸，阿姨說不管能不能找到工作，都是阿芬姨一番好意。」
「嗯！明天就去踫踫運氣。」阿水接過兒子遞來的紙條，腦裏浮現的是阿色任勞任怨苦撐著這個家的身影。
照著介紹卡上的住址來到一間倉儲公司，他被引進人事室。介紹卡上寫的是貨車司機，阿水留下基本資料轉身欲離去時，與迎面而來的人撞個正著：「阿水，是你。」
「老闆，你怎麼在這裏？」阿水看是昔日老闆趕緊扶住他。
「工廠結束後，我就來這裏應徵組長，一晃就一年，二個月前剛升上人事主任。咦，你來這裏應徵嗎？應徵那個項目呢？」
「應徵貨車司機。工作真的很難找，拿到你發給我們的資遣金後，我和阿吉靠著打零工度日子，阿吉一個人飽全家飽，我卻一家五口等飯吃，唉！」阿水扶著老闆坐到椅子上。
「巧，貨車司機這個文案是我負責應徵的，阿水，你明天就來上班。」
「謝謝老闆，謝謝老闆。」阿水連聲道謝。
「不要再叫我老闆，明天開始，我們就是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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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色……阿色。」阿水一進庭院就大聲喊著阿色，他想把這個好消息與她分享。
急忙由屋裏迎出來，阿色怯聲問：「什麼事情？阿水。」
阿水快步向前，歡喜的去握她的手，阿色卻身體一偏閃過，他愣住了，她害怕？她在躲他？
阿勝聽見父親的嚷嚷聲，也由屋裏頭趕出來，以為父親又要打阿姨，直覺的擋在阿色的前頭問：「爸，阿姨又怎麼了？」
阿水腦袋“轟”了一聲，近一年來，家人是隨著自己的喜怒哀樂在度日。原來這一年多，阿色和三個孩子，無時無刻不在飽受著精神上的折磨，他對不起他們。
「我對不起妳，阿色，以後不再打妳了，阿勝你相信爸爸嗎？」阿水對家人承諾自己再也不會無理取鬧。
「我相信，爸爸。」阿勝給父親肯定的答案。
「阿色，我找到工作了。」阿水把遇到昔日老闆的事情說了一遍。
「太好了，以前的爸爸又活回來了。」阿勝情不自禁擁抱著父親。
「阿姨～」阿秀放學時，人未到庭院就大聲呼喊。
「發生了什麼事情？」阿色放下煮一半的晚餐，關掉爐火跑出來問。
「阿姨，我們學校有要幫外籍新娘上課喲。老師說，家中若有適合的人，都可以報名參加，妳要唸書嗎？我明天幫妳報名。」
「什麼？阿姨不懂。」阿色接過阿秀遞來的簡章，一臉茫然。
「阿姨，等哥哥回家，再讓哥哥告訴妳。」
「好。」
餐桌上阿秀再度提及簡章的事情。
「阿姨，拿給我看看。」阿勝接過簡章大略看了一下。
「阿勝，阿姨不懂，那是做什麼的？」阿色問。
「阿姨，就是讀書，讀台灣的書。上課內容涵蓋生活適應、語言、風俗文化 醫療、法律……等等。」阿勝怕阿色不懂，比手劃腳慢慢說。
「我……」阿色心裏浮現出阿芬對她說的話，又怕阿水不會答應，望望阿水欲言又止。
「爸，給阿姨去上課好嗎？」阿勝代阿色要求。
「好，阿色今晚上工時，就把洗碗的差事給辭了吧！」阿水知道在工作不如意的一年裏對她拳打腳踢，造成了阿色心靈上很大傷害與驚嚇，最近她還是有意無意的躲著自己。人性就是這樣，在垂手可得的幸福中不懂得珍惜。阿水的心境五味雜陳。他知道需要經過很長的時間，阿色才能放下以往的陰霾。唉！怪得了誰，只能怪自己。
「阿姨，爸爸真的改好了，又恢復以前那個爸爸。」阿秀替自己的父親說好話。
「阿秀，明天幫阿姨報名。」阿勝替阿色決定了。
「嗯！」
阿色上課很認真，阿勝建議她選修語言文化。一遇到不懂，她回家就抓著阿勝問。課餘的時間她拿手工回家做，雖然阿水的薪水夠一家開銷，她想為三個孩子多存一些學費。她視阿勝、阿秀如己出。
阿芬為她打聽到基督教會外籍配偶輔導的牧師到她家中探訪。經牧師安排，她一星期一天到教會開的外籍配偶班參加團契上課學習。一切新的嚐試使她忙得不亦樂乎，生活變得好充實，視野變寬、心胸變大了，也交到許多好朋友，與她初來到台灣時的陌生、沒安全感，天壤之別，三年多的光陰一晃即過。
阿色正式成為中華民國的國民，領有身份證。她語言文化班畢業了，繼續報名修生活適應、風俗文化……等，而今，她除了溝通無礙外，偶而還會來句俚語，是班上最優秀的學生之一。
「阿色，團契的姊妹想要集合各自本國的地方菜賣，妳要參加嗎？」教會的同學問。
「瑪莉姐，我可以嗎？」阿色沒信心的反問。
「當然可以，大家分工合作，我們也可以在網路上賣，訂二千元我們就外送。」班長略微說明。
「有人懂電腦嗎？」阿色又問。
「放心，電腦部分牧師會讓教會的姐妹幫我們忙。」
「好，不過要等我回家問過阿水才能確定。」
「當然，那我等妳的好消息。」
◎
那是一間三十來坪的店面，地點選得非常好，座落市中心重要街道的三角窗，人潮流量很多。店面內外是挑選竹子為主要材質佈置而成，褐黃色竹編牆配上綠色竹子盆栽，古色古香、淡雅、純樸。
「阿秀，妳說第三桌客人點什麼菜？」阿色問。
「阿姨，三桌客人說主點魚露、炸芝麻和豬皮絲，其它請阿姨幫忙配菜，他們有八個人。」
三個孩子放學會過來幫忙，尤其是阿勝最窩心，除了幫忙應付網路客人訂單外，還會幫忙洗碗盤。
「阿姨，七桌客人說要點印尼Padong菜，用手抓著吃那種。」
「阿秀，把菜單拿給瑪莉阿姨，這方面是她負責的。」
「好。」
集合各國美食風味的店，就在四個外籍新娘手中慢慢做了起來，在網路上也打響了知名度。
日子在阿色與三位夥伴忙碌中，快速的晨昏。
見餐廳生意漸漸穩定後，阿色對同夥提出一個建議：「各位夥伴，想我們初嫁入台灣時，心裏的徬徨無助、沒安全感。因著教會、政府舉辦的課程，才讓我人們慢慢融入台灣這個國家的人文、風俗。現在我們能力有餘，我想提議餐廳收入的十分之一，捐贈給教會和政府登記有案幫助外籍配偶的單位，為與我們相同來自不同國家的外籍新娘盡點心力做點事情。」
阿色的建議獲得了三位同夥的完全讚同。
「阿色，妳還不能原諒我嗎？」沐浴後吹髮絲的妻子，韻味迷人，阿水情不自禁由背後摟住她的腰問。
「我不知道？」阿色驚嚇中急忙躲開。
「好……好……別怕，不逼妳。」
「對不起，阿水。」
「不怪妳，是我不好。」阿水知道心中的陰影對她來說是個夢魘，要她釋懷不容易，三年的等待都能過了，他還有什麼不能等的。
「媽咪………村長找妳。」阿燕帶著村長進入客廳，倒茶招呼。國小二年級的她，懂事又勤勞，是阿色的心肝寶貝。
「村長找我什麼事情？」阿色對村長的突然來訪，心裏滿了問號。
「有人推薦妳當今年的模範母親。」村長說明來意。
「啊！我不夠資格吧！」阿色推辭。
「夠啦！妳視阿勝、阿秀如己出，光憑著這點就夠資格了。妳堅韌的個性幫阿水辛勤的持家。妳幾乎已經融入了台灣生活，身上散發的堅韌，跟台灣的女子無異，我與村里鄰長開過會了，今年被推薦的三位，就妳最適合，別推辭。」村長說明阿色能被選中的特質。
表揚大會開始，主持人請所有模範母親上台接受表揚：「今天接受表揚的媽媽中，有一位蠻特殊的媽媽劉阿色女士，我們歡迎她為我們說幾句話。」
阿色接過麥克風說：「我是台灣的媳婦。」一說完台下一片掌聲。
「我由越南遠嫁而來也有十幾個年頭了，初來台灣時，心裏好茫然、無助、沒安全感。尤其在婚姻最低潮的時候，是台灣人濃濃的人情味幫我度過最痛苦的時期，我遇著了許多生命中的貴人。這些貴人包括了我的孩子阿勝、阿秀。雖然他們不是我親生孩子，對我尊重、包容是讓人感動的。我要把這個獎與他們分享。沒有模範孩子，就沒有今天的模範媽媽。」阿色說完時，阿勝、阿秀上台獻花。
阿勝低頭與主持人悄聲私語，接下來主持人說：「我們歡迎阿勝，剛剛他跟我說，有話想對劉阿色女士說。」台下又是一片掌聲。
「感謝阿姨，在我國小五年級時嫁到我家，剛開始我們語言不通，我與阿秀又怕被外國來的後母虐待，甚至還捉弄她。直到我們病痛時，她也跟著流淚傷心，我們才深深體會到，她是用真心待我們的。現在我己經大學了，這一切都歸功阿姨，沒有她的付出，就沒有今天的阿勝、阿秀。媽，我們可以叫妳聲媽嗎？」
台下一陣嘩然的掌聲響起，阿色、阿勝、阿秀相擁而泣，表揚大會增添了這幅畫面，溫馨動人。（完）[/JUSTIF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