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晚輩年輕氣盛，仗著幾分本事，蒙教主拔擢忝居慕闇一職。但生性疏懶，對於教中大大小小瑣事無不感到煩心。於是，我帶著新婚妻子遠走他方，只想圖個清淨。」 沈浸過往，長孫彧臉上露出溫柔神情，半晌，他緩緩說道：「沒有目的信步漫遊，也算過了幾天平靜生活。路經甘霖山莊時，見到一名神色恍惚的老婦人坐在路旁哭泣，鄰居家人無人聞問。內人見她可憐，上前一問究竟，受到極大打擊的老婦人，說話顛顛倒倒，問不出所以然。想問問附近人家，卻見鄰里走避，彷彿我們身上染有瘟疫。」
　　「一隅，打著草鞋的老丈人並不畏懼我們。於是，內人向他問明原由。老丈人憤慨地說：『老漢孤家寡人，怕他個鳥！』從他口中道出事情的原貌。」
　　「張大娘的丈夫死得早，留下獨子張貴，是附近出名的孝子。張貴本來是甘霖山莊的佃戶，除幾分旱地之外，砍柴、幫工什麼都做，只想多攢點錢，買塊地來奉養母親。三十多歲才討進一房媳婦，媳婦孝順嫻淑，進門三年後，為張家添了一對兄弟，眼看好日子就要來了，那裡知道⋯⋯。」
　　「說著說著，老丈人不禁哽咽。他告訴我們，前些日子，張家婆媳抱著孩子到鎮上的城隍廟上香，怎麼知道遇上了小霸王。小霸王見小娘子長得標致，二話不說將她擄走。慌了手腳的張大娘，只能回家告訴張貴。不一會兒，小霸王差人把張家小娘子送回，交代說老爺大發善心，免張家半個月的田租。」
　　「小娘子哭紅了雙眼，就算不說也知道發生什麼事。張貴氣不過，攘著要去找小霸王討回公道。老丈人生氣得說：『咱們是什麼身份，你們說公道那輪得到咱們頭上。左右街坊勸阻不聽，張貴就這麼走著去，躺著回。見到張貴的模樣兒，當晚，張家小娘子也懸樑自縊與丈夫在陰間相會。張大娘傷心過度，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兒。咱們下等人命苦怨得了老天爺嗎？不過，小霸王也太過份，田地收回去就算了，還說張貴是什麼教的妖人，不准街坊替張家張羅後事。唉！可憐的孩子，八成也跟父母到地下團圓了。』」看著床上的兩兄弟，頑皮的哥哥，半條腿露在棉被外。長孫彧靜靜起身，重新替兩人蓋好被子。
　　回頭，發現溪樵老人的茶杯空了，長孫彧順手替老人斟滿。
　　「聽完老丈人的話，我趕到張家時，這兩個孩子已經奄奄一息。我們夫妻將孩子與張大娘暫時託給老丈人照顧。想到在張家景況，忍不住滿腔怒火的我，起身想找小霸王的晦氣。」緊握的左拳，指甲深陷肉裡。事隔十餘年，長孫彧仍然難掩怒氣。
　　「見我起身，內人便知道我心裡想些什麼，她握住我的手輕輕地說：『你常說陸大哥脾氣暴躁，你的性子有比較好嗎？你知道小霸王姓什麼？叫什麼？住那兒嗎？你不先問清楚，去找誰討回公道？』我雖然不服氣，但總是她的話有道理。我只有耐著性子，向老丈人問清楚。誰知道老丈人卻變得吞吞吐吐，似乎有所顧忌，直說張大娘已經受了我們極大的恩情，算是老天爺開眼，這樣就夠了。」提及妻子，長孫彧緊蹙的眉宇漸漸平撫，回復溫柔神采。
　　「見老丈人的模樣兒，內人心裡明白，於是輕聲問道：『小霸王是地方上的大戶人家嗎？』老丈人慌張慌張地說：『您就饒了老漢吧！別再問，我跟這些街妨一樣，還得糊口過日子。』內人說：『難道說，附近的田地全是小霸王的嗎？』老人臉色一白，脫口說出：『何只附近，方圓數十里地，都是他祖上的田產，更別說城裡的錢莊、銀樓、當鋪、糧行。他仗著老子的⋯⋯啊。』驚覺自己說溜嘴，老丈人連忙解釋：『您別聽老漢胡說八道，我⋯⋯。』見老丈人驚慌的模樣兒，內人輕聲安慰：『別耽心，小霸王的事我們會自己查。拜託您照顧張大娘一家，這麼重的擔子我們會替您打點好，您放心。』收拾簡單的細軟，我們暫時將他們安頓在城裡的客棧。」
　　「老丈人口中的小霸王，莫非是趙大俠之子。」靜靜啜飲一口茶，老人心裡猜到了幾分。
　　「『荒漠甘霖、隴中孟嘗』靠得是莊下佃戶的血汗，趙昱那狗賊非但不知道感激，反而縱子逞兇，壓榨鄉民。武林中人對於這八個字無不齊聲讚揚，卻不知道他隸下的佃戶，敢怒而不敢言。」
　　溪樵老人嘆了一口氣。
　　「所以你就找上門去？」
　　「趙昱名頭大得很，老實說，我並無勝他的把握，更別說甘霖山莊人多勢眾。我縱有通天徹地之能，在他們手上也討到好處。張貴雖非我教中人，但，老賊既然指稱他是我教信眾，我豈能坐視不理。於是，我們夫婦籌劃，如何替張貴討回公道。我是一介武夫比不上內人聰慧機敏，說是一同籌劃，大半都是她的計略。」
　　「翌日，我接連大鬧趙家的錢莊銀樓、當鋪糧行，說是西北馬賊大王，近日內登門索糧。當下搶來的錢財，部份用來安頓張大娘一家人，剩餘的散給附近的貧戶。」
　　「好一個分兵之計？」
　　看著老人，長孫彧心裡又多了幾分佩服。
　　「我坐在茶棚內等著甘霖山莊的反應，果然，如同內人與老前輩所見，甘霖山莊調兵遣將，忙得人仰馬翻。趙昱的四大弟子分駐趙家各大寶號，並分派信差前往各路山寨，看看是那一路不長眼胡塗盜賊，膽敢挑上甘霖山莊。如此分派調度，甘霖山莊的力量削去大半。老狐狸十分精明，仍然將精銳留在山莊。不過，這樣也好，只留一座空營，豈不是乏味。」
　　「夜裡，養足精神的我帶著張貴夫婦的牌位，逕赴甘霖山莊。甘霖山莊內燈火通明恍如白晝。我將張貴夫婦的牌位權充拜帖，嚇得門房滿臉驚惶，跌跌撞撞地往裡頭通報。不一會兒，山莊大門敞開，四名錦衣漢子帶著一二十個護院出來。其中一人厲聲斥喝：『閣下是那條道上的朋友，敢拿甘霖山莊尋開心，識相的趁早離開，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我回答：『黃泉路、閻王殿，帶兩個朋友的神位向莊主與少莊主問安。』那人一聲輕嘯，四名錦衣漢子分作四個方位，出手抓向我雙肩、腰部等四處要穴。」
　　「崆峒派的武功有其獨到之處。分進合擊的四人攻守兼備，將退路盡皆封死。我向左疾衝，撞向朝我左肩而來的人，他還來不及拿住我的穴道，指骨已被撞斷。同一時間，我出手將右邊那人的手腕扭脫。他們想在同一時間拿住我的四處要穴，出手攻向腰間的人身法位移必須快上一倍，這四個人武功不弱，時間拿捏精準，不過，我的身形已動，叫他們兩個人撲了空，收招不及的十指對撞，盡皆折斷。」險惡的情況在長孫彧口中緩緩道出，一如閒話家常。
「我雙手一帶將他們摔回山莊裡，其餘的護院不敢阻攔，任由我走進山莊。進了大門，院子裡早已佈下迎接的陣仗。一名寶藍緞袍，領口綴著純白狐毛的長者開口：『老夫趙昱，不知何方高人夜闖甘霖山莊？』我回答：『在下有些事情想向莊主請教。聽說，日前莊主懲治一名叫做張貴的明教信徒，可有此事。』趙昱冷冷地回答：『蔽莊私事與閣下何關？』我說：『在下長孫彧，是明教的人。這一帶的信徒中並無張貴這個人，不知道是在下胡塗，還是莊主錯殺人？再者，張貴有何罪愆須要莊主動用私刑？』山莊裡的人聽見明教二字，盡皆譁然，鼓噪聲響如波濤湧現。」
　　夤夜秋風，輕拂院子內的雜樹，嘩嘩聲響送入屋內，一如當日的鼓噪。
　　「雖然四周聲音紛雜，但，趙昱的字字句句卻是清楚明白：『閣下存心搗亂？』我說：『在下只是求一個公道。』一旁，一個白髮漢子在趙昱耳邊低語。趙昱身旁的錦衣少年哈哈大笑，口吻輕浮無禮：『你這個魔教妖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我爹爹沒去找你，你反到在甘霖山莊耀武揚威。』」
　　「我強忍怒氣說：『張貴是這一帶出名的孝子，何來妖人之說。』那個白色狐袍少年滿是輕薄憊賴的顏色，笑著說：『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娘兒們平白便宜了那個大老粗，你說還不邪門嗎？』他的話引起旁人哄堂大笑。我問：『你就是小霸王？』白色狐袍少年笑著說：『對，就是你爺爺我。』我笑著回答：『我是個妖人，我爺爺自然是混世魔王，怎麼看也不像你這個黃毛畜牲。』」
　　「趙晨旭一句找死，聲音未畢，人已出現在我的前。那兔崽子得到趙昱的真傳，武功已經有相當的造詣。剎時，波光粼粼的劍勢，綿而不絕，原本指向『天樞』、『大巨』、『水道』，『氣街』諸穴，長劍近身，倏而轉向『人迎』、『盆缺』。這一劍將我逼退三步。」
　　「『涇水縈迴』何其深奧，他年紀尚幼⋯⋯」溪樵老人不禁搖搖頭。
　　「趙昱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對愛子這一劍十分滿意。周圍的狗腿子更是鼓噪：『少莊主斬妖除魔，今日揚名立萬。』趙晨旭輕佻的眼神斜睨，說：『爺爺心情好，否則這一劍送你到陰曹地府當小鬼差。』那兔崽子以為學會上乘武功，就是一等一的高手。華而不實的招式，劍法中的內涵精髓，根本發揮不到一二成。」
　　溪樵老人微微一笑，緩緩說：「他若領略了『縈迴』二字的精義，只怕這一劍讓你血濺三尺。」
　　「那也要火侯到家。見趙晨旭的模樣，我心裡就有氣，於是開口：『要送我到陰曹地府，你還需斜踏半步，腕提半分，要到這般火侯還要十年的功夫，不信你再試試。』聽了我的話，趙昱臉色微微一變，開口說：『旭兒，小心。』趙晨旭嘴角微微揚起，冷冷一笑：『爺爺今天叫你心服口服。』他手中長劍輕吐，刷刷三劍疾刺而來。我環轉半圈，左指在他的劍上輕輕一彈，兔崽子勉強握住險些脫手的長劍。長劍遲滯的剎那，我雙指疾出將長劍夾住。」
　　「拼命奪回長劍的趙晨旭雙頰漲紅，氣急敗壞地說：『把爺爺的劍放開。』我取出懷中的牌位，厲聲怒斥：『只要你肯在張貴夫婦神位前下跪，承認自己犯下的錯事，我就將劍歸還。』他毫無半點悔意，開口嚷嚷：『放屁！張貴是什麼東西，要我⋯⋯。』趁他開口，我手上勁力略鬆，重心不穩的他向後跌落。造詣不俗的趙晨旭隨即穩住椿，不至於出糗，卻沒防著我運勁回引，叫他雙膝跪倒在地。我正要他為其罪愆磕頭賠罪時，右側勁風忽至。我放開趙晨旭的長劍，右掌迴轉半圈拍出。白髮漢子出手極快，連續五掌，掌力聚而不散，將我迫退五步。同一時間，趙昱搶到愛子身邊，將他輕輕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