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8月 22, 2008 6:02 pm
第三章 村莊
那原本是三合院，如今只餘破敗的一隅，就如同一座磚砌的小倉庫，只不過上頭是磚瓦的屋頂。我沒想到衣玉母親會這麼爽快地答應，那畢竟是私人的儲藏室，裡頭還有那麼多骨董。
這裡是台中市郊，衣玉的老家，我搭了近一個小時的車。它孤單地佇立在田野與新建的水泥樓房之間，入口是扇厚實的木門，該是換過的，與一旁的老舊磚頭不太協調，門上鎖著半個掌大的鎖頭。
我開了鎖，轉動滑順，並不似外表般生鏽，該是衣玉之前到過。門有些沉，才啟了個缝，一股霉味衝鼻而來。冬日的黃昏天暗得特別快，倉庫裡只有扇緊閉的小窗，站在門口往裡看是一片漆黑。我摸了摸牆邊，有開關，「啪！」響亮的聲在狹小的空間迴盪。是昏黃的燈泡，從屋上橫樑垂吊下來，照得屋內比外頭更似日落，幸好東西都還看得清楚。
雜亂的農具堆放在我眼前，一台手動打穀機、犁頭、鏟子、斗笠、麻布袋……
左側牆上掛著兩件簑衣、一把鋤頭。在後方則是張木床，上頭堆著破舊的衣櫃、竹籃、金屬臉盆還有一些日常的雜物。由於空間本就不大，如今又被這些東西塞滿，我能移動的範圍僅在門口不過三步之地。
袂月在這到底找到了啥？雖說並無證據顯示她是真的找到了某樣東西，但至少可說，她掌握了某些訊息。從一開始袂月便知衣碧的失蹤、衣玉的夢是因為能劇，然而她卻直到現今才做出積極的反應，也就是「去了某處」。可見她近來發現了重要的關鍵。至於那到底是什麼？我也僅能從衣玉母親那來的消息，循著袂月這幾日的腳步前進罷了。而在某個時間點上，她來到了這裡，與我站立在相同的地方。
這是個被塵封的空間，因為久無人煙，器具上皆佈滿了一層厚灰。無論是牆上掛著，床上擺著的，那塵如膜般均勻地覆蓋其上。由於中間偏右處有個人高的木櫃，擋住了右邊的視線。我向右移了一步，視線從上而下觀察著，這裡放的多是陶、瓷器，如大酒甕、花瓶……等。在這種塵封之下，人的痕跡該是很容易發現的，果不其然，右牆邊有個木箱，上頭的灰塵呈現紊亂不均的分布，幾處甚至還留有明顯的手痕，一看便知是不久前才被動過。
我接近箱子，從這個距離才知，木箱周圍的器具也都留有觸碰過的痕跡。我一一把那些東西搬出來，木箱一只、三個青花瓷器以及一個陶壺。我翻開那大約雙肩寬、三四個磚頭高的木箱，一股香氣猛然竄出，裡頭整齊地擺放著梳妝用具，髮簪、銅鏡、梳子……和幾盒該是胭脂的東西，香氣便是從這而來。我關上它，轉向那幾些瓷器。都是如小臂高，畫有花紋的瓶子，也許是花瓶吧。瓶身除了我的手印之外，就是幾道不明顯的痕跡而已。
夕陽垂落在地平線上，天空泛紅，餘暉穿過田野，打在那些器物上，灰塵的痕跡變得更加明顯。我望著陶壺，繞著它轉了一圈，那是個像極縮小版酒甕的器具，高度約十寸，即三十公分。奇怪的是，它有一處明顯的手印，不過就只有一處，且是在壺的側身。那手印很清晰，我把手掌對上去，比我略小，應是袂月的。不過我只是把手放在一旁比劃而已，因為無論我如何轉，都無法確實地符合手印的方向，我起初以為是錯手了，換上右手，結果完全錯誤。我又換回左手，咦？竟然對上了，不過我的手卻轉了一百八十度。原來如此，這手印竟是反著拿的，我左掌仍反轉著，要如此拿起陶壺，右手自然地到了壺口的位置。這時我才明白只有一處手印的原因，因我提這陶壺出來時，就是抓著壺口，簡而言之，我的手印和袂月的重合了，所以才被忽略。
我順勢提起陶壺，這個拿法，壺底剛好正對著我。忽然，我全身一震，那壺底寫著字。不對，該說是刻著字，在燒陶之前便刻上的。筆鋒蒼勁，我從不知劃在陶土之上的字也能如毛筆般，如此特殊。然而使我震驚的當然不是如毛筆般的筆鋒，而是上頭所寫的字。「林砢 民國30年 林子口」
「林子口……」我不自主地呢喃。
老者模糊的身影浮上心頭，這是那年夏夜，淒美故事中的禁地。原來那地方真的存在，我一直為老者奇異的敘事角度所困惑，他以「我」述說故事，細緻得連內心的感受都表達出來，卻又否認那是他自身的故事。如今，故事中的地名呈現在我眼前，真實地刻劃在一只陶壺之上。雖說並非如此便能斷定那是真實的故事，然而，我至少知道，那是確實存在的地方。
天空仍舊火紅，不過夕陽卻已落至地平線下。我把古物歸位，鎖上門鎖，趁著天未暗，趕往一公里外的候車處。
我上車時窗外已是一片漆黑，路燈佇立在田野，微弱的白色燈光被黑暗吞食著。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家鄉，因為相似，一樣的鄉村，一樣的日光燈管路燈。車上只有三名乘客，我坐在左前方靠窗的位子。袂月去了林子口，我想著。黑暗中，窗外景物飛逝，猶如殘影。不真實感充斥全身，我就像在這樣的黑暗中，抓尋一道影。四周誨暗不明，無從辨別。我倚著窗，身軀隨路途的巔坡擺動，腦中昏昏沉沉，莫名的睏。我該去找袂月。司機輪廓不清的臉龐，透過後視鏡反射著。引擎嗚嗚地響，老舊的車身也隨之震動，彷彿隨時都有可能崩解。睡意越來越沉，而我該去林子口嗎？
那原本是三合院，如今只餘破敗的一隅，就如同一座磚砌的小倉庫，只不過上頭是磚瓦的屋頂。我沒想到衣玉母親會這麼爽快地答應，那畢竟是私人的儲藏室，裡頭還有那麼多骨董。
這裡是台中市郊，衣玉的老家，我搭了近一個小時的車。它孤單地佇立在田野與新建的水泥樓房之間，入口是扇厚實的木門，該是換過的，與一旁的老舊磚頭不太協調，門上鎖著半個掌大的鎖頭。
我開了鎖，轉動滑順，並不似外表般生鏽，該是衣玉之前到過。門有些沉，才啟了個缝，一股霉味衝鼻而來。冬日的黃昏天暗得特別快，倉庫裡只有扇緊閉的小窗，站在門口往裡看是一片漆黑。我摸了摸牆邊，有開關，「啪！」響亮的聲在狹小的空間迴盪。是昏黃的燈泡，從屋上橫樑垂吊下來，照得屋內比外頭更似日落，幸好東西都還看得清楚。
雜亂的農具堆放在我眼前，一台手動打穀機、犁頭、鏟子、斗笠、麻布袋……
左側牆上掛著兩件簑衣、一把鋤頭。在後方則是張木床，上頭堆著破舊的衣櫃、竹籃、金屬臉盆還有一些日常的雜物。由於空間本就不大，如今又被這些東西塞滿，我能移動的範圍僅在門口不過三步之地。
袂月在這到底找到了啥？雖說並無證據顯示她是真的找到了某樣東西，但至少可說，她掌握了某些訊息。從一開始袂月便知衣碧的失蹤、衣玉的夢是因為能劇，然而她卻直到現今才做出積極的反應，也就是「去了某處」。可見她近來發現了重要的關鍵。至於那到底是什麼？我也僅能從衣玉母親那來的消息，循著袂月這幾日的腳步前進罷了。而在某個時間點上，她來到了這裡，與我站立在相同的地方。
這是個被塵封的空間，因為久無人煙，器具上皆佈滿了一層厚灰。無論是牆上掛著，床上擺著的，那塵如膜般均勻地覆蓋其上。由於中間偏右處有個人高的木櫃，擋住了右邊的視線。我向右移了一步，視線從上而下觀察著，這裡放的多是陶、瓷器，如大酒甕、花瓶……等。在這種塵封之下，人的痕跡該是很容易發現的，果不其然，右牆邊有個木箱，上頭的灰塵呈現紊亂不均的分布，幾處甚至還留有明顯的手痕，一看便知是不久前才被動過。
我接近箱子，從這個距離才知，木箱周圍的器具也都留有觸碰過的痕跡。我一一把那些東西搬出來，木箱一只、三個青花瓷器以及一個陶壺。我翻開那大約雙肩寬、三四個磚頭高的木箱，一股香氣猛然竄出，裡頭整齊地擺放著梳妝用具，髮簪、銅鏡、梳子……和幾盒該是胭脂的東西，香氣便是從這而來。我關上它，轉向那幾些瓷器。都是如小臂高，畫有花紋的瓶子，也許是花瓶吧。瓶身除了我的手印之外，就是幾道不明顯的痕跡而已。
夕陽垂落在地平線上，天空泛紅，餘暉穿過田野，打在那些器物上，灰塵的痕跡變得更加明顯。我望著陶壺，繞著它轉了一圈，那是個像極縮小版酒甕的器具，高度約十寸，即三十公分。奇怪的是，它有一處明顯的手印，不過就只有一處，且是在壺的側身。那手印很清晰，我把手掌對上去，比我略小，應是袂月的。不過我只是把手放在一旁比劃而已，因為無論我如何轉，都無法確實地符合手印的方向，我起初以為是錯手了，換上右手，結果完全錯誤。我又換回左手，咦？竟然對上了，不過我的手卻轉了一百八十度。原來如此，這手印竟是反著拿的，我左掌仍反轉著，要如此拿起陶壺，右手自然地到了壺口的位置。這時我才明白只有一處手印的原因，因我提這陶壺出來時，就是抓著壺口，簡而言之，我的手印和袂月的重合了，所以才被忽略。
我順勢提起陶壺，這個拿法，壺底剛好正對著我。忽然，我全身一震，那壺底寫著字。不對，該說是刻著字，在燒陶之前便刻上的。筆鋒蒼勁，我從不知劃在陶土之上的字也能如毛筆般，如此特殊。然而使我震驚的當然不是如毛筆般的筆鋒，而是上頭所寫的字。「林砢 民國30年 林子口」
「林子口……」我不自主地呢喃。
老者模糊的身影浮上心頭，這是那年夏夜，淒美故事中的禁地。原來那地方真的存在，我一直為老者奇異的敘事角度所困惑，他以「我」述說故事，細緻得連內心的感受都表達出來，卻又否認那是他自身的故事。如今，故事中的地名呈現在我眼前，真實地刻劃在一只陶壺之上。雖說並非如此便能斷定那是真實的故事，然而，我至少知道，那是確實存在的地方。
天空仍舊火紅，不過夕陽卻已落至地平線下。我把古物歸位，鎖上門鎖，趁著天未暗，趕往一公里外的候車處。
我上車時窗外已是一片漆黑，路燈佇立在田野，微弱的白色燈光被黑暗吞食著。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家鄉，因為相似，一樣的鄉村，一樣的日光燈管路燈。車上只有三名乘客，我坐在左前方靠窗的位子。袂月去了林子口，我想著。黑暗中，窗外景物飛逝，猶如殘影。不真實感充斥全身，我就像在這樣的黑暗中，抓尋一道影。四周誨暗不明，無從辨別。我倚著窗，身軀隨路途的巔坡擺動，腦中昏昏沉沉，莫名的睏。我該去找袂月。司機輪廓不清的臉龐，透過後視鏡反射著。引擎嗚嗚地響，老舊的車身也隨之震動，彷彿隨時都有可能崩解。睡意越來越沉，而我該去林子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