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1月 04, 2008 2:59 pm
魔雷【騎士的羅生之劍】【四】魔術般的五分鐘謀殺
當魔雷翻身時他醒了過來，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竟然睡著了，連個奇怪的夢也沒有，睡得如此舒服。此時側躺著的他，感到一股誘人的香氣竄進他的胸腔中，幾乎要把他的靈魂從軀體勾了出來。他睜開惺忪的睡眼，把鼻尖上褐色的長髮撥開。
褐色的長髮？
使勁把眼瞼完全撐開，耐心等了兩三秒讓模糊的視線恢復清晰，眼前是一名褐色長髮的女人，黛黑蕾絲睡袍下，白晢細嫩的肌理與窈窕勻稱的嬌軀隱晦可見，飽滿的胸口依稀看見一圈粉紅。魔雷因這枚震撼彈而驚恐地倒吞一口氣；此舉招來惡果──佩姬醒了。
「老公，你昨晚可真是……」佩姬伸懶腰，魔雷以為是女方的直拳攻擊，迅疾地跳下床，緊貼牆垣。佩姬嬌媚地回眸，眼神難以詮釋，她羞答答地說：「老公，你在怕什麼啊？快點回來陪人家嘛……」
魔雷貼靠在牆邊，驚覺自己渾身赤裸，隨即用手遮掩住重要處。他喘息著，環顧四周，這確實是自己的房間，然而卻多出了佩姬，還以老公的稱謂叫喚他，他很快就理解事情的真相。
「這就是所謂的春夢嗎？」他想道，奮力捏了捏臉頰，意外地很痛，「痛……夢裡也會痛，是嗎？」他又嘗試了手臂，是麻痹的感覺，「手臂麻了……大概是我現在的睡姿正好手臂壓在身體下吧……可是，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呢？想醒卻醒不來……不過，一般人應該是不想醒吧……」魔雷回去把佩姬壓制在床上，這個動作使得佩姬發出驚喜的笑聲。
端詳著身體之下的女人，從臉蛋到乳房，腰際到大腿，小腿到腳趾甲，不禁讓魔雷驚愕地說出口：「這些都很真實……可是……卻只是一個夢。」
「為什麼只是一個夢呢？」佩姬問，呼吸愈漸急速地嬌喘著。
「因為妳不在這裡。妳離開了。妳在勇者選拔的時候告訴我，妳要到很遠的地方去。我在那個時候向妳告白，妳說妳不能給我一個確定的答案。」魔雷理直氣壯地說。
「你怎麼知道，那一個不是夢呢？說不定現實中我們經常地做愛，或是已經結婚了，亦是我們根本不認識。」佩姬緊摟魔雷，親吻起他的頸部，「她是不會知道的。」
「誰不會知道？」
「你知道的。」
魔雷納悶。
「真是個樂觀的夢。妳也是一個樂觀的虛構角色。」
「你這笨蛋真的這麼篤定是夢，那你就來測驗看看我有多虛構吧。吻我。」佩姬命令著，讓魔雷想笑。
「如果這就是現實的話……」
兩人熱情地擁吻，唇槍舌戰中佩姬帶著魔雷的手搭上豐滿的乳房，儘管隔層蕾絲，那就像是真實的乳房所應該有的觸感與彈性。
「你還要懷疑我嗎？」佩姬掙脫出親熱後問。
「我也不想懷疑妳。我更希望我們現在身處現實之中。可是，我很清楚，這只是頭腦在休眠時對我的惡作劇。而我僅能卑鄙地在這樣的幻境中與妳摟抱、與妳親吻、與妳結合。」
「問你喔。很久以前，我有問你一個問題，你都沒有回答我。」
「什麼問題？」
「算了，等你想起來再告訴我吧。」佩姬說，望了望天花板，「如果人家每個晚上都來找你呢？」
「夢嗎？」
「現實。」
「我們都要活得這麼虛偽嗎？」
「可是你想要的。」
「夠了。」
「是啊，夠了。」佩姬一邊褪衣，一邊說：「老公，你還是別說話的好。」
被窩中，幻想是翻騰的，視覺是不值得仰賴的，意識是謊言般的，情感是燃燒的，肢體是交纏的，唾液是可以映出彩虹的，汗水是鹹濕的，一切卻都不曾存在。諸如獵物與掠食者的追逐、自天際墜下的隕石群、暴風雨中的湖泊、迫不及待的間歇泉、逐漸攀升的溫度計。
「我們還可以見面嗎？」
夢中的佩姬呻吟。
「對不起。」
魔雷哭了，輕輕地吻著佩姬胸前的疤痕。
「妳是假的，我也是。」
「請你殺了我吧。」
「那是不可能的。」
魔雷緊抱住佩姬，重複地呢喃。
「那就讓我們一起死亡吧。」
「樂意之至。」
他們雙手合十，在迷惘中不止地穿梭。
魔雷驚醒。
※
「我真是個人渣！」
※
魔雷坐在藍華身邊，隻字不語。自從早上向藍華道了一聲早安，魔雷就沒有再說半句話，藍華以為他或許在為今天的開庭而緊張，沒有多問；問了也沒用，魔雷不可能與他人分享他的春夢。
冬季的濕冷天氣，加上擁擠的室內（比起第一次開庭更多人，不乏是來湊熱鬧、一睹邦帝斯一面的閒雜人），這樣的組合，使得魔雷坐立不安。
紅雁就位，法官就位，亞羅根與邦帝斯就位，第三號法庭再次開庭。
「今天托邦一案再次開庭。檢方，有沒有證人？」法官說完後打了個呵欠，昨夜可能沒睡好。
「檢方傳瑪麗亞小姐作證。」
「是那個空中飛人嗎？」「是呀，就是她本人！」「她本人看起來比較年輕！」
「肅靜！肅靜肅靜肅靜！」
「證人，請報上名字與職業。」亞羅根說。
「我叫做瑪麗亞，是南極星馬戲團的空中飛人。」介紹至此，些許觀審席上傳來歡呼聲，直到法官火大地木槌給敲斷了，才安靜下來。
「瑪麗亞小姐，妳是第一個發現托邦屍體的人，是吧？」
「是。」
「妳能告訴我發現屍體的時間嗎？」
「是過午夜後的十二點半。」
「也就是說，兇手犯案在十二點半之前。」法官廢話地複述。
「為何可以如此肯定嗎？」
「是，在現場有時鐘，我就是看見那時鐘上的時間的。凌晨十二點半，沒錯。」
「法官大人，證人指的時鐘，在照片上有拍攝下來。」
法官打開資料夾，文件全部一擁而出，亂成一團。他趕緊收拾整理，同時把照片取出來檢查：「照片上的確有一尊老爺鐘。」
「瑪麗亞小姐，當妳發現屍體的時候，第一個反應是什麼？」
「……」
瑪麗亞保持緘默了一陣子，接著一手捂住嘴，像是要否認自己是犯人般地猛搖頭，另一手緊扯著裙，像是喘不過氣地開始抽噎起來。
「證人，請鎮靜下來。」法官急忙說道。「警衛騎士，拿一杯水和手巾給證人。」
新月騎士將上述物品交給了瑪麗亞後，過了兩三分鐘，瑪麗亞恢復冷靜，以哭喪的語音開始說道：「我整個人慌了。我杵在原地。我知道我應該大喊『救命』、『誰來幫幫忙』，但是我沒有。我以為我在作夢，一個很可怕的噩夢。他……他還在燒，腳似乎還……還在動！對不起！」說到這裡，瑪麗亞的情緒再次失控，流下了眼淚。
「請法官讓證人先休息吧。」邦帝斯主動提出。
「檢方贊同辯方的提議。」亞羅根也說。
「證人，妳先下去休息吧。」新月騎士攙扶著瑪麗亞到觀審席第一排的位置，正好是魔雷等人的另一邊，「檢方還有證人嗎？」
「檢方傳健忘作證。」
「健忘……喔，是證人的名字是吧。」
在眾目睽睽之下，酒齇鼻馴獸師傻裡傻氣地站上證人台，面對著魔雷。
「證人，請面對這裡。」
「是的，法官，請稍等，讓我先戴個眼鏡。」他囫圇吞棗地對魔雷說，等他慢條斯理地戴上他厚重的眼睛，落下一句：「你不是法官！」「我在這裡！」健忘才轉過身，面對法官。
「法官早安！」
「……早安。」法官疑慮地。
「證人，請報上名字與職業。」亞羅根說，他已經很習慣了這句話。
「我叫做健忘，因為我忘記自己本名叫什麼，很久以前，忘了多久以前了，所以從那時候開始，大家都叫我健忘，說也奇怪，這我就記住了，健忘。我是馬戲團裡的馴獸師，阿乓是我兒子，其他動物都沒有像他那樣受寵。」
「證人名叫健忘，是南極星馬戲團的馴獸師。」亞羅根做了個大意。
「喔，請不要說那名字。南極星馬戲團。如果我記住了，那我恐怕又會忘了什麼其他原本記好的事情。」
「證人，」亞羅根從牛皮紙袋中取出了一把不起眼的黑色小鑰匙，「你認得這個東西嗎？」
「耶，不記得。」
「真的不記得？」
「異議，重複發問。」邦帝斯說。
「成立。」
「證人，我的調查不是這樣的。你的幾個見習馴獸師子弟指證歷歷，表示這鑰匙是你平時掛在腰際的。」亞羅根說。
「耶……可以讓我看看這把鑰匙嗎？太遠了我看不清楚……」健忘接過了鑰匙，抬頭看看，低頭瞧瞧，再把眼鏡拿起來瞄個仔細，「啊！這把鑰匙，是的，這把鑰匙是我的，沒錯。這把鑰匙被我弄丟，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
「弄丟了，不知道放到哪裡去，是吧？」
「是的是的。」健忘傻笑地點頭，「你在哪裡找到的？」
亞羅根冷笑，「讓我來告訴你這把鑰匙在哪裡找到的──就在命案現場！」
現場鴉雀無聲，然而法官依舊用新木槌用力敲了敲，大喊肅靜。
「證人。根據我的調查，小丑托邦跟你處不好。說具體一點的，小丑們三番兩次破壞動物表演，都險些引發表演人員以及觀眾的生命危險，有沒有這回事？」
健忘微笑，然後低下頭。
「證人，請回答。」法官說。
「那些……」
「那些什麼？」亞羅根問。
「那些……」
「證人，大聲點。」法官說。
「那些混帳王八蛋，全部都去死去死全部滾下地獄去吧！」健忘驟然晴天霹靂抬頭吼道，藍華光是看見法官扭曲的臉孔，就可以臆測馴獸師背影後的神情變成什麼樣子。
「……」
「……」
「……」
「我是這樣想的……」健忘恢復了以往的腔調，平靜地說，「我是想殺光那班小丑，因為他們欺負阿乓。但是我沒有這麼做。況且，那天我有不在場證明。」
「證人，十二點三十分前後，你人在哪裡。」
「十二點二十五分。」健忘斷然地說，「十二點二十五分，我與亞桑在帳篷裡聊天，我正要帶阿乓回他的籠子裡。亞桑與我出帳篷，並且提醒我團長要找我，之後我便在團長室裡，團長正在喝酒，我就陪他喝酒，喝得不醒人事，直到警衛隊來到馬戲團之後。亞桑與團長都可以作證。」
「法官大人。」邦帝斯切入質詢，「現在吾等面臨到了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瑪麗亞小姐表示發現屍體是在十二點三十分，而最後離開兇殺現場的證人健忘是在十二點二十五分離開的。兇手只用了五分鐘的時間，把托邦帶到現場，並且不引人注意的前提下，吊起並燃燒托邦的屍體。」
「證人，你的證言沒有錯吧！」亞羅根叱喝般地問。
「絕對沒錯！我手上可是戴著手錶的！」健忘不甘示弱地。
「五分鐘……的確是……很不可思議……真像是魔術一樣。」
「法官大人，檢方傳亞桑作證。」
「今天還真多證人。」法官忍不住連打了兩個鼾，「辯方需要質詢健忘嗎？」
「目前不需要。」
從法官席左邊的門走出，亞桑站上了證人台，他以唇語向紅雁打招呼，紅雁以小動作招手，不希望引起太大的注意。亞桑盛裝出席審判，繁雜的衣著跟他平常表演時交叉在胸口的兩條皮帶與藍絨長褲比起來，簡直是密不透風，紅雁第一時間還認不出此人就是亞桑。
「證人，請報上名字與職業。」
「亞桑。南極星馬戲團玩火者。」亞桑簡潔地說。
「命案當晚，十二點二十五分左右，你人在哪裡？」
「那個時候，我與馴獸師健忘在閒聊。」
「聊了些什麼？」
「都是些客套話與瑣事，像最近過得如何，動物的狀況好不好之類的。」
「你與死者有何往來？」
「我們並沒有什麼往來。」
「死者在馬戲團裡的評價是怎樣的？」
「他是個很好的小丑，這無庸置疑。」
「同事之間的互動呢？」
「那很糟糕。南極星馬戲團的小丑們是令眾人頭痛的對象，而小丑們的首腦便是托邦。他們表演完下台，想的就是如何惡整同儕。」
「幾乎可以說，托邦到處惹事生非。」
「沒錯。」
「但是沒有到令人要殺他的地步？」
「沒有。或許沒有。」
「沒有其他問題了。」亞羅根說。
「辯方。」法官說，揮舞著新木槌。
「亞桑先生，根據敝人的了解，您與死者的關係並非普通同事而已。就這點，請您言論。」
亞桑搔頭，儘管他沒有一根頭髮。
「那是發生在好一陣子之前的事情。我……」亞桑無奈地望了望瑪麗亞，「我與瑪麗亞小姐，開始有了密切的來往。起初，我以為我只是找到了一個與我價值觀相近的朋友而已，然而……隨著日子的過去，我愛上了她，而她也愛上了我。」
「異議！這與問題無關！」
「法官大人，這是證人回答問題前必須先提供的資料。」
「駁回。」法官說，「但是證人，盡快進入重點！如果要看言情小說的話，我家裡的書櫃多的是。」
「是……某一個晚上，我們發生了關係。而這件事情，讓托邦知道了。
「馬戲團雖然表面上只是個娛樂大眾的地方，但是裡面的人際關係是相當複雜的，甚至會影響到我們的工作；我不願把這段感情馬上洩漏出去，瑪麗亞也是這麼想的。托邦利用這點，向我要求一百枚金幣，作為封口費，這個價格不小，但是我長年以來儲蓄表演所賺的錢，還不算是問題，我不希望因為我的關係，使得瑪麗亞難堪。」
「異議！亞桑剛才聲稱自己與托邦沒有往來！」
「我是被恐嚇，並沒有與那混蛋往來！」亞桑回答。
「駁回。」
「儘管我對那混蛋有相當的恨意，但是為了瑪麗亞與我自己，這些錢我甘願付給他，我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而殺他的。況且，當天晚上健忘跟我在一起，直到他去找團長後，我就回到了我的車廂內睡覺，就沒有再出門了。」
「亞羅根治安官，兇手犯案的手法查清楚了嗎？」邦帝斯問，「僅僅五分鐘的時間，就算是無不在場證據者也能辯稱自己無法完成如此惡行。」
「檢方查清楚了嗎？」法官問。
「不……若是沒有時間限制，或許還有個大概的臆測；五分鐘內完成，這並沒有列入考慮中，所以檢方目前沒有辦法解答這個問題。」亞羅根說著這些，惡狠狠地瞪著邦帝斯，他以為邦帝斯是故意刁難他的。
「檢辯雙方還有證人嗎？沒有的話，看來今天必須到此為止了。今天也並非毫無收穫，至少確定了哪些人不是兇手，以及兇手犯案的時間。檢方請儘速查清兇手的犯案手法。托邦一案審判至此，明日早上十點再次開庭。現在休庭。」
木槌清脆地響了。
※
看守所。
「我真沒想到有這種事……亞桑與瑪麗亞。蠻意外的。」紅雁說，「托邦這小丑的心眼沒想到這麼壞，連恐嚇取財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我要把這個胸針給……還真難解開，嗯。這麼說，亞桑與托邦吵架的事情，我想起來了，的確是有提到錢，好像，有點印象。」
「小邦，這就是亞桑的秘密喔？」
「是的。」
「茄──子軟膏。」
「現在什麼嫌疑犯都沒有了呢。」藍華說。
「有啊，怎麼會沒有。」紅雁說。
「誰？」
紅雁舉手。
「妳夠了喔！」
「紅雁小姐目前確是最有嫌疑的人。」
「怎麼會？我不是第一次開庭就清白了？」
「那張紙條啊，搞不好亞羅根會說：『是犯人為了脫罪，所以自己所留下的。』」藍華說。
「不會吧！我想想喔……假設他們用那張紙認定我是兇手，而且沒有人看出那張紙沒有油漬，我會就被當成兇手了耶。要是我自己指證出這一點更是可疑，一樣會被當成兇手。這樣的話不就完了。」
「哪知道，亞羅根是個不擇手段的，忘了嗎？」
紅雁抱頭沉吟，看著另一邊世界的三人：「大哥去考試了吧？」
「嗯，今天是實戰測驗用不著我們操心。不過昨天的筆試欠佳的樣子。」
「他裝笑了？」
「嗯。」
「三位小姐，敝人想再去調查。這次單獨前去。」
「為什麼啦！有什麼好玩的你不帶人家去？」
「蕾妮絲負責陪藍華小姐，照顧委託人也是重要的職責之一。紅雁小姐，看見您今天氣色好極了。那麼，敝人先告辭了。」邦帝斯對紅雁與藍華鞠躬，走到門邊時對新月騎士說：「請好好照顧紅雁小姐。」新月騎士沉默地點頭，邦帝斯離開看守所。
「他一直都這樣嗎？我是指小邦。」紅雁問。
「怪咖一個齁。」蕾妮絲唱衰道，「不過他是個天才就是了，第一次辯護就跟亞羅根老伯拚得不分上下。除了不會用魔法這一點之外就是──他是個天生的劍術白痴，手拿到尖銳的東西就像加熱的奶油軟掉了。」
「第一次辯護？」紅雁說，「藍華，妳們怎麼會找上邦帝斯？」
「這個……」藍華瞄了一下站在門邊的新月騎士，小聲地把紙條的事情告訴她們，「很奇怪吧，不知道是誰。因為安妮特公主跟克莉絲汀都不在奧特城裡。」
「……是啊。」紅雁說，心裡已經有個底是誰。
「時間差不多了。」新月騎士說。
「紅雁，妳要好好保重喔。」
「保重？藍華妳自己才要保持體重呢！人家要減肥──」紅雁打趣地說，蕾妮絲則天真地說：「啊，紅雁妳又不胖，幹麼要減肥？」
※
三等騎士的第二階段實戰測驗在競技場，規則很簡單，以抽籤方式把考生分成一對一，獲勝的那方就算及格，可以晉級至第三階段，各種武器或道具不限，唯一的限制是不得將對手殺害。
實戰測驗在劃分後的好幾個場地進行，魔雷坐在競技場北區旁的座位上，看著目前在場地上比劃的兩名四等騎士，一名「資深少年」（一頭衝天的藍髮，寬額，身材中等）與一名「資深青年」（難以形容的黑色亂髮，小眼，大嘴，小腹些許突出），正以劍對決，後者無論力量上或是技巧上都比前者佔優勢，無論前者如何進攻，對方總能泰然化解，甚至犀利地反擊。
「我看啊，那少年沒望了。」「實力懸殊啊，再怎麼說亞德駱也曾經跟過阿斯托。」「你是說勇者選拔中得過四次冠軍的阿斯托嗎？那跟冒險者阿斯托是同一個人嗎？」「是啊，你連這都不知道？阿斯托是我們冒險者公會一號的冒險者，有什麼探險或是航海任務，都交給他。」「這我當然知道，只是沒想過他們是同一個人。」魔雷調整著面具，有點想睡。
「可惡啊你，老是往後躲！」少年喊道。
「你這麼想要我進攻？」亞德駱問完，隨即展開連續攻勢，眼看少年就要招架不住了，往後摔了一跤倒在地上。亞德駱要把劍抵在對手的喉前，然而少年搶先一步，抓起一把沙往亞德駱的眼裡扔去，並趁著亞德駱胡亂揮舞著劍之際，爬起身來逃出危機。
「死小鬼，」亞德駱激動地揮著劍，「考官，這樣是犯規吧！」
「並不犯規。無論對手怎麼做，你只能贏。」在旁監督的考官說道。
亞德駱吃力地睜開了一隻眼，瞪著喘息中的對手。
「你這種小鬼，要是讓你升等變成三等騎士還得了！我就送你跟坐在那邊的面具怪人作伴吧！」亞德駱持劍衝刺，少年蓄勢待發──不知哪裡冒出一顆突石，亞德洛跌在少年腳跟前，少年垂下劍。
「我贏了。」少年說，「考官，我這樣就贏了吧。」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四等騎士藍德獲勝。」考官說。
「真是慘不忍睹啊。」一個男人的笑聲傳來，走靠近現場的是萊翼，出身自鄰國的特等騎士。他手梳著金亮的長髮，摸摸他堅挺的鼻子，「你們奧特國的騎士原來是這樣選出來的。」
雖然很不甘心，但是對方是特等騎士，眾四等騎士噤不出聲，暗自咬牙切齒。幾個年近與藍德相識的朋友前來叫喚他，藍德便比著勝利的手勢離開了現場。魔雷對於萊翼輕佻的發言沒什麼感想，只是不想與他碰面，誰知正要轉個頭而已，就被萊翼給盯上了。
「你也在這裡啊！」萊翼敞開雙手，誇張地做出驚訝的樣子，「魔雷小兄弟，這樣小卡司的實戰測驗讓你很無趣吧？我剛剛遠遠地看見一個人在打哈欠，我還在想是誰這麼囂張，原來是你。」萊翼輕鬆地說著，絲毫不像是見到在勇者選拔中打敗自己的人。
「打哈欠的是坐在我隔壁的人。」魔雷簡直地說。
「下一回合，魔雷與洪基飛。」
洪基飛是一名黑髮青年，皮膚蒼白，一上場的第一句話是：「馬的，怎麼又是你！」
「……我見過你嗎？」魔雷問，顯然地忘記在勇者選拔中發生過哪些事情。
「不要緊……上一次是因為大意才會被那巫女暗算，這次有準備，你就接招吧！」
「兩人都準備好了嗎？武器帶了嗎？」
魔雷晃了晃腰際上的劍鞘。
洪基飛伸出了兩個拳頭，各朝左右打出了旋風聲，再一個漂亮的迴旋踢，哇地一聲，說：「我的拳腳就是殺人的武器。更別說魔法了。」
萊翼坐到魔雷原本坐的位置，準備看好戲。
「測驗開始。」
「來呀！」洪基飛喊道。
「……一定要我先出手嗎？」
「先出手的總是會輸，我師父老是這樣教我，你來呀！」
魔雷嘆了口氣，右手兀地向上一伸，一顆又圓又大的紅色光體出現在手掌上，緊接著飛上天際，在半空中爆炸，變成好幾顆小型的火焰球隨機落在地面，在燄霰彈的掩護下，魔雷飛快地衝向洪基飛。
「就是這樣子，就是這樣子……」洪基飛低聲，閃開了一顆不長眼的火焰球，看準魔雷靠近也往前衝，瞄準魔雷的頭連環飛踢，但是魔雷及時滑壘閃避，兩人交鋒剛好錯過。
火焰球如雨下，洪基飛轉身後向魔雷衝刺，給予對手一記直拳；原本打算開掌接住的魔雷在微秒中的一瞥時發覺異狀，往側邊閃躲，一道拳形的火燄從洪基飛的拳頭延伸出來，是魔法沒錯。
「你這傢伙還真會躲啊！」洪基飛兩掌一開，吐納之中奮力擊地，魔雷向後閃躲，原本駐足的地面被竄起的火焰炸裂。
魔雷往右踩一步躲過自己的燄霰彈，洪基飛憑空踢出三腳，三道彎刀般的火燄刮行地面而馳，軌跡內的大地粉碎成礫。洪基飛同時尾隨著直搗黃龍。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魔雷險些沒有閃過，右小腿的褲腳被割碎，洪基飛騰空攻擊，魔雷以近零距離閃過並且利用洪基飛的力量將他繼續往前擲去，在空中上下旋轉兩圈後洪基飛轉身，當頭一記紅色的噴射火燄，魔雷左臂打直，手掌綻開，一道等大的綠色噴射火焰抵銷攻擊，僵持間赤青的火焰發生大爆炸。
正在進行測驗的其他場地都停了下來，眾人停下來觀看北方，看究竟是哪兩個四等騎士正在進行如此激烈的龍爭虎鬥。濃濃煙霧中，一個黑影從魔雷的左方出現，一拳，魔雷飛出了煙霧，單手抓地產生足夠的摩擦力後才中止飛行。
燄霰彈的火雨也停了。
「一拳就飛那麼遠啊，我本來想好好揍你一頓的。」
「也差不多該結束了。」魔雷想。
洪基飛故技重施，踢出三道新月彎刀，並且尾隨在後。魔雷伸出了手，一記燄霰彈瞄準三道彎刀發射，引起不止的連環爆炸，塵霧揚起，魔雷與洪基飛進入塵霧之中，一拳，洪基飛飛出了煙霧，雙手抓地產生足夠的摩擦力後才中止飛行。
「要懂得乘勝追擊。」魔雷如迅雷般出現在洪基飛身後，銀劍已然抽出搭在他的肩膀上，「這次是我贏了。」
「四等騎士魔雷獲勝。」考官宣佈。
魔雷收起銀劍，洪基飛站起身，拍打渾身的塵土。
「這次是五五波，下一次你不會這麼走運了，面具怪人。」
魔雷沒有回應，逕自轉身走開，萊翼向他伸手要他過去。
「真是場無聊的比賽。」萊翼說，「你被他打的那下，太假了。」
「你在說什麼？」
「噴射火焰爆炸後煙霧裡的那拳。你讓他的。」
魔雷冷笑：「我活該被打的。」
「一堆機會都在那裡，你故意不彎腰撿起來。我勸你不要太慈祥，你幫助不了所有人的。」
「至少這是我可以做的。我的對手有相當的實力，我不希望他因為輸給我而放棄了自我。」
「你指斐拉的事情。哼，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那顆爛草莓，從小沒吃過苦頭。」萊翼說，「聽說，他被外調之後就失蹤了。」
「失蹤了？」
「人間蒸發。消失得無影無蹤。魔雷，說真的，是你害了他，但是他害自己的成分更大。」萊翼說，「瑣事不說了，我告訴你一個重要的秘密。」
「什麼？」
「耳朵靠過來……」
魔雷無奈地照作。
「我知道佩姬……
「去、了、哪、裡。」
魔雷驚愕地看著萊翼。
「想知道嗎？你只要升到三等騎士，我就告訴你。」
萊翼聳聳肩，丟下魔雷離開。魔雷望著他的背影，心裡此刻有一連串的問題困擾著他：為什麼萊翼會知道佩姬的去向？為什麼萊翼知道，而他卻一無所知？佩姬，去了哪裡？
當魔雷翻身時他醒了過來，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竟然睡著了，連個奇怪的夢也沒有，睡得如此舒服。此時側躺著的他，感到一股誘人的香氣竄進他的胸腔中，幾乎要把他的靈魂從軀體勾了出來。他睜開惺忪的睡眼，把鼻尖上褐色的長髮撥開。
褐色的長髮？
使勁把眼瞼完全撐開，耐心等了兩三秒讓模糊的視線恢復清晰，眼前是一名褐色長髮的女人，黛黑蕾絲睡袍下，白晢細嫩的肌理與窈窕勻稱的嬌軀隱晦可見，飽滿的胸口依稀看見一圈粉紅。魔雷因這枚震撼彈而驚恐地倒吞一口氣；此舉招來惡果──佩姬醒了。
「老公，你昨晚可真是……」佩姬伸懶腰，魔雷以為是女方的直拳攻擊，迅疾地跳下床，緊貼牆垣。佩姬嬌媚地回眸，眼神難以詮釋，她羞答答地說：「老公，你在怕什麼啊？快點回來陪人家嘛……」
魔雷貼靠在牆邊，驚覺自己渾身赤裸，隨即用手遮掩住重要處。他喘息著，環顧四周，這確實是自己的房間，然而卻多出了佩姬，還以老公的稱謂叫喚他，他很快就理解事情的真相。
「這就是所謂的春夢嗎？」他想道，奮力捏了捏臉頰，意外地很痛，「痛……夢裡也會痛，是嗎？」他又嘗試了手臂，是麻痹的感覺，「手臂麻了……大概是我現在的睡姿正好手臂壓在身體下吧……可是，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呢？想醒卻醒不來……不過，一般人應該是不想醒吧……」魔雷回去把佩姬壓制在床上，這個動作使得佩姬發出驚喜的笑聲。
端詳著身體之下的女人，從臉蛋到乳房，腰際到大腿，小腿到腳趾甲，不禁讓魔雷驚愕地說出口：「這些都很真實……可是……卻只是一個夢。」
「為什麼只是一個夢呢？」佩姬問，呼吸愈漸急速地嬌喘著。
「因為妳不在這裡。妳離開了。妳在勇者選拔的時候告訴我，妳要到很遠的地方去。我在那個時候向妳告白，妳說妳不能給我一個確定的答案。」魔雷理直氣壯地說。
「你怎麼知道，那一個不是夢呢？說不定現實中我們經常地做愛，或是已經結婚了，亦是我們根本不認識。」佩姬緊摟魔雷，親吻起他的頸部，「她是不會知道的。」
「誰不會知道？」
「你知道的。」
魔雷納悶。
「真是個樂觀的夢。妳也是一個樂觀的虛構角色。」
「你這笨蛋真的這麼篤定是夢，那你就來測驗看看我有多虛構吧。吻我。」佩姬命令著，讓魔雷想笑。
「如果這就是現實的話……」
兩人熱情地擁吻，唇槍舌戰中佩姬帶著魔雷的手搭上豐滿的乳房，儘管隔層蕾絲，那就像是真實的乳房所應該有的觸感與彈性。
「你還要懷疑我嗎？」佩姬掙脫出親熱後問。
「我也不想懷疑妳。我更希望我們現在身處現實之中。可是，我很清楚，這只是頭腦在休眠時對我的惡作劇。而我僅能卑鄙地在這樣的幻境中與妳摟抱、與妳親吻、與妳結合。」
「問你喔。很久以前，我有問你一個問題，你都沒有回答我。」
「什麼問題？」
「算了，等你想起來再告訴我吧。」佩姬說，望了望天花板，「如果人家每個晚上都來找你呢？」
「夢嗎？」
「現實。」
「我們都要活得這麼虛偽嗎？」
「可是你想要的。」
「夠了。」
「是啊，夠了。」佩姬一邊褪衣，一邊說：「老公，你還是別說話的好。」
被窩中，幻想是翻騰的，視覺是不值得仰賴的，意識是謊言般的，情感是燃燒的，肢體是交纏的，唾液是可以映出彩虹的，汗水是鹹濕的，一切卻都不曾存在。諸如獵物與掠食者的追逐、自天際墜下的隕石群、暴風雨中的湖泊、迫不及待的間歇泉、逐漸攀升的溫度計。
「我們還可以見面嗎？」
夢中的佩姬呻吟。
「對不起。」
魔雷哭了，輕輕地吻著佩姬胸前的疤痕。
「妳是假的，我也是。」
「請你殺了我吧。」
「那是不可能的。」
魔雷緊抱住佩姬，重複地呢喃。
「那就讓我們一起死亡吧。」
「樂意之至。」
他們雙手合十，在迷惘中不止地穿梭。
魔雷驚醒。
※
「我真是個人渣！」
※
魔雷坐在藍華身邊，隻字不語。自從早上向藍華道了一聲早安，魔雷就沒有再說半句話，藍華以為他或許在為今天的開庭而緊張，沒有多問；問了也沒用，魔雷不可能與他人分享他的春夢。
冬季的濕冷天氣，加上擁擠的室內（比起第一次開庭更多人，不乏是來湊熱鬧、一睹邦帝斯一面的閒雜人），這樣的組合，使得魔雷坐立不安。
紅雁就位，法官就位，亞羅根與邦帝斯就位，第三號法庭再次開庭。
「今天托邦一案再次開庭。檢方，有沒有證人？」法官說完後打了個呵欠，昨夜可能沒睡好。
「檢方傳瑪麗亞小姐作證。」
「是那個空中飛人嗎？」「是呀，就是她本人！」「她本人看起來比較年輕！」
「肅靜！肅靜肅靜肅靜！」
「證人，請報上名字與職業。」亞羅根說。
「我叫做瑪麗亞，是南極星馬戲團的空中飛人。」介紹至此，些許觀審席上傳來歡呼聲，直到法官火大地木槌給敲斷了，才安靜下來。
「瑪麗亞小姐，妳是第一個發現托邦屍體的人，是吧？」
「是。」
「妳能告訴我發現屍體的時間嗎？」
「是過午夜後的十二點半。」
「也就是說，兇手犯案在十二點半之前。」法官廢話地複述。
「為何可以如此肯定嗎？」
「是，在現場有時鐘，我就是看見那時鐘上的時間的。凌晨十二點半，沒錯。」
「法官大人，證人指的時鐘，在照片上有拍攝下來。」
法官打開資料夾，文件全部一擁而出，亂成一團。他趕緊收拾整理，同時把照片取出來檢查：「照片上的確有一尊老爺鐘。」
「瑪麗亞小姐，當妳發現屍體的時候，第一個反應是什麼？」
「……」
瑪麗亞保持緘默了一陣子，接著一手捂住嘴，像是要否認自己是犯人般地猛搖頭，另一手緊扯著裙，像是喘不過氣地開始抽噎起來。
「證人，請鎮靜下來。」法官急忙說道。「警衛騎士，拿一杯水和手巾給證人。」
新月騎士將上述物品交給了瑪麗亞後，過了兩三分鐘，瑪麗亞恢復冷靜，以哭喪的語音開始說道：「我整個人慌了。我杵在原地。我知道我應該大喊『救命』、『誰來幫幫忙』，但是我沒有。我以為我在作夢，一個很可怕的噩夢。他……他還在燒，腳似乎還……還在動！對不起！」說到這裡，瑪麗亞的情緒再次失控，流下了眼淚。
「請法官讓證人先休息吧。」邦帝斯主動提出。
「檢方贊同辯方的提議。」亞羅根也說。
「證人，妳先下去休息吧。」新月騎士攙扶著瑪麗亞到觀審席第一排的位置，正好是魔雷等人的另一邊，「檢方還有證人嗎？」
「檢方傳健忘作證。」
「健忘……喔，是證人的名字是吧。」
在眾目睽睽之下，酒齇鼻馴獸師傻裡傻氣地站上證人台，面對著魔雷。
「證人，請面對這裡。」
「是的，法官，請稍等，讓我先戴個眼鏡。」他囫圇吞棗地對魔雷說，等他慢條斯理地戴上他厚重的眼睛，落下一句：「你不是法官！」「我在這裡！」健忘才轉過身，面對法官。
「法官早安！」
「……早安。」法官疑慮地。
「證人，請報上名字與職業。」亞羅根說，他已經很習慣了這句話。
「我叫做健忘，因為我忘記自己本名叫什麼，很久以前，忘了多久以前了，所以從那時候開始，大家都叫我健忘，說也奇怪，這我就記住了，健忘。我是馬戲團裡的馴獸師，阿乓是我兒子，其他動物都沒有像他那樣受寵。」
「證人名叫健忘，是南極星馬戲團的馴獸師。」亞羅根做了個大意。
「喔，請不要說那名字。南極星馬戲團。如果我記住了，那我恐怕又會忘了什麼其他原本記好的事情。」
「證人，」亞羅根從牛皮紙袋中取出了一把不起眼的黑色小鑰匙，「你認得這個東西嗎？」
「耶，不記得。」
「真的不記得？」
「異議，重複發問。」邦帝斯說。
「成立。」
「證人，我的調查不是這樣的。你的幾個見習馴獸師子弟指證歷歷，表示這鑰匙是你平時掛在腰際的。」亞羅根說。
「耶……可以讓我看看這把鑰匙嗎？太遠了我看不清楚……」健忘接過了鑰匙，抬頭看看，低頭瞧瞧，再把眼鏡拿起來瞄個仔細，「啊！這把鑰匙，是的，這把鑰匙是我的，沒錯。這把鑰匙被我弄丟，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
「弄丟了，不知道放到哪裡去，是吧？」
「是的是的。」健忘傻笑地點頭，「你在哪裡找到的？」
亞羅根冷笑，「讓我來告訴你這把鑰匙在哪裡找到的──就在命案現場！」
現場鴉雀無聲，然而法官依舊用新木槌用力敲了敲，大喊肅靜。
「證人。根據我的調查，小丑托邦跟你處不好。說具體一點的，小丑們三番兩次破壞動物表演，都險些引發表演人員以及觀眾的生命危險，有沒有這回事？」
健忘微笑，然後低下頭。
「證人，請回答。」法官說。
「那些……」
「那些什麼？」亞羅根問。
「那些……」
「證人，大聲點。」法官說。
「那些混帳王八蛋，全部都去死去死全部滾下地獄去吧！」健忘驟然晴天霹靂抬頭吼道，藍華光是看見法官扭曲的臉孔，就可以臆測馴獸師背影後的神情變成什麼樣子。
「……」
「……」
「……」
「我是這樣想的……」健忘恢復了以往的腔調，平靜地說，「我是想殺光那班小丑，因為他們欺負阿乓。但是我沒有這麼做。況且，那天我有不在場證明。」
「證人，十二點三十分前後，你人在哪裡。」
「十二點二十五分。」健忘斷然地說，「十二點二十五分，我與亞桑在帳篷裡聊天，我正要帶阿乓回他的籠子裡。亞桑與我出帳篷，並且提醒我團長要找我，之後我便在團長室裡，團長正在喝酒，我就陪他喝酒，喝得不醒人事，直到警衛隊來到馬戲團之後。亞桑與團長都可以作證。」
「法官大人。」邦帝斯切入質詢，「現在吾等面臨到了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瑪麗亞小姐表示發現屍體是在十二點三十分，而最後離開兇殺現場的證人健忘是在十二點二十五分離開的。兇手只用了五分鐘的時間，把托邦帶到現場，並且不引人注意的前提下，吊起並燃燒托邦的屍體。」
「證人，你的證言沒有錯吧！」亞羅根叱喝般地問。
「絕對沒錯！我手上可是戴著手錶的！」健忘不甘示弱地。
「五分鐘……的確是……很不可思議……真像是魔術一樣。」
「法官大人，檢方傳亞桑作證。」
「今天還真多證人。」法官忍不住連打了兩個鼾，「辯方需要質詢健忘嗎？」
「目前不需要。」
從法官席左邊的門走出，亞桑站上了證人台，他以唇語向紅雁打招呼，紅雁以小動作招手，不希望引起太大的注意。亞桑盛裝出席審判，繁雜的衣著跟他平常表演時交叉在胸口的兩條皮帶與藍絨長褲比起來，簡直是密不透風，紅雁第一時間還認不出此人就是亞桑。
「證人，請報上名字與職業。」
「亞桑。南極星馬戲團玩火者。」亞桑簡潔地說。
「命案當晚，十二點二十五分左右，你人在哪裡？」
「那個時候，我與馴獸師健忘在閒聊。」
「聊了些什麼？」
「都是些客套話與瑣事，像最近過得如何，動物的狀況好不好之類的。」
「你與死者有何往來？」
「我們並沒有什麼往來。」
「死者在馬戲團裡的評價是怎樣的？」
「他是個很好的小丑，這無庸置疑。」
「同事之間的互動呢？」
「那很糟糕。南極星馬戲團的小丑們是令眾人頭痛的對象，而小丑們的首腦便是托邦。他們表演完下台，想的就是如何惡整同儕。」
「幾乎可以說，托邦到處惹事生非。」
「沒錯。」
「但是沒有到令人要殺他的地步？」
「沒有。或許沒有。」
「沒有其他問題了。」亞羅根說。
「辯方。」法官說，揮舞著新木槌。
「亞桑先生，根據敝人的了解，您與死者的關係並非普通同事而已。就這點，請您言論。」
亞桑搔頭，儘管他沒有一根頭髮。
「那是發生在好一陣子之前的事情。我……」亞桑無奈地望了望瑪麗亞，「我與瑪麗亞小姐，開始有了密切的來往。起初，我以為我只是找到了一個與我價值觀相近的朋友而已，然而……隨著日子的過去，我愛上了她，而她也愛上了我。」
「異議！這與問題無關！」
「法官大人，這是證人回答問題前必須先提供的資料。」
「駁回。」法官說，「但是證人，盡快進入重點！如果要看言情小說的話，我家裡的書櫃多的是。」
「是……某一個晚上，我們發生了關係。而這件事情，讓托邦知道了。
「馬戲團雖然表面上只是個娛樂大眾的地方，但是裡面的人際關係是相當複雜的，甚至會影響到我們的工作；我不願把這段感情馬上洩漏出去，瑪麗亞也是這麼想的。托邦利用這點，向我要求一百枚金幣，作為封口費，這個價格不小，但是我長年以來儲蓄表演所賺的錢，還不算是問題，我不希望因為我的關係，使得瑪麗亞難堪。」
「異議！亞桑剛才聲稱自己與托邦沒有往來！」
「我是被恐嚇，並沒有與那混蛋往來！」亞桑回答。
「駁回。」
「儘管我對那混蛋有相當的恨意，但是為了瑪麗亞與我自己，這些錢我甘願付給他，我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而殺他的。況且，當天晚上健忘跟我在一起，直到他去找團長後，我就回到了我的車廂內睡覺，就沒有再出門了。」
「亞羅根治安官，兇手犯案的手法查清楚了嗎？」邦帝斯問，「僅僅五分鐘的時間，就算是無不在場證據者也能辯稱自己無法完成如此惡行。」
「檢方查清楚了嗎？」法官問。
「不……若是沒有時間限制，或許還有個大概的臆測；五分鐘內完成，這並沒有列入考慮中，所以檢方目前沒有辦法解答這個問題。」亞羅根說著這些，惡狠狠地瞪著邦帝斯，他以為邦帝斯是故意刁難他的。
「檢辯雙方還有證人嗎？沒有的話，看來今天必須到此為止了。今天也並非毫無收穫，至少確定了哪些人不是兇手，以及兇手犯案的時間。檢方請儘速查清兇手的犯案手法。托邦一案審判至此，明日早上十點再次開庭。現在休庭。」
木槌清脆地響了。
※
看守所。
「我真沒想到有這種事……亞桑與瑪麗亞。蠻意外的。」紅雁說，「托邦這小丑的心眼沒想到這麼壞，連恐嚇取財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我要把這個胸針給……還真難解開，嗯。這麼說，亞桑與托邦吵架的事情，我想起來了，的確是有提到錢，好像，有點印象。」
「小邦，這就是亞桑的秘密喔？」
「是的。」
「茄──子軟膏。」
「現在什麼嫌疑犯都沒有了呢。」藍華說。
「有啊，怎麼會沒有。」紅雁說。
「誰？」
紅雁舉手。
「妳夠了喔！」
「紅雁小姐目前確是最有嫌疑的人。」
「怎麼會？我不是第一次開庭就清白了？」
「那張紙條啊，搞不好亞羅根會說：『是犯人為了脫罪，所以自己所留下的。』」藍華說。
「不會吧！我想想喔……假設他們用那張紙認定我是兇手，而且沒有人看出那張紙沒有油漬，我會就被當成兇手了耶。要是我自己指證出這一點更是可疑，一樣會被當成兇手。這樣的話不就完了。」
「哪知道，亞羅根是個不擇手段的，忘了嗎？」
紅雁抱頭沉吟，看著另一邊世界的三人：「大哥去考試了吧？」
「嗯，今天是實戰測驗用不著我們操心。不過昨天的筆試欠佳的樣子。」
「他裝笑了？」
「嗯。」
「三位小姐，敝人想再去調查。這次單獨前去。」
「為什麼啦！有什麼好玩的你不帶人家去？」
「蕾妮絲負責陪藍華小姐，照顧委託人也是重要的職責之一。紅雁小姐，看見您今天氣色好極了。那麼，敝人先告辭了。」邦帝斯對紅雁與藍華鞠躬，走到門邊時對新月騎士說：「請好好照顧紅雁小姐。」新月騎士沉默地點頭，邦帝斯離開看守所。
「他一直都這樣嗎？我是指小邦。」紅雁問。
「怪咖一個齁。」蕾妮絲唱衰道，「不過他是個天才就是了，第一次辯護就跟亞羅根老伯拚得不分上下。除了不會用魔法這一點之外就是──他是個天生的劍術白痴，手拿到尖銳的東西就像加熱的奶油軟掉了。」
「第一次辯護？」紅雁說，「藍華，妳們怎麼會找上邦帝斯？」
「這個……」藍華瞄了一下站在門邊的新月騎士，小聲地把紙條的事情告訴她們，「很奇怪吧，不知道是誰。因為安妮特公主跟克莉絲汀都不在奧特城裡。」
「……是啊。」紅雁說，心裡已經有個底是誰。
「時間差不多了。」新月騎士說。
「紅雁，妳要好好保重喔。」
「保重？藍華妳自己才要保持體重呢！人家要減肥──」紅雁打趣地說，蕾妮絲則天真地說：「啊，紅雁妳又不胖，幹麼要減肥？」
※
三等騎士的第二階段實戰測驗在競技場，規則很簡單，以抽籤方式把考生分成一對一，獲勝的那方就算及格，可以晉級至第三階段，各種武器或道具不限，唯一的限制是不得將對手殺害。
實戰測驗在劃分後的好幾個場地進行，魔雷坐在競技場北區旁的座位上，看著目前在場地上比劃的兩名四等騎士，一名「資深少年」（一頭衝天的藍髮，寬額，身材中等）與一名「資深青年」（難以形容的黑色亂髮，小眼，大嘴，小腹些許突出），正以劍對決，後者無論力量上或是技巧上都比前者佔優勢，無論前者如何進攻，對方總能泰然化解，甚至犀利地反擊。
「我看啊，那少年沒望了。」「實力懸殊啊，再怎麼說亞德駱也曾經跟過阿斯托。」「你是說勇者選拔中得過四次冠軍的阿斯托嗎？那跟冒險者阿斯托是同一個人嗎？」「是啊，你連這都不知道？阿斯托是我們冒險者公會一號的冒險者，有什麼探險或是航海任務，都交給他。」「這我當然知道，只是沒想過他們是同一個人。」魔雷調整著面具，有點想睡。
「可惡啊你，老是往後躲！」少年喊道。
「你這麼想要我進攻？」亞德駱問完，隨即展開連續攻勢，眼看少年就要招架不住了，往後摔了一跤倒在地上。亞德駱要把劍抵在對手的喉前，然而少年搶先一步，抓起一把沙往亞德駱的眼裡扔去，並趁著亞德駱胡亂揮舞著劍之際，爬起身來逃出危機。
「死小鬼，」亞德駱激動地揮著劍，「考官，這樣是犯規吧！」
「並不犯規。無論對手怎麼做，你只能贏。」在旁監督的考官說道。
亞德駱吃力地睜開了一隻眼，瞪著喘息中的對手。
「你這種小鬼，要是讓你升等變成三等騎士還得了！我就送你跟坐在那邊的面具怪人作伴吧！」亞德駱持劍衝刺，少年蓄勢待發──不知哪裡冒出一顆突石，亞德洛跌在少年腳跟前，少年垂下劍。
「我贏了。」少年說，「考官，我這樣就贏了吧。」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四等騎士藍德獲勝。」考官說。
「真是慘不忍睹啊。」一個男人的笑聲傳來，走靠近現場的是萊翼，出身自鄰國的特等騎士。他手梳著金亮的長髮，摸摸他堅挺的鼻子，「你們奧特國的騎士原來是這樣選出來的。」
雖然很不甘心，但是對方是特等騎士，眾四等騎士噤不出聲，暗自咬牙切齒。幾個年近與藍德相識的朋友前來叫喚他，藍德便比著勝利的手勢離開了現場。魔雷對於萊翼輕佻的發言沒什麼感想，只是不想與他碰面，誰知正要轉個頭而已，就被萊翼給盯上了。
「你也在這裡啊！」萊翼敞開雙手，誇張地做出驚訝的樣子，「魔雷小兄弟，這樣小卡司的實戰測驗讓你很無趣吧？我剛剛遠遠地看見一個人在打哈欠，我還在想是誰這麼囂張，原來是你。」萊翼輕鬆地說著，絲毫不像是見到在勇者選拔中打敗自己的人。
「打哈欠的是坐在我隔壁的人。」魔雷簡直地說。
「下一回合，魔雷與洪基飛。」
洪基飛是一名黑髮青年，皮膚蒼白，一上場的第一句話是：「馬的，怎麼又是你！」
「……我見過你嗎？」魔雷問，顯然地忘記在勇者選拔中發生過哪些事情。
「不要緊……上一次是因為大意才會被那巫女暗算，這次有準備，你就接招吧！」
「兩人都準備好了嗎？武器帶了嗎？」
魔雷晃了晃腰際上的劍鞘。
洪基飛伸出了兩個拳頭，各朝左右打出了旋風聲，再一個漂亮的迴旋踢，哇地一聲，說：「我的拳腳就是殺人的武器。更別說魔法了。」
萊翼坐到魔雷原本坐的位置，準備看好戲。
「測驗開始。」
「來呀！」洪基飛喊道。
「……一定要我先出手嗎？」
「先出手的總是會輸，我師父老是這樣教我，你來呀！」
魔雷嘆了口氣，右手兀地向上一伸，一顆又圓又大的紅色光體出現在手掌上，緊接著飛上天際，在半空中爆炸，變成好幾顆小型的火焰球隨機落在地面，在燄霰彈的掩護下，魔雷飛快地衝向洪基飛。
「就是這樣子，就是這樣子……」洪基飛低聲，閃開了一顆不長眼的火焰球，看準魔雷靠近也往前衝，瞄準魔雷的頭連環飛踢，但是魔雷及時滑壘閃避，兩人交鋒剛好錯過。
火焰球如雨下，洪基飛轉身後向魔雷衝刺，給予對手一記直拳；原本打算開掌接住的魔雷在微秒中的一瞥時發覺異狀，往側邊閃躲，一道拳形的火燄從洪基飛的拳頭延伸出來，是魔法沒錯。
「你這傢伙還真會躲啊！」洪基飛兩掌一開，吐納之中奮力擊地，魔雷向後閃躲，原本駐足的地面被竄起的火焰炸裂。
魔雷往右踩一步躲過自己的燄霰彈，洪基飛憑空踢出三腳，三道彎刀般的火燄刮行地面而馳，軌跡內的大地粉碎成礫。洪基飛同時尾隨著直搗黃龍。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魔雷險些沒有閃過，右小腿的褲腳被割碎，洪基飛騰空攻擊，魔雷以近零距離閃過並且利用洪基飛的力量將他繼續往前擲去，在空中上下旋轉兩圈後洪基飛轉身，當頭一記紅色的噴射火燄，魔雷左臂打直，手掌綻開，一道等大的綠色噴射火焰抵銷攻擊，僵持間赤青的火焰發生大爆炸。
正在進行測驗的其他場地都停了下來，眾人停下來觀看北方，看究竟是哪兩個四等騎士正在進行如此激烈的龍爭虎鬥。濃濃煙霧中，一個黑影從魔雷的左方出現，一拳，魔雷飛出了煙霧，單手抓地產生足夠的摩擦力後才中止飛行。
燄霰彈的火雨也停了。
「一拳就飛那麼遠啊，我本來想好好揍你一頓的。」
「也差不多該結束了。」魔雷想。
洪基飛故技重施，踢出三道新月彎刀，並且尾隨在後。魔雷伸出了手，一記燄霰彈瞄準三道彎刀發射，引起不止的連環爆炸，塵霧揚起，魔雷與洪基飛進入塵霧之中，一拳，洪基飛飛出了煙霧，雙手抓地產生足夠的摩擦力後才中止飛行。
「要懂得乘勝追擊。」魔雷如迅雷般出現在洪基飛身後，銀劍已然抽出搭在他的肩膀上，「這次是我贏了。」
「四等騎士魔雷獲勝。」考官宣佈。
魔雷收起銀劍，洪基飛站起身，拍打渾身的塵土。
「這次是五五波，下一次你不會這麼走運了，面具怪人。」
魔雷沒有回應，逕自轉身走開，萊翼向他伸手要他過去。
「真是場無聊的比賽。」萊翼說，「你被他打的那下，太假了。」
「你在說什麼？」
「噴射火焰爆炸後煙霧裡的那拳。你讓他的。」
魔雷冷笑：「我活該被打的。」
「一堆機會都在那裡，你故意不彎腰撿起來。我勸你不要太慈祥，你幫助不了所有人的。」
「至少這是我可以做的。我的對手有相當的實力，我不希望他因為輸給我而放棄了自我。」
「你指斐拉的事情。哼，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那顆爛草莓，從小沒吃過苦頭。」萊翼說，「聽說，他被外調之後就失蹤了。」
「失蹤了？」
「人間蒸發。消失得無影無蹤。魔雷，說真的，是你害了他，但是他害自己的成分更大。」萊翼說，「瑣事不說了，我告訴你一個重要的秘密。」
「什麼？」
「耳朵靠過來……」
魔雷無奈地照作。
「我知道佩姬……
「去、了、哪、裡。」
魔雷驚愕地看著萊翼。
「想知道嗎？你只要升到三等騎士，我就告訴你。」
萊翼聳聳肩，丟下魔雷離開。魔雷望著他的背影，心裡此刻有一連串的問題困擾著他：為什麼萊翼會知道佩姬的去向？為什麼萊翼知道，而他卻一無所知？佩姬，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