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雷【騎士的羅生之劍】【八】不可告知的秘密,暴露

一片無止盡的汪洋,烙印在魔雷的眼中。

「是的,又做夢了。」魔雷想道。「我想想啊,現在應該是回到家了?不,應該還跟萊翼坐在馬車上,這傢伙有夠長舌的,好不容易才讓他閉嘴。

「大海,好極了。我最怕坐船。真懷疑這次會夢到什麼。」

彷彿是清晨還是傍晚,天空與大海是朦朧的灰藍色,從遠遠的高空鳥瞰,波流好似完全靜止不動地停在原處。看不見島嶼,看不見船帆,只有一層又一層白浪。這個時候暗了下來,密佈的烏雲不知何時遮蓋了穹蒼,發著不安分又有威脅性的低鳴。一道閃電落下,落在海的中央,此時海面似乎起了變化,一道逆時針的巨大漩渦乍現,從黑暗的圓心中央出現的,是一條龐碩的海龍。

金屬的材質覆蓋著包括上下顎的海龍頭部,雙眼因為長期居住在幽冥海底當中而失去了功用,相當不明顯。牠自海中浮起,身子彎曲地往空中攀爬,鱗片夾雜著寶藍與碧綠色,是剝落一片就足以擊沉一艘商船的大小。

「別靠近海洋!」牠緩慢沉穩地說,「塔派烈特,別讓她靠近海洋!」

魔雷驚醒。



魔雷在馬車上,坐在對面的是萊翼,他也疲倦地睡著了。正這如魔雷所意,他很不希望靠近他。他一直認為,萊翼走得與佩姬較近(而事實也是如此吧,否則他怎麼會知道佩姬的去向,而他自己卻一無所知);萊翼與塔派烈特是差不多時期成為特等騎士的青年,但是只有塔派烈特墮落了。

之前在勇者選拔中,魔雷與萊翼的對峙是在一瓶魔法精油的協助下才獲勝的,否則,魔雷認為自己毫無勝算──萊翼的能力在他之上,這是他不願正視的事實。如今他變成這個德性,四等騎士,貧窮,只能帶著面具苟且偷生。他已經不再為了自己而活,而是為了藍華與紅雁才暫時停留在這個世界裡。他的生活不如他的期望,而他也沒有力量去改變這個世界,他累了,儘管他不是那麼地想死,但他也不太想繼續活下去。每天的他提醒自己:就活到藍華與紅雁獨立之後吧。她們遲早會找一個她們喜歡的男孩,接著我的存在就已經不重要了。那個時候,我就自殺,在一個沒有人會發現的地方。

他取出佩姬的日記本,有些擔憂地瞄了一下萊翼,他的眼睛似閉似開,不知道他是不是醒著,也正在偷窺他。魔雷假裝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看了看窗外,再以比較自然的眼神看萊翼。應該是睡著了。他想。他正要翻開日記本,但是另一個念頭又掌控了他。這本書所寫的是佩姬的心,至少是一些片段,而現在已經不一樣了,現在已不如往常,佩姬已經不再愛他了,不,甚至也不愛塔派烈特了,那看著過去的事情又有什麼用呢。我去讀一個曾經愛我的人做什麼?徒增感傷罷。他又收起了日記本。

馬車在四等騎士宿舍前停下,魔雷沒有向萊翼道別,儘管對方因為煞車而醒過來。往四樓走去,他想:「都已經過午夜了……藍華應該睡了吧……」魔雷如此揣測著,然而事實非但不是如此,連飽受委屈的紅雁也回家了,兩個女孩坐在客廳的破沙發上,等著魔雷回家。當鑰匙一轉開門,紅雁便飛身撲了出來,給魔雷一個大得不得了的擁抱。

「紅雁!」魔雷驚訝道,「妳回來了!還有藍華。」魔雷叫藍華也過來,他們一家三口抱在一起,魔雷吻了她們的額頭。「好極了,都回家了。有蚊子,進房子吧。今天法庭上發生什麼事情了?」

「大哥哥,你怎麼全身髒兮兮的!這、這是血嗎?」

「不是我的血,不用擔心。」

「大哥,你快去洗澡換衣服,我跟藍華去泡茶泡咖啡。」

通常魔雷不在日落後喝茶、喝咖啡,但是為了聽今早他所錯過的事情,便各喝了一小杯。他津津有味地聽著藍華一言紅雁一語,很是開心,但一想到自己沒有考上三等騎士,便暗自憂傷起來。當藍華結束了故事,魔雷提出了一個問題:「現在紅雁已經解除被告人身分,那邦帝斯可以說已經完成了替紅雁辯護的工作了吧。」

「他應該會替魅影辯護的,他們從小就認識,是很好的朋友。」

「紅雁,人家記得妳說過,魅影是菲力佩克斯將軍的兒子。」

魔雷想起今天早上在馬車所夢見的事情。他們又談到了新月騎士,魔雷說得帶一份謝禮去給他,藍華得意地與紅雁對眼:「我就說吧。」

藍華與紅雁得知魔雷沒有通過三等騎士測驗,很是驚訝,然而她們故作鎮靜,不想讓魔雷難過,她們有默契地相信,魔雷已經盡力,肯定是運氣太差了!後來聽說魔雷必須與另外四人同組進行考試,紅雁險些生氣地翻桌,藍華也搖頭說被拖累了。

「四個令人討厭的小鬼!」紅雁咒罵道。

「事實上只有三個。」魔雷解釋,「第四個人,是影薰的雙胞胎哥哥。」

「什麼!」兩人不可思議地。

「他異常地有禮貌,跟邦帝斯有得拚……約翰簡直跟影薰的相反。」魔雷說,「好了,明天早上紅雁還得以關係人身分出席審理,我們快點去睡吧。」

盥洗打理後,魔雷抱過女孩們之後,道了聲晚安,回到了他的房內。他並沒有直接就寢,許是咖啡因發作而在書桌前坐了一會兒,直到他熄燈之前,他把佩姬的日記本與那厚重的《三等騎士測驗必修必過參考書》放進了抽屜最深處。



隔天早上十點,三號法庭再次開庭審理,紅雁因為脫離被告身分,所以顯得格外輕鬆,不忘記平時捉弄藍華的本分,一路上兩個女孩嬉鬧著。他們在觀審席上坐下,亞羅根準時出現在檢方側,法官也在十點二分時站上了法官席,然而卻不見邦帝斯的蹤影。魔雷想:「看樣子亞羅根沒有抓到魅影,現在沒有被告在場,恐怕也不需要辯護律師吧。新月騎士……沒看到他,我真想跟他道謝。今天休假嗎?」此時,蕾妮絲氣喘吁吁地趕進法庭,坐在藍華與紅雁之間,說:「小邦……小邦他不見了!」

「不見了?」紅雁問。

「肅靜!現在開始進行審理!」法官喊道,紅雁沒有機會追問。「亞羅根治安官,我看你又沒抓到魅影是吧?」

「是沒有。」亞羅根輕鬆地說,毫不在意法官輕視的眼光,「我以為沒有這個必要。」

「你說什麼!我……」

「檢方傳喚證人瑪麗亞。」亞羅根不讓法官說話,瑪麗亞也自動自發地站上了證人席。

「證人,妳發現屍體時,同時發現了一樣東西,那是什麼?」

「是一張寫有『魅影』名字的紙條。」瑪麗亞緊接著問完之後回答。

「請問妳,這張紙條是什麼顏色的?」

「是白色的。完全的白色。」

「等等,證人,還有你亞羅根,」法官說,「我記得昨天證人說的是被浸溼的!」

「法官大人,昨天證人受到不小的壓力,神智恍惚,如今經過一天飽足的休息後,記憶已經回復正常,為了真相,請法官大人准許證人修改證詞。」

「真搞不懂你在搞什麼把戲……本庭准許證人瑪麗亞修改證詞。」

亞羅根露出了狡猾的笑容,魔雷感到一股冰冷的氣息鑽入他的脊椎。

「那麼,檢方指控紅雁為殺人兇手。」亞羅根說,全庭嘩然。

藍華難以置信地,在亞羅根、紅雁、魔雷之間不停變換視線。

「等、等等!肅、肅靜!肅靜!」法官顯得還沒有釐清現場狀況,「你說,你要指控紅雁為殺人兇手!可是,我以為我們昨天就已經……」

「法官大人,如今證人作證說這張紙條是白色的,也就是在命案現場的油漬風乾後所留下,這表示,紙上的魅影並非兇手,而紅雁仍是最可疑的嫌疑犯。」

「可是,另一張紙條……」

「另一張紙條是由證人自己留下的,目的是要為了要讓被『假線索』侮蔑的魅影不受懷疑,才留下的偽證,而這偽證本質是虛構的,但不代表紅雁就不是兇手。」

「又讓紅雁變成被告嗎……」

「這是理所當然的。」亞羅根說。

「紅雁,請妳於被告席就位。」

「紅雁……」藍華不捨地握著紅雁的手。紅雁握了一下藍華,很勇敢地站起身,頭絲毫不偏地走過了木欄,走過了亞羅根得意的笑容,走過了孤立在中央的證人台,走過了空無一人的辯方側,在法官旁的被告席坐下。

「紅雁,妳的辯護律師呢?」

「我不清楚。」

「那麼,我想今天不應該繼續審理。」法官說,多少是同情紅雁的處境,「今天就……」

「異議!」亞羅根說,「王法規定,被告在上法庭時有聘請律師的權利,既然被告放棄了這個權利,那是她自作孽!法庭不應該為了使被告人脫罪而停止審理!」

「這是什麼話!我、我本來是以關係人身分出庭的!現在才……」

「錯誤,被告,妳從來就沒有脫離被告人身分,按照書記官的紀錄,昨天法官大人說的是:『紅雁小姐可以從看守所釋放。』這並不代表妳已經不是被告了!」亞羅根說,「假使法官大人有偏袒被告人之嫌,本人會將這件事情呈報上去。」

「嗚……」彷彿連法官都感到沒輒,想要幫助紅雁卻心有餘而力不足,「那麼繼續審……」

「稍等!」魔雷不知何時穿過了木欄,來到法官面前,「由我作為紅雁的辯護律師。」

「你……你的確是紅雁的叔叔……」

「……是長兄。我叫魔雷,四等騎士。」當魔雷這樣介紹自己,藍華深感可惜,若昨天過了第三階段,就算沒有正式核准三等騎士資格,魔雷還是可以提前以三等騎士身分報告。

「紅雁,妳同意嗎?」法官問。

「再樂意也不過了。」紅雁慶幸地對魔雷微笑。

魔雷於辯方側就位,心跳得很快。他即將代替邦帝斯面對眼前的法庭兇神亞羅根,這個連法官都被他吃得死死的惡魔,為了使紅雁再次成為被告,他竟然與瑪麗亞達成協議,而她從中獲得的利益是魅影的安全。這些,魔雷在庭下已經想得很透徹。

亞羅根不屑地瞄了魔雷一眼,說:「檢方傳被告紅雁作證。」

紅雁再次站上了證人台,這次有魔雷在她右邊,有藍華與蕾妮絲在身後,甚至在她面前的法官都是像是自己的同伴,心裡踏實許多。

「被告,命案發生當時,妳人在哪裡?」

「這個問題已經問過了。」魔雷想,「應該說異議嗎?還是……」

正當魔雷猶豫不決時,紅雁已經回答了:「我與魅影潛入了菲利佩克斯將軍的住宅中。」

「但是,將軍府上所有人一概否認。」

「那是因為我們是潛入的啊!」

「所以沒有人可以作證?」

「魅影可以作證!至少他會誠實地告訴你!」

「可惜的是他不在這裡!缺乏人證、物證,妳的不在場證明不堪一擊!」

紅雁氣得說不出話,連說真相也沒有用,就因為沒有人證物證,她真懷疑以前在這個法庭上被亞羅根害死多少冤枉的人!她轉向魔雷,希望他做些什麼。

「……異議。」魔雷說穿了還沒想好要如何反駁。

「你有什麼異議!四等騎士!」亞羅根吼道。

「……異議。檢方阻止辯方發言。」

「我是在你說異議之後才問的,在那之前我都在提問被告人,沒有阻止你發言!」

「我第二個異議指的是第一個異議之後你兀自發言,讓我無法將第一個異議的原因說出來。」魔雷說,覺得這實在是蠢極了。

「成立。檢方不要阻止辯方提出異議。」法官說,魔雷大感意外,「辯方,你的第一個異議指的是什麼?」

「……先前瑪麗亞小姐修改了證詞,那是否也可以讓菲力佩克斯將軍修改證詞呢?關於紅雁與魅影潛入將軍宅中一事。」魔雷說。

「異議!這沒有必……」

「駁回!法庭騎士去傳喚菲力佩克斯將軍,休庭三十分鐘,休庭!」法官快速地說完,不讓亞羅根有機會說話。

「至少拖延了三十分鐘……」魔雷想道,「希望菲力佩克斯能說出實話,邦帝斯最好也及時趕到。」魔雷牽著紅雁回到了觀審席,與藍華和蕾妮絲走出了法庭外,在休息室靜待法庭騎士將菲力佩克斯帶來。

「亞羅根真過分……真是個渾蛋!」藍華說,罵起人還挺可愛的,她知道自己說溜嘴,偷看了一下魔雷。

「這魅影究竟在什麼地方呀!」蕾妮絲抱怨,「只要他出面,就可以證明紅雁是清白的了!躲去哪裡了,膽小鬼。」

「蕾妮絲,邦帝斯現在人在哪裡?」魔雷問。

「這個人家也不知道!照理說,應該是要出席今天的審理的!他說要去一個地方調查,自己一個人去,結果我也不知道是哪裡,只知道他都沒有回來!」

「大哥還真不錯,硬著頭皮對付亞羅根,還幫我們爭取了三十分鐘。」紅雁說。

「是有法官幫忙,不然真的很困難。」

「說不定大哥哥應該改行當律師!」

「別開玩笑了。」

剩餘的時間,他們交談、討論下一步的應對方針,可是菲力佩克斯是一枚動搖中的棋子,魔雷等人知道菲力佩克斯在隱瞞事實,儘管他多麼不想承認魅影,他也不應該因此將紅雁陷入困境之中。

法庭重新開庭。年高德邵的奧特第一劍──菲力佩克斯帶著大批人馬出席,儘管頭髮花白、歲月的紋路也佈滿肌膚,他的身子依舊高大健朗,皓白雙眉下是炯炯有神的騎士的眼睛,普通人目睹菲力佩克斯會被那凜然的氣勢所壓迫得相當不自在。

「……辯方傳喚菲力佩克斯作證。」魔雷不自在地說,因為口中的人正瞪著他。

菲力佩克斯站上證人台。

「菲力佩克斯將軍,請您自行說出自己的名字與職業,這是法庭的程序,麻煩。」在赫赫有名的菲力佩克斯面前,連亞羅根都收斂起來,不敢放肆。

「菲力佩克斯。將軍。」菲力佩克斯說。

「菲力佩克斯將軍,由於這次攸關著一樁殺人事件,請您務必照實作證,」魔雷說,「紅雁目前被列為托邦命案的嫌疑犯,但她表示命案發生時人在您的家中,請問您可否證實這點?」

「不能。」菲力佩克斯馬上回答。

「您不能證實紅雁曾經進入將軍宅中?」魔雷著急地。

「不能。」菲力佩克斯說,「我已告知過檢方了。你們把我找來就為了這樣子嗎?」他在沒有允許之下,自行要準備離開,直到法官請他留在觀審席上。

亞羅根嘲諷地笑著,搖頭:「法官大人,證人已經證實被告當時不在將軍宅中,這確實是個謊言!是為了擺脫罪罰的謊言!如今被告沒有不在場證據,沒有人證、物證,加上死者是以火焰焚燒致死,這對於被告而言應該是相當容易的事情,至於手法,因為被告與魔術師魅影關係密切,必定從中得知了犯案手法,而且事後為了要將罪行推卸給魅影本人,所以留下了那張瑪麗亞小姐所拾獲的字條。而我惶恐,檢方找不到魅影,可能是已經慘遭不測,遭到被告殺人滅口……」

「你胡說!你、你……」紅雁憤怒地。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幫助我呢,為什麼你不說出實話呢,菲力佩克斯!」魔雷痛苦地想著,感受到真相的脆弱。這個世界真的是誰的力量大誰就是真相嗎?他不願意相信,但是他卻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

「辯方……有什麼異議嗎?」法官無奈地問,彷彿希望魔雷想出任何逆轉的奇蹟,但是,已經沒有人相信真相了,沒有人在乎真相了,這個世界只有權益,只有慾望,冤枉的人受罰,奸邪的人逍遙法外……

「當然是有異議啊……為什麼好人總是受害……這是我對這該死的世界最大的異議!」魔雷想著,雙手抱頭,無助地貼著桌面,「亞羅根完全是在放屁,卻放得這麼好聽……菲力佩克斯知道真相卻不說出來……這個時候……邦帝斯究竟會怎麼做呢?他會怎麼做呢!」

「法官大人,辯方已經無言以對了,分明無法否認被告的犯行。請快宣佈結果吧!」

法官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本法庭……在此宣佈……托邦一案……被告紅雁……因殺人罪被判處……有……」

魔雷的右手握住了劍柄。

「異議!」一道光芒從三號法庭的門口乍現,從明亮中走出的是兩個人影──邦帝斯,以及魔術師魅影!魅影的異常衣著讓他在人群之中十分顯著:紫色高帽、披風、白色手套、黑色領結,滿是亮片的紫色西裝,臉頰上均勻地抹著白粉,嘴唇上是紫色口紅,臉龐像極了一名女子。

「邦帝斯先生!魅影!」

在觀審席間的喧雜聲中,他們以同樣的整齊步伐向前,由於來得太過突然,來得如一場即時雨,法官沒有大喊肅靜。邦帝斯來到魔雷身邊,對他耳語;魅影站上了證人台,直截了當地說:「本人可以證明,紅雁小姐當時與本人在一起,所以不可能犯案。」

亞羅根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唯一的回應是:「證人,作證前先報上名字與職業。」

「哼哼,我嗎?我可是大名鼎鼎的南極星馬戲團專屬魔術師魅影,怎麼可能會沒有人知道?」魅影說,觀審席傳出鼓掌聲,法官依舊縱容著這一切。魅影從空氣中變出了一朵玫瑰,輕輕地扔到紅雁的手中,給了她一個飛吻,「本人再次宣佈,命案發生之時本人與紅雁小姐在一起,所以不可能犯案。」

「在一起,我看是同夥犯案吧!」亞羅根緊急反應,這是他起初就早已想好的方法,那就是如果魅影替紅雁脫罪,他就把他們兩人控告為同夥,「不要以為說在一起就沒事!在哪裡?說清楚講明白!」

「就在菲力佩克斯將軍宅裡。」魅影輕鬆地說,不以為意地聳肩,「紅雁不是說過了嗎?」

「放屁!菲力佩克斯將軍自己都否認了你們的存在!所以你們沒有人證!」亞羅根以為自己重新掌控住局面,說面便肆無忌憚起來。

此時,魔雷啟口:「證人,請你重新自我介紹一次,重新介紹拿下面具的你。」

魅影優雅地莞爾,抬頭對著法官,毫無畏懼地說:「本人原名叫做熙德特‧奧維莉亞‧菲力佩克斯!鼎鼎大名奧特第一劍之么子!」魅影轉過身面對觀審席所有人大聲地宣佈:「很遺憾從小我就不是當文官或是騎士的料,這點我父親總是很容忍,但是我總是可以感覺到我與其他兄弟地對待是如此不同。我是他不肖的兒子,同時也是被他放逐的兒子。是的,在場的各位先生女士大朋友小朋友,我的父親就是觀審席上那位說謊的糟老頭!」

眾人難以抗拒把這些事情重新複述給身旁觀審者的欲望,儘管他們個個都聽得相當清楚,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亞羅根深感狼狽,有所有情蒐的他竟不知這件事情。法官這時回神,大喊肅靜,沒有用。所有人卻在一個動作下靜止下來──菲力佩克斯的起身,寂靜地法庭內迴響著沉重的腳步聲。

這對父子面對面,不發一語。菲力佩克斯神情嚴肅,魅影一派輕鬆。倏地菲力佩克斯嘴角一扭,抽出了闊劍,劍尖頂在魅影的喉前。

驚呼聲中,紅雁喊道:「魅影!」

魅影伸起了左手,表示沒有關係。他說:「如果殺了我,就表示你心虛,而紅雁就是清白的;反觀如果你不屑殺我,那我就作證說紅雁是清白的,而你不願意誠實作證的原因,是因為你不想認我,認你曾經放逐的兒子回到你那富貴的家中。要殺要剮都隨意你,紅雁已經不用再回看守所了。那裡的馬桶真是有夠髒的,還露天哩。」

「你給我滾。」菲力佩克斯放下了劍。

魅影聳聳肩,背對著紅雁做了一個再見的手勢,一陣紫色煙霧乍現,菲力佩克斯高舉闊劍,將證人台上的木欄一擊斬得碎裂。

「證人!請、請保持冷靜!」法官說,面對奧特第一劍菲力佩克斯,不敢得罪,就連在場的法庭騎士也沒有人膽敢上前阻止。

「法官大人,」亞羅根趁著這場混亂重新譜出對策,「檢方主張魅影與紅雁兩人結夥犯案,並且串通好以潛入菲力佩克斯將軍宅中做為不在場證據,這點無庸置疑,因為菲力佩克斯將軍大人,他……」

「你給我閉嘴,亞羅根!」菲力佩克斯如獅吼般,連亞羅根都差點被那氣勢給震得倒在地上。菲力佩克斯收起闊劍,站上潰不成形的證人台,問:「法官,可以修改證詞是吧?」法官急忙點頭。

「我,菲力佩克斯,奧特第一劍,奧特王國大將軍,在此宣佈:

「紅雁‧魔雷,與魔術師魅影二人,犯案當晚人在我家中,以上。」

「菲力佩克斯將軍……這表示他……真的是您的?」

「我有這麼說嗎?法官!」菲力佩克斯逕自走下證人台,來到魔雷與邦帝斯面前,說,「叫他下次出庭。」

「敝人盡力。」邦帝斯回道。

菲力佩克斯與陪同他前來的騎士們離開法庭。法官從驚愕中甦醒,他說:「現在該怎麼辦?」

「法官大人,目前辯方已經掌握住了決定性證據,現在還差一名決定性證人,敝人會在下次開庭時將此人帶來。」邦帝斯說。

「檢方呢?」

亞羅根被菲力佩克斯猶存的氣勢恫嚇,眼神呆滯,依舊無法自己。

「現在這個局面,是該休庭了。」法官看著證人台,一塊垂吊著的木頭掉了下來,「明天早上十點,在第二法庭審理,現在休庭。」

木槌清脆地響了。

休庭後,魔雷將紅雁牽出了被告席,正要找邦帝斯時,他也如魅影般消失了。



晚上,魔雷帶藍華與紅雁到一家不便宜的餐廳,他說這是紅雁再次「死裡逃生」的慶祝,藍華與紅雁兩人暗自擔憂她們兄長的荷包,尤其是他現在沒有考上三等騎士。晚飯後,他們直接回到了家中,各做各的事情;魔雷保養著他的銀劍與盔甲、藍華一邊讀書一邊跟紅雁用橡皮筋做出不同花樣。睡前,他們再一次於客廳集合。

「今晚不能喝茶喝咖啡了,會睡不著。」魔雷說,「等等,我忽然想道,那個糊塗法官是不是還沒有把紅雁的被告身分解除掉呀?」

「對喔……被告紅雁小姐!」藍華打趣地說。

「那麼,解除被告身分之後,我們再出去大吃一頓吧!」紅雁說。

藍華給了她一個「紅雁!」的眼神。

「當然好呀。」魔雷毫無遲疑地說。

「不、不用啦!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紅雁說。

他們一家三口又聊到了十一點左右,便各自道了聲晚安。藍華與紅雁睡在同一個房間,紅雁睡在上舖,藍華睡在下舖,她們邊睡邊聊到午夜前,藍華才先睡著,紅雁異常地清醒。

「藍華。」她小聲地說,底下只有藍華微弱的呼吸聲。她悄悄下床,走出房間,從廚房裡泡了杯咖啡,在客廳內的破沙發坐了下來。

「魅影那傢伙,他還真的出現了。真的是,救了我。」紅雁想道,兩手握著馬克杯,啜了一口又甜又濃的咖啡,「不顧生命危險地,就跟大哥一樣。」

與藍華不同,因為較年長,紅雁記得小時候的一些片段。火族與水族之間發生了戰爭,她的父母親都被士兵殺害了,是塔派烈特收養了她。有這麼一小段時間(她總是這麼告訴自己,一小段時間),她憎恨魔雷、憎恨藍華,因為小時候的她以為父母的死,是他們的責任。她自己也感到慶幸,她很快就想通了。她現在的家人跟她沒有血緣,可是都以著無盡的愛,呵護著她,愛著她,不管發生任何事,就是她自己的不對,魔雷與藍華總是陪在她身邊。經過這一串事件,她希望自己能夠為他們做出什麼,光是如何回饋魔雷與藍華這個問題,就讓她思索許久,幾乎要睡著了。

「紅雁,妳在這裡睡覺會著涼的。」

「那就幫人家把毯子拿來……」紅雁自主地回應,可是不對,她猛睜開眼,坐在客廳裡的另一人是……「魅影!你,我沒有做夢吧?」

魅影用他戴著手套的雙手,捏了紅雁與自己的臉,苦笑:「好痛,應該不是吧。」

「你躲去哪裡了!」紅雁想打他,但是沒有出手。她放下手,說:「謝謝你。」

「我才要謝謝妳呢。」魅影說,接下來紅雁的手。

「為什麼要謝謝我?」紅雁百思不解地問,魅影也慢條斯里地,不急著回答。

終於,他說:「因為遇見妳,讓我覺得活著還蠻有意思的。原本在馬戲團裡,我只是想找個屬於自己的地方,哪怕是一個黑暗又潮濕的洞穴,讓我躲起來。你知道為什麼我會被放逐嗎?」

紅雁搖頭:「我只知道菲力佩克斯鞭撻了你,甚至你的臉上也有傷痕,所以你才用粉來掩飾自己,熙德特……」

「請叫我魅影。」他說,「因為妳對我是最重要的人,所以我想告訴妳,我希望,有人聽我懺悔,我希望那人是妳。

「我覺得,我小時候的環境雖然富裕,但是我沒有得到父母親太多的關愛,我父親可是奧特第一劍哩,他們每天都很忙碌,唯一照顧我的,是與我年齡相近的幾個姊姊,其中一個對我最好的,叫做薇兒。」

紅雁曾經打聽過有人說:「熙德特少爺為了保護薇兒小姐,所以慘遭不測。」

「就讓我含蓄地說吧,我對薇兒做出了姊弟之間不應該做出的事情。」魅影臉上沒有喜樂,沒有哀傷,沒有憤怒,他只是朝著房內的一邊望著,彷彿不願面對紅雁,「否則那老頭還不錯,他看不起我,但至少還供我吃住,也不在乎我穿得怎樣,做什麼事情。我被放逐也是應該的。

「被放逐之後,其實我並沒有打算活到現在。我沒有臉活下去。不光是我對薇兒做出了那樣的事情──儘管我知道我很愛她,我很尊敬她──但是當她被老頭以鞭子質問時,我沒有勇氣及時阻止。她不願說出是我幹的好事,被抽了好幾鞭,她仍舊不說出來!

「我曾經投河自盡,但是河水把我沖上了岸。連它們都不屑殺我,不想弄髒自己!」魅影笑著,「就在那時,我被馬戲團的人收養,第一個發現我的人是瑪麗亞,那時她還很年輕呢,由於那時還是個新人,她不像現在這個樣子,一個嚴格的老古板。

「從此我便在馬戲團內學習,與大家生活在一起,比不上原本富貴少爺的生活,但是沒有人知道我的背景、我的過去,所以我好像找到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然而,我並不快樂。馬戲團的生活很辛苦,每天必須不停地練習,得看長輩的眼神,得照顧晚輩,同輩之間也是激烈的競爭。所以,直到我們相遇之前,我一直認為我總是昧著自己的良心去處事。對一些長輩,除了托邦之外,假裝尊敬;照顧晚輩,總是讓我感覺煩躁;同輩之間,我必須擊垮他們,我才能往上邁進。我就是這樣變成魔術師魅影的。」

聽著魅影的故事,紅雁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抱歉,跟妳說了很多過去的事情。謝謝妳,紅雁。」魅影說,「我真的很喜歡妳。」

「啊、啊?」

魅影起身,吻了紅雁的手背:「我得走了。現在馬戲團變成這個樣子,團長似乎也知道了我的身分,所以我已經不能回去了。不知道該去哪裡,但是總有一個地方讓我逃亡吧。」

「你、你不可能逃出過去的,魅影!」紅雁說,也站起身。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在妳出現前,我不是成功了?」

「但是你不快樂啊!」

魅影冷笑。

「我這個人,沒有資格感到快樂。」

「……」

「謝謝妳,紅雁。」

魅影緊緊抱住了紅雁,在下一秒鐘化成幾十朵紅玫瑰,消失在紅雁的擁抱中。紅雁靜靜地杵在客廳內,時鐘滴滴答答地,淚水灑落滿地的玫瑰花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