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每日以投稿兩篇為限,連載小說每日請勿超過三章節

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我以為這朵夢想之花就應該躺在我心中,燃燒起獨特的迷人火焰。
  只是,瞬間它好像都被虛偽的目標蓋去了光芒,然後枯萎殆盡了花瓣……
  在這樣的世界之下,衷誠的想法真的不能被允許存在──就如我不該有如此的自由妄想萌生?


  照片早已斑黃的年代,依然在我腦海中清晰如刻。彷彿未曾成為過去。
  「妹妹,妳以後要好好唸書呦。」父親手中拿著一盒剛上市、還未拆封的洋娃娃組合,喜孜孜
地遞給我。
  「好!」童稚的聲線,聽起來多麼的堅定。
  忍不住瘋狂的喜悅,我立刻粗魯地拆開包裝,全新的洋娃娃在日光燈下,簡直閃閃發亮著。
  「謝謝爸爸!」緊抱著這渴望已久的玩具,笑臉顯示著孩子是這般地容易心滿意足。
  「妹妹啊,妳以後要當上律師呦。」父親摸摸我的頭,長髮是昨天才被剪至及肩的。
  「嗯!」毫不猶豫地,我也順順洋娃娃的金髮,「一定!」彷彿是以承諾十分重要的事情來報
答父親的溺愛。
  但事實證明,我當初所給的肯定答案,遠比無限的溺愛還要更令我在乎。


  「欸,許雅雯,妳的小說又上雜誌了耶!」我從一堆英文的油印考卷中抬起頭,看向正在翻閱
文藝雜誌的同學。
  「噢,我知道啊。」雖然是有點靦腆地笑,但我其實仍是開心地暗暗驕傲著。
  「妳以後要當作家噢?」她問。「妳寫的好棒噢!」
  我沒有遲疑:「我很想當作家啊!」
  沉默半秒,我好像被自己的傻話敲醒:「不過,應該不能。」我只能微笑。
  從以前到現在,我一直都背負著不屬於我的未來。
  穿著洗得乾乾淨淨的國中制服,對那條模糊的路還不是很了解,甚至還不夠知曉它對我的重要
性。

  每天放學後,我總是習慣性地逗留在誠品裡頭半小時左右。看最近有什麼新書又擠上排行榜。
通常文學類的前十名,最後都會出現在我的書櫃裡頭。
  「爸,我想買新書。」晚餐後,我會和父母一起坐在客廳看電視。
  「嗯?叫妳媽給你吧。」
  「噢。」我總是很容易就能拿到買新書的錢,這也是我的努力所換得的寵愛。

  晚上六點,我放下書包以及剛買的一本新書。看著書架上擺放得整齊的小說旁,文學雜誌已經
堆成了一個小區塊,心裡一股踏實感油然而生。
  這些都是投稿獲刊登而寄贈的,每次母親都很貼心地放在我的書桌上,但今天卻是出現在父親
的手上。
  「妳整天都在寫這些?」晚餐前,他坐在沙發上,沒有多餘的字句,僅僅是在用嚴肅表情質疑
我的努力。
  我不禁有些光火,「沒有整天啊!」我不喜歡他這種全盤否定的態度,「我課餘時間寫的。」
  「多唸點書比這重要多了。」我沒答腔,只是拿走他擺在桌上、只翻到目錄的雜誌後便回房間。
  我不相信他真的有看任何我所創作出的字句。

  每天的晚飯時間,隨著秒針的蹣跚步履,愈顯沈重──我甚至開始不喜歡在家裏吃晚餐了,卻
無從選擇。
  「妳要好好唸書,才能考上法律系啊。」父親推推眼鏡,眉間的皺摺在提醒我嚴肅的事實。
  「嗯。」我夾了一大塊魚肉放入自己嘴裡,卻覺得沒有任何滿足。而腦袋裡方才碰出的一些靈
感更被丟出窗外,消失殆盡。
  飯桌上很安靜,母親才放下熱得冒煙的湯鍋在隔熱墊上。
  「怎麼了?雅雯妳食慾不好?」母親看見我平常最喜歡吃的魚,只吃了一口。
  「沒有啊。」我微笑,順手將我湯中最喜歡的貢丸撈進碗裡。
  「不要因為考上公立高中就鬆懈,妳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父親說。
  你一定要這麼掃興嗎?──我差點就這麼說出口。方才收到新雜誌的雀躍心情都被澆熄了。
  「嗯。」但還是膽怯先制住了衝動,有時我會覺得自己沒勇氣得令人厭倦。
  「不要老是在飯桌上說這些話嘛。」母親溫柔地為我添菜,才覺得晚餐有了些溫度。
  「小孩子不多提醒的話,很容易忘記自己該做些什麼。」我總覺得他是在暗示我今天收到的雜
誌,是不該出現的東西。
  「我吃飽了。」習慣性洗好自己的碗筷後,我直接回房間。
  坐在電腦前,連上剛學會的BBS,故事連線板是我發現的好地方。
  今天收到幾個讀者給我的鼓勵,我開心地回了信。感覺好像有一股暖意衝進心裡,驅使我打開
word繼續那未完成的世界。
  在空白的底,敲了節奏鮮明又隨我控制的旋律。這是種私密的快樂,只有我才能夠真實地體會
到的純粹。
  我就這樣在鍵盤上,度過字句所堆砌出的許多時光。

  高二,文學雜誌已經多得堆在地上,高度能及腰了。但是,我也嚐到了不認真讀書的報應。
  「這是什麼?」父親指著單薄成績單上,數學的個位數。
  我不敢說話,更確切地說,說什麼都是錯。
  「妳這樣要怎麼考上好大學?妳以為隨便一間大學都可以嗎?」他慢慢地說,但他說得越緩,
對我來說就更是一種折磨。
  「好大學是每科都注重的,像妳這樣只有文科比別人好一點,是沒有什麼用的。」父親的字個
個砸進我耳裡,卻沒有什麼迴響。
  「噢。」我想,我也只能回應單個音節來代表自己沒有神遊。
  至於有沒有放在心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訓話完畢,結論是:我從下禮拜開始要去補數學。
  而我又連上了BBS,想起明天好像不巧要考數學,卻還是毫不猶豫地做起每晚重複、又不盡相
同的動作。
  「扣扣。」房門響起母親習慣性地輕敲兩聲。
  「請進。」我依然在行雲流水的文字中泅泳。
  「蘋果。」母親將蘋果切成四等份,擺在精緻的小盤子裡。
  「嗯。」我順手拿起一塊吃,隨手再打了幾個字。
  「雅雯,爸爸也不是有心的,他只是想要妳好。」她將手放在我肩頭上拍拍。「媽媽從小跟他
一起長大,那時阿公不願意讓他學他最有興趣的法律,反倒是被逼去學做生意,他還找我哭訴了好
幾次呢。」她見我不回答,允自接:「他將沒辦法實現的夢想壓在妳身上,我知道這不對,但是……」
  「嗯,我知道。」我打斷她,不想繼續聽她替父親說什麼「這也是逼不得已的呀!」之類的話。
  那都是替自私、打壓我的父親說話。
  「唉,好吧。」她將桌上的紙屑拾起,「我出去了,妳不要打太晚。」我唯一慶幸的是:母親
沒有幫著父親逼迫我。
  「好。」
  母親是一直默默支持我的那個人,替我保密這個在房間認真唸書的假象。若是讓父親知道了,
下場肯定苦不堪言。
  小小的房間裡面,我按照自己的步調慢慢建構出一座華麗的文字城堡。

  「許雅雯。」我從班導手上接過藍色表格的模擬考成績單。
  它平貼在我桌上,悲慘的成績讓我不禁想到,晚上又得捱父親一頓罵了。
  熬過了下午連兩堂的數學課,晚飯後,我戰戰兢兢地拿成績單給父親。
  他坐在沙發上沉默了許久。
  當我不禁懷疑起,他是不是打算整個晚上都不說話的時候,卻聽見嘆息。
  「妳這什麼成績?」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所有責備的字眼在我心中輪流出現。
  「妳這樣對得起我跟妳媽媽嗎?」
  簡單的幾個字,驀地如針般刺進每一個細胞內,震懾住全身的毛孔。
  我低頭,想著母親每天為我送上的飯後水果,父親悶不吭聲的假日加班,每天靠母親掩護、假
裝在螢幕前讀書的自己……對得起誰?
  「我知道妳喜歡寫小說,可是不能為了它,連書都不念。」
  我瞬間在心裡狂吼:「你明明就是只想要我上法律系,你僅是希望我沿著你所規定的路走罷了!」
  「嗯。」但我還是不敢說出心中的話,簡直痛恨這樣膽小的自己。
  「告訴我,妳想不想考上好大學?」父親的眼神,鏡片後蘊著、滿溢著我難以正視的情緒──
那是深深期待的落空。
  那個說好要考上傲人大學的法律系,成為一名律師的小女孩,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離父親想像
中的樣子越來越遠。
  只是,我再無法真心地說我要考上法律系了,甚至可以說是完全沒有興趣──因為我已發現自
己的夢了,那是說什麼也要拼命保護它的珍貴。
  「想。」但光是考上好大學這點,還是無可否認的。
  老師上課時常提起的要及早決定好大學科系。而我已經默默地、革命式地決定為中文系。
  到時,免不了是一場戰爭吧。
  「就算要考的系是文組的,理科也不能放啊。」父親指著成績單說。
  「嗯。」我的眼淚在打轉,母親在整理廚房的聲響讓我備感羞愧。
  「我沒有要罵妳的意思,只是妳真的太不用心了。」他的聲線沒有起伏,父親的冷靜總是比憤
怒更令我感到肅立。
  「從明天開始,不准再用電腦了。」
  「什麼?」我腦袋一片空白。
  「我說,從明天開始,不准再用電腦,也不能再買課外書了。」父親起身離去。
  成績單被留在桌上,冷冰冰的桌上。
  我聽見夢想被摔在地上,粉碎的聲音震耳欲聾。


  我覺得手上的這張通知單簡直像是假的。
  「天啊……」我坐在沙發上默念著信內的制式化通知內容:名次、領獎日期、時間、地點……
我幾乎要昏倒了。
  還沒被禁用電腦的幾個月前,一時興起而投稿的大型文學獎,竟然得了第一名!
  星期天的上午,空無一人的客廳。快要爆出心口的喜悅,一時之間找不到人分享。
  「嗯?雅雯,這麼早起啊?」母親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媽!媽!我跟妳說!我、我跟妳說!」
  她疑惑:「怎麼啦?什麼事情這麼興奮?」
  「我、我得第一名耶!」
  「什麼第一名呀?」她微笑。
  「文學獎啊!這個!」我將通知單交給她。「我只是投好玩的!竟然上了!天啊!」
  「哇!」母親笑開,摸摸我的頭。
  「要去領獎啊……要我陪妳去嗎?」她低頭仔細閱讀內容。
  「好啊!好啊!」我現在像是要飛上天一樣的快樂吧!
  「一大早吵什麼?」父親已盥洗完,又是那副咄咄逼人的樣子。
  「噢,雅雯文學獎得了第一名耶,二十三號要去台北領獎,我陪她去好了……」母親將單子遞
給父親。
  直到那一秒,我的笑容都還是燦爛的。
  「妳到底知不知道妳已經高三了?還有時間在那邊做一些和考試不相關的事?」
  但那笑臉卻絲毫不剩的徹底崩解在他目光之下。
  與其說是生氣,難過更貼切我的心情。
  「你怎麼這樣啊!……她很棒啊!」母親的話,一點作用都起不了。
  「模擬考考成這樣,到底是要怎麼上好大學?」
  「上不上好大學很重要嗎?」我對夢想的執著,一輩子活在文字世界裡的完美期待,全被不屬
於自己的巨大希望壓在身上。
  到底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我只想要當作家啊!我不要念法律系!做什麼律師?那是你的夢!」我近乎嘶吼:「不是我
的!那不是我的!」
  空氣凝結,成為無法吸入的固體。
  父親沒有說話,只是鐵青著臉。連母親也不再發聲。
  我傾瀉了長久以來的不滿──身上所擁有的翅膀不是自己的,要啟程飛去的那片天空更不是湛
藍的,憑甚麼我要實現別人的夢?
  第一次,我狠狠地摔上房門,然後獨自享受發洩後的愧疚與快感。

  夜半,我睜著毫無睡意的眼皮在盯著天花板發呆。
  房間隔一層牆就是客廳,我隱約聽見母親的低聲。基於好奇,便將房門開一個縫隙聆聽。
  「你又不是沒看過她寫的小說……很棒呀!」母親低語,口氣溫柔:「每次雜誌寄來,都要等
你先看完我才能看呢,你明明很以她為傲的,不是嗎?」
  我不禁暗驚,一直以來──我以為父親都將我的文字當作廢物。
  「可是她總不能一輩子就那樣吧?」父親的嘆氣聲很大,「能養活自己的作家有幾個?我怎麼
能讓她這樣子去面對現實的生活?」我心裡覺得他在找藉口,只有當律師能養活自己嗎?
  「她又不一定要當作家。」母親的聲音響起,「也許只是做副業呀,你看我表姐,又是編輯、
又是作家的,不是活得很快樂嗎?」
  父親沒說話。
  「你多想想吧……爸爸當初逼你去學商,你的那種難過,不應該再出現在雅雯身上。」我忽然
很想緊緊擁抱母親。
  「嗯。」他只是簡短的回應,而後拖鞋聲啪啪地靠近,我便迅速地將房門掩上。

  兩個禮拜沒有和父親說話了,也許是我和他都在各自賭氣吧。
  已經連續好幾天,我躺在床上發愣,度過失眠夜晚。而今晚,是身體的疲憊終於戰勝了吧,我
在九點左右便沉入夢鄉。
  清晨五點,莫名地睜開眼睛。
  深吸口氣,清涼的空氣讓我感覺到這是個新的的早晨。彷彿一切都不同了。也許是因為昨夜的
熟睡,我感到從未經歷的舒坦。
  好整以暇地穿上校服,早早出門到早餐店吃早餐,而不是買好到學校再吃。整天上起課來都精
神奕奕來,今天恐怕是我上高中以來最認真的星期一了。

  放學鐘響,我例行地到誠品看書。
  已經很久沒有將排行榜上的書帶回家了。排名第一的《不存在的女兒》,讓我不敢去翻閱。
  因為看了也不能帶它回家,乾脆不要看。
  幾乎都待在家裏,所以沒什麼零用錢,即使它僅值三佰元,我也存不到。
  於是只能每天眼巴巴地假裝沒發現對它的渴望,暗暗希望考試後能要到錢,讓它成為我那久未
新增書架上的一員。
  回到家後,父親竟然不在客廳。我心中允自鬆了口氣,直接進到房間裡頭。


  一本嶄新的《不存在的女兒》,擺在我的書桌上。
  「加油。」每次出現在成績單上的潦草字跡,已經在眼前模糊得分辨不清。
  那朵夢想之花,好似有了不同的顏色──進而愈發燦爛、媚人。

清新的文字
娓娓敘來
一個溫馨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