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12月 27, 2007 8:11 pm
她喜歡將長髮鋪在桌案上，男人卻希望將她的長髮鋪在胸膛。
她將長髮鋪在桌上，公文堆到距離髮尾兩公分，後腦杓剛好不感到壓迫的位置。視線順著桌的平面飛出玻璃框，看到小小的、層疊的房樓浮沈在灰霧裡，再遠一些，有愈來愈小的高壓電塔，看不清塔與塔之間是否存在五線譜？而更遠的地方，佇立著幾堆高山，也在朦朧裡失去了真實的顏色。她咖啡色的瞳仁漸漸混濁，彷彿也有漣漪的紋，她很放鬆，你不能說她發呆。
一陣鈴聲劃破寧靜，她全身一顫、猛地坐起，眼睛睜得渾圓，盯住灰白色的四方形辦公電話，她手緊按住胸口，就怕被這猛烈撞擊著胸壁的一百三十下速率將心給逼了出來。「鈴－－」兩聲－－三聲後，她才吐出一口悶氣，咕唸：「怎麼老被電話鈴聲嚇到？」接起電話以一貫冷靜且平淡的語調回覆了。掛上電話，她伸直長腿將椅子滑離辦公桌，低頭看看修整得俐落且漂亮的腳趾甲，想起去年聖誕夜裡走失的貓，總是將身子趴在她腳趾上，她則希望貓趴在她懷裡，但男人不肯。
起身，看了看身穿的窄裙及白襯衫，事實上她最愛的是那套斜垂著肩、黑亮長髮披在上頭，覆住一體成形的碎花迷你洋裝，搭配上毛料深綠色大腿襪，妝點煙燻，看似火辣其實把自己包得緊緊，緊到瘀青的傷口隱隱作痛，她喜歡那樣。
開門，叫人泡一杯熱咖啡，和她瞳孔一樣的顏色，而也不喝，就將它擺在玻璃框前，任熱煙緩緩上升，攀附在玻璃上成薄霧，就像長髮附貼在她的背上，或胸前。她以食指在玻璃上劃出自己的名字，由咖啡杯上緣寫起，循著煙的方向緩緩上簽，就完成一朵水仙。然後透過名字的痕往外望，竟覺得視野清晰許多。
滿意地以手插腰，側腰的疼痛卻漫散開來，爬上了手臂，她將襯衫衣袖翻開，上臂果然也一枚瘀青。疼痛往下蔓延，她掀高裙襬，大腿也有絲襪遮不住的紅腫，其實膝蓋也一塊破皮，OK蹦下的滲血已經凝固，早上當秘書問時，她說在浴室跌倒了。又望了水仙一會兒，她緩緩將衣袖及窄裙翻下，挺直身子，回復原本的整齊及優雅。
五歲，上幼稚園那年，她就知道能爬到今天的位置，當別人因為搶麵包而爭吵，她就知道自己想要的不只是果腹；當手中的玩具被搶奪，她知道她必須在威脅出現之前，擊退敵人；當小朋友們為著上台表演而緊張，她已經決心要成為目光的焦點……但當隔壁座位的男孩為她剝了巧克力，儘管知道會拉肚子她還是吃了，並且期待下一次……
她用左手梳理長髮，細長的手指有讓髮柔順的魔力，而指甲被修整成適當的長度，且觸面平滑，如此便不至於傷害頭髮。左手緩慢地自髮根滑落髮梢－－重複。以左手梳髮是她的回憶時間，她想起交際應酬的場合、勾心鬥角的瞬刻、阿諛奉承的片段，以及每個與男人相處的寂寞夜晚……髮始終在。她約會時候總是梳個髻，上班時候也都挽了髮，不是怕人看見，而是不喜歡被觸碰，人說「三千煩惱絲」，她卻認為髮是她的三千個影子。唯有獨處時候她將髮放下。但男人不愛她盤髮，他扯痛頭皮強迫髮散開。
她將一縷髮撫在左臉頰，髮光亮而柔順，沒有任何味道，想起男人總抱怨她不用含香味的洗髮精。她將手放開，髮以嫵媚的姿態飛舞開來，舞了幾個回合後，才情願依回她的背上，及胸前。
「鈴－－」她又被嚇到。接完電話她呼了一口氣，坐回椅子上，曲腳將椅子帶回辦公桌，右手一揮，將公文堆以覆倒的姿勢依序陳列，瞳中驟時發射出光，精準且犀利。她拿起鋼筆，攤開公文，所有不善的黑字便在她的面前無所遁形，同時髮也不甘寂寞地舞躍起來。期間，她撥了分機交代下屬更改不善之處，喚秘書又泡了熱咖啡，仍然是冷靜且平淡的語調，期間，她又讓電話鈴聲嚇了幾次。
告一個段落，她將頭髮鋪回桌上，公文堆在距離髮尾兩公分，後腦杓剛好不感到壓迫的位置。視線順著桌面滑出玻璃框，看見密密麻麻、一點一點閃爍的星星，沒有月亮，仍有那層薄霧。她與星星之間隔著一道牆，牆上畫像清晰：一個長髮女子臂膀以上平趴在辦公桌上的協調畫面，她有雙大眼，眼底有漩渦，漩渦泛開疼痛，她覺得眼眶周圍還黃色、鼻樑歪了點、嘴角流著血……她覺得男人還在生氣……她想起曾拒絕一場場血淋淋的掏心，只因為深信兩顆不同來源的心臟必會互相排斥、無法契合，就冷眼看著掏心者一個個死去。而如今她也成為一個掏心者，胸膛一旦打開，就無法再闔上，心也放不回原來的位置，就算無人願意接收。
她對著窗子透視夜晚，眼神有些迷濛，你不能說她發呆。
少了電話聲響，夜晚很安靜，她睡著了，將長髮鋪在桌案上。
她將長髮鋪在桌上，公文堆到距離髮尾兩公分，後腦杓剛好不感到壓迫的位置。視線順著桌的平面飛出玻璃框，看到小小的、層疊的房樓浮沈在灰霧裡，再遠一些，有愈來愈小的高壓電塔，看不清塔與塔之間是否存在五線譜？而更遠的地方，佇立著幾堆高山，也在朦朧裡失去了真實的顏色。她咖啡色的瞳仁漸漸混濁，彷彿也有漣漪的紋，她很放鬆，你不能說她發呆。
一陣鈴聲劃破寧靜，她全身一顫、猛地坐起，眼睛睜得渾圓，盯住灰白色的四方形辦公電話，她手緊按住胸口，就怕被這猛烈撞擊著胸壁的一百三十下速率將心給逼了出來。「鈴－－」兩聲－－三聲後，她才吐出一口悶氣，咕唸：「怎麼老被電話鈴聲嚇到？」接起電話以一貫冷靜且平淡的語調回覆了。掛上電話，她伸直長腿將椅子滑離辦公桌，低頭看看修整得俐落且漂亮的腳趾甲，想起去年聖誕夜裡走失的貓，總是將身子趴在她腳趾上，她則希望貓趴在她懷裡，但男人不肯。
起身，看了看身穿的窄裙及白襯衫，事實上她最愛的是那套斜垂著肩、黑亮長髮披在上頭，覆住一體成形的碎花迷你洋裝，搭配上毛料深綠色大腿襪，妝點煙燻，看似火辣其實把自己包得緊緊，緊到瘀青的傷口隱隱作痛，她喜歡那樣。
開門，叫人泡一杯熱咖啡，和她瞳孔一樣的顏色，而也不喝，就將它擺在玻璃框前，任熱煙緩緩上升，攀附在玻璃上成薄霧，就像長髮附貼在她的背上，或胸前。她以食指在玻璃上劃出自己的名字，由咖啡杯上緣寫起，循著煙的方向緩緩上簽，就完成一朵水仙。然後透過名字的痕往外望，竟覺得視野清晰許多。
滿意地以手插腰，側腰的疼痛卻漫散開來，爬上了手臂，她將襯衫衣袖翻開，上臂果然也一枚瘀青。疼痛往下蔓延，她掀高裙襬，大腿也有絲襪遮不住的紅腫，其實膝蓋也一塊破皮，OK蹦下的滲血已經凝固，早上當秘書問時，她說在浴室跌倒了。又望了水仙一會兒，她緩緩將衣袖及窄裙翻下，挺直身子，回復原本的整齊及優雅。
五歲，上幼稚園那年，她就知道能爬到今天的位置，當別人因為搶麵包而爭吵，她就知道自己想要的不只是果腹；當手中的玩具被搶奪，她知道她必須在威脅出現之前，擊退敵人；當小朋友們為著上台表演而緊張，她已經決心要成為目光的焦點……但當隔壁座位的男孩為她剝了巧克力，儘管知道會拉肚子她還是吃了，並且期待下一次……
她用左手梳理長髮，細長的手指有讓髮柔順的魔力，而指甲被修整成適當的長度，且觸面平滑，如此便不至於傷害頭髮。左手緩慢地自髮根滑落髮梢－－重複。以左手梳髮是她的回憶時間，她想起交際應酬的場合、勾心鬥角的瞬刻、阿諛奉承的片段，以及每個與男人相處的寂寞夜晚……髮始終在。她約會時候總是梳個髻，上班時候也都挽了髮，不是怕人看見，而是不喜歡被觸碰，人說「三千煩惱絲」，她卻認為髮是她的三千個影子。唯有獨處時候她將髮放下。但男人不愛她盤髮，他扯痛頭皮強迫髮散開。
她將一縷髮撫在左臉頰，髮光亮而柔順，沒有任何味道，想起男人總抱怨她不用含香味的洗髮精。她將手放開，髮以嫵媚的姿態飛舞開來，舞了幾個回合後，才情願依回她的背上，及胸前。
「鈴－－」她又被嚇到。接完電話她呼了一口氣，坐回椅子上，曲腳將椅子帶回辦公桌，右手一揮，將公文堆以覆倒的姿勢依序陳列，瞳中驟時發射出光，精準且犀利。她拿起鋼筆，攤開公文，所有不善的黑字便在她的面前無所遁形，同時髮也不甘寂寞地舞躍起來。期間，她撥了分機交代下屬更改不善之處，喚秘書又泡了熱咖啡，仍然是冷靜且平淡的語調，期間，她又讓電話鈴聲嚇了幾次。
告一個段落，她將頭髮鋪回桌上，公文堆在距離髮尾兩公分，後腦杓剛好不感到壓迫的位置。視線順著桌面滑出玻璃框，看見密密麻麻、一點一點閃爍的星星，沒有月亮，仍有那層薄霧。她與星星之間隔著一道牆，牆上畫像清晰：一個長髮女子臂膀以上平趴在辦公桌上的協調畫面，她有雙大眼，眼底有漩渦，漩渦泛開疼痛，她覺得眼眶周圍還黃色、鼻樑歪了點、嘴角流著血……她覺得男人還在生氣……她想起曾拒絕一場場血淋淋的掏心，只因為深信兩顆不同來源的心臟必會互相排斥、無法契合，就冷眼看著掏心者一個個死去。而如今她也成為一個掏心者，胸膛一旦打開，就無法再闔上，心也放不回原來的位置，就算無人願意接收。
她對著窗子透視夜晚，眼神有些迷濛，你不能說她發呆。
少了電話聲響，夜晚很安靜，她睡著了，將長髮鋪在桌案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