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 10月 08, 2007 6:40 am
他一直坐在長凳某端（向左或者向右）看著她。她低著頭，不知道知不知
道。他們之間只有各走一步的距離。捷運來的時候電話響起，他接起來，走了。
而她沒有說甚麼，因為五分鐘後，她即將搭上反方向列車。
「我不會纏著你，」她搬出去的時候，他很冷靜的告訴她，也告訴自己。
我 不 會 纏 著 你。
一字一音，顫音。而她沒有說甚麼，行李搬上計程車，她坐上副座，走了。
之後他們兩人就養成搬家的習慣。她走到哪，他就搬到哪。每天早上七點，
他準時進捷運，坐在她將要來的長凳的另一端。習慣其實也沒甚麼改變，只是坐
得比以前遠一點，兩個人話少講一點。
她結婚以後，這個習慣還持續。有些時候，三個人一起等車。沒多久，她有
了小孩。小孩很快會走路了，發現每天出門都會看見他。一開始小孩覺得很好
玩，取笑叔叔愛媽咪。但小孩終究還小，很快就膩了（也可能是知道錯了）。他
就不再跟小孩說話了。
都是從掉東西開始。家裡一直催，他發了頓脾氣以後，買了個婚戒戴著，始
終不敢讓她看見。漸漸東西開始容易掉，他的悠遊卡容易掉、手錶容易掉、後來
錢也容易掉。又慢慢頭髮也會掉，長在肉上的牙齒，有天醒來就掉了。他想她怎
麼還跟以前一樣美，小時候開玩笑幫她找白頭髮，現在還是青絲飛瀑（後來才知
道是染的）。而他越來越假了，假頭髮、假牙齒、假情假意甚至自己房裡的人工
陰道，到底還有哪些是真的？
而有一年的情人節是這樣過的；那時候過年，她不必回夫家，他也不必上
班。兩個人早上還是一起等車。她帶著幾箱行李，小孩不在身邊。這天等得特別
長，不知等過了多少班捷運；他看著她，不知道她到底走不走。兩列長長的列車
衝進月台過站不停轟隆淹過他們脆弱耳膜，虛無時間包圍月台他們緊握兩張單程
票無處可逃。眼睛終於要接上眼睛在無時間荒野，他們之間一直隔著人，有時一
個，有時兩三個，有時甚麼都沒有，只有各走一步的距離，然他不敢走近。捷運
航行的濤聲過盡，事情終於要有個結果。
她終於捨下躊躇接起丈夫的電話。他忍不住偷偷伸手進口袋。四十幾年她手
機號碼變了嗎？他不敢拿起他的手機。插撥鈴聲就這樣空響著，而她沒有接。
來電保密，而始終懸等著，直到另一邊的捷運進來。他站起來，沒有話說，
揉一揉眼睛，走了，留下她在月台上，不知道走不走。
（完）
道。他們之間只有各走一步的距離。捷運來的時候電話響起，他接起來，走了。
而她沒有說甚麼，因為五分鐘後，她即將搭上反方向列車。
「我不會纏著你，」她搬出去的時候，他很冷靜的告訴她，也告訴自己。
我 不 會 纏 著 你。
一字一音，顫音。而她沒有說甚麼，行李搬上計程車，她坐上副座，走了。
之後他們兩人就養成搬家的習慣。她走到哪，他就搬到哪。每天早上七點，
他準時進捷運，坐在她將要來的長凳的另一端。習慣其實也沒甚麼改變，只是坐
得比以前遠一點，兩個人話少講一點。
她結婚以後，這個習慣還持續。有些時候，三個人一起等車。沒多久，她有
了小孩。小孩很快會走路了，發現每天出門都會看見他。一開始小孩覺得很好
玩，取笑叔叔愛媽咪。但小孩終究還小，很快就膩了（也可能是知道錯了）。他
就不再跟小孩說話了。
都是從掉東西開始。家裡一直催，他發了頓脾氣以後，買了個婚戒戴著，始
終不敢讓她看見。漸漸東西開始容易掉，他的悠遊卡容易掉、手錶容易掉、後來
錢也容易掉。又慢慢頭髮也會掉，長在肉上的牙齒，有天醒來就掉了。他想她怎
麼還跟以前一樣美，小時候開玩笑幫她找白頭髮，現在還是青絲飛瀑（後來才知
道是染的）。而他越來越假了，假頭髮、假牙齒、假情假意甚至自己房裡的人工
陰道，到底還有哪些是真的？
而有一年的情人節是這樣過的；那時候過年，她不必回夫家，他也不必上
班。兩個人早上還是一起等車。她帶著幾箱行李，小孩不在身邊。這天等得特別
長，不知等過了多少班捷運；他看著她，不知道她到底走不走。兩列長長的列車
衝進月台過站不停轟隆淹過他們脆弱耳膜，虛無時間包圍月台他們緊握兩張單程
票無處可逃。眼睛終於要接上眼睛在無時間荒野，他們之間一直隔著人，有時一
個，有時兩三個，有時甚麼都沒有，只有各走一步的距離，然他不敢走近。捷運
航行的濤聲過盡，事情終於要有個結果。
她終於捨下躊躇接起丈夫的電話。他忍不住偷偷伸手進口袋。四十幾年她手
機號碼變了嗎？他不敢拿起他的手機。插撥鈴聲就這樣空響著，而她沒有接。
來電保密，而始終懸等著，直到另一邊的捷運進來。他站起來，沒有話說，
揉一揉眼睛，走了，留下她在月台上，不知道走不走。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