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豔陽烈烈的夏日,我聽說了一則唯美悽涼的故事,那是足以把酷熱凍結的淒寒。在夏夜裡,院門前,ㄧ位衣衫襤褸的老翁告訴我的。這有點像蒲松齡在瓜棚下品茗聽鬼,不一樣的是,那人並非我所招來。

  沁涼的夜,我坐在自家門前,喝著冰涼的洛神花茶,享受這份閒適。幽暗的燈光下,我見到一個佝僂的身影,緩緩地從街頭往街尾處走去。本也不以為意
,望著月光,想想心事。怎知他忽然向我喊了聲:「年輕人。」我疑惑地看著他,應了ㄧ聲。但他只是用那緩慢的步伐ㄧ聲不發地直走到我面前,席地而坐。

  「想聽故事嗎?年輕人。」他蒼老的臉龐正對著我,眼神卻不枯老。

  我沒有拒絕,也沒有應聲。這種莫名奇妙的行為雖會令人起疑,但他說的「故事」這兩個字,更加吸引我。我是個好奇的人,對故事尤是。在這種月夜下,聽個陌生人講故事,帶有古老的說書味道。於是我點了點頭。

  故事,就此開始。



  當時也是仲夏之夜,天晴,明亮的月光灑落在大地上。沿著河岸,隱隱傳來一陣飄忽不定的簫聲。我好奇地循著聲音的方向,只覺離目標越來越近。聲音不再飄移,音量也越來越大。直走了一會兒,簫音卻漸行漸小,心忖奇怪,以為走過了頭,於是在那附近來回找尋了幾趟,卻不見任何人影。我想簫音有可能是從對岸傳來,所以才會遍尋不著。索性就地躺下,仰望著圓月,沉浸在低沉的洞簫聲中。

  哀怨似的聲調在曠野裡顯得更加令人哀傷,彷彿離鄉多時的遊子,傾訴長年的哀愁。忽然一個長音,整個河岸荒野都共鳴起來,有愛恨情仇,有人生百態。只單單這一個音,卻道盡了萬般情感。我在河邊,身心與樂音、自然合而為一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簫聲開始重複先前的曲調,且越吹越快,乍聽之下有如人聲。這種聲音令我很不舒服,像是在謾罵,我起身離開河岸,ㄧ件令我驚恐的事情發生了:當時我朝遠離河岸的方向小跑步,簫音聲卻越來越大,突然我感到那駭人的樂音就在我的耳旁了。我的直覺反應是,那人並非位於對岸,而是此地,且是我方才奔過的某地。因為我ㄧ跑過了那處,簫音又漸行漸小了。然而,我卻沒見著任何人影。

  這時,我聯想到古老的河岸鬼故事,只能沒命的狂奔。


  在與故事中相同的仲夏月夜裡的我,聽到此處,不禁寒毛直豎。但使我更覺奇怪的,是老人的敘述角度:我。

  難道他所訴說的是他自身的故事?我正想問他,老人卻像沉浸在回憶中,雙眼闔上。不一會兒,他又開始講述了起來。



  我回到家中,徹夜難眠,腦中盡是那駭人的樂聲。在這之前,我從沒想像過,一支蕭的聲音可以如此詭譎,猶如人聲。先前的蕭技是令人驚嘆,似仙樂般讓人深浸其中,無我忘我。但後來,那簡直是像來自地獄,只有怒罵、驚恐、仇恨,令人心中一切的美好皆成幻影。我早已不知該如何敘述那種駭人的感覺了,因為它的詭譎,令人再也不敢回想那聲音。

  隔天,我在恍恍惚惚中醒來,有人在搖著我。是攸綠,我的愛人。她那天穿著白衣紅裙,裙擺上還繡著一片竹葉,她就喜歡那竹。髮沒紮,流瀑似的襯著她的紅潤臉蛋,非常好看。她到我房中把我搖醒,當時我倆尚未成親,這種事要是被知道,可是後果不堪。但我們並不在意。她拉著我的衣襟,說要帶我去看一樣東西。那時候我的狀況不太好,頭昏腦脹的,可能是昨夜的經歷所致。但是看著她興高采烈的模樣,也不忍拒絕,我勉強地起身,由她帶著出門去了。我們往北走。清晨,空氣中帶著淡淡的青草味,我還記得非常清楚,是芒草的味道。空氣清新,走了一會兒,我的頭痛漸漸和緩下來。

  越往北走,便越接近河岸。我問攸綠:「到底是什麼東西啊?讓你這麼高興。」

  她笑笑:「別急嘛。快到了。」

  前面是一個小沙丘,丘上則是一整片的竹林。這裡因為海風的關係,到處可見成群的沙丘,當地稱之為「崙」。我們走上沙丘,溪流就躺身在不遠處。攸綠牽著我的手,我感覺到她在顫抖,因為興奮而顫抖。竹葉不斷擦過我的身體,我幾乎看不到前面的路,但攸綠仍是篤定地朝一個方向前進,像是她早已走過千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