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蟲飛呀飛:南庄日阿拐抗日事件(1)
(電視連續劇小說版)
《全集大綱》
日阿拐是賽夏族的傳奇人物。他原是漢人,八歲時隨父母來台灣,在中港溪(竹南)登陸後,父母因為水土不服而病死,由一名親戚來扶養,後來這位親戚將他賣給賽夏族的日有來當養子。
阿拐天資聰敏,個性剛毅,具有領導能力,深獲山胞的愛戴,被擁戴為聯興庄總頭目。日本據臺時期,日本人將樟腦事業當作台灣的主要財源,於是清光緒二十二年(一八九六),有三位日人進入南庄山區和日阿拐訂立了經營樟腦及林產合作開發契約。
佐久信夫通曉漢語,三井竹南支社的宮本社長把他留在聯興庄,負責雙方簽約前的聯絡工作,誠懇信實的信夫很快獲得聯興庄的信任。信夫在聯興庄初遇日美蘭,為美蘭的美貌氣質神魂顛倒。宮本社長欲以不不平等的契約迫使聯興庄就範,此事為信夫極力反對,信夫不惜以辭職作為要脅。宮本見不能硬來,在大橋經理獻策下,決定瞞著信夫,一方面任命信夫為駐聯興工作站長,一方面藉故支開信夫,在契約條文裡動手腳,以此手法謀奪聯興庄產業。
信夫與美蘭戀情增溫,樂觀其成的日長貴居中穿針引線,信夫和美蘭很快論及婚嫁。此時,佳里山麓發現煤礦蘊藏,三井和住友兩家日本農林會社均有意開採。宮本社長為搶得先機,阻止住有勢力伸入南庄地區,乃邀同地方官員代著契約前往聯興庄面見日阿拐。宮本出示被動過手腳的契約,要求全面接管聯興庄產業,為日阿拐所拒斥。信夫亦適時出現,信夫不甘被宮本利用,不僅痛斥宮本手段卑劣,並且當面撕毀契約,宣稱工作站脫離三井獨自運作,使宮本詭計未能得逞。宮本、大橋和同來的民政局長中曾根及南庄守備隊長三本清吉都被轟出庄去。
經過此事,日阿拐感念信夫仗義執言,同意信夫和美蘭親事。信夫在聯興庄聲譽,這時已如日中天。
住友會社標得佳里煤礦開採權,要求聯興庄提供土地讓其修建運沒鐵道,為聯興庄所拒絕,住友只得自新竹修至內灣。佳里煤礦開始出礦後,即因管理不善陸續發生意外事故,造成礦工傷亡。後來更因煤層瓦斯爆炸,百多名礦工罹難。住友會社闖下大禍,見難以收拾善後,於是避不出面處理。家屬求告無門,乃轉向日阿拐求援。信夫和長貴帶領家向地方政府陳情,官員亦無力強制住友出面解決,激動的家屬於是集體包圍住友官西支社長大島宅第,迫其出面解決。
日警南庄守備隊獲悉大島遭家屬挾持,隊長三本清吉乃率領武裝員警進入聯興庄內,營救大島並帶走十幾個「滋事份子」,信夫與長貴受家屬所託,率眾至南庄守備隊對部,要求三本釋放被捕家屬。三本清吉不但開槍鎮壓請願民眾,射殺數人並當場逮捕信夫和長貴。信夫隨即被三井大社長藤井保釋出來,日長貴則被三本的屬下嚴刑拷打至死。
三本隊長殺害日阿拐的兒子長貴和請願家屬,激起聯興庄民的憤恨。日阿拐乃聯合其泰雅及客家族人,招集四、五百名勇士,於光緒二十八年對南庄守備隊展開突擊。日據政府也調集正規部隊數千人,並以新式武器殘害聯興庄義勇軍,義勇軍奮勇抗敵,戰況十分慘烈,最後因義勇軍勢單力薄而失敗,這就是所謂的「南庄事件」,也叫做「日阿拐事件」。最後日阿拐堅持不顱投降,率領少數族人退入佳里山區,日人對山區地形不熟悉,所以不敢冒然進入,對他也莫可奈。日阿拐隱居山區,因未能擊敗日本人而深感遺憾,心情抑鬱不平,終於在光緒二十九年病逝,享年六十四歲。
◆《史詩》:
南庄戰役
--永不屈服的日阿拐
一、出征
百合花別在勇士們刺青的胸口
斟滿小米酒,餞行的竹筒在行列間傳遞著
巫師唸完禱詞,把山豬血灑入火堆
勇氣自灰燼中昇起,一陣血腥的輕煙
雄壯激昂的戰歌低迴於山谷間
回音裡,每個人的情緒漲滿如勒緊的弦弓
彎刀高舉過肩,在朝陽下雪亮似火炬
頭目日阿拐大聲宣讚日本人的罪行
「他們都是邪惡的人面蜘蛛,張掛著律法的網苦
昨日向我們騙取麥黍,今日強奪我們的土地
明日又將挑開皮肉,飲我們的鮮血止渴
二、突擊
第一支箭射入敵人的胸膛,在血泊中找到答案
勇士們向南庄守備隊進擊,彎刀濺起鮮血
哥哥抹去嘴角的酒漬,臉頰昇起紅暈
酒精把他的身影雕成一頭勇猛的雲豹
「這些日警平時作威作福,當我們砍下他們的首級
他們的思想與肉體分開著,影子留在原地懺悔
如果我就是那支射出的箭,在敵人的胸膛裡
我會快樂地唱著歌,大口大口地喝著血、
三、父親
砲擊過後,在硝煙瀰漫的前緣陣地裡
父親找到安息的所在,茫然的我
不知生命該如何燃燒才能釋放出潛在的能量
當我撫觸父親焦黑的屍體,那曾經熱烈燃燒過的樹身
皮肉是揉碎的葉面絕望地裂開著
兩頰間被砲火熨燙過的那枚刺青比月星還燦爛
夕陽餘輝自雲層撒落,拂過青翠的山巒和遠近的沃野
我開始相信除了無懼無畏的犧牲
足以抵抗漫漫長夜,照亮這片土地和苦難的人民
四、戰士
那些在血戰中倒下的戰士,被落葉和苔蘚收埋
魂魄滲入幽暗的土層,春雨過後
抽長的新芽銳利如刀槍突出地表
彷彿鮮明的標竿自記憶中站出來引領我們
在槍林彈雨閒,在砲口的巨大陰影裡
堅定如磐石,牢牢固守著每處山徑和隘口
堅決如晨星抗拒黑夜,在敵人重重包圍
仍然不能,撼動我們的海拔高度
季節推移山林不斷翻出新綠,充滿愛恨死別
我的童年,是亂石間激昂的爬藤
在風雨中,在排砲的煙硝裡匍匐成長
我以敵人的鮮血黔面,把長矛刺入他們胸膛
於狂嘯中挑碎他們的腑臟,當我抓起敵人的首級
站在山崖上,我想我會像蒼鷹冷冷地懷念著
在我把他們的皮肉筋骨撕食殆盡之前
五 閃電
戰爭,這隻貪婪的手,一再向我們索去親友
要我們彷彿秋後褪盡枝葉的丹楓,毫無遮攔地活著
領略孤單和天地的蒼涼,但我們不會停止反抗
我們的彎刀鋒稜犀利飽滿著血氣
適宜收割麥委小米和敵人的首級
我們的血液摻進復仇的硝石,無比的辛辣無比的激盪
高山之族火的後裔,我們是不曾冷卻的隧石
燃燒成一片熊熊篝火,在黑暗的地平線上
我們是鬼沒神出的雲豹與黑熊
要敵人在迭宕未已的回音裡肝膽俱裂
撕開陰霾的天空,我們是山林間
穿梭來去的閃電,時隱時顯但永不熄滅……

※本詩獲2003年苗栗縣夢花文學獎新詩首獎。

第一章:四月天的久布斯
四月天的「久布斯」,是一首美麗動人的歌詩,清晨時分,山嵐瀰漫整個山谷,台地上散佈著百來座干欄式的高架屋,這裡是泰雅族部落,除了清脆的鳥鳴,樹林裡還有穿行的野鹿。當朝陽斜照進山谷,泰雅族的小孩就把羊群趕上平緩的山坡,這時火紅的山櫻花夾雜在銀杏林間,彷彿一朵朵燃燒的野火。
漢人稱此地為「鹿場」,這附近的水域,東河支流居中穿梭,清澈的溪水潺潺流過,處處構成深澗曲流及高位河階台地,層巒疊翠,宛如世外桃源。其中鹿湖溪發源於鹿場大山,向北流經鹿場台地西側,會合來自加里山的風美溪及比林山的比林溪之後稱為上港溪,也叫做「東河」,下游就是中港溪。泰雅族人稱此地為「久布斯」,意思是有野鹿出沒的地方。
日長富和妹妹美蘭,在山麓下的羊圈裡忙著,他們正在為兩隻臨盆的母羊接生。
溪谷的對岸,鹿場社小頭目瓦歷斯‧貝林,穿著紅白條紋相間的泰雅族戰士服,肩上斜披著長弓,帶領十幾個年紀相仿的青年,正要入山去獵鹿。
隔著山谷,貝林主動向兄妹兩人揮手:「長富哥、美蘭,你們早啊!」
「給母羊接生,貝林,你們一早打獵去哪?」長富起身打招呼。
貝林大聲回話:「是啊!帶這班小伙子入山去見識,磨練一下獵技啊。美蘭,打獵回來後,鹿皮交給妳,麻煩妳替我縫件小背心。」
「好的,預祝你們有好運氣!」美蘭向貝林揮手。
每年的四到五月,正值母羊生產季節,美蘭都會在鹿場社和東河社牧場,幫忙母羊母鹿接生。雙十年華的美蘭,水水嫩嫩的,出落得標緻可人,是聯興庄大頭目日阿拐心疼的掌上明珠。
傍晚,貝林的獵隊回來,收獲是三隻鹿和一頭山豬。
在會館前的小廣場,長富和美蘭圍著火堆,與貝林及數十位泰雅族的青年男女,一起酌飲小米酒,吃著燒烤的鹿肉,歡度鹿場社的「流火節」,這是社裡未婚青年的情人節。
男孩子們把螢火蟲裝在刻著家族圖騰的竹筒裡,插在腰際跳著舞蹈,等到適當時刻,就當面送給他心儀的女孩,並且以情歌向女孩表達心意。
如果女孩不想接受對方示愛,就把竹筒上的竹葉蓋子掀開,讓螢火蟲飛走。
今晚,美蘭的跟前放著三只竹筒,美蘭把它們的蓋子一一掀開,貝林,今年看來又失望了。
入夜後,黑翅螢、紋螢、山窗螢及橙螢等,提著小小燈籠出沒於山谷間,亮麗的流火,在漆黑的山林間閃爍如點點寒星。
貝林在火堆餘燼旁,一個人喝著悶酒。這情形已經是第二年了。












第二章:日本人來庄
穿著藏青短袖上衣、灰色長裙,腰間配掛武士長刀的三名日本人,在一個客家籍鹿皮商人劉進財的帶路下,搭乘牛車沿著中港溪河谷左岸的牛車路往上游走,正前往賽夏族獅里興社。這一帶是狹窄的河谷平原,平原上這時節已進入休耕期,野生的藿香薊延展成一帶紫色花海,時間是公元1895年的10月,清廷剛把台灣割讓給日本。
四人走近原木架設的社口牌坊,牌坊兩旁是粗大麻竹編成的圍籬。他們的出現,立即引起社民一陣騷動。四人隨即被社口守衛的青年勇士攔下。劉進財因為經營鹿皮收購事業,長期在南庄這附近的幾個賽夏、泰雅族部落村社出入,所以和當地村人相熟。
「劉阿舍,你帶著這幾個日本人來這裡做什麼?」衛士瓦旦說著,邊上下打量眼前這三個浪人模樣的日本人。
劉進財微笑著:「瓦旦,這三位是三井株式會社駐竹南郡支社的代表,對方前來和大頭目談生意,因為不認得路,所以找我當嚮導。」。
瓦旦沒好臉色地說:「阿舍,你知道我們聯興庄以往就不喜歡和日本人打交道,大頭目不會接見他們的,你最好把他們帶回去。」。
劉進財表情略顯尷尬:「請別這麼說,來者是客,日本人都已經入主台灣,我們總得跟他們打交道。」隨即從長袍口袋裡掏出兩只煙盒:「一點小意思,請兩位笑納。」
劉進財親切地把煙盒遞給瓦旦和柴桑:「這三位會社代表,非常誠意地前來和大頭目洽談合作開發林場及產銷樟腦的生意,無論如何請兩位通傳一聲。」
「好吧。你們在這裡稍候,我進去通傳一下。」瓦旦轉身走入社裡。
這三個日本人,站在劉進財身後,劉轉過身來,以日語低聲和帶頭的宮本社長交談幾句,告訴他們即將進去見大頭目日阿拐。
瓦旦進去一會兒就出來。「好了,大頭目願意接見你們,諸位可以隨我進入。」瓦旦招手說。
劉進財雙手抱拳感謝說:「承蒙你,瓦旦。」。
「進去之前,請來客將隨身刀劍交出。」瓦旦提醒對方。
「沒問題,我跟他們說去。」劉進財轉身向三人又說了幾句話,三人隨即交出佩刀,由柴桑保管。
「請跟我來。」瓦旦領來人進到社裡。
四人隨著瓦旦穿過長長的月橘圍籬青石步道,拐了幾個彎,沿途都是茅草高架屋,不久來到一座環繞著花崗石高牆的四合院,在這個窮鄉僻壤顯得格外氣派豪華,這裡正是頭目日阿拐宅第。
他們三人注意到外圍每面石牆上,整齊排列著上下兩道槍孔
,這座四合院從外觀上看,就是一座堅固的堡壘。大門口站著四個威武的護院,上頭懸著一只檜木木匾,以漢文魏碑體橫書,寫著「聯興庄」三個大字,筆劃蒼勁有力,落款人正是前台灣巡撫劉銘傳。
一行人在瓦旦引領下,走了進去。院落裡的房屋四面是石塊牆腳、紅磚砌成牆垣、灰瓦鋪頂的廂房,其中羅列著三進院落,第一進是大廳。日阿拐和兩位長老坐在廳裡,身旁站著四名神情威武的護院。日阿拐倚著太師椅,頭髮花白,一絡長鬍鬚,正抽著一桿水煙斗,身後牆面上高掛著一張黑熊皮,黑熊巨大的頭顱庛牙裂嘴,在煤油燈跳動的光影照耀下,顯得幾分猙獰。
瓦旦上前行揖:「大頭目,人帶來了。」
日阿拐揮手要他退下。
劉進財拱手為禮:「大頭目,蒙您接見。這三位是三井株式會社駐竹南郡代表,他們專程前來拜見您,想和您洽談合作開發林場及產銷樟腦事業。」
日阿拐陰沉著臉,緩緩吐出一口煙圈:「我們聯興庄以往只跟漢人、洋人作生意,沒打算和日本人打交道。」
劉進財陪著笑臉說:「大頭目,請恕我直言,今日業已改朝換代,清廷把台灣割讓日本,日本人入主台灣已成事實,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們做生意不可能不和日本人打交道。」
座椅上的日阿拐徐徐吐出一口煙,垂目沉思半晌,來客都注視著日阿拐。
日阿拐伸出手指著兩旁座椅:「諸位請坐。」
來人陸續入座。
劉進財說:「三井會社在日本內地財力雄厚,行銷網遍及東亞南亞。他們看上我們本地樟腦產業和林木業的遠景,所以透過我,主動表達與您共同合作開發產業,創造財富的意願,請您務必慎重考慮這次難得的合作機會。」
「劉阿舍,在商言商,我日阿拐當然不會把上門的商機推出去,但是日本人現在領有台灣,日本商社背後不免有官廳撐腰,萬一對方不守誠信,我們聯興庄吃虧上當,恐怕討不回公道,這正是我主要的顧慮。」日阿拐說著,順手從煙待裡抓起一小撮煙絲,塞進煙斗裡,接著猛吸兩口。
「和日本商社做生意,我們別無選擇;至於和官廳打交道,為使貨暢其流,也是不可避免的。只要我們留心謹慎,他們也不能輕易地佔我們便宜。」劉進財解釋說
日阿拐點頭同意:「那倒也是實情,不過茲事體大,我還得跟庄裡幾位頭目們商量清楚,才能夠正式給予答覆。」
劉進財微笑著說:「不急,不急,事情有個起頭,往後就可以逐步來談。」隨即站起身:「我替大頭目介紹來人,右前方這位是三井會社竹南郡支社宮本武雄社長,左前方這位是經理大橋,左後方這位青年是書記佐久信夫,他通曉漢語。」
劉進財逐一指著客人,被介紹者均起身,脫帽彎腰鞠躬答禮。
日阿拐略顯驚訝地看著信夫:「喔?信夫書記通曉漢語?」
信夫起身鞠躬行禮,態度恭敬:「家學淵源,晚輩能通漢語。」
劉進財說:「在貴社與三井會社的合作開發案考慮期間,宮本社長請求讓書記佐久信夫留在此地,方便聯絡雙方信息,不知您是否同意?」
日阿拐搖了一下煙稈說:「好吧,就讓信夫書記留下來,我會命底下的人替他安排飲食住宿。半個月後,我再請書記帶消息回去。」















第三章:初識日美蘭
日阿拐育有三子一女,次子長富負責林場事務,處理林木砍伐、造林及養殖梅花鹿、採收山產;長子長盛主司樟腦工場生產事務;三子長貴從事樟腦、林木和鹿皮行銷,小女兒日美蘭處理家裡日常事務,精於編織裁縫等女紅。
佐久信夫住進日阿拐的四合院東廂房,由日長貴負責接待。
佐久信夫此行的任務表面上是作為日方三井會社的聯絡人,等待日阿拐的答覆,暗地裡卻是搜集此地的情報,調查日阿拐的事業規模。宮本社長告訴他,這是會社尋找合作夥伴前,必須踐行的調查程序,而他也天真地以為僅只如此。
上午,在日阿拐宅邸的大廳裡,佐久信夫首次遇見日美蘭,這位鹿皮商人劉進財口中的南庄美少女。
「信夫君,昨晚睡得還好嗎?」日長貴親切地垂詢。
「一夜好眠,山中的夜晚非常清爽寧靜,就像我的故鄉京都。」信夫精神奕奕地說。
「京都?聽說那可是一處古色古香,很有素養的文化古都哪!」聽到「京都」,長貴的眼神為之一亮
「是的,就像清國的長安或者洛陽,文風鼎盛。」
「可惜我去清國時,只到過北京,在那裡讀了幾年書,沒去過長安和洛陽。」
信夫微笑著:「這也是聽長輩們說的,我自己也沒去過長安和洛陽。」
兩人正在談話間,日美蘭走進大廳。
「美蘭,你來得正好,小哥替妳介紹一下。」長貴向美蘭招手,美蘭微笑著走過來,身上散發的青春氣息,彷彿山中幽雅的一葉蘭。
信夫先是愣了一下,眼睛為之一亮,兩眼直盯著日美蘭,隨即發現自己的反應有些失態,連忙端正身體,深呼吸一口氣。
「這位是三井會社的書記,佐久信夫先生,是見過世面的青
青年才俊哦。」長貴鄭重其事地介紹。
信夫從座位上起身,點頭行禮:「幸會,幸會!」
「信夫君,我這個妹妹可是我父親的掌上明珠。」長貴強調說:「不過,她性情溫柔,一點大小姐的嬌嬈氣息也沒有。」
日美蘭只是笑而不答,在這大廳裡她常不經意地與各地來此的行商見面,對於眼前的這位日本人,美蘭只覺得對方的穿著和漢人有所不同。
信夫靦腆地說:「令妹天生麗質,信夫剛才有點失態了。」
日長貴神情愉悅:「哪裡,信夫君過獎了。」
信夫表情一本正經:「一點也不,令妹氣質高雅,秀麗甜美,彷彿深谷幽蘭,的確會讓男人神魂動搖。」
日長貴笑得很開心:「哈哈,好個『深谷幽蘭』,信夫君形容得很有新意。」旋即側身對日美蘭說:「小妹,待會我得去新竹州跑一趟,佐久先生就麻煩妳接待。」
「好的,你去忙吧。」日美蘭的聲音如黃鶯出谷般清新甜美,使得佐久信夫的耳朵彷彿浸泡過深谷清泉似地,感覺份外舒暢。
「妳先帶信夫君去林場走走,接著安排他去樟木工場參觀樟腦生產。」長貴交代著。
林蔭步道上,日美蘭和佐久信夫正從遠端漫步走來。
日美蘭手中揮舞著一枝青竹,指著步道旁的叢林深處:「這座林場裡,隨時看得到水鹿,偶爾也會出現山羌、山羊和山豬。」
「嗯,剛才一路走來,我已經注意到牠們的蹤影。這裡的水鹿、山羌和山羊好像並不怕生哦?」信夫好奇地問。
美蘭甜甜一笑:「因為這裡的每一隻水鹿、山羌和山羊,都是我的寶貝。」
「哦?這話怎麼說?」信夫睜大眼睛。
「這裡的每隻水鹿、山羌和山羊,都是從我手中接生的。」
信夫表情驚訝:「是嗎?妳還這麼年輕,實在看不出來已經是經驗豐富的產婆了。」
「從我十歲那年,二哥教會我如何替水鹿接生,我便喜歡上這件工作。」
「能夠談談妳接生水鹿的情形嗎?」
「通常懷孕後期的母鹿、母羊和剛出生的仔鹿羔羊,我們都會把牠送去附近的牧場圈養,一方面避免仔鹿遭黑熊或雲豹偷襲,另一方面可以檢查是否有胎位不正或胎死腹中的情形。」美蘭侃侃而談,表現得落落大方。
信夫:「這裡常有黑熊或雲豹出沒嗎?」
日美蘭:「經常會有,我們的巡邏隊常在陷阱裡發現牠們。」
信夫雙手抱在胸前,表現出極高的興趣:「那麼,你們都怎麼處置這些猛獸?」
「你猜呢?」美蘭兩手玩著自已的長辮子,慧黠地一笑。
「宰殺,然後剝取毛皮。」信夫以雙手作出宰殺動作。
「佐久先生為什麼會有此種殘忍的想法?」日美蘭感到驚訝。
信夫不解地問:「哦?難道不是嗎?府上大廳裡不是懸掛著一張熊皮?」
「這難怪,就連你也誤會了。那張熊皮是外地人來我們林場盜獵,被巡邏隊緝獲的。」日美蘭嫣然一笑,神情自然裡透露著少女純潔的嫵媚。
「喔?那麼你們是如何處置這些猛獸的?」信夫追問。
「逮到的猛獸,一律讓牠在陷阱裡先餓上幾天,等牠餓得四隻無力時,巡邏隊員再下去陷阱予以綑綁,扛上來後就在牠的額頭上以鐵炮烙個印,經餵食過,就放牠們離開。」
「原來如此,你們難到不擔心牠們會去而復返嗎?」信夫總算明白,點頭笑著問。
「通常不會,受到一次慘痛教訓,以後牠就會牢牢記住,離開這裡遠遠地。」
信夫的好奇心,使他忍不住又問:「哦?真的是這樣嗎?」
「是的,猛獸如此;人,不也是一樣?」美蘭把手裡的青竹,往身旁的草叢揮了兩下。
信夫輕輕地點頭表示同意:「也許是吧!」
兩人短暫地相對無語,信夫望著日美蘭俏麗的身影,腦海裡正反覆思考著她方才的那句話。「受到一次慘痛教訓,以後牠就會牢牢記住……猛獸如此;人,不也是一樣?」覺得眼前這位年輕的姑娘,心智似乎比她真實的年齡要成熟許多。
「佐久先生,你在想什麼?」
信夫回過神來:「沒、沒什麼。」趕緊把目光移開,望向遠方,心裡想著如何轉移話題。
「佐久先生,這個月下旬,我們聯興庄將舉行一年一度的『矮靈祭』。」細心的美蘭察覺信夫短暫地陷入沉思。
「『矮靈祭』?我聽宮本社長約略說過,是你們賽夏族人年度裡最盛大的慶典。」信夫臉上流露出一種期待的神采。
「到時候,歡迎你留下來參觀我們的祭典。」美蘭身體拄著那根青竹。
「喔?能夠被妳當面邀請,是我的榮幸」信夫拱手作了個揖:「美蘭姑娘,能告訴我有關這祭典的由來嗎?」
日美蘭往身旁的石頭坐下:「好的,古時候,我們賽夏族和身高不足三尺的矮人族隔大東河而居。矮人身材雖短小,但臂力驚人,且長於巫術,尤其擅長農耕技術,我們族人每年稻栗成熟時,必請矮人前來點檢穀物結實狀態,並共行祭祀,預卜豐收。可是矮人性好女色,常到我們的部落調戲婦女。族人受其凌辱痛苦不堪,但無力也不敢正面報復,遂設計消滅矮人。」
「如此說來,這些矮人也算不上是你們的好鄰居。」信夫立即發表評論。
「在一次豐年祭時,我們族人暗中將兩族交界處,懸崖上矮人休息的一棵大樹底部切去大半,塗上泥巴偽裝。矮人於歌舞後,都會攀上大樹休息。這時,隱藏在草叢中的我族勇士,一擁而出推倒大樹,矮人便掉入萬丈深淵而亡。矮人倖免於難的只有祖母老柯可、勇士瑪陸瑪路、達吉歐三人,他們雖然知道中了賽夏人的詭計,但知道是咎由自取,於是逃往不可知的東方。矮人滅亡後,賽夏人終於解除了痛苦,可是稻栗不再年年豐收,族人為慰藉矮靈,於是舉行矮靈祭。」
「這些矮人罪有應得,朋友間相處,就應該相互尊重,怎麼可以憑藉優勢條件,向對方予取予求。」信夫語調堅決,顯現出一股凜然的正氣。
「沒錯,佐久先生,現在你們日本人入主台灣,以後你們就會以主人的姿態,對我們這些住民予取予求。不是嗎?」美蘭趁此機會,故意試探信夫。
「唉!」信夫喟然長嘆:「這種事雖然不是我個人的能力可以阻止的,但我不會如此對待妳和妳的族人,我當你們是朋友,朋友之間不應該有主僕的階級分別。」
「我相信你不會,但是你的族人就不會和你一樣善良。」日美蘭笑著,把右手裡的青竹往左手掌心輕輕拍打著。
「不說這些了,美蘭姑娘。」信夫覺得有些尷尬,趕緊換了個話題:「剛才一路走來,為什麼我看到很多樟木少了一些枝幹,但似乎沒見到任何一株砍伐後遺留的殘根?而樺樹和楠樹就沒麼幸運?」
日美蘭故作神秘地說:「佐久先生,要回答你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
信夫拱手作揖:「信夫願聞其詳。」
「這裡的樟樹、楠樹、樺樹、銀杏、合歡都是自然生長的原生林,不是前人種植的,許多樹齡都超過百年。樟樹是這裡最具有經濟價值的樹種,為了使每年都有足夠的樟木原料來供應提煉樟腦所需,所以我們只砍下部份枝幹,從不去傷害主幹。至於楠樹、樺樹、銀杏、合歡這些樹種,主要提供庄裡各部落所需的建築木料,也是有需要時,才酌量砍伐。」美蘭有條不紊地娓娓道來。
信夫拍手大笑:「哈!我懂了,就是有限度的開發,跟漢人所講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意思差不多。」
「嗯,你說對了。」美蘭嘉許地說。
兩人相視而笑,燦爛的笑容裡,洋溢著青年人純真無邪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