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夜裡,石燈籠內孱弱的燈火孤寂地顫抖,微暗微暗的映出葬場前兩株榊木上的深綠。老神主帶著兩個正裝的孩子站在鳥居前,看著點點火蛇,緩慢而蜿蜒的爬來。

  終於,火點的隊伍到達了神社,帶頭的是小女孩的父親真玄。真玄面無表情的領著冗長的隊伍,身上一件鈍灰色大紋拖的氣息更加沈重。老神主上前引領他穿過鳥居,走進了手水舍。

  手水舍的石槽裡,一面幽暗而靜謐的水瞬間被真玄手上的杓劃破,滴蕩出無限漣漪。真玄緩緩地洗滌雙手,然後持了一持水深深地含在心中,閉了眼…沈沈地吞了下去。

  一旁巫女裝扮的小女孩此時上前遞上懷紙,抬著頭,盯著對方看。真玄沈沈地睜開眼,面無表情的接過紙,緩緩擦拭過雙手後細細折好還給對方,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許久,松姬的遺體才進到了神社;她被平放在裹著白布的木床上,臉上並沒有蓋上布,所有人都看的到她,她也看的到所有的人。大家心裡都在想,真玄之所以沒有讓妻子蒙上白布,大概是不忍妻子離去,想看著她直到最後吧。雖然這麼做對亡者是大不敬,但松姬姣好的面容上還帶著淺淺的幸福,靜靜的,反而有一種沈睡的美,一旁來哀悼的人沒有不想多看幾眼,真玄卻別過了頭,不忍再看;那裝出來的笑容,令人心酸。

  小女孩也看到了母親;就躺在眼前,靜靜的睡著。激動的小手被緊緊握住,也沒能喊出一點聲音,只是噤聲地著急。老神主告訴過她,母親閉眼休息是為了靜心祈求神明的引導,此時絕對不能打擾他們,不然天神會降下嚴厲的懲罰。

  於是小女孩一直的等,母親卻一直沒醒,沒有給小女孩一點機會。

  小女孩盼望著母親能張開眼,叫一聲她的名字。旁邊的人也盼望著她的出現,叫一聲母親證明她是真玄的獨生女。在這個暗藏間諜的葬禮上,有的不只是悲哀,更多的是算計與陰謀。真玄與老神主都知道這一點,盡力的不讓事情被揭穿。

  於是一場事先套好的戲開始演出;神主上前禱訟弔詞,然後是真玄唸誦朴文,用字都特別艱深叼專、深眛難懂。之後是憑弔者一個個上前,獻上帶綠的榊木枝以表敬意。

  奉獻的長桌上已經沾了些飄來的櫻花;粉色的櫻花平常是那樣的美,在這裡卻與深綠的榊木格格不入。一位深紫色大紋的大名上前一揮袖;殘櫻捲飄空中,哀然地落在地上,留下空盪的桌擺上鮮綠的枝。之後人們一個個上前獻枝,其間不時有一兩片櫻花飄落桌上立即被人趕去,孱弱的櫻樹卻仍舊不止地飄送所剩無幾的花瓣。

  儀式的最後,由兩位著神職服的孩子上前獻上最後的榊木枝。兩個孩子並肩的前去放上綠枝,眾人便順序地準備退下。小女孩卻不肯走,立在奉桌前癡癡的望著母親。

  火把,卻傳到了真玄手中,一步步朝亡者接近。突然間一道白紅身影從背後竄了出來,直奔到松姬身旁死命的拉著衣服。這一幕,大家都看呆了,卻在這一瞬,嬌小的身軀被狠狠拉了出去,紅的白的滾成了一團披在散亂的黑絲下。

  噤聲地落著許多淚,在一片鬧哄中小女孩再站了起來。才一踏出步、一道雪似的白擋在眼前——

  慢慢地,抬起了頭;一張滿是溝痕、一條條都被火光燒的如鐵堅硬的臉,上面鐵鏽般的眼緊緊盯住了她。


  「無禮!!」


  一聲訓斥,教訓了在場所有人。在一片鴉雀無聲中,小女孩呆然的看著老神主,站直的身子飄搖地癱跪下來,一吸氣、

  「媽~、」「媽~、媽~、」

  働哭的喊聲一聲又一聲,像是被人欺負的孩子似的哭喊著媽媽,就在過世的母親面前,哭喊著自己的媽媽。

  一陣風,刮落了最後一片櫻花。櫻花樹飄落了她最後一片花瓣,哭乾了她最後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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